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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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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瞧了一眼李安童,唇角微挑了挑,露出一个极是淡然的笑意,明晃晃地刺眼,倒是不应她的要求,只是,尤如寻常相问常情一般,问她,“刚刚射来的这箭,我要是躲不开怎么办?”

    姑娘嘟起嘴来,更显样貌灵动、可爱,“哥哥,我们从来都是这么玩的。噢,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伤了这姑娘。哼,哥哥自己先忘了,从前,你可都是临危不惧的。还时常央我,要时时像这样,出其不意地来提醒你且莫居安忘危。”刚又想重嘟个嘴示个不愿意的神色,再说来些什么的时候,一双大大的亮眸中,掠过我的一袭裙色,闪了闪光,“好了、好了,我的好哥哥,你先歇歇,就先让我和这位姐姐说句话啊说句话。”

    我瞧了瞧,一直被她握住而且是紧握的手,还是向李世民的身边靠了靠,还觉得不太够,又靠了靠。

    李世民将一双手擢出袖外,轻手点指着那只箭,对李安童笑道,“今天,射这只箭的准头和力量都很不错,比之从前,可为大有进步。对了,妹妹要问的是谁?”他说这最后几个字时,目光缭绕着温和暖味,煞然一副关爱神色里,稍带问出八卦的气质,做得实在是恰到好处,让人着实不那么好察觉出,其中八卦的意味是多于关爱意味的。

    “我,我要问的是这姑娘,才不告诉哥哥。”她又向我身边偏了一步,靠得更加亲密,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叫李安童,你叫什么?哥哥,你喜欢她是不是?保护得这么紧,眼下这么多人还相互依偎。亲密无间。我又不会吃了她,你若是不让我问她话,我就将今天见到的,这个如胶似漆的情形全告诉长孙嫂嫂。”

    她提到长孙王妃,我只觉得一时间四肢发冷,片刻之间就凉了全身。略略吸住嘴唇。李世民仍是个笑脸,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得离开了我一点儿。然后,很是自如地拧转了话题,开始向李安童训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还不如实招来。你若是不与哥哥说实话,看我怎么回去和姑姑告状。”

    李安童闻言,巴掌大的小脸立时皱成个细细的粉团。一边还跺起脚来,“哥哥真是小气,你就那么相信她,也许她是和那个公子要私奔呢。”

    李安童顿了顿,又去观赏李世民表情。

    李世民只是淡妥从容。并不见怎生惊慌,也依然重复得了上一个话题,只是说,“小小年纪就出来乱走乱逛,也不怕被坏人拐了去。”

    李安童又好气又好笑地嗤了个鼻,“我才不怕坏人呢。正闲得无趣,得两个坏人瞧瞧,没准还趣味呢。我就是要问她。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看哥哥是不是能护得了一辈子。”

    李世民弯了一下眼睛,漫不经心道,“啊,那人叫芙蕖他是我的朋友。”李安童闪亮了一下大眼睛。却转而黯淡得痛快,“哥哥是在说谎话敷衍我。你没有见到那个人,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李世民又是淡淡一笑,容色肯定道,“为兄怎么会不知道?就是我让他们出去的,那公子翩翩仪态,温雅有度是也不是。”

    李安童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晃荡着李世民的手,叫着,“哥哥,那,那他却哪儿了呢?你快告诉我。”

    李世民做出思索形状,又于其中加入一道沉吟,“是了,他一定是在天香阁等我。”李安童大眼闪烁得厉害,仿佛已经真正地相信,“是城中的天香阁吗?那、那我先去会他了。”

    我那颗心片刻间觉得放落了一层重荷,不想,李世民可不放她。

    李世民说,“别着急啊,我还要让他们给你拿一本《女诫》读读抄抄,背背,到时见了姑姑也好让她老人家开心。”

    李安童抿起嘴来,将脸拧到了一边儿,“哥哥真是的,你就不会说,从来没有见过我。”

    李世民摇摇头,“我不是见着你了吗?”

    李安童困惑点头,“是啊。”

    李世民想了想,幽幽提点她,“不过,如果你此时先行一步,我或许可以……”双眸中漫出一道眼色。

    李安童马上点头,“好啊,好啊,我自然先行一步。哥哥你慢些走啊,慢些走,前面那儿的风景不错,正宜你带了我的新嫂嫂,好好地流连忘返一下啊,忘返一下。”

    然后,她做了个暗号。另有侍从牵过马来,她利落翻上去,回头冲着我和李世民灿烂一笑,嚷嚷着,“好嫂嫂,你长得可真是漂亮。我哥哥人前做正事的时候,是从不涉足风月的。不过,你们放心,我自然不会在长嫂面前说你们的坏话的。”

    然后,她打马扬鞭施展开不错的骑术,带着这伙人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惊奇道,“天香阁?”

