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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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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嬷嬷听碧月如此说来,也惊讶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倒是一旁闫嬷嬷道:“周姨娘路上没了,也没听后来还遣过人去,老爷身边伺候的就该是……周姨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同……金钏儿姑娘……”

    李纨喃喃道:“这……不会是这俩吧,一个姨娘身边的小丫头,一个太太跟前的人……”话虽这么说着,她心里却另起了个声儿:“周姨娘身边那个叫做蕊儿的小丫头长得挺好啊……金钏儿姑娘被太太迁怒撵了出去,不晓得心里有没有怨……”

    她既想到了,常嬷嬷几个自然也想到了,倒是碧月说道:“老爷在外头当了大官儿,肯定有人巴结上来,说不定是谁送进去的人呢?……”

    众人一想也是,到底也没什么好猜的,便笑道:“也不晓得这回是要添一个姑娘还是哥儿呢,想来老太太总是欢喜的。”

    常嬷嬷道:“只要宝二爷好好的,旁的多个哥儿姐儿的,老太太也不会太在意。太太倒病倒了,常日里只听说琏二奶奶如何醋性子,如今看来倒是一脉相承。”

    李纨不答这话,闫嬷嬷瞪常嬷嬷一眼,常嬷嬷笑笑也住了话头,又说起别的来。

    只说因贾母同王夫人疼爱凤姐,又是求符又是念佛地劳动了好几处庵堂寺庙,一时间尼姑道婆在府上出入也多起来。

    这日马道婆来寻余信家的收宝玉当月的海灯油钱,走过王夫人院子,被一旁等着的两个婆子一把拉进了偏院。赵姨娘见她来了,忙自己倒了茶来,马道婆又想躲又舍不得之后的好处,正犹豫,就听赵姨娘道:“干娘,这回你可定要帮帮我了。”

    马道婆见今日这阵势,怕是想走也不容易,索性坐下来喝了口茶,问她:“什么事?我同你说过,我本事不济,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赵姨娘道往后头一指,又比了个二字道:“这位,如今可了不得了。你们为什么来的,你同我装糊涂?上回没成,你让我回去寻东西我也没寻着,算两不相欠。这回你总要帮帮我了。若是真让她生下儿子来,看看这阵势,喔哟哟,往后更要把我们母子往泥里踩了!你一回弄两个不成,弄她一个还不成?”

    马道婆听她提起往事,心里大急,忙道:“都说了过去的事莫要再提!姨奶奶要还这样,我也不怕,横竖叨登出来,我一命赔了,你又落着什么好!”

    赵姨娘赶紧摇手:“不会不会,我哪里会害干娘?!不过打个比方!好了,依你,不提了。只这回……”

    马道婆忽然从袖子里摸出当年赵姨娘写下的欠条来,扔给她道:“事儿没成,我也不收你这个,还你!”

    赵姨娘赶紧要给她塞回去,那婆子偏是不肯。赵姨娘心里一动,把门口守着的婆子唤进来,让她又重写了一张来,往马道婆跟前一放道:“给!干娘,一事不烦二主。你的本事我见识过了。只要……到时候府里都是我们环儿的,你且收着这个,我还能赖账不成?!”

    马道婆眼看那上头明晃晃的一千两几个字,虽是欠条,可是后头背着银子呢!赵姨娘又现寻了几样钗环来拿绢包包了放她跟前,马道婆到底忍不住,一把抓了都掖怀里,哼哼着道:“你等着,这妇人怀身子,本就凶险。只盼姨奶奶不要忘了今日的话。”

    赵姨娘忙道:“再不会的,放心,放心!”

    马道婆从腰间摸出一块薄薄的四方黑木片来,递过去道:“这个,放那位屋子里不显眼的地方儿,不出三五个月,必有效验。”

    赵姨娘撇嘴道:“三五个月?孩儿都生下来了!效验又有何用?!”

    马道婆道:“姨娘,这是大月份出了事儿伤身,还是小月份出了事儿伤身?”

