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百鬼升天录 > 第六十三章 侠客行(二)

第六十三章 侠客行(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陆升前脚才迈出门去,后脚尚留在门里,不禁却后悔了,气势全泄。

    只是事到临头,却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屋外,垂头丧气立在廊下。

    往南可出府与同僚会晤,往东能练剑骑射,往西去正可瞧瞧葡萄园里的葡萄又熟了几分,往北去又能折瓜摘杏,然而陆升却仍是迈不出步子,只觉无处可去。

    不过几息功夫,就听见身后脚步声靠近,有人一语不发,静静伫立在他身侧,负手而立,仰头赏月,一面漫不经心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陆郎睹月思何人?”

    陆升板着脸道:“月弯如勾,有刻薄之相,思的自然是刻薄人。”

    谢瑢莞尔,叹道:“刻薄人做刻薄事,自然苛待于你,何必思他想他,不如忘个干净。”

    陆升转头横他一眼,迈步走出回廊,穿过丛丛盛开的香花绿草,朝着府外走去。西域夜凉如水,若松抱着两件披风追上来送给两位公子,谢瑢的披风是靛蓝锦缎绣着玄蟒,陆升的披风是深赤锦缎绣着大鹏。夜风轻抚,送来阵阵花香,前院荷塘里盛开着三两株红莲,在夜色中好似团团火焰,颇有自得其乐的姿势。

    陆升停在荷塘边,不禁又忆起了那首莲子歌,低声道:“田田荷塘叶,叠叠落花荫。若是多种几株,倒也热闹。”

    谢瑢便转头道:“若松,明日命人自江南多带几株红莲,移植到这池中。”

    若松跟在二人身后几步开外,恭声应了喏。

    陆升叮嘱道:“也不拘红莲白莲,挑些莲子结得多、藕节生得壮的。”

    若松略略抬头,迟疑道:“抱阳公子的意思是……”

    陆升道:“能吃的最好。”

    若松却仍是迟疑道:“若是只顾着生藕,花就长得……”

    谢瑢道:“花长得如何倒无关紧要,只管挑藕节可口、莲子青嫩的便是。”

    若松终究年轻,愕然望了谢瑢许久,眼见得谢瑢皱起眉来了,才慌忙拱手应道:“小的明白,定不负公子所托。”

    陆升又转头望着起伏水波上的碧绿莲叶,叹道:“这时节,正好做荷叶糯米鸡。”

    谢瑢又道:“若松,吩咐厨上,明日准备两只荷叶糯米鸡。”

    若松自然忙不迭应下,便告退走开了。

    陆升不禁生出几分赧然,“何必非要我说什么就吃什么。”

    谢瑢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准备了。若松。”

    陆升忙道:“等等!既然说了何必反悔,若松,去吧。”

    若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满脸无辜茫然看看陆升,又望望谢瑢,谢瑢方才笑道:“还不快去?”

    待那小厮走远了,陆升这才尴尬摸摸鼻翼,顺着荷塘边蜿蜒小路,继续朝着门外走去,迈出大门,走出后巷,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分,西域都护府又是往来的交通重地,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热闹非凡。

    只是今日却似乎分外热闹了些,男男女女衣着奇异鲜亮,或在鬓发间、手腕上、或在衣襟上别着朵鲜花。花色却不一而足,有人别着清香四溢的洁白栀子花,也有人别着浅金色龙胆花、亦或金银交错的忍冬花、绛紫色的九重葛等等,姹紫嫣红、斑斓绚丽,在灯笼火把映照下眩迷双眼。

    十字街口的集市上,有江湖艺人卖艺,有商铺摊贩林立,售卖胭脂水粉、果脯蜜饯、羊肉串鸡蛋糕各色杂物小食。行人中穿插着杏黄衣鸡冠帽的番僧、玄青衣托钵赤足的游方密宗僧、羽扇纶巾的道士、锦绣长袍虬髯及胸的波斯商人,再辅以天南地北口音的叫卖声、男女欢歌吟唱声、皮鼓琴筝的喧嚣声更是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派喜乐祥和的繁荣景象。

    竟分毫看不出强敌环伺的危难困窘,就连乞丐们也捧着难得一见的烧饼馒头,露出几分满足神色。

    陆升初见边城这副景象,一时间也顾不得同谢瑢说话,只四处好奇张望,突然听闻一个稚嫩清亮的女童嗓音扬声道:“公子公子,你要买朵什么花?”

