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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着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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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着花祭

    李纨将那琉璃方给了计良,便都撒了手,那方子原是在《凡界游历记》里一开始就看着的,当时还不晓得那是个‘金银贱如泥’的地方,还想着怎么能赚些银钱给兰儿打个底呢。却看见了这个,便是再不通庶务,也晓得这个沾不得,太大好处,一不小心就会成了恶狗群里的一块肥肉。前些日子许嬷嬷送年下的东西来,说起那些好味的腊肉熏肠,才晓得如今计良在那商行里竟轮着这些杂事,才想起那书里的琉璃方来。瞧那方子实在容易,最粗陋的竟是沙子配了碱面之类就能烧的,后头精细的则关乎净精退火等等好不罗嗦,好在左不过神识拓印一动念的事,就将那方子抄了出来又“仿古”一回,托许嬷嬷交给计良,也算给他个助力。前番已给了段高“汽力”之说,如今这样也算一视同仁。何况那琉璃做了出来,自己日后要再弄个琉璃窗之类,也不用这么辛苦这么麻烦地掩人耳目了。

    少时,探春与黛玉惜春来了,见了李纨行了礼,惜春便道:“我们还特去寻了二姐姐,她正埋头不晓得打什么棋谱,等了半日,实在等不得她,就我们几个先来了。”原来这日是着花祭,李纨要带众姐妹去园子里祝春。探春也道:“原本还想请了宝姐姐一同来热闹热闹,只是她如今不得空,太太吩咐不要扰了她,也只好作罢了。”黛玉笑道:“若是云儿在,可抵几个人的热闹。”探春笑道:“昨儿宝玉就催着老祖宗去接了,只怕今儿下晌才得来呢。”几人说着话往外走,李纨道:“一早让她们先往园子里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只人过去便行,只是这二丫头太也用功了些,虽不是什么正经大节,也一同玩笑热闹才好,这么一直闷下去,还拿棋子儿当饭吃不成。这不行,咱们呀,绕个道儿,先往她屋里拘了她再同往园子里去才好。”众人皆称是,探春笑道:“我们几个再三说了都没用,还得大嫂子出马才能说动二姐姐。”一行人果然先去了迎春处。

    迎春一心扑在阵法研习上,抬头见人已走了,绣橘笑道:“几位姑娘等了姑娘半日,姑娘只顾低头皱眉写写画画,她们都先往大奶奶那里去了。”迎春便起了身,让司棋取衣裳来换,嘴里道:“这见了大嫂子,定要告我一状的,说不得嫂子就要过来逮人,今儿个我是躲不过去了,还是老实些好。”司棋取了衣裳来,跟绣橘一同伺候迎春换上,又笑道:“姑娘也只见大奶奶还有几分惧意了,平日里怕是雷打也不动的。趁这会儿不凉不热的,去园子里走走散散闷也好。整日里对着那些字啊图啊,眼睛都熬坏了。”刚穿戴整齐,外头传来说笑声,便听李纨声音道:“你们姑娘呢?我这是下拘逃令来了,再不能躲的。”迎春忙起身往外迎她们,众人见了自是一番说笑,方一同往园子里去。

    到了府中花园,因原先的东边园子隔了出去做了贾赦的府邸,如今众人说园子就只说这原先的后花园了。众人方至,便听得那边已有人挥东指西地指挥着丫头媳妇子们搬抬东西,近前看了,却是宝玉。宝玉见了众人,忙上来行礼,又笑道:“我一早听着你们要来这里祝春,忙让小厮们把刚得的几盆花送进来,你们看看,可好?”他说话就挪过身子,众人看他后头果然立了几个并肩高脚的花架,上头参差放着几盆盆花。探春看了一回,笑着对黛玉道:“林姐姐,你可识得这些花?我竟一个都叫不上名儿来,倒是那红的有些像水仙,可哪有这个颜色的水仙呢。”黛玉笑着摇头道:“我亦不认得,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挖来的!”宝玉听了她这般说,便笑着道:“倒是被妹妹猜着了。这金银两样,一个叫金盏,一个叫银莲,那红色的叫做胭脂水仙,淡紫的却有个俗名儿叫做福禄考。”黛玉掩口笑道:“我当你一大早忙忙叨叨的要弄个什么了不得的花来的,却是几盆草。”宝玉笑道:“如今要花容易,要这草却难呢。我想着,既是祝春,若尽用金堂、丹赤这些茶花,虽热闹,却是俗了。恰好有一好友,他有门人最善养花,这些是野地里早春的花一茬茬养出来的。是以妹妹说这些是草,倒也不差。”黛玉听了便道:“如此倒是难得,尚有几分天趣。”宝玉得了黛玉一声赞,直喜得抓耳挠腮,忙道:“妹妹若喜欢,我再让他们多多得弄些来,咱们住的院子里也放上些。”黛玉摇头道:“如今百花未开,这些纤巧草色,看着也有几分娇嫩。往后桃李争春,樱杏如霞,谁还看得见它们。”探春在一旁也道:“林姐姐说的有理,不过今日用来却应景的很,正是这样才有早春的意思,若是太过繁华,倒不是这个味道了。”众人都道正是如此。

