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琅邪王妃 > 【061】天下纷争

【061】天下纷争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第九特区神级影视大穿越汉化大师逆行诸天万界我一个人砍翻末世蜀山道主我的分身帝国从同福开始无耻术士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年后。

    公元310年,大晋永嘉四年,天下纷争不断。

    二月,匈奴汉国大将石勒渡过黄河,攻破白马,汉将王弥率三万兵马与石勒会师,进犯徐州、豫州、兖州。石勒杀兖州刺史袁孚,攻克仓垣,又杀王堪。继而北渡黄河,攻打冀州各郡,九万多百姓被俘。石勒与王弥等人焚屠汉人,并将他们烧熟而食。

    四月,东海王司马越征召建威将军吴兴钱,意图谋杀扬州刺史王敦,未果。王敦返回健康,告知琅邪王司马睿。吴兴钱叛乱,进犯阳羡,琅邪王派遣将军郭逸讨伐他。郭逸等人一起讨伐吴兴钱,杀之。

    七月,匈奴人刘聪继位汉主,刘聪野心勃勃,多次命汉将石勒、刘曜等人渡过黄河,进犯平阳、襄阳等地。

    十一月,司马越诬陷尚书左丞王延,将其杀害,引起大晋朝堂众人不满。为挽回众望,戎装觐见皇帝司马炽,请旨讨伐匈奴人石勒。留裴妃、东海世子司马毗、以及龙骥将军李恽等人驻守京都洛阳。司马越任命太尉王衍为军司,与他亲率甲士四万人前往项县驻守。

    十一月中旬,司马越落败,石勒、刘曜转攻洛阳城,洛阳屡遭进犯,朝堂重臣多落逃健康城一带。洛阳城内饥荒严重,皇宫内亦是缺粮饥饿,死人交相杂横,盗贼公然抢劫…。京城饥饿困顿日益严重,司马越派遣使臣带着插羽毛的檄文征召全国军队,等他们救援京城。但后来终究没有军队到达。征南将军山简派兵前去救援,战败,王衍之弟荆州刺史王澄,亲自带兵前去救援洛阳,在路上,听到山简的军队落败的消息,遣散部队原路返回。

    天下大乱,四方战祸。

    转眼已入冬季,寒冬腊月里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山脚下的梅花迎着寒风一早盛开,大老远就能闻到泌人心脾的清香。大冷天里,琳青一身纯白的衣衫,远远的穿过茂密的梅花丛,赢弱的身形巧妙的躲过株株红梅,花枝伸展间白衣一尘不染。

    穿过梅林深处,前方的花枝逐渐稀疏,清雅的几枝花苞撩拨过后,眼前出现一间小木屋,寒风中亭亭的立在那里。

    走到木屋前,不知轻重的拍打着房门,大声嚷嚷道:“快开门,冷死了!”

    没等多久,木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掀起门后厚厚的帘子,安静的站在那等他进来。他慌忙哆嗦着身子钻进屋子,迎面扑来暖暖的药香味,使得他整个人都神清气暖,嘴上仍旧不停的抱怨着:“这么冷的天,怕是要下雪了。”

    身着素绒棉袄的女子浅浅一笑,开口问道:“师父呢?”

    琳青并不理会她,自顾自的提起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滚烫的开水,握在手中才懒懒的看她一眼:“师父师父,你就惦记着那秃驴,可怜我大冷天的赶来给你送药材,天理何在!”

    女子好笑道:“这里是圣医谷,你可是每天都过来,师父上次说山中的红梅盛开他就会回来,眼下梅花都开了好几日了,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那秃驴还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云游路上耽搁了。”他一边饮着茶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便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针线,认真的缝制着即将完工的棉夹袄。

    除了火炉里火苗嘶舔壶底的声音,屋内静悄悄的。长发随意的用素簪盘起,几缕柔软的长发自然垂落,遮住一侧的右颊,白净的面容昭然若雪,一双眼眸沉静的望着手中的针线。即便身着简单的素绒棉袄,仍旧难掩其清丽动人之姿。

    仔细的理好手中的棉夹,一针一线密密的穿梭着,突然冷不丁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棉夹拿去,没有任何准备,她的食指猛地被绣针刺到,皱着眉头含住手指,有些不悦的望着始作俑者:“你做什么?”

