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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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当家亲自走一趟,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打探含玉的选曲,她也想在这日子出来走动走动。她家里没人了, 这些年来又没交几个朋友,碰到年节时分,连客人们都要回家去, 如意楼便显得分外冷清。

    孙当家便寻了个借口到千金楼走一趟。

    结果这借口似乎没找对, 听着盛景意笑眯眯地叫她放心, 孙当家一颗心七上八下, 感觉前面有个坑,她却不知道坑离自己有多远。

    那么大一座如意楼,难道她们真的无缘花神吗?无缘也就罢了,要是含玉得了今年的花神, 她的老脸往哪搁?她怎么向东家那边交待?

    孙当家心里想法很多,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等听到杨二娘来了一句“怎么?你怕了?”,两人再次进入惯常的互损模式,成功达成了新年第一吵成就。

    其他人对她俩这种相处模式早就习以为常,压根没人上去劝架, 等吵够了, 孙当家自然会走人。

    盛景意见识这种场面的次数不多, 兴致勃勃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她们吵。

    今年大年初一,盛娘说她又长了一岁,往后可能要出去走动, 专门给她新配了个丫鬟,叫立夏。顾名思义,这小丫头是立夏那天生的,村里的先生去吃酒是觉得她生得巧,便建议她父母给她起名“立夏”。

    结果那一年逢上大旱,她父母觉得立夏出生的她是灾星,对立夏非打即骂。等立夏能吃饭了,父母发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她饭量奇大!

    这对普通农户人家来说简直是灾难,谁养得起这么个饭桶。所以在立夏六岁那年,她父母就到处找人接手立夏,什么契书都愿意签,反正只要甩了这么个负累就成了。

    立夏吃得多,年纪又小,干不了什么事,很快被主家嫌弃,辗转换了几户人家,勉强也养到了十岁。

    她那父母本来丧心病狂地想把她卖去当私伎,还是杨二娘碰上了给买了回来,教了她两年拳脚功夫。

    立夏学了杨二娘不少本领,保护盛景意不是事,性情也很活泼,这会儿见盛景意挪了板凳来看戏,马上去弄了一盘烘得香喷喷的南瓜子给盛景意旁听杨二娘两人吵架用。

    杨二娘和孙当家吵得有点累了,瞥见盛景意兴致盎然地坐在那嗑南瓜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她拿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盛景意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给我帮腔就算了,还嗑起瓜子来了,你当我们是在给你演杂戏?”

    盛景意说道:“二娘你们要是上台演戏,一定好看极了!”

    杨二娘啐了一声,说道:“我们这把年纪了,还上台不是招人笑话吗?”

    “二娘你们明明还年轻得很!”盛景意说道,“我听说那些个书生去考进士,考到七老八十还在考;朝廷那些个当官的,当到七老八十还在当,我二娘怎么就老啦?二三十岁,连一辈子的一半都没过完呢!就许他们读书读到老,不许我们演戏演到老吗?”

    杨二娘被盛景意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不知这小家伙拿来这么多歪理。

    偏偏听她这么一说,她觉得还真的挺有道理,她这二三十岁的,不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吗?可不能因为那些臭男人偏爱年轻的,便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二娘教育道:“你小小年纪的,别连朝廷命官都敢埋汰。”哪怕她也不喜欢那些爱摆官架子的官老爷,可基本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太过肆无忌惮很容易招来祸事。

    盛景意乖乖巧巧地点头。

    孙当家见杨二娘不和她吵了,反而和盛景意其乐融融地聊了起来,觉得没趣,没再多留,径自回如意楼去了。

    她心里惦记着盛景意说的那句“和外面的不一样”,感觉不太踏实,又把那对双生姐妹花叫来敲打了一顿,让她们别被眼前的繁花似锦迷晕了眼,要是今年输给手下败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公子哥儿以后肯定不会再支持她们了!

    双生姐妹花跳槽后一直顺风顺水,听孙当家这么训话,心里很不以为然。

    上回含玉和她们打了个平手,她们私底下讨论过,都觉得那是因为韩府君曾给含玉开口圆场。

    韩府君可是那次赏雪宴的东道主,又是金陵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到场的人谁会不给他面子?

    论姿容、论嗓音,含玉是决计比不过她们的!

    至于琴艺,元宵灯会和花神夜游会那种热闹喧哗的地方,谁会静下心来听琴?要是那些看客有心情听琴,去年含玉也不会输给她们!

