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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至近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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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日贾琏就让人把胡君荣送了衙门,只都察院那里回话,道是这胡太医虽有误诊,到底这病人也不曾服下,未见有损。且这大夫看病又有哪个能保准都是药到病除的,神医手里还有两个枉死鬼呢。若是这么着,只凡大夫有误诊就要打杀了去,这天下也剩不得几个大夫了。且贾琏无故拘禁太医在先,若真要较起真来,反不好交代。贾琏无法,只好由着都察院放了那胡太医。

    至于家中小厮庆儿,无缘无故被扣押了一晚上,第二日就放了出来。贾琏只让兴儿几个私下多看着他些儿,若有实据,再惩治他不迟。兴儿隆儿几个得了这话都对着苦笑:“两尊大佛相争,倒让我们出头。我们又不是脑袋在脖子上待腻味了,还去寻奶奶的心腹们的不是。”遂都只口上虚应一回,转头贾琏问起时,只道诸人行事无疑。贾琏越发疑心自己错怪了凤姐。

    凤姐那里,王夫人同薛姨妈都遣人送了上好的药膏子来,倒没过来看她。王夫人怕她面上不好看,还特令各人都不许扰闹她,只说她病狠了得好好歇歇。凤姐便同平儿在屋里闷了五六日,待面上都好了,才出来见人。

    平儿醒过来见了凤姐的样子,哭得哽咽难言,凤姐看着她笑道:“怎么,这会子你又心疼起我来了?嗤,你倒是取对了名儿。平儿,平儿,世上哪有什么是平的呢?不过是你痴心妄想罢了。你只当那是个兔子呢,如今看看,却是条毒蛇!抽冷子给你一下,差点连命都没了。幸好那日的人都算明白,若有个吃不住打的、想要害我的,只随口胡编两句,二爷怕就得生打死了我呢。这样你就高兴了,往后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地帮人对付我了。”

    平儿听了赶紧跪倒在跟前,哭个不住。

    凤姐止了她道:“好了,别哭了。你那日眼睛一翻晕过去了事,我还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可经不起揉搓了。唉,只这么哭哭啼啼的,到底又管什么用。”

    一时凤姐歇下了,平儿便往自己屋子里去换身衣裳。丰儿见着了,说她道:“如今你才知道厉害了?往常只见你发慈悲卖好了。可怜我们奶奶,最倚重的就是你,却不曾料到养出个白眼狼来。”

    平儿不语,丰儿又道:“你趁早歇了你那心思吧!弄得全天下就你一个好人似的。你当都同你一样的?那贱婢可是良家子来的,怎么肯嫁给二爷做小?还不是看奶奶身子不好了,盼着奶奶一死,她就扶正了!你还指望黄鼠狼同鸡搭伙过日子呢!奶奶也没给她吃什么大苦头,你看看她是怎么治奶奶的?!二爷连口供都没看就进来把奶奶打了个半死,又抓了两个清清白白的人说是奶奶唆使的。这样的毒计能是二爷想出来的?你也跟了二爷这些年了,你倒说说看?!”

    平儿待她讲完了,才看着她正色道:“我自有道理,你也不用挤兑我。”

    丰儿撇撇嘴,低头顾自己理衣裳,也不说话了。

    一时凤姐醒了,平儿赶紧过去伺候漱口喝水,又端水擦了把脸。凤姐抬头看看她,微微一笑。平儿拧着手巾,嘴里顾自道:“这些日子我看着,尤二姐不像能有这么正主意的,先前在这里几个月,也没见怎么样。细算来,倒是那回珍大奶奶带了她妹子过来寻她这事可疑。那日晚上爷回来往我们屋子里转了几圈,如今细想,他虽掩藏着,仍是暗里查看的意思多。

    只珍大奶奶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莫不是她妹子?我细想了也不能。但凡是心里有两分打算的,也不能做出她那样的事儿来!听说之前还想嫁柳湘莲,二爷还跟人提了,却是那柳湘莲那头已经有人了,正议亲。她这里就收拾东西去庵里了。幸好事情不曾传出去,若不然,听一耳朵只当是柳二爷负了她呢,这都叫什么事儿!