    琳青没有丝毫的歉意,反复翻看手中那件暗褐色的夹袄,极其简单大方的样式,眼中带着欢喜,嘴上却不讨喜的说道:“其实我喜欢白色,你应该知道的。”

    她并未多想的夺过那件夹袄,继续缝制:“这几日可能要降雪,我要赶着将它做好。”

    琳青点了点头:“嗯,这夹袄那么柔软,你一定用了上好的棉绒,穿上一定暖和。”

    “师父经常要到山里寺庙去,穿上它也好挡些寒意。”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突然发现屋内变得极其安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琳青一脸的暴怒,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想也不想的上前躲过那夹袄,她赶忙死死握住:“你干嘛?”

    二人围绕着这夹袄展开了拉锯战,谁都不愿松手,他气急败坏道:“你这坏女人!自你从悬崖跌落,我精心照料你一年,你竟然不懂感恩!”

    孟央有些心疼的握紧手中的棉夹:“你别拽了,我还没缝好就要被你弄坏了。”

    他却不管不顾的不肯松手,恼怒着嗓音嚷嚷:“反正不是给我缝的,坏了就坏了!”

    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她只得无奈的松了手,谁知就是这轻轻一松手,使出全力死拽的琳青毫无准备,身子猛地仰向后面,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到他白色衣衫上的泥渍,结结巴巴道:“我,我给你洗干净。”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他的目光诡异的望着她:“从小到大,看到我出丑的仅有三人,你是第四个。”

    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不会说出去的。”

    琳青气的鼻子都歪了:“死人当然不会说出去,前三个人都被我杀了,你也不例外!”

    她却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上前捡起地上的夹袄,轻轻打去上面的泥渍。

    这样的态度使得他更加气愤,上前再一次拽住夹袄:“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孟央无奈的叹息一声,索性松了手,转身走向帘内的里屋。他二话不说立刻跟上:“你这女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走到床头的木箱子旁,她双手用力的抬起箱盖,有些吃力的对他道:“你真要杀我,当初为何要救我。”

    琳青顿时火冒三丈,瞪着眼睛正要开口,她已经从箱中拿出什么东西转身递到他面前,他眼里的怒火顿时被熄灭,有些欢喜的望着她手上纯白色的夹袄,乐不可支的拿起端详:“给我的?己巳师兄那件是后做的。”

    心里微微的叹息一声,她怎会摸不清他的禀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圣医谷谷主,实则是一个斤斤计较爱攀比的少年,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比女人还要爱美。

    柔软的白色夹袄,几乎看不到针线的落脚,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缝制的,他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当下就要套在身上:“真好看,比芸娘做的还好看。”

    欢欢喜喜的试着衣服,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道:“对了,芸娘正说过几日亲自来看你。”

    孟央笑了笑:“山路那样难走,你告诉她不必如此挂心。”

    “你自己去说,我干嘛要帮你传话,吃力不讨好!”

    别扭起来没完没了的家伙,她又是一阵叹息:“我是为芸娘着想,这种天气若是下了雪不知会不会封山,万一她也被封在山里…。你去传话也是在帮她。”

    “我为什么要帮她?”

    她有些失望的看着他,最终沉默着走向外屋,身后传来一阵恼怒的声音:“你那是用什么眼神在看我,对我有意见就说出来。”

    欲言又止良久,她终于幽幽的开了口:“芸娘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他突然不再说话,自顾自的上前坐在椅子上,孟央见他面色不善,赶忙开口道:“你就当我没说过。”

    琳青冷冷的看她一眼:“泼出去的水收得回吗?做好的衣物还能恢复成完好的布匹吗?你脸上那道伤疤能恢复如初吗?”

    一只手缓缓触摸自己的右颊,一道深深的疤痕印在上面,生冷的触感提醒着她当时的凶险,于是微微垂下眼睑:“是啊,收不回的。”

    琳青一愣,方知自己失言,有些期期艾艾的开口道:“那个,能捡条命就不错了,脸上的疤算什么,反正以后你也见不到司马睿了。”

    一个禁忌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她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眼眸有些飘忽不定,自嘲道:“是啊,即便毁了容又如何,反正我原本就是个丑八怪,现在不过是恢复原貌罢了。”

    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琳青也不知如何再开口,愣了半晌,方转移话题说道:“你知道芸娘是我什么人吗?”

