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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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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虫,不可语冰么?”白羽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只是幽幽地看着陌寒,道:“师父,难道我不学剑,就不会变成一个,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人么?”

    陌寒不答,沉默良久。

    积雪氤氲成舞,透过菲薄的光。坚硬的地面聚了一层湿冷的雪水。

    “好吧……我教你。”澄净的声音从枝叶中传来,依旧是倦而淡漠的。

    “传世道法自‘调心入静’始,内家剑术亦然。你来到这个世界,是否自觉意识独立于躯体而存在?”

    白羽端坐火前,忆及穿越时的那一幕,颔首道:“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大小、没有维度的奇点,对外界的感觉全部消失,甚至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

    陌寒垂下一只手,打断了白羽的回忆,淡淡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之谓坐忘。”

    白羽疑道:“坐忘?这就是坐忘?”她旋即追问:“这一句,又出自哪里?”

    陌寒一笑,拎起玉清玄明,顺手将剑柄倒叩在白羽额头:“《南华经》《大宗师》篇,仲尼与颜回所论之‘坐忘’。”

    “《庄子》里还还写了孔子?”

    “借先哲时贤的言论讲道理,这叫‘重言’。当然还有‘寓言’和‘卮言’……今天不解经文。当你心境到了,自然就能看懂。”

    陌寒抽回长剑,敲在手心:“按说穿越时,元神自显的情况绝不能算坐忘。但你感觉到的那个‘奇点’,就是元神。普通人想要体会‘元神’,可能必须从‘心斋’,到‘樱宁’,再到‘坐忘’。但你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可以直接从‘坐忘’入手学‘内观’。

    “所有修行次第都分能入,能守,能破三层。要随时做到调心入静,进入‘坐忘’的状态,第一步才算成功。”

    “怎么调心入静?难道是……点系统退出游戏?”白羽皱眉。

    “哈!”陌寒摇头一笑:“一般的做法是:打坐静身,调息静气,让所有思绪自然沉淀,心不随意动而心念清明。虚极而静,由静生动,再自樱挠复归宁静。如果做不到,你就退出试试吧。”

    白羽苦着脸:“我觉得按一般方法我会睡着……”

    “睡着!那你就别学了!”陌寒将玉清玄明横在膝上,轻轻瞪了白羽一眼:“我为你护法,你去内室试一试。”

    白羽笑着起身,问:“你说的心斋,樱宁,坐忘,都是《庄子》上写的?”

    “嗯。有空背原文。”

    “哦……那什么是‘内观’?”

    陌寒皱了皱眉,还是解释了一番:“用元神的‘眼睛’反观自身,所谓‘返观内照,垂帘逆听’。你若经历过,不用说就明白;没经历过说也无用。去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白羽倚门一笑,清洌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微震荡:“师父问我为何学剑,我也想问师父为何执剑?”

    有飞雪落上枝头。一片树叶承受不住压力,微微一斜。积聚的雪花纷扬而落,刹那如霰如霞。陌寒一怔,微阖的眼骤然睁开,深深的看着白羽。

    “为何执剑……”

    他自语,深邃的眼眸中,似乎看穿了无数光影。白羽隔着一蓬雪粉,看不真切,却听到了她全不曾预料到的话语——

    “观乱世如斯,浊流滚滚,裹挟众生。一不愿中流击水,二不愿隔岸观火,三不愿随波逐流。但求一念通明,物喜己悲,不萦于心罢了。”

    白羽默然,扶着土墙的手忽地一紧。若是叶观止在此,定然是敲着重剑,漫不经心地调侃陌寒又不说人话了。

    可她没有看错。

    ——那双清澈而纯粹的眼睛是哀伤的。

    ——而那哀伤是如此遥远,仿佛隔着一片高阔的云天……

    正午,飞雪渐歇。

    阳光尚未照透阴云。地面上的积雪,被地气一蒸,已渐渐板结成块。这也算是南方独有的景观。

    韩子和巡逻归来,尚未入门,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穿透千枝万叶飘入屋内。

    “咦?好酒啊!”

    老人挑门而入,伸着鼻子猛嗅了几口,大叫道:“西市腔!陌寒你可不厚道!不是说早就没了吗!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藏私了,还背着人偷喝!”

    韩子和一脸惊诧,虽头发半白,但须发皆浓,一根根立在风中,精神抖擞!沈馨坐在他肩上,伸手拨动了头顶上积雪的树枝,那雪片哗啦啦坠落,飘了韩老头儿一身一脸。他乘机耸肩,故意将沈馨颠起,逗得小姑娘“咯咯”大笑。

    陌寒闻声,揽衣而起,一跃落地:“是小羽的酒,你要喝,找她去。”

    “她……”韩子和只向内室看了一眼:“哦……做功课呢?那就不打扰了。我正找你有事!叶观止和那位苏姑娘呢?”