    赵姨娘眼睛一亮,赶紧接过来,嘴里道:“干娘别同我一般见识,你们那神仙手段,我们哪里懂得。”

    两人又密密说了两句,马道婆又特地要了个显眼的包袱包上几串钱几块零碎布料拎着出去,旁人看了只当她又从赵姨娘这里搜刮了什么香油钱。

    将近腊月,各处庄子上该送来的也都送来了,却比往年少了近一半,几处不是报旱就是报涝。贾政又不在家,贾琏做不得主,有心要说那庄头几句,管事们倒都来帮着说好话。“那几处灾损连朝廷邸报上都有的,是天灾,也难怨人。”“人难与天争。”云云

    贾琏也心知如此,没法子,只好照实报给王夫人。王夫人看了蹙眉不止:“这年上几样花销是铁打的,原就亏空着,正等着他们这一注儿呢。这倒好,上哪儿挪去!”兼之前阵子卧病,本就心烦,见如此越发没个主意。也顾不得凤姐怀胎,几乎事事要与之商议。

    凤姐性子刚强,见事到如今,怨也无用,便道:“既如此,少不得看看哪处能俭省的就俭省了。”

    王夫人叹道:“众人都享惯了福,如今在我们手上克扣起来,毕竟可怜。更别说要编出话来,不晓得哪日就说到老太太耳边去了。”

    凤姐几年来早知王夫人心软又无管束人的手段,只一味怕这怕那,事到临头就出急策,那时却又顾首不顾尾了。若依着她,怎么办都无法周全的。便出主意道:“太太放心,我先使法子放出风去,只让上下都知道日子艰难了。又有来年老太爷冥寿,该放人出去的事。两厢说了,他们心里自然有数。若还是有不知事的非要挑事儿,咱们也不怕辣手收拾他们一两个。总没有做主子的倒要处处受奴才辖制掣肘的道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暗合心底郁愤,便点头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老太太也常在我跟前夸你。这事你只管去办,若老太太哪日真问下来,我同你去应答。”

    凤姐讶异,难得王夫人说出这样有血性的话来,又想起底下传闻,心思略转便通透了,遂肃了神色道:“太太只管放心。”

    几日后便传出凤姐同人商议欲弄几箱子老太太目下用不着的财货出去抵当的话来。正纷纷不禁时,又有林之孝几个管事的挨家重修花名册。细问了,模模糊糊听到两句,道是同来年老太爷冥寿,府里要积福放人的事儿有关。

    一时都禁了声,虽眼见着年下削了几处耗费,伤了不少人的财路,也没个敢吱声挑头的。——若一个不小心落了人眼里,说不得明年就举家给放出去了!若说放出去,只有高兴的,谁不想自家女儿儿子另有个前程。只是要整家放出去,却无人肯应,外头如今什么年岁,人吃人的事儿都有。这一家子出去了,靠着什么过活?!贫民日子哪有豪奴的日子好过!

    王夫人见凤姐轻轻几下,就把事情料理了,越发器重她,许多事都直让她管了,连问也少问。凤姐虽也一心想要保养,奈何偌大权柄放在跟前,让她推却却是不能。平儿在旁看了暗自着急,可这怀身子也好掌家也好,都是替不得的。只好吩咐底下人熬汤炖羹地勤加伺候着。

    这日到园子里回事,说完了被探春几个留下说话。她便道:“奶奶只不肯歇心,如今年下事多,连晚间也常想事想得不得睡。长此下去可怎么好。”

    众人都道凤姐果然辛劳,却也知她素性要强,府务既是她管着,再不肯落人口舌的。也不过凭空安慰两句,到底无甚用场。

    平儿便问李纨:“大奶奶,你那里可有什么安神养胎的方子?如今我们奶奶到了晚边就觉着有些气不足似的。太医换了两回方子,吃着也还是那样。”

    李纨摇头道:“她如今怀着身子,许多药都碰不得。要说养,最要紧就是静养。她自心不静,外头怎么使力,也不过是让她更有精神、操持更久,终无益处。”

    黛玉道:“嫂子要说如我们这般万事不管的静心,那凤姐姐如今只怕难,就没有又能做事,又能静心的法子?”

