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浮世谣 > 番外一:梅园飘雪【送给妖妖】

番外一:梅园飘雪【送给妖妖】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霜降以后开始下雪,一连下了三日,万物尽覆银装。清歌院中梅林怒绽,香气四溢,白雪在枝上积得有些厚,寒风吹来,枝桠晃颤中积雪簌簌洒落。

    待到正午,阳光微探了头,素白雪地被染了芒色,映的一片耀目。

    雪花还在漫舞,又起了一阵风,一个容貌绝世的妇人在一众丫鬟陪同下匆匆而来,一袭鸾彩银花绒锦,外披云烟水仙白裘,身形高挑丰腴,眉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清冷。

    从院中的湖水小桥而过,远远可见恢宏盛大的楼宇前跪着一个清瘦身影,一向挺拔的背脊如今无力伛偻,头发和双肩却很干净,跪了一日一夜也未见一片雪花沾染。

    妇人走到他身边,伸出手:“丰叔,起来吧。”

    眼角憔悴,双目布满血丝的忠仆摇首拒绝,妇人没有坚持,经过他走上台阶,繁盛贵气的金木雕花大门被轻轻一推就开了,声音不似寻常木门的吱呀声,略显厚重沉闷,呜咽清寂。

    房中不比室外暖和,一阵寒风吹来,空气中有着独特的清香,是杜若香气与屋外寒梅的混合。妇人微微侧首,声音泠泠如似珠玉:“去把敞开的门窗关了,再差人去取些香炭。”

    “是。”

    身后一众容貌娇俏的丫鬟齐齐福礼,仪态端庄堪比寻常大户小姐。

    妇人脱下外罩的白裘和风帽,朝内室走去:“琤儿。”

    一抹欣长笔挺的身影站在窗前,只穿着一件单薄青衫,雪花乱舞,沾上了他的乌玉长发和浓密剑眉。

    他静静站着,雪白的肌肤毫无血色,一向殷虹的薄唇也苍白一片,神情落寞,清冷似窗外寒梅,孤高若凌峰松竹。

    妇人往他右侧望去。不远处有一架造价连城的镂空多宝阁,上面摆着无数珍贵器皿和青瓷古董,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有一尊斑驳的木像,乍看像剥落了红漆,细看才发现,那些黯淡的朱红并非红漆,而是干涸的血液。

    妇人又唤了一声:“琤儿。”

    男子终于回头,黑玉双眸微醺着红晕,淡淡看着来人:“母亲。”

    妇人蹙起眉心。缓步走来。踮起脚尖将他肩头的雪花轻轻拍掉:“不冷么?”

    “冷。”

    “既然冷。为何不合上窗户?”

    男子望回梅林,声音轻的如似一细雪花落地:“我在想,她以前那么冷,是怎么撑过来的。”

    妇人弯唇一笑。绝艳的姿容泛出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的温柔:“是那个田丫头么?”

    男子顿了顿,微微点头:“嗯。”

    寒风带起他的长发,凌乱在耳后绞缠,妇人伸手轻轻梳理着,柔声道:“那丫头若是看到你这样,想必会心疼吧。”

    没有听到回答,妇人又道:“就如丰叔跪在门外,你也心疼了,但与其化去他肩上的雪。倒不如让他回屋里休息,天寒地冻,他上了年纪身体会受不住的。”

    “我没有要他跪。”

    “你若不去出声制止,他会一直跪下去。”

    男子不再说话,静静的沉默着。

    “琤儿……”妇人望着他的清俊侧脸。心中酸痛,“那姑娘真有这么让你喜欢么,京城里的大家小姐这么多,你不常去接触,要不要去看看。”

    男子置若罔闻,良久,指骨莹白的修长手指伸出窗外,接住一片掉落的雪花:“母亲,你说她真的看得到我么。”

    “琤儿……”

    清寂寒潭的双眸变得有些迷离,男子轻声道:“看到了会心疼么,若心疼了,会来找我说话么?”

    妇人欲言又止,最后抿着红唇不语,男子忽的自嘲一笑,声音清冷如梅香:“应该不可能,杨府的阵法她如何进得来,她这么讨厌自己这一生,也许亟不可待便去阴司投胎了吧。不知道她舍不舍得我……”

    妇人顿了顿,沉声道:“不如跟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吧?”

    “怎样的姑娘?”男子扬起头,望着天上纷扬的雪花,眼神悠远:“她喜欢笑,以前不会哭,有次被我气哭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比谁都爱哭。她常常跟人吵架和打架,不是她好斗,而是脾气实在不好,不过她很懂事,知道做错事了会道歉。”

    “真像个孩子。”

    “确实是个孩子。”男子清俊一笑,静静回忆着:“她喜欢的人她会待他们很好,她讨厌的人她会躲得远远的,然后在背地里说尽他们的坏话,有事没事都要说上几句,说完后常常一个人在那边哈哈大笑。不过她痛恨的人,她反而只字不提,越恨到骨子里的人,她提的越少。”

    妇人轻笑:“这姑娘真有趣。”

    “她看似没心没肺,每天嬉笑打诨,但其实她比谁都苦,她肩上所扛心上所压的痛苦从不跟人说。”男子轻声说着,黑眸浮上心痛,“母亲,我最不愿看到她受伤,她却老仗着自己的身子特殊到处惹伤,虽然会恢复痊愈,但疼痛与常人无异,她总是不让我省心……我一直想要保护好她,可我还是把她弄丢了,一想到她的绝望和害怕,我的心就好痛,好难受。”