    “黎明时分,肖将军请走了苏妍,观止陪她去了,应无大碍。”陌寒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昨晚操纵巨尸之人,可有眉目?屯溪至今未归……”

    韩子和脸色微冷,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叙说——

    “昨晚,张屯溪应该是看出那最后几只巨尸身上法术的痕迹,才追出去的。他走时将东面防线托付于我,并未多言。当年那件事,几大宗门联名传书江湖,邀天下同道共诛之。你被困地宫这么多年,唉……不知道也正常。”

    韩老头将沈馨放在榻上。拎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才摇头道:

    “他姓段,名藏锋。原是茅山上清宫末代弟子。也算是,屯溪一位旧友的晚辈。当年国难之下,他老父托孤于屯溪。屯溪浪迹四海,未立家室,只能把他送到上清宫明鹤先生王端甫门下。后来么……七十年代那些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举世入妄,人心颠倒。好些宗门断了道统。上清宫流落在外的分支应当还有一些人活着,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唉……若不是怀恨在心,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陌寒问:“难道……以法术挟私报怨?他杀了多少人?”

    ——被几大门派联名通缉,所犯之罪,绝对不轻。只看他今日作为,便可窥其心性。

    “何止……”韩子和没好气,“虽然当年之事,错在时代。那些逼死端甫兄的小娃娃们未必知道都他们在干些什么。可也罪不至死嘛。唉……当时段藏锋年纪还不大,眼见恩师惨死,山门崩毁,恐怕怀恨多年,只是当时没有人看出来罢了。

    “说起来上清宫这事和肖将军也有些关联,他当年收到消息,特地通知张屯溪。可屯溪接到消息时已经迟了,最后只接走了段藏锋一人。

    “原本这件惨案也就到此为止。可二十年后,当年与事之人,陆续死亡。明面上的解释是附近工业污染,水源有毒,周围的村子上病死了不少人。还有很多人病死在外地,并不引人注意。只是屯溪久驻金陵,顺路去看了看,这才发现有人施法暗中伤人!追查到最后,凶手竟然是一直留在他身边的段藏锋!”

    韩子和喝了口酒,语气颇为感慨:“那孩子我也见过,天资不凡。奈何一念之差,竟至于此!”

    “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按戒当诛。”陌寒轻轻一叹,神色复杂:“明鹤先生是怎么死的?”

    “积薪*。”韩子和深深吐了一口气,眼里满是沉痛:“为了保住祖师殿,他在殿前*而去,只是为了震慑那群无知无畏的孩子。”

    沈馨似是被此刻的沉重所染,暗暗扯着韩老头儿的粗布衣角,轻轻道:“那明鹤先生,为什么不用法术把那些坏人赶走呢?”

    韩子和无声地摸摸沈馨脑袋,语气深沉:“道家修性命,求长生。不是所有修行人都会法术。很多人一辈子独居山中潜心问道,连同门之间相互演法都未必经历过。再则,很多法术也不适合用来正面迎敌。端甫谦和清烈,不喜末流杂学,当年不知多少人钦佩他为人。师尊曾谆谆告诫:我若耽于武学,终有一日死于兵刀之祸,当学明鹤语默如一,从容决断。师尊客居上清宫,我与端甫同行九载。却不料我还未了残生,他却先走了!”

    陌寒无言,为韩子和斟满酒杯。

    两人对饮。西市腔入口如烟霞烈火。韩老头清明的眼立刻泛起一圈红晕。

    陌寒停杯,道:“明鹤守宗门而死,执虚为金陵而亡,持盈困于心魔不得解脱。生死有命,为之奈何。”

    韩子和端起酒杯,洒然道:“要是哪天我死了,你给我坟头上浇一杯西市腔,我也就知足了!”

    陌寒一怔:“这是堂堂五行门传人该说的话?我是不会洒酒祭你的。想喝,自己从坟里爬出来!”

    韩子和抚掌大笑:“那你还愁什么?叶观止或许说的对!你真是想太多了!”

    陌寒眉峰微凝,略有自嘲之意:“我只是在想,这场混乱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些藏头匿尾之辈,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韩子和拍案:“这还不好说!见一个!收拾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容我吐槽一下,真难写TAT

    关于‘积薪*’,确有其事,我挪到了一个虚构的角色‘王端甫’身上。姑妄言之。

    请与45章《论历史的绊脚石》对看。

    本章浓缩了茅山明鹤真人王端甫的故事,尝试写了一下,韩子和那个年代人们的叙述方式。于是似乎带偏了全文的文风……好像。

    本章非技术性注释——

    【心斋】

    庄子/人世间。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皋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樱宁】

    庄子/大宗师

    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

    【坐忘】

    庄子/大宗师

    颜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录《太上老君内观经》关于“元神”的描述——

    其神也,非青非白,非赤非黄,非大非小,非长非短,非曲非直,非柔非刚,非厚非薄,非圆非方,变化莫测,混合阴阳,大包天地,细入毫芒,制之则正,放之则狂,清净则生,浊燥则亡。

    其实,私以为这段文字为了迁就文法,废话有点儿多。我直接用“奇点”来描述,代替了一大段“非非非”。

    录《太上老君内观经》关于‘内观之道’的经文——

    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闭目思寻,表里虚寂,神道微深,外观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具息,念念相系,深根宁极,湛然常往,窈冥难测,忧患永消,是非莫识。

    其实和庄子中摘录出来的内容,差不多,但是明显庄子简洁深刻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