    陆升循声低头,便见到面前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童,穿着葛布做的褐色窄袖胡服,手提个几同半个身躯等大的花篮,脑袋一左一右顶着两团小发髻,正直勾勾仰头望着他,吴侬软语,格外动听,又问了一遍道:“公子公子,你要买朵什么花?”

    陆升只需稍加留意,就发现来往行人,无论男女老幼,多少都佩着朵鲜花的,他蹲了下来,与那女童两眼平视,笑问道:“这花可是有什么讲究?”

    那女童脆生生道:“自然是有讲究的,今日是莳花天女诞辰日,若是配着鲜花,就能得到天女赐福。莳花天女是为佛祖侍弄花草的珈蓝国公主,天下百花都受天女庇护。”

    她将略显沉重的花篮放在地上,一朵一朵同陆升解释道:“栀子花去晦,保你不生病痛;龙胆花延寿,保你长命百岁;金忍冬招财、银忍冬纳福;这九重葛嘛……自然是招姻缘的,保夫妻琴瑟和谐、恩爱长久。一朵花只要十文钱。”她许是觉着收得贵了,又忙补充道:“是为了给天女供奉,所以比往日里……贵些。”

    陆升听她小小年纪,却说得头头是道,便笑道:“既然如此,就……”他正沉吟要挑哪一朵,却听谢瑢在一旁不紧不慢说道:“就全要了。”

    那小女童惊喜交加,瞪大眼道:“公子、公子当真全要了?”

    陆升转头瞪他,谢瑢却只略略侧头使个眼色,隔着数尺跟随在后的若霞便心领神会,带着若竹若霜上前,同那小女童数清楚花朵数量,又索性将篮子也一道买了下来。

    那小女童手里攥着块碎银,喜得连连朝谢瑢道谢,陆升见她孤身一人,四周却有些诡异视线投射了过来,就说道:“稚子怀金,只怕不安全,阿瑢,不如我们送她回去。”说完他便转而问道:“小娘子,你姓什么,家住哪里?”

    那小女童卖光了花,正心头雀跃,笑嘻嘻应道:“我不是小娘子,我姓花,小名唤做铃铛,我和娘亲住在耳子巷。”

    耳子巷泰半居住的是自中原随军迁移而来的劳工与贫苦百姓,或是家破人亡、或是日子难以为继,只是孱弱得不足以从军,便自告奋勇随军迁移而来,依附军队做些杂务、苦力维生。更有甚者,亦有女子混迹其中,以卖身维生。

    陆升对这小女童愈发怜惜,转头道:“阿瑢,不如送送她。”

    谢瑢皱眉,本想说一句“派若竹送她足矣”,却终究迟疑稍许,应了下来。若霞送来装满鲜花的竹篮,他提在手里,伸向陆升面前,冷道:“提上。”

    身后跟着一众侍从侍卫他不支使,非要陆升来提这竹篮,分明是故意为难他。

    陆升瞪着那满篮子万紫千红,心中虽有不满,然而忆起先前才同谢瑢发过脾气,只得哀叹道这公子哥儿当真气量狭小,就为一点小事也要如此计较。

    陆升又转而念道,他如今升任行军司马,手下有五百新兵,要有大将之风,不能同谢瑢一般见识。

    遂认命接过竹篮,提在手中,才对那名唤铃铛的小女童笑道:“我们送你回去。”

    铃铛手持重金,正在忐忑不安,唯恐回程路上被人夺了去,又见这二人衣着华贵,哪里生得出半点戒心,急忙点头,笑嘻嘻应道:“那……谢谢两位公子!”