    她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他们的关系,但却多次从芸娘看他的目光中感觉到深深的爱意,这样的怜爱确实引人深思。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芸娘她,是我生母。”

    惊人的消息,她愣怔着表情半天回不过神,迟疑的开了口:“芸娘她才年方二九…。”

    疑惑的话还未说出口,琳青已经皱着眉头打断她:“管她多大,总之她欠我的就必须偿还!”

    说完,又烦躁的说道:“算了,别提她了,心烦。”

    屋内恢复暂时的平静,她隐约听到外面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随即起身走到门前,掀开厚重的帘布,轻轻打开木门,竟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雪筛子,面上有着浅淡的笑意,刚要回头告诉屋里的人,就听他突然开口道:“斛律浚一直央求着我,宁死也要见你一面。”

    嘴角的笑意凝固,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淅沥的声音中,她看到那成片盛开的红梅,火一般的暖意逐渐被冰冷,直至熄灭:“我已经追随己巳师父门下,烦你转告他,红尘之外的纷扰对我已无任何意义。”

    这场雪终究没下太大,洋洋洒洒铺上一层薄薄的细雪,天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己巳师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随意的做了些斋饭,她含笑道:“师父食言了呢,说好了山间红梅盛开的时候回来。”

    己巳忍不住笑出声,望向她的眼眸明亮至极:“我说的是山间红梅盛开的期间,可没说第一枝梅花盛开的时候。”

    她顿时没了话说,半晌叹息道:“师父太狡猾了。”

    用过午饭,她披着厚厚的大裘与他漫步在梅林,寒冷的天气只有这梅花孤傲的绽放,迎雪吐艳,凌寒飘香。随手抚上一枝淡粉色的花苞,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笑道:“师父很喜欢梅花呢,瞧这山间小屋,都成了红梅的世界。”

    己巳但笑不语,行至梅林深处,目光遥遥的望向远方:“过了冬,万物复苏。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师父在说什么?”

    转过身,他的眼中透着一丝笑意:“孟央,你该离开了。”

    面上愣了愣,有些慌乱的垂下头:“师父要我离开?您先前已经同意收弟子为女徒。”

    “我原也以为可以指引你虔心向佛,无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今我也是有心无力了。自你来此已经半年有余,是时候离开了。”

    心中不由得惶恐起来:“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面上扬起温和的笑,他上前为她理了理大裘,澄净的眼眸光亮:“不要害怕,自我从崖底救出你,你便已经重生。”她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些什么,又听他忽然道:“你方才说我喜欢梅花,其实这山间红梅皆是琳青所种,红梅是家师登林子所喜之物。”

    微微的愣怔,己巳继续道:“家师生平门下弟子众多,他活了一百二十八岁,我是他门下的大弟子,琳青是我们最小的师弟。那年戊戌观鹅毛飞雪,清晨扫山的弟子无意发现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样冷的天气被扔在山间,当真是作孽。眼看着这孩子气息微弱脸色铁青,身上也是淤色发紫,根本没有存活的希望。”

    “这孩子,是琳青?”她微微有些吃惊。

    他点了点头,接着道:“师父为这孩子取名琳青,将他抱到圣医谷求治,当时的圣医谷谷主自诩圣君,是个古怪凶残之人。但凡向他求医者皆要答应为他做件事。医治这孩子的条件就是要家师赤裸上体打坐蛇王窟十年。蛇王窟乃圣医谷致邪之地,窟里成千上万的毒蛇邪物,圣君知道登林子乃世间高人,若以师父的躯体喂食他的毒物定会事半功倍。戊戌观众弟子皆阻止师父为了一个濒死的孩子送命,但师父执意如此,当时他道:今日若是汝等危在旦夕,为师亦不会见死不救,也是吾命中注定有次一劫。”

    他的眉宇间有一丝沉重,孟央禁不住心里一紧:“后来呢?”