    李纨看她一眼,点头笑道:“你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如今你也掌着家事呢,虽没有这边这么繁杂,到底也是一堆子琐碎。看你不是好好的?不如把这法子教教凤丫头也好。”

    黛玉笑道:“嫂子又变着法子埋汰我了。我那里使力不使心的,自然轻松。”

    李纨轻轻点头,叹道:“要紧不就是这个话儿?‘使力不使心’。但凡一样事情,若只虑着事情来,便只使力。若是里头多有恩怨纠葛,难免要自己动了喜怒,这就伤了心气了。凡事只记着,‘内顾则气凝,外虑则气散’。

    就如同做个点心一样。你只一心要把这个点心做到你心里想要的样子,这叫做内顾。是自手同己心的事儿,成不成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修为。看心神能否以自身技巧显化于外。

    若是你做这点心时心里存着要同什么人比较争个高下,或者要去讨了哪个的欢心,或者又怕做出来不好招了人笑话。这些,才是‘五劳七伤’之源。因旁人所为所好所思所想,皆不是你自己能掌控的,把一番喜怒都托付在非己掌控的事情上,自然感受的都是‘颠沛流离’几个字。如何能不累,如何能不伤。”

    黛玉同迎春几个都听住了,平儿一头雾水,探春看了笑道:“你若能记住,就把这番话学给你们奶奶听听,或者她顿悟了也未可知。”说了便笑起来。

    平儿这才想到李纨寡居多年,院子里又向来供着仙道神佛的,想来是同那些尼道一般,凡事往空、往无上想的。只她这般可行,自家奶奶可不是这样的命儿。遂只好笑笑,又扯两句闲话,那头一个媳妇子来喊她,便跟着去了。

    余者探春几个坐了一阵子也走了,只迎春黛玉同邢岫烟跟着李纨回了稻香村。李纨笑道:“如今可不到结社的日子,也不是开法会的时候,你们只一个个都跟着我做什么。”

    邢岫烟先开口,她道:“奶奶方才所言,倒让我想起‘无常’两个字来。”

    李纨点点头:“世事无常而心有常。这话你们要细问,我却不敢说了。如今我也只刚摸着了个边儿,虽想着大概该是如此的,却自己未能证到那个境。也不敢随便说给你们。”

    迎春道:“上回我们说起过那个‘念光’的事,后来我回去同邢妹妹两人秉烛夜谈,倒又说了些起来。正要同嫂子说呢,今日便是没有方才那话,也是要过来一趟的。”

    李纨便让人上茶,众人细说。迎春道:“邢妹妹你来说,我总是觉着心里好像知道,又说不得十分清楚。”

    邢岫烟也不推辞,便道:“那日二姐姐同我说,既说‘念光’所及才是我们的‘知’,既如此,我们所能知的全部,便是这一片片的‘念光’所及拼成的了?可那‘念光’照出来的又是覆了膜的,岂不是说,我们所知的全部,竟、竟……竟都是些假的?……”

    说得黛玉也皱起了眉头,李纨笑道:“我一样样说给你们。你说我们所知的全部,我姑且将之称之为‘境’,境界之‘境’。这其中有你们所说的‘念光’所及,便是我们直接从外部摄入的,也有我们以此自生的。比方说,我们都认为偷盗是罪,又哪日听说谁偷了什么东西,便道某某人是个坏人,是个贼。这后头这句,没有人在额头上顶了这话,就是我们因念生念生出来的。这种种交织在一处,便成了‘境’。

    常说谁谁谁境界高远,便是他的那些念织成的境比寻常的要近真或阔朗的意思。至于说我们所知的真假。嘿,我自己也未曾去掉那层覆膜,哪里能断言真假了。只你若细察,或者发现世上许多事竟是同你的‘已有之念’相冲的,虽不能说你所认知的便是错的,至少可知道这些‘知’是不全的吧。”

    黛玉听了,想了半日,道:“待柳儿姐姐回来,我问问她,她常发怪言怪语,却内有灵光乍现。如今我听了这些,越想越糊涂,心里却又有点什么滋味,只说不出来。”

    邢岫烟同迎春也点头,迎春又道:“今日四丫头弄她那画儿呢,没过来,我晚些时候说给她去。”

    有从李纨这里挑了些各自爱看的书,这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