    双生姐妹花悄悄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孙当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动不动就找由头教训她们。

    如意楼这番对话,盛景意她们自是不会知晓的。

    过了年,盛景意需要的道具渐渐凑齐了,她早前通过林老板叫人定做了一批白面扇子,趁着过年和三个娘一起窝在家中画扇子。

    在《桃花扇》之中,扇子是个重要道具,当初在学术界还曾经考证过《桃花扇》里的扇子是团扇还是折扇。

    《桃花扇》的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当初文人士子大多用的是折扇,所以很多人认为是当年用的道具应该是折扇;也有人认为文中写的是“宫扇”,宫扇在从前指的一般是团扇,毕竟折扇随用随开,李香君以头撞柱、血染扇面时不可能特地把扇子打开!

    盛景意选的是折扇,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一般来说用折扇舞台效果更好。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虽然也有零星的折叠扇出现,但大部分做工都很粗糙,只有少数贡扇比较精美,是以这个在明朝几乎成为文人骚客标配的耍帅道具目前还没有在士林之中流行起来。

    先让折扇在《桃花扇》里好好露把脸,回头就可以卖起来了,别看这只是个小玩意,真流行开指不定能养活不少人。

    盛景意没多大的野心,接下来的计划也很明确,先捞点小钱凑齐班底,好把《桃花扇》完完整整地演出来。往后要是她们真碰上什么大动/乱,指不定还能卖卖扇子养家糊口,想想后世一把绢扇也能卖个千八百来着。

    对于娱乐业和服务业来说,节假日不仅没法休假,反而还更为繁忙。

    千金楼虽一直找由头不开业,却也闲不下来,连带含玉在内的姑娘们开始闭门练基本功。

    昆曲界有种说法,那就是“一歌一舞,皆有规矩,一翻一扑,不离程式”,它的特点就是把生活中常有的动作变得程式化,比如上马下马、开门关门这些动作,在昆曲之中都有特定的表达方式,观众一看便知道台上在演什么。

    身段表演这一块,是由杨二娘来负责监督的,盛景意想着自己目前也不怎么出门,便把立夏贡献出来协助杨二娘给姑娘们搞特训。

    转眼来到元宵这天,一大早徐昭明这位国公府小公子又溜了过来。

    徐昭明见到盛景意,心痒难耐地问:“我听说你们元宵节要唱新曲子,唱的是什么?”

    这家伙过年期间到处一天到晚“流连花丛”,见他祖父没发作,胆儿越来越肥,出门都不用找借口打掩护了,小日子过得越发潇洒。

    盛景意说道:“徐公子你来得巧,我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她眼也不眨地给徐昭明编了套说辞,说有位东塘先生曾赠与她们一本书,她们看了觉得很适合搬到台上去,只是知道这书的人少,怕别人看不明白,想找人把书印出来售卖。

    徐昭明说道:“你怎地不早说,这事简单,我有个好友开了书坊,要印多少你只管开口。”他拍着胸脯打完包票,又和盛景意讨书看,说想瞅瞅这书讲的是啥,怎么能搬到台上唱。

    盛景意也不藏私,取了本抄本给徐昭明看。

    徐昭明接过书,只见书封上写着《桃花扇》三个字,字体看起来秀丽端雅。他见猎心喜,也顾不得和盛景意闲聊了,翻开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书乃是作者孔尚任走访多地、前后花了二十年才写出来的,不仅功底深厚、词藻优美,讲的还是发生在金陵的故事,代入感很强,徐昭明一看便入了迷,恍然觉得那李香君是真的存在的,那媚香楼仿佛也无声无息地耸立在秦淮河畔。

    待看到守楼与寄扇一出,徐小公子竟跟着潸然泪下,为那“桃花薄命,扇底飘零”黯然神伤。他忍不住抹了把泪,和盛景意分享阅读感受:“这些恶贼仗势欺人,瞧中了人就要强娶,着实可恶至极,李香君与李贞丽虽出身烟花之地,品性却比他们强不知道多少倍!”

    盛景意见徐昭明泪流满面,叫立夏取了块干净的素帕给他擦眼泪。她知道徐昭明是看到了李香君血溅诗扇、拒绝另嫁那一出,便跟着徐昭明叹息起来:“世间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了。”

    徐昭明接过素帕擦完泪,派人去把家里开书坊的狐朋狗友叫来,又接着往下看,期间小厮提醒他该用午饭了,他也无动于衷,硬生生饿着肚子把整本《桃花扇》看完了。

    徐小公子那狐朋狗友听说约在花楼,本以为是徐昭明发现了什么小美人,立刻抛下手里的事往千金楼跑。不想他屁颠屁颠地应约而来,看到的却是徐昭明毫无形象地坐在那儿大口大口吃汤圆!

    也不知是太饿还是太好吃,这家伙一嘴一个还嫌不够,直接把两个一起往嘴里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活像饿死鬼投胎,毫无国公府小公子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