    “后来,师父遵照约定深入蛇王窟,琳青就留于圣医谷医治。时光荏苒,一过就是六年,师父初入蛇王窟的前两年,听闻圣医谷内时常听得到他惨绝人寰的叫声,后来逐渐微弱,消失。而琳青因为天资聪颖被圣君收作关门弟子,就在我们都以为师父命丧黄泉,一个个对琳青恨之入骨的时候,一日夜间,戊戌观深夜被人敲门,守门弟子打开大门皆呆住,不满七岁的琳青满身满面的鲜血,瘦小的身子绑着一根粗绳,绳子栓住的木板上躺着被邪物撕咬的体无完肤的师父。”

    “那年山路积雪,他一个人将师父带上山,走了整整两天,腰间的粗绳深陷入肉里染成了红色,血肉模糊。后来我们才知道,琳青趁圣君熟睡,将他拦腰砍成两段,更是将圣君珍藏的几十种稀世毒药统统倒入他口中,圣君惨死。大概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死于一手养大的得意弟子手中。这六年来,琳青留在邪医谷,日日听着山谷中师父的惨叫声,对圣君恨之入骨的他早起杀意,只是这样小的孩子竟有这般重的戾气,当真把我们镇住。”

    他说着,重重叹息一声:“师父在蛇王窟六年,以真气护住心脉,却仍旧身中剧毒,戊戌观众弟子对琳青心生畏惧,不肯接纳他留在观里,他只得返回圣医谷,小小年纪坐得谷主之位,圣医谷众人对他杀害圣君时的凶狠记忆犹新,莫敢不从。琳青后来一心为师父解毒,虽不能医治痊愈,至少保得他一时性命。人算不如天算,岂料最后他送上门死于琅邪王之手,戊戌观一夜之间被大火化为灰烬。”

    往事重提,不禁让人唏嘘不已,孟央料想不到琳青是这样的经历,心中万分感慨,不由得神色暗淡。难怪总觉他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病态感,面容略显阴郁。

    “戊戌观弟子遣散后分散五湖四海,这些年也只有琳青师弟与我少有联系,师父生前曾私下召见我与三位得意弟子,他老人家一生受门下弟子尊敬,死后众师弟定有心存怨恨者前去寻仇,家师遗愿,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得帝王星,不得有违。这些年我与三位师弟失去联系,前不久终于得知他们如今的处境。”

    见他眉目鲜有的深沉,她的心也禁不住一点点沉了下来:“师父今日说这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己巳目光转向她,眼中悲悯:“孟央,你可知道琅邪王爷身边有一谋士善拓?”

    会稽内史善拓?那个曾经抓了田四,想要除掉她的谋士,孟央想了想,点头道:“王爷身边确有此人。”

    “善拓原名一尘,乃家师所收的六弟子,也就是我的六师弟。”

    微微的震惊,她才开口道:“善拓大人为人处事低调,我也不曾见过几面,想不到他竟是登林子大师的徒弟。”

    己巳又是一声叹息:“一尘师弟对师父的话向来言听计从,自然倾尽全力为琅邪王效力,可惜,听闻他年前死于皇帝之手。”

    司马炽?孟央震惊的望着他,有些不敢质疑:“皇上为何杀他?”

    无力的闭上眼睛,他慢慢拨动手中的佛珠:“一年前的离宫狩猎,琅邪王妃不幸跌落山崖,王爷自此一蹶不振,皇上趁机笼络琅邪国大臣,封了几个官职,亦下旨封一尘师弟为尚书郎,师弟和几个性情耿直之人不肯任命,皇上便将他们都杀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以一尘师弟的计谋,完全不用就死,他这是在以自己的性命唤醒不振的琅邪王,他做到了,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九泉之下总算可以含笑面见家师。”

    压抑不住内心的慌乱,她的面上有些苍白:“师父……”

    己巳回过神来,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若事情真的这样简单,我也不必多做什么了,孟央你可知道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汉主刘聪任命匈奴人石勒为征东大将军,石勒等人率兵攻打洛阳,整个洛阳城犹如人间地狱,俘虏的将士和百姓,均被他杀死,甚至丧心病狂的啃食他们的肉身。”

