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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七、室中硕鼠识厦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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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这是在市恩啊!”

    “不,这是在市义,如今除了那一位,谁不说周公公忠体国,忠心耿耿?原来还说是有耿南仲这样的奸贼蒙蔽了那一位,所以才会误会周公,可现在,耿南仲已逐,那位还是一般模样……周公既然没有问题,那位就肯定有问题了!”

    说话的人不在应天,而是在汴京。

    周铨同意了宗泽的请求,他个人而不是东海商会出面,拨调粮食十万石、银圆二十万枚入京,以为宗泽招募壮勇巩固汴京城防所用。

    只不过,周铨同意的消息和他答应的内容,在宗泽还未从应天府启程回京之时,就已经传到了京师。

    报纸是传递消息的主力。

    在赵桓与金人达成“和议”之后,金人囤于京城北十五里外,京城东西南三个方向交通并未隔绝,故此与外界的交流还很顺利。

    当报纸将宗泽接任兵部尚书并且从周铨那里借来大量钱粮的消息传回京师后,整个京师仿佛都松了口气。

    连就在城外的金人,仿佛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京城内外,大街小巷,都传颂着周铨的名字,不仅如此,随着报纸将此事的宣扬,京畿各地,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知晓此事。

    哪怕明知道这是周铨在市恩市义,可是天下百姓觉得,这样市恩市义的领导者,总比满京城搜刮金银用与充当议和费用的当今皇帝赵桓要好。

    “天子竟然答应了金人的议和条件,已经送出了十万两黄金!”

    “还不是耿南仲等奸贼惹的祸端,若不是他们阻止,早些召济国公入京,哪里会被人兵临城下,连天子都险些被逼出城为质。”

    “耿南仲这狗贼当诛之!”

    耿南仲坐在长亭之中,听得外边这样小声议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用力捶了一下石案,但是石案没被拍碎,他的手倒是疼痛难当。

    在他面前,前来相送的人不多,而且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张邦昌算是其中比较出众的一位了。耿南仲在成为宰相之后,便想要援引帮手,此人原本与童贯关系密切,在童贯倒台后失了朝堂上的靠山,于是投到耿南仲这边来。

    只不过张邦昌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新靠山倒得比童贯还要快。

    “恩相不必理会这等无知小人之语。”张邦昌见他如此,出言安慰道:“天子圣眷尚在,此次不过小挫,恩相出知应天,便可明天子心意。”

    应天府是一个关键节点,耿南仲出知应天,就是要在这里挡住周铨的势力影响。耿南仲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被贬之后,赵桓专门将他留在宫中,和他密谈了足有一个半时辰,其中诸多交待,让他深感责任重大。

    “我知道,此去之后,京中有什么消息,及时与我通气。”收拾好心情,耿南仲向张邦昌吩咐道。

    在离开前与赵桓的密谈中,他向赵桓推荐了张邦昌,虽然赵桓给张邦昌的只是起居郎这样的小官,但这职务却能够随时伴在赵桓身边,甚为重要。

    若非如此,张邦昌这等人物,怎么肯甘心为已经失势的耿南仲所用!

    “恩相放心,朝廷之中,内有天子,外有下官,都会盯着那些乱臣贼子,必不使他们祸乱了大宋江山!”张邦昌信誓旦旦。

    耿南仲对此可不怎么放心。

    如今耿南仲对赵桓也有了清醒地认知,这位少年天子,如果放在太平时节,或许还勉强可以当一个守成之君,磨砺个十几二十年,勉强成为一位中庸水准的帝皇。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犯浑的蠢货罢了。

    耿南仲正要再说,突然目光一瞄,瞅着了一个身影,他霍然站起,顾不得张邦昌,而是一指外头:“将这厮给我带进来!”

    他自有伴当随从,伴当随从过去,将他所指之人一把揪住。

    那人蓬头垢面,看上去有如乞丐,张邦昌心里有些奇怪,不知他是谁,但当那人被扯入亭中后,张邦昌也认出来了:“秦桧!”

    正是奉赵桓之命给岳飞送去第十二枚金牌的秦桧!

    他毕竟身负圣旨,岳飞虽然深恨他,却没有将他当场诛杀,在擒获阿骨打之后,便将他放了——他昼夜兼程,赶回京中,半途又听说了吴乞买为韩世忠所擒的消息。

    一见到耿南仲,秦桧嚎淘大哭,拜倒在地:“恩相,下官无能,有负恩相所托啊!”

