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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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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是《深报》上刊印了几首关于妓|女题材的新诗,都是穷苦、受压迫剥削、还时常挨打骂受虐待的妓|女形象,然后又有人根据调查数据写了几篇社论,具体到妓|女的人数,生存状况,疾病情况,对社会的影响程度等。这几篇社论写得触目惊心,尤其是关于疾病传播的部分,看过之后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就有人提议继公共租界之后,也把妓|女驱逐出法租界和英租界。

    就在这时一个笔名叫林源桥的人出面写了一篇报道,这个作家留学过日本,也时常写一些犀利的评论文章,算是比较出名的人了。

    他的文章先是对妓|女的惨状大写特写,然后笔锋一转道。

    有的作家自以为是,你写了妓|女的惨状,却根本提不出任何解决之道,只让人人都知道了寻找妓|女会染病,让政府提出要打压妓|院,试问这些无处着落的妓|女该怎么办?她们的温饱该怎么办?原来就很可怜的人似乎由某位作家的手引去了更可怜的道路,悲哉,悲哉。

    这篇文章的出现算是捅了马蜂窝。

    很快就有人在报纸上隔空对战了。

    一个说,社会出现了病症,捂着、挡着、盖着,宁可让躯体烂掉,也不能忍受一时的痛楚祛除,这不是讳疾忌医吗?

    另一个说,妓|女就不是人了吗?她也要养家糊口,你们要祛除社会顽疾,凭什么拿妓|女当牺牲品呢?作家随便动动笔杆子,却挡了人家的生计,饿死多少靠此吃饭的妓|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反驳者又说,作者书写这样一个故事,是为了唤醒民智,是为了让社会看清底层人民的惨状,是为了社会关注像玫瑰和黄莺一样可怜的人,可到了某些神志不清的人眼中,却能随意颠倒黑白,是非不明。如你所说,女人还是都去当妓|女吧,反正赚钱容易,能离开妓|院也不要离开,因为她们除了卖身,都不能自食其力。

    接着还有观点,作者怎么知道妓|女过的惨,她们既不用下地干活,也不同下工厂劳作,再说法律也没有强制女人成为妓|女,这些女人都是经不起生活重压,故而选择了轻松的工作,她们可比许许多多的人都活得幸福呢?然后就开始列举工厂女工一天工作16个小时,只能赚几毛钱,是真正的血汗钱,而最低级的妓|女打一炮都可以赚一毛钱。再说列强国家都有妓|女呢,东瀛、俄罗斯、英法,哪个国家的妓|女在沪市没有窑口?也没见他们取缔。

    别人再反驳道,妓|院的可怕不仅仅是疾病,它代表的是一种社会的乱象,人口买卖,奴隶虐待,社会不公,法律缺失,是一种民主的倒退和倒行逆施。既然出现了问题,就应该让政府反思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谴责为什么把这个问题摆到明面上。

    战争升级之后就免不了互相讽刺,讽刺之后就人身攻击,再升级就直接互相对骂。

    所以刘五姐虽然从未在任何刊物上发出过声音,但是她的名字或者是赞誉、或者是讥讽,已经成为近期报纸上的常客了。

    当然还是正面支持她的声音比较多,社会上大多数人还是三观正常的,只有这个叫林源桥的人,卯上了一样跟雪兰对着干。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疯狗一样乱咬的,唯一的原因就是雪兰的《冰冻千年》触及到了这个人的利益,或者顶到了他的敏感点。

    雪兰一向是不理睬报纸上对她的谩骂的,哪怕有人吐痰吐到她脸上,她也直接等它风干。因为经历过后世网络大潮的姑娘知道,说越多越暴露智商,别看这个林源桥叫嚣的如此厉害,说话振振有词,仿佛十分强势,其实他这种行为已经惹人厌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位文学界的大拿就出现大骂了林源桥,这位大拿不一般,就是他当初嫌弃了《燃秦》几句,然后促使雪兰开始了《射雕英雄》的写作。这位大拿可称得文学界里骂人的泰山北斗,凡是跟他斗嘴互骂过的,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果然他一出面,形势一边倒的把林源桥打成了落水狗,他本人也直接销声匿迹了。雪兰看过后,有点暗爽,心想百年之后,她的名字说不定也能出现在中学课本上了,但是她的名字很好记,不会为难人的。

    但是很快,一张小报纸上曝出了一条小新闻,说他跟《小说周刊》有点联系,据说刘五姐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这样的小孩子写出来的东西,如果她本人不是妓|女的话,根本就是臆想的故事,对妓|女真正的生活其实不了解,写这个故事说不定是吸引人眼球的噱头,不值得你们为此争论不休。接着他又列举了故事中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连龟奴拿的分成不对这种事,都拿出来当刘五姐根本不懂妓|院生活,是在胡扯的证据。

    站在雪兰一边的评论者自然不甘示弱,从文笔、情节、小说等角度一一反驳回去,最让人惊讶的是秦风的一篇文章。

    我不知道刘五姐先生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只知道她写了一篇感动了许多人的故事。如果他本人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么我便要羞愧了,为自己,更为这个世上许多人感到羞愧。这个女孩的胆量和气魄,勇气和无畏,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她写出了许多人踩在脚下的世界,写出了我们无视的世界。一想到她干净的双眼凝视着这个漆黑的环境,却满目悲愁,只能借着故事谴责社会不公的时候,我就惶恐无地。她在为社会上被压迫被欺负的弱势群体高声呐喊,你们又在做什么!