    妇人上前一步:“琤儿……”

    飞雪漫天,扬扬而洒,男子微仰起头,天上行云和记忆里的清澈笑脸叠加,仿若还能看到她的喜怒哀乐,浓密长眉因而轻轩舒缓,他继续道:“她最爱下雪了,她的生辰在腊月,每年一到冬天她就好开心。我喜欢跟她在雪地里玩,她的鼻头一受冻就红红的,特别可爱,我经常忍不住要欺负她,但这个笨蛋。”男子说着轻轻一笑,尽付宠溺,“每次一拿好吃的糕点给她,她立马忘得一干二净,多给一些的话,还可以帮我一起捉弄她师父。”

    妇人蹙眉:“这样的姑娘……”

    不等她说完,男子摇头打断:“母亲,她并非意志不坚,相反。她比谁都要坚强独立。”

    “她浊气附身,学东西比常人更辛苦,却将山上所有的巫书都背下了,常人学一两遍的东西,她要学上十几遍,我问她苦不苦,她说不想一事无成,这点苦算不了什么。不过她真的很笨,做了很多傻事,想害别人最后倒霉的却都是自己。”

    妇人轻笑:“听说你们以前经常斗气。她想害的是你吧。似乎是个很不服输的姑娘?”

    男子不再说话。寒风夹着雪花飘洒入窗,吹过他的清雅眉眼,望着窗外寒梅,他忽的愣了。许久,红着眼睛回头:“母亲,我最怕的是她的执着和倔强,她跋山涉水来到京城找我却一面都未见上,丰叔说的那些话……如果她没死,以她的脾气和性格也一定会躲着不肯见我,任何跟我有关的人事想必她都不会再接触和听闻了,也许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风声轻动。梅枝晃颤,薄薄的积雪纷纷落下。妇人静静的看着他,这个自小性子清冷,不喜说话,不与外人亲近的儿子。他在她面前红了眼睛,流下了眼泪,丝毫不掩他的悲伤和心痛。作为母亲,她却帮不上任何忙,心下酸楚,她伸手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只能给予苍白的安慰:“她不会的,她一定也舍不得你。”

    男子迷茫的看着她:“真的会舍不得我么?”

    妇人也红了眼眶,转身拿起案上的紫绒狐裘披在他肩上,男子轻抚着华贵的狐裘,悲痛道:“她一直很自卑,总觉得我出身不俗,但她不知道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多少,那些世人皆知却常常忽视的做人道理她比谁都记得住,责任和信念,一直是她的坚守。”

    眼底泛起苦涩,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家族带给你荣耀和财富,你应该为他们……”

    他当时打断了她,但是她的认真神色他没有忘过。

    他喜欢看她的认真,看她的自信,那种光彩比任何五官精致的美人都要动人。

    又一串眼泪滑落,男子浓眉紧拧,压抑着情绪轻声道:“母亲,我好想她……”

    自田姑娘身亡之事败露,清歌院的暗人,丫鬟,下人,护院都以为会有雷霆之怒,但却没有。接下去的日子,杨修夷如常吃饭,如常处理家族事务,如常接见各类拜访的客人。只是身边亲近的人从丰叔变成了常可和关久,本就不爱多言的性格也越发的沉默寡言,有时在府中行路会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也时常遣退左右,一个人独自坐在梅林下望着梅花失神。入夜后,他房内的烛火再未亮过,有时月光明亮的晚上,可以看到他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一站便是彻夜。

    没有怒声大骂,没有碎掉一瓷一杯,从头至尾没有发过一丝脾气,静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直到腊月初四那日,他掷下千金差人去宣城,初九过后万盏曲盛名天下,之后他的冷静孤高再难自持,虽仍如常吃饭行事,但每日清晨却会醉倒在各个地方,有时花房,有时梅园,有时屋顶,有时湖中亭阁。潜藏在暗中的暗人不敢上前扶他,因他酒醉发狂之时连丰叔都会打骂。

    元宵前,清歌院新添了几名其貌不扬的丫鬟,彼此之间眉眼很是相似,都是丰叔亲自挑的,几个在辞城见过田初九的暗人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如歌便是新来的丫鬟之一,她从一个叫轻鸢的大丫鬟那儿得知了她被挑选来此的缘由,向来因为面貌平淡而自卑的她第一次感到高兴。虽然少爷见到她仍是面无波澜,但他走神时,眸光常常不由自主的就凝在了她的脸上。一次她和一个丫鬟起了小争执,少爷带人刚好路过,不问原因便将那丫鬟遣出了清歌院,去浣衣处安职。女儿家的心思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在少爷心中是有些地位的,因此常常争着干活,求得更多露脸的机会。

    但是元宵过后的隔日,少爷却失踪了,留下一封书信说要离家寻人,清歌院不管是丫鬟护院,还是暗人管事都遭了夫人的严惩,也包括她。

    半个月后,一位气度出尘的中年男子将少爷带回,一回来少爷便被老爷罚跪在杨家宗堂,十日后少爷大病,她抢着去伺候,在榻前见到烧的迷糊的少爷对着中年男子失声痛哭。

    那日睡前,她翻来覆去,能让一身傲骨的少爷痴狂成这样的女人长得真的跟她很像么,如果能嫁入杨家,就算当个影子那有何妨,更何况是少爷这样风华无双的男子,怕是清歌院所有的丫鬟都有这个念头吧。

    那个叫田初九的女人,可真是幸福啊。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