    耿南仲也是怒火翻滚,当初秦桧可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是能够说动岳飞的,结果却反而成了岳飞攻取燕京的助力,消息传到京中后,有人干脆嘲笑秦桧,说是朝廷应当给他升官授爵,只为他在攻取燕京上所出的力气。

    恨不得一脚将这厮踢翻,耿南仲花费老大气力,才压制住心中的怒意:“说,燕京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飞能够在一日一夜间攻下燕京,以不足两万兵力大破金人五万,这消息实在太过震骇,其中细节,朝堂之上还没有具体的报告来,故此耿南仲会有此问。

    秦桧结结巴巴将他在护卫军中的经历说了一遍,对自己上当之事自然轻描淡写,对周铨和岳飞的奸猾则是拼命说,到得末了,他带着哭腔道:“恩相,非是下官不努力,实是岳飞太狡猾啊。下官一直以为他是直人,可以欺之以方,不曾想他竟然外忠内奸……”

    “住嘴!”耿南仲骂了一声,这种哭诉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不是宰执了,秦桧这厮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打发掉他算了吧。

    耿南仲如此想,不过他正待开口,却发觉秦桧的神情有些异样,当下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恩相,周铨、岳飞,将是大宋之死敌,若不能除去,我恐朝廷社稷不存,而且我们这般读书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秦桧道。

    说这话时,他眼中还有些恐惧。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在岳飞军中时,没有少花时间去观察这支部队,还想方设法与军中士兵、军官聊天,从他们口中旁敲侧击,虽然没有拿到什么机密,却足以让秦桧认知,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每个普通士兵都识字,能算数,放在大宋,都可以充当官吏。他们所学的东西里,除了军事技能,也确实包括如何处理日常政务——周铨根本不是将他们当战场上的消耗品来培养,而是当国家的基层官吏来教育。

    再细想想,东海商会遍布大半个大宋乃至海外的商业渠道中,也有数量高达上万的这样的人作为骨干,还有京徐铁路的工地之上,又有数万这样的人……这么算起来,周铨手中象这样可以为基层官吏者的数量,恐怕有近十万!

    这意味着什么?

    秦桧深思之后,终于意识到,周铨布置的可不只是窃国为君这么简单。

    事实上,若周铨只是学宋太祖赵匡胤,取赵家天下而代之,秦桧绝对不会这么恐惧,反正他对赵家的忠诚也就那样。

    可现在他意识到,周铨要刨的不仅仅是赵家的根基,更是自李唐以来,甚至是自汉朝以来形成的文官制度根基,要将儒生天然就要当官、胥吏近乎世袭的这种制度给彻底颠覆!

    比起取代一家一姓之天下,周铨的野心可要大得多!

    想明白这一点后,秦桧怎么能不恐惧?

    说不好听些,赵家不当皇帝,换别人当皇帝,儒生仍然可以当官,即使他们自己要扮演忠臣的角色不肯出仕,他们的子孙、学生,也还会出来参加新朝的科举,然后成为新朝的统治阶层,甚至有可能架空皇帝,成为事实上的统治者。

    但周铨踢开了儒家体系,摆脱了胥吏束缚,通过义务教育、成人教育来培养自己的人才,这不仅让秦桧这一代人绝望,更让他们的徒子徒孙和后代,再无通过儒学来登上公卿之位的可能。

    王安石变法时,为了培养官员,倡导新学,终究还是属于儒学的一支,周铨若成,则自汉之后儒家独尊之势将彻底终结。

    结束的不是一个两百年的王朝,而是一个长达千年的时代!

    秦桧将自己所看、所想,一一说与耿南仲、张邦昌听,此二人听得都是毛骨悚然。

    “此乃儒门之公敌也,天下儒生,当群起而攻之!”张邦昌忍不住叫道。

    耿南仲更是握拳咬牙:“非是会之你,几为此贼所蒙蔽,是了,是了,我说我为何总是觉得此贼不妥,原来是这个原因……我们当将此事暗中宣扬,令天下儒生人尽皆知,这样是非人心,就会倾向我们了!”

    见耿南仲与张邦昌都是如此激愤之色,秦桧暗中松了口气。

    他说的话里有真有假,真的是他对周铨的新认知,假的则是他回到汴京的经过。

    在回来之前,他被金人俘虏了。

    斡离不可是吸取了十足的教训,侦骑四处,生怕岳飞部队飞驰来解京师之围,秦桧在返京途中,为斡离不的侦骑所擒,然后在斡离不那儿,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自燕京城中逃出的一名猛安,阿骨打早有预料,将当初秦桧与女真勾结的种种证据,尽数交给此人,在护卫军攻击之前就遣此人出城南下,来到了斡离不营中。

    正是这些证据在,让秦桧不得不俯首,答应返回汴京后充当金人的反间,他所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宋室与周铨的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