    就这么个脑子缺根筋的人物儿,绝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且二爷要那时候就心里生了疑,想想这是忍了多久了?!实在让人生寒。论理我不该说,只是这回咱们的亏也吃太大了,二爷也真是心冷得很。从前是我傻,还望奶奶恕我这回,往后我再不敢了。”

    平儿说的这些,凤姐岂会没有想过?只平儿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她这心思倒比这话要紧。凤姐便笑道:“好了,还同我说这些儿!一小儿一块儿长起来的这些人,也就剩咱们两个孤鬼儿了。从前我也是痴心,害你也上了这船。如今我是看开了。

    再说你,呵,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难不成我还是生下来就这般铁石心肠的?你只怨我不宽待人,怎么不看看我是怎么待邢妹妹林妹妹她们的?林妹妹还可说是我为着巴结老祖宗,邢妹妹那里总说不出我什么来!我自也有敬重的心性人品。

    只你看看那屋里,不止,就那一家子,连着隔壁大嫂子都算上,哪里有半分让人生敬的地方儿?别拿可怜说事,没见过因这人可怜就甚事都该容着她顺着她才好的。自己上赶着给人做小,就该知道这做小的规矩!吃两句硬话就受不住了,还不说秋桐嘴虽坏些,说的又不是全非实情。她就气上了,我实在看着好笑,自己一路做过来的事,还不许人提了,她还有脸生气!”

    说完了自己也笑了,忽又拍拍平儿道:“好了,不说这些腌臜人。我只恨你不明事理,倒也知道你实在是心软好欺的缘故。如今既想明白了,也算长大一回。方才你说的那话,我自也想过,如今心里也定了□□分了。说与你也不防,这回的大主意啊,十有八九是隔壁那好哥哥的主意。”

    平儿一挑眉:“珍大爷?……是了!我倒没敢往他那里想。”

    凤姐点头笑道:“必是珍大嫂子吃不住那母女仨了,就引到珍大哥哥跟前去。到底还有大被同眠的香火情呢,何况人家能使出来的求人手段,恐怕咱们是想都想不出来!我们二爷是个脑子简单的货,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只心里认定了我是个狠毒的,自然处处都能牵到我身上来。哪怕人家出门打个磕绊呢,这满府的奴才说起来不都归我管?嘿,真是……”

    平儿道:“要说珍大奶奶念着有姐妹之名,来奶奶跟前说两句好话,还合情理。这珍大爷往后宅,还是别人家的后宅事务里掺和个什么!”

    凤姐道:“你傻了?不是说了还有些情分在那里?再一个,上回我去大闹了一场,又在老祖宗跟前给他们下了绊子,他们因不占理,只能让着我,心里岂有不恨的?如今得着这样机会,自然要趁机出出主意的。”

    平儿骂道:“既知道不占理,还好意思背后使这样的下作法子!奶奶打上门去,难道不是因着他们调唆二爷孝中娶亲,背了人伦?!我们二爷也是个傻的,人家一回回害他,他还只把那恶鬼当好人!”

    凤姐笑道:“什么恶鬼,如今只怕你我二人才是他眼里的恶鬼呢!”

    平儿听了只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对贾珍一家都恨上了,连着贾琏,也觉着呆傻无情到这般地步,竟是连薛蟠都比不上了,也真灰了心。

    过了两日,凤姐就把院子里仆众都叫了来,站在当院,训诫了一番。她道:“我晓得你们这些奶奶妈妈们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如今我精神不济,你们越发不把规矩当规矩了。好好儿告诉你们,如今二奶奶怀里身子,是咱们这里头一个的金贵人儿。二爷的香火说不得就要落在这里,你们若还怠慢不上心的,只管来试试!”