    这个世上多得是蝇营狗苟,只为金钱利益讨好某些群体的无耻文人。真正的有识之士敢于站出来,直面并书写他眼中的不公,这些小人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恶意诋毁。卑鄙至极、无耻至极,我若手中握有利剑,必一剑刨开你的胸膛,看你是不是心黑如铁,五脏具臭。

    小报上的这篇文章着实捅了马蜂窝,好多人站出来谴责,连《小说周刊》都受了牵连,很多人诘问这篇文章是不是《小说周刊》里的人写的,要他站出来谢罪。《小说周刊》也很无奈,因为刘五姐是女人这件事他们编辑部里很多人都知道,也不保证真的无法外传,何况他们刊物本身就是比较进步的刊物,看到这种诋毁文章只有更生气的,于是下一期就发声强烈谴责了小报的行为。

    经历了这个风波,雪兰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像忽然有了后盾一样,心里踏实了很多,也非常感动,她想起了那位大拿说过的话。

    那个人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其实华夏从来不缺正义之士,相反正义之士有很多很多,看到不平他们会发声,正是这些声音凝聚成了一股股力量,让我们明白了为什么华夏会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所谓四大文明古国,为什么其他古国都销声匿迹,或者历史断绝了,而只有华夏是源远流长的?

    原因有很多,你可以说华夏人爱记账,什么国志、州志、县志、乡志乃至家史,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拿来写一写,连出门旅个游,回家都要写个什么什么游记,乃至百年之后,华夏划定疆域都可以拿出来,‘呐,你们看看,我们五百年前就有人去过这个地方了,还写了篇文章纪念呢,所以这里是我们华夏的领土啊’。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我们骄傲。

    这些国志、州志、县志、乡志乃至家史都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东西,所以要记录下来。一个家族遇到战火逃离故土,可以不带金银珠宝,却要带着家谱和祖宗牌位,因为要让子孙后代知道根在何处,让子孙后代知道前辈们走过的路,为祖先做过的事骄傲和自豪。

    雪兰只是个小人物,她写了一个她认为应该写的故事,也许一时间,会有难听的声音反对她,甚至她的名声都会受损,但历史会记住她,有一天回首过去,她不止会为自己骄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会为她骄傲。

    所以《冰冻千年》不是终结,它只是一个开始。

    雪兰相信缘分,缘起缘灭,总有说道。既然她机缘巧合,跨越百年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总归是有些原因的。她一个小人物,憾动不了天地,但也愿意尽自己所能,给这个浊世带来一股清气。

    《冰冻千年》完结后,雪兰就打算写第二本书了。

    这本书不是小说,而是一篇介绍类的文章。

    以前雪兰看过一部电视纪录片叫《大国崛起》,当时感觉非常震撼,哪怕现在也依然记忆犹新。

    雪兰想把这个写出来,但是在不同的时期,《大国崛起》的内容也是不一样的。

    百年之后的华夏,正处在渐渐复兴的道路上,而现在却还是国家存亡为难之秋,所以笔调和内容是不同的。

    而且再记忆犹新的纪录片,雪兰如今也大半想不起来了,需要先做史料研究才行,这可是大工程。这个年代又没有知识渊博的度娘,干什么都得手动查找,实在没有的资料,还得找人翻译外国文献,所以目前也只在准备阶段而已。

    十二月的时候,东北易帜了,在全国上下统一的欢呼声中,雪兰迎来了十六岁的生日,但这个生日过的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她为新书提前准备的新歌《醉拳》发布了唱片,可是发布人却不是她自己。

    《射雕英雄》已经出了五部书,第六部就会完结。雪兰打算写完《射雕英雄》后,回归平凡的武侠故事,写一个市井中的大侠,这个大侠最了不起的武功就是醉拳,可是千辛万苦回忆出来,再修改好的歌曲,为什么会被人盗走呢?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事情还要从许编辑找上门那天说起,许编辑是看过《醉拳》原谱的人,他从留声机里听到这首歌的当场,脸就白了,冷汗都流出来了,因为前几天他才刚刚跟五姐讨论过什么时候制作唱片,怎么歌曲会被其他唱片公司制作出来了呢?作词作曲人都冠上了陌生人的名字,演唱者叫什么九岁红,是个有名的大歌星。

    许编辑急忙找到雪兰,雪兰也是一头雾水,要说她家只有四个女人,陌生人根本进不来。写好的小说和歌曲也一般被仔细的锁在柜子里,怎么会流出去呢?

    李氏头一个就问大妮,大妮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摇头。

    雪兰说:“大妮根本不识字,这原稿还在我手里呢?不可能是她。”

    只有一旁的三姐愣住了,她呆滞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开口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我……”

    然后她就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任谁说话都一副木然的样子。

    许编辑一看这情况,急忙告辞了。

    李氏细细问了好久,三姐才眼睛一红,哭着说:“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

    原来这首歌她只在外面唱过一次,就是唱给米行的那个人听过。

    “他说想听我唱歌,我就唱了自己熟悉的,他又说想听没听过的,我……我就一下子想起了这首歌,也许……也许当时附近有什么人听到了,所以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