    乍听此言,孟央半天没有回过神,怔怔的红了眼圈:“王爷就放任着不管不顾吗?那现在的洛阳城……”

    “皇城请求救援,琅邪王爷当即表示不会坐视不理,随即派遣二王子司马裒领兵出征。”

    “裒儿?!”她吓的脸色微变:“他才十一岁。”

    “你不必惊慌,司马裒领兵还未出城便被调回,这只是琅邪王的缓兵之计,皇上杀害他身边众多爱将,东海王司马越又与他敌友难辨,他怎会甘心救他。此举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落了天下人的口舌。”

    心稍稍放下,随即又皱起秀眉:“那洛阳岂不是要沦陷了?”

    己巳叹息道:“朝中大权紧握琅邪王手中,大晋的政权中心早已移至健康城,洛阳如今只是摆设的王朝,趁此举借他人之手除去皇帝司马炽岂不更好,琅邪王爷便可名正言顺的登位,日后有机会完全可以将洛阳夺回。”

    是啊,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司马睿本就在朝堂立誓永无谋逆之心,如今是匈奴人入侵洛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皇位,又守得了自己的承诺,他当然会乐意隔岸观火。

    这样想着,神色不由得黯然,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可怜洛阳城无辜百姓受此磨难。”

    己巳摇了摇头:“事情的发展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司马越秘会石勒,也不知与他谈成了怎样的条件,石勒率领大军撤退。不出三日,举兵前往江淮一带,大军直扑琅邪国。琅邪王爷随即调遣江南所有兵力,由都乡侯纪瞻领兵,听闻前几日双方在寿春展开激战。”

    天下大乱,就连一直相安无事的琅邪国也避免不了战乱之苦吗?平民百姓过的又是生灵涂炭的生活…。微微垂下颤抖的睫毛,心也跟着不安起来,她并非担心司马睿,以琅邪国如今的兵力,并无战败的可能。他甚至不曾出动王氏家族之人,可见对此一战并未上心。

    她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就是说不出的难受,生在这样的乱世,能够保命已属不易。而如今,她自身难保。

    “孟央,我需要你帮我。”己巳望着她,含笑道。

    微微一愣,继而低声道:“师父有话请讲。”

    “说来有辱家师名声,那匈奴人石勒,原名匐勒,是师父早前云游所收的徒弟。他曾被贩卖为奴,当时师父行至街上,说他相貌奇特,用文王圣卦之术占卜,果然暗惊,卦象显示匐勒师兄乃是四柱神煞之中的羊刃星,将来可扰天下,也可兴天下。匐勒听闻登林子乃世外高人,称自愿远离尘世追随师父,师父故收他为徒。匐勒师弟是戊戌观的第十位弟子。后来师父遣散戊戌观,他曾劝我们随他回匈奴干一番大事业,被我与两位师弟拒绝后再无联系。如今他起兵征讨健康,全完忘了师父生前叮嘱。”

    己巳是得道高僧,无论遇到任何事都是处之泰然的神色,此时却微微握紧了拳头,面上有些哀绝:“即便他真的不尊师嘱,即便他真的扰乱了天下,这些我都不在乎。自他上山那日我便已知晓,匐勒师弟绝非等闲之辈,他有极大的野心,骨子深处有着匈奴人的凶残。”

    他说着,语气越来越艰难:“他明知善拓就是六师弟一尘,偏偏眼看着皇帝处死了他,我也是不久前得知,多年前三师弟明心早已死于他手,原因就是明心师弟不肯随他一同为汉主效力。匐勒担心他将来为他人所用,竟不惜杀害了他。残杀同门,祸乱天下,这等食人血肉的恶人,我定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孟央心里一紧,慌乱的抓住他的衣袖:“他既有能力杀害明心师父,如今又是汉主亲封的征东将军,您如何对付的了他?”