    众人不知这风向怎么忽然就变了,直到之后有两个于尤二姐不敬的叫凤姐吩咐打了一顿撵出去,才知道厉害。凤姐又严令众人都以“二奶奶”称呼尤二姐,因重了凤姐在府里的称谓,众人便都唤尤二姐作尤二奶奶,敢有违者亦必严惩。自此再无人敢轻呼其为“姨娘”,园子里原先只满口叫“新姨娘”的小丫头们都暗幸自己不在凤姐院子里当差。

    尤二姐一日日显怀,邢夫人仍是万事爱答不理的样儿,尤二姐常因其面色言语心里来回思量,凤姐在一旁看了好笑。平儿对贾琏彻底熄了心,连衣裳打扮都一路往灰扑扑上走,替凤姐打下手也只尽个本分,凡事再不肯多行一步。只得闲了就爱往稻香村去,帮着素云碧月看炉子洗菜。凤姐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息。

    临近年关,尤二姐的身子也瞒不过人去了,贾母终是知道了。当了人面都只淡淡的,更没有凤姐怀着身时那样流水似的药材补品,多问一句都没有。关了门只同鸳鸯说两句:“贱格子的东西。原说当娶的二房,便该守礼,待满服了再圆房。如今可好,这算算,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也管不得了,连儿子都管不上,何况孙子!由他们折腾去吧,我只两眼一闭,也操不过来那些心!”

    鸳鸯只好劝慰两句,贾母又心疼起凤姐来:“想是那糊涂下流种子压了她来说给我听,可怜凤丫头这么个人品,给他却是白糟践了!”

    鸳鸯道:“谁说不是,现在都让人唤尤二奶奶,只说是二房奶奶。只怕到时候人要问起来,什么时候娶的二房!”

    贾母冷笑道:“还什么二房!这时候身子都有了,能当个姨娘就不错了!”

    鸳鸯就把贾母这话偷偷说给凤姐听了,凤姐却劝道:“老祖宗这也是心疼我,我们都知道。只这二姐是珍大嫂子的妹子,合不合礼法的也不好太下她面子。左右不过我们自己府里,我让着些儿也罢了。家和万事兴,我们二爷那霸王性子,惹急了什么干不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多些精神帮着太太管管事,还得好处呢。”

    鸳鸯自把这话又说给贾母听了,贾母叹道:“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厉害。如今要说是二房,就是娶了,那什么时候娶的?一个不当就是个背旨娶亲,他还做梦呢!若说不是二房,是纳的妾室,这逼良为贱,还是个错处!叫我说什么好?!”

    鸳鸯笑道:“老太太这又较真了。不是我轻狂,真要这么较起真来,这满京城怕也没一家是清白的了!谁还真把这些当事儿了,连宫里也有服中生子的呢。”

    贾母道:“这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势时,有罪也无罪,落魄了,无罪都有罪,何况是真的有罪!如今外头的事他们虽不怎么说来给我听了,我也不是离了他们就真聋了瞎了。这时局是越发看不懂了,如今还有老圣人在呢,往后谁知道怎么着?千好万好不如洁身自好……罢,罢,到这会子再来说这个,也晚了。一早就满脑袋的小辫子,只盼祖宗庇佑吧。”

    果然贾琏见凤姐待尤二姐真是没话说的。且凤姐又说自己年轻没经历,身子又不好,怕照顾不妥当,又特让贾琏求了贾琏的奶妈赵嬷嬷带了媳妇贴身伺候尤二姐。这么一来,贾琏再没有丁点可疑心处。才真是妻贤妾美得享齐人之福了。

    待贾珍南归,问起他来,他也叹:“原总说人心易变,如今看看我家那夜叉婆,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日!不是我咒她,她还真亏了这场病。病得个半死,倒把她病明白了。”

    贾珍心下狐疑,只后来见了凤姐两回,确与从前不同了。且这到底是贾琏屋里的事,他自觉如今甚好,尤二姐也被照顾得妥当,没得他这个隔房大伯一再过问的道理。便也放下了此事。尤氏先还怕贾珍见过了尤三姐,说不得又要动心思,却没见他再说什么,乐得不再提及。一场风波,便就此消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