    陆升笑道:“铃铛,带路。”

    铃铛大声应是,引着众人往回程路上走去。一路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随,却先后见到陆升腰间的佩剑、谢瑢冷冽的视线,只得收起一点小心思,往人群里龟缩了回去。

    陆升提着花篮,清香馥郁缠身,心情也舒朗了几分,他将鲜花分给了若霞等人,就连铃铛也分得了一朵消除百病的栀子花,插在发髻团里,娇俏可爱得很。

    待他分完鲜花,却见到谢瑢沉着脸瞪他,陆升便取了一朵龙胆花,笑道:“阿瑢不必求财求福,又不用担忧病痛,那便求个长命百……”

    他尚未说完,只觉披风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去,却是铃铛自花篮里取了两串色泽艳丽的九重葛,扬声道:“公子公子,娘亲说了,昭华年龄的好男儿,莫要错过了好姻缘,要佩九重葛。”

    陆升不觉顿了顿,只得笑道:“言之有理。”

    他接过九重葛花串,再看谢瑢时,却发觉这公子哥儿不知为何嘴角弯了起来,笑道:“还不给为……兄佩上。”

    陆升只得将两串九重葛分别挂在谢瑢同自己披风的扣子上,如今放眼看去,这一群人中,却唯独只有他和谢瑢佩的是九重葛,绛紫色泽浓艳夺目,即使在二人靛青、深赤色披风上也丝毫不逊色,这二人又生得格外高挑俊挺,一路上竟惹来路人纷纷注目,倒叫陆升不自在起来。

    一路上偶尔有人乞讨,陆升施舍铜钱时,也随手赠花一朵,不料谢瑢却再度阴沉了脸色,陆升见状,便低声劝道:“阿瑢,不过是几朵花,便是全带了回去,几日便枯萎了,倒不如送了人,大家都快活。”

    谢瑢冷笑道:“大家快活,我不快活。”

    陆升嗫嚅了片刻,方才道:“是我的不是,我原不该随意处置你的花,阿瑢,不如……我折成银子赔偿你?”

    谢瑢也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陆升讪讪抚摸自己脸颊,茫然道:“莫非……要双倍赔偿不成?”

    谢瑢半个字也不愿同他多说,只转头行路,更是同陆升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若霜牵着铃铛在前头领路,陆升提着花篮,不知所措跟在谢瑢身后,好在若霞跟了上来,小声道:“抱阳公子误会了,我家公子哪里就计较这些。”

    陆升一想,谢瑢名下有三千户食邑,虽然不如石崇王恺那般骄奢淫逸,过得衣食无忧却绰绰有余,他乃高门贵族出身,目下无尘,陆升这般同他算几十个铜钱,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升不由得暗自叹气,果然士族寒门之间,如隔鸿沟天堑。他只得低声谢过若霞,又加快步伐跟上谢瑢,笑道:“辽西营外有条石头河,河中有红鲤鱼,通体火红耀眼,我改日捉几条送你。”

    谢瑢神色稍缓,才道:“善,红莲映清波,锦鲤戏碧荷,倒也……”

    陆升却又说道:“放进荷塘里,养肥了好做醋鱼吃。”

    谢瑢顿了一顿,只觉满腔愤懑俱化作了无奈,叹道:“……那便做成醋鱼吃。”

    待一行人抵达耳子巷口时,铃铛已经同若霜十分亲昵,更是絮絮叨叨将家中事说了大半。原来铃铛的父亲是个佃户,却不幸感染时疫,不治身亡了。铃铛便随娘亲回了外祖家中。

    然而外祖家中亦是困苦,她娘亲不忍连累父母,索性跟随从军的弟弟,随军来了西域都护府,来了尚不足半月。

    陆升心中一动,那三千新兵抵达亦不足半月,莫非……

    正思忖时,却见铃铛突然提着裙摆朝巷口一名扛着木柴的高大男子跑去,一面欢声叫道:“舅舅!”

    那男子先是望着铃铛满脸堆笑,待见到了跟随在后的陆升时,满脸笑容顿时化作畏惧惊恐,颤声道:“陆、陆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