    “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若是侥幸铲除了他,必是家师庇佑。若不幸死于他手,也算贫僧命该如此。”决绝的开了口,目光认真的望着她:“孟央,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求你帮我隐瞒琳青,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随我同去。琳青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我断不能让他也送了性命。”

    眼睛里溢满泪花,她双手有些颤抖的握紧他的衣袖:“师父,求你不要去,你明知自己是白白送了性命。”

    己巳含笑望着她,目光怜悯:“他必须给九泉之下的师父师兄一个交代,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孟央,不要怕,以后的路很长,你必须有独自走下去的勇气。”

    本以为会下雪,谁知次日一早难得的出了太阳,晴朗的天气总算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呵了呵冻得通红的双手,她端起木盆里洗好的衣服,沿着溪流返回梅林。刚刚走了两步,就听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当下有些迟疑。

    “师父说了不会见你,你赶快回去吧,等再久也是没用的。”小童的声音已经略显不耐烦。

    “劳烦你再通传一声,他若是不肯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低声的哀求,竟是芸娘的声音。她想了一想,最终放下木盆转身走了过去。潺潺流水的溪边,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旁边的巨石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圣医谷。石底威严郑重的写道:私家重地,擅入者死!

    巨石旁,一抹娇倩的身影孤寂的站着,目光无助的望着前方,死死的绞着手中锦帕。对面站着的两个青衣小童似是懒得再与她争辩,颇为无奈的转身离开:“师父的话我们已带到,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芸娘?”

    站在一旁叫了一声,她立刻顺着声音望去,有些惊喜的说道:“五小姐,真的是你。”

    孟央笑了笑,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接着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瞧你冻得脸色都青了,既是相见琳青,为何不进去等?”

    芸娘凄然一笑:“青儿不会见我的,我已经等了一宿,不敢擅自进去找他,那样他会更加厌恶我。”

    虽是不解,她仍旧劝慰道:“他不肯见你,你也不必这样挨冻,先跟我去找个地方取暖,慢慢等他。”

    她却摇了摇头,眼泪顺势而出:“没有机会了,五小姐,人命关天,青儿再不救他,他就真的死了。”

    一旁的马车上隐约传来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她这才发觉车上有人,当下有些诧异,芸娘泣声道:“那是我相公,月前赶路回城,也不知被什么咬伤,全身开始溃烂,疼痛难忍。数次见他欲举刀自尽,若不是我拼死相拦,恐怕他就…。五小姐,若再得不到救治,他就真的死了。”

    相公?孟央心里一震,不由得脱口而出:“他,是琳青的父亲?”

    芸娘先是一愣,随即低声道:“青儿都告诉你了,但他不是琳青的父亲。”

    微微的愕然,她随即反应过来,叹息道:“不管他是谁,琳青不肯救他,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何不找其他大夫试试。”

    “若是有半点法子,我哪里会找他,我欠青儿太多,这一生怕是还不了了。”她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五小姐,你不知道,青儿是我八岁时所生,一生下来就被我扔到了山里。我原以为他一定活不成了,岂料十几年后竟然在健康城遇到他,他的左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愣愣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芸娘含泪抓住她的手:“当年我只有八岁,根本什么都不懂,被人拐卖至青楼才有了青儿,当时我很害怕,就偷偷将他扔在山里。后来,后来我在健康城遇到青儿,他的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自顾自的说着,孟央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冰冷的让人心疼:“我想弥补他,所以加倍的对他好,有我这样的母亲一定糟糕透了,我给了他那样不堪的出身,又不顾他的死活遗弃了他…。他一定嫌弃我做了十几年的娼妓,我根本不配活着!”

    泣不成声的哭着,她的手被她抓的生疼,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琳青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你也是没得选择,你定能理解你的。”

    “不,青儿恨死我了,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医治我相公,五小姐,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所不定他会听你的。”她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牢牢的抓住她的手。

    明知事情不会像表面这样简单,她有些不忍的垂下头去:“他那样倔强的人,我怎么劝的动他。”

    芸娘的手逐渐松开,面上泛起深深的绝望:“是啊,青儿是那样的固执。”

    一路心神不宁的端着木盆返回,还未走到梅林,就见一俊俏的青衣小童迎面而来,见到她禁不住扬起笑脸:“孟姐姐,我刚刚去木屋找你,你不在,师父请你过去一趟。”

    这青衣小童是琳青的大弟子苗子,年约十五六岁,平日见他总是很欢快的样子,孟央禁不住对他柔声一笑:“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事?”