    一时焚香祝春,又系彩绢丝带贴花仿叶,黛玉几个各自拜了,偏宝玉趁人不防,也作了几个揖,自然难免被取笑一通。才又坐定,饮些温酒热茶,分食花糕。惜春见了点心方打起了精神来,取了一块蔷薇花样的在手,问李纨道:“嫂子,这个又是怎么做来的!”李纨稀奇道:“你怎么晓得来问我?”惜春笑道:“看这花样,里头还有些细细的花瓣似的,味儿闻起来也有股子花蜜香,可不是平常厨上奶油炸的油腻腻的东西呢。这般巧妙,定是嫂子这里才有。”李纨听了笑道:“这可麻烦了,如今我那里竟是有名气了不成。却是让你猜着了,这是糕粉混了花酱蒸出来的,一个花样是一样花酱,才有你说的那股子香味。”黛玉点头赞道:“这才叫名副其实了,往常的都叫徒有其表。”探春咋舌道:“这么些花样,得一年方备得齐它,好细巧功夫。”迎春吃了两块,问李纨道:“怎么嫂子这花酱用的花不一样,连糖都不一样?我尝着这甜味竟有些不同。”李纨看她一眼,惊讶道:“二妹妹如今打棋谱打得多了,真是样样功夫都跟着涨,这点细甜都吃得出来!正是了,这花酱里除了糖,还都加了各自的花蜜,蔷薇花酱里是蔷薇蜜,玫瑰花酱里是玫瑰蜜,木樨花酱里是木樨蜜。”迎春一脸“果然如此”,惜春忙又捡了两块来细细品着,吃完了,方看着迎春道:“二姐姐,你教教我,如何能吃出这分别来?我只吃得出花香不同,那个甜味不同却分不出来。好姐姐,快教教我吧。”探春笑道:“傻丫头,这还用求?你只跟着二姐姐打棋谱就是了,没听大嫂子说了,这叫一通则百通。”说了跟黛玉笑到一处。宝玉在一旁指了案上的食盒吩咐袭人道:“你把那花糕跟果酒给宝姐姐送去吧。”黛玉听了,冷笑道:“这可真真是借花献佛了。”宝玉讪笑道:“才先太太说,宝姐姐正学东西不得来,让我们祝了春分春散福时记着送些过去的。”黛玉嗤笑道:“舅母既如此吩咐了,自然有备下的,怎么拿这些外头的去?且那一份是咱们特留了出来给云儿的,你要这样,下晌她来了,你可自己与她分说吧。”宝玉听了忙道:“该死,该死!我竟是傻了!”忙喊住了袭人,又吩咐人去问来,果然厨上备了分客的份例,才又让袭人送了那份去给宝钗。回来对黛玉赔笑道:“幸好妹妹瞧见,若不然我可犯了大错了!”黛玉笑道:“你有什么错?你不过是想着姐姐就忘了妹妹罢了。”说了也不再理他,转身跟李纨迎春说起草木天和的事来,正合了迎春的口味,两人说的有来有往,宝玉在一旁干着急却插不上话。