    李世民冲着他们的背影瞧了一眼,风清云淡道,“就是前路上的天香阁,我们来时路过过那里,还吃过一顿饭,所以熟悉。现今算来,我们出来已有几日,军师他们必定已经到了那里。他一定有办法将安童带回京师去。”转眼之间,林子清净安寂,只是剩下我们绵绵对视,他个伸过手来,牵住我的手。

    他目了目天色,好生感叹被李安童耽误了一些时间,只是谎话终有一时拆穿,我们还是快快赶路才好,他细细瞧着我,那片目光使我不得镇定,心中突突路成了一个个。

    “手怎么这么凉,被安童吓坏了。别听她的,她是胡说的。来我们走另一条路,绕过这座城。”

    刚刚,我听到他与李安童的对话,并不能见怪不怪。我不晓得李世民怎么知道,之前的一段时间,我是与芙蕖在一起的。而且他怎么那么肯定那就是芙蕖而不是颉利呢?我一忍再忍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怎么知道那人一定芙蕖?”

    李世民温文一笑,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说谎话,骗走李安童的狡诈表哥形象。难以触底深远无度的目光中含着淡淡可凝为画意的凝视,是这样的美好。

    “因为,我知道一定不是颉利。而至于是不是芙蕖也是蒙的,总之,他能迷倒了安童,模样自是不会差,怎么?真的是芙蕖。那么这下我是猜对了。”

    他的目光沉淀而下时多了一分悲伤,我知道这下连我也上了他的当了。

    我终于知道,他目光中那些仍在不断起伏的情愫是什么,那根本就是悲伤。他一定是知道了罗成的事。可我也因之失去再重复这个话题的力气。四面是徐徐急回从无断绝的风,骑上马时,与它们的相遇亦变得更加连贯,像是每时每刻都无从忘记的提醒。

    晌午时分,我们进入一个叫做水城的地方,穿城而过时,在墙角的一家酒楼打尖。在马上的时间太久,我分外珍惜眼前这可以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机会。李世民问过我的意见后,点了几样可口的菜肴,与我对坐临窗。

    恰巧,相邻的一桌,几位文生公子相聚在一起,唧唧歪歪地赏鉴古画什么的。大约是赏得极是得意忘形,浑没顾及我们这一桌立着四双耳朵。大概是一人对一人道,又大概是一人对几人道的长篇话题,提及许多秘事。

    那时,我只是聊撒过一眼,并没有瞧得真切,也觉得不应该私下里听别人说话,但酒楼中本是甚为安静的,只有他们在不停地说话,还我行我素地发出各种各样的感叹,生生要将人的耳朵吸引到上面去,就不由得听到他们如下絮谈,一人说,“这一款钦印,你们不识得吧?我瞧着这大巧若拙的气质意境,已经进透到纸笔风骨之中。想来,必是王羲之所写的平安养生帖。”

    另一人惊异出声,“咦!王羲之他也信道家吗?为何不是信佛?”

    这人的声音当中,已然透出兴致勃勃的意味来,回语道,“纵然我也只是猜的,但那佛教刚渐,道家更为本土。王右军自然是笃信道教。”

    另一个人也道,“道家、佛家先暂不论,便是这笔力挺拔,形俊骨清的模样,也必是王羲之的笔下所诞。”

    我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便去为李世民正提水来注的手势,扶个杯什么的。没想到几个人刚刚高谈阔论到兴处,声息如雷,动惊耳很是碍人,转而却忽然全改成敛声屏息,说成了悄语,很是将人代入其中,想听得一、二。

    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分外渴听的感觉不褪,也着实听到了一些。那时,他们正说到的,“是什么什么墓,那木椁已然给人盗开,全亏了他们心虚慌张,并不仔细。所以,没有移动木椁,而正是那木椁之下又另有一腰坑,坑中置有一水晶箱盒,里面出来的就是这本了。”

    最后,三人似乎是谈妥了什么,不再絮谈,显然是酒菜覆住了口,在酒菜上安了心。

    我偷听完毕,抬眼,面前的李世民不知何时已经离桌。在我视线之前的地方,完全找不到人。我自然而然地回头,刚才过于凝神,浑然完全没有留意到,李世民竟然跑到人家跟前去偷听。这样也太不反自己当外人了吧。现下,也不知他是拿什么言语蛊惑那三个,其中一个颇为谄媚地拉出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了,与他唠得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