    下午果然贾母遣人接了湘云来,众人相见自是一番热闹,宝玉忙让人将早上祝春时的花糕果酒取来。湘云见那糕点精细,又见宝玉如此,心里高兴,忙尝了一块,又喝一盏果酒,自然称赞连连。黛玉见了撇嘴一笑,懒怠多言。宝玉时时看着黛玉,自然没错过这一神情,心下尴尬,便对湘云道:“早间差点把你这份错送给了宝姐姐去,幸好林妹妹瞧见了喊住我,才没弄错。”湘云看了两人一眼,问道:“怎么宝姐姐没有的么?”宝玉笑道:“宝姐姐如今日日在家学东西,没空跟我们玩。太太早遣人备好了东西的,只我不晓得,差点弄错,那就要对不起妹妹了。”湘云笑道:“二哥哥如今怎么这般婆婆妈妈起来,难不成我还能为了几块糕怪罪你?再说我跟宝姐姐那么好,将我这份送给了她,我若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的。”宝玉听了眼睛都亮,瞥黛玉两眼道:“那便好了,你都不会怪罪我,那自然是好的。”黛玉听了心里更气,也懒得再搭理,叫了紫鹃回屋休息去了。宝玉一见她生气,心里着急,待要跟去,这边湘云刚到,没有扔下她一个的道理,只好坐在一旁,心不在焉,不时叹息。湘云看了,皱眉道:“二哥哥你这个样子做什么!你说宝姐姐在家里忙,可忙些什么呢,我自从家去了,也没能跟她再通个音信,怎么忽的这般忙了,连个祝春都不能来?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酸话,气着宝姐姐了吧?”宝玉忙道:“宝姐姐是要备选宫中,听太太说如今要学好些东西。”湘云这才想起来,宝钗从前与她也说起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准信。有心想去看看她,却不知合不合适。晚间与贾母说起,贾母便道:“快快歇了那心思。她如今忙得很,若是得空,自然会来跟你们相聚,你贸贸然去了,她又不好不理你,反搅扰了人家。”湘云听说如此,也只好作罢。

    原来这宝钗待选宫中才人、赞善之职,哪想到开年忽得了消息,只是那日子因要避开太上皇圣寿要往前提,就定在当年七月,这一下子就赶了。要备衣裳首饰之类倒难不倒她家,只是这宫里诸般规矩还要请人来教。幸有贾母出面,从郡王府里请来两个原先在宫中当值的老嬷嬷,又有薛姨妈托王子腾请了个已出宫嫁人的女官来。这都不是容易得的人,郡王府的嬷嬷们只能教两个月,已是天大的面子。那女官嫁了个主事,也是个诰命夫人了,自然更不能真当教习来看,不过三五日来一趟看看宝钗学的如何,再说说宫里执事的琐碎罢了。由此宝钗便被实实在在拘在了梨香院里,好在她性子沉稳,本也不是贪玩爱闹的。那几个请来的嬷嬷、夫人,一开始不过是应付人情来的,处之日久,倒对宝钗生出几分赏识。

    这日着花祝春,早间薄云漫天,到了下午忽起凉风飘起雨来。学规矩中间歇息,薛姨妈在小花厅里备了茶果与两位嬷嬷闲话,宝钗则在一旁作陪。窗外细雨霏霏,略有凉意,案头放着府里遣人送来的花果子,袭人亲自来了一趟,直说是“宝二爷特地让送来的”。此次宫中才人、赞善,实是为公主郡主们备选陪侍,选的都是仕宦名家之女。虽是如此,到底如贾府这般门第便不会有人荐选,他们自己自然更不会报选。常日里在府里行走,与迎探惜等人相处极洽,待人处事涵养气度上或还略有胜之,临到跟前,身份差别竟是这般明晃晃的。正因如此,她们可以请得长公主府里的教习来教上一年半载,自己这里,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都只能赏脸呆上一两个月而已。再如湘云黛玉,前者家中一门两候,虽父母双亡也没人敢想让她进宫做陪侍,另一个更是祖上几代列侯,父亲在两代帝王间都占着盐课要职,且还是孤苗一枝,别说做陪侍,便是采选妃嫔都不敢给她个低的分位。也只有自己了,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也算个名门,却是可以拿捏的。但人世间的事,又难以定论,如今太上皇身边最是受宠的贵太妃便是女官出身,养了三个儿子,相比之下倒是皇太后只占了个名分。当今后宫中,也有嫔妃原为长公主陪侍,如今一朝翻身,连带着家族都兴盛起来。由来如此,越接近那顶层的人,便越让人顾及,譬如如今教着自己的曹夫人,若不是原先的女官身份,也谋不到如今这样的光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谋定而后动,只是如今自己这谋究竟该如何定呢?宝钗娴坐一旁,心里万般思量,眼睛不由得又看向那盘花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