    苗子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师父哪里会对我讲这些。”

    见她端着木盆,他便上前想要接过:“我来给姐姐晾衣服,你去找师父吧。”

    她赶忙将木盆移过:“哪里能要你来干这些,这样,我先将衣服放下,等会回来再晾开。”

    说罢,她将木盆放在一旁的梅树下,起身对他笑道:“走吧。”

    穿过梅林,路途一处长亭,冬日萧条的景象格外荒凉。她记得刚来那会,圣医谷里还是百花齐放,处处景色优美,如今已是冬日,再过不久一切又要重来,一年又一年,时光真是流逝的无影无踪。

    出神间,已经入了很大的园子,清淡的药草味弥漫而来,这园内本该种满青嫩的草药,因着是冬季显得有些空旷。前方院门的台阶上,高高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眉目灵隐机智,见到他们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本着脸看了孟央一眼,对一旁笑着的苗子道:“马屁精!”

    苗子一愣,无可奈何道:“小师妹。”

    心里叹息一声,她依旧对她友好的笑:“杏子,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

    小姑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身走入院内。

    随后进了院内的房中,才见琳青正坐在正室的坐席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桌上的药方,顺手拿起一旁的药材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脸色有些疲惫。

    脚步停驻在门前,良久,他才抬起头不经意的看到她,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以为自己是一扇门吗,站在那干吗,还不进来。”

    孟央顿了顿,无奈的开口道:“你看得那么入神,我是怕打搅到你。”

    “你这蠢女人,明明是我叫你过来的,你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难怪忧虑成疾。”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即便习惯了他的口不择言,她仍旧忍不住叹息一声,问道:“你找我?”

    琳青随手指了指对面的坐垫,她立刻会意上前坐下,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懒得看她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腕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孟央仍旧不解:“这是做什么?”

    终于无奈的抬起头,眼中有着小小的火苗:“你可真烦,把你叫过来诊脉,老是问东问西,己巳那秃驴就在圣医谷,我能把你怎么样!”

    她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平日你都是去梅林为我诊脉,我……”

    “路那么远,你还想我每天都跑过去,你以为你谁啊!”充满戾气的斥责声。

    字字使她感觉冷漠,咬了咬唇,将手轻轻放了上去。琳青沉默着搭上她的手腕,良久,脸色更加阴郁了:“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警告过你多少次,自你从悬崖跌落早已心脉受损,又整日胡思乱想,心郁难解,你是找死吗!”

    猛地提高了声音,惊得她飞快的收回手,眼中有着惶恐之色:“对不起。”

    见她这样,他的声音禁不住缓了一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了你的性命,你可不要砸了我圣医谷的名声,要死也等我医好了你再去自刎。”

    沉默着不再说话,半晌,才迟迟的低声道:“你不开心吗?”

    琳青本欲发火,听到她的声音怯怯的,不由得软了下来,木着脸道:“是啊。”

    正要开口询问原因,忽听门外传来一弟子的声音:“师父,那女子在外怎么也不肯离开,看着脸色都成青紫色了,弟子们半点法子都没有。”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摔落在地,接着是他怒火冲天的声音:“要她等下去,等到老死,等到我也老死,回去告诉她,要我去救那个男人,除非我死了!”

    门外小童慌忙离去,她的心不由的紧张起来,担忧的望着他越加苍白的脸色:“琳青…。”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表情生冷僵硬,犹豫了很久,她才低声道:“芸娘她等了一宿了。”

    “你见过她了?那么她一定央求你来劝我了?”冷漠的嘲讽声。

    孟央鼓起勇气:“不管发生了什么,改变不了她是你母亲的事实,况且,她是真的很疼你。”

    “别说了,我不会见她,让她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她!”

    厉声打断她的话,她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我原以为你不是世俗之人。”

    琳青深深的呼吸着,最后竟然红了眼圈,抱着头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在嫌弃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八岁的雏妓所生,生下来被遗弃山里,多年后的重逢发现她做了十几年的妓女……她的经历是这样的不堪,我的身世亦是这样的不堪,我一直在努力的接受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接受她,我以为我做到了。”

    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孟央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背,才发觉冰凉一片。“我为她赎身,努力洗清她的过去,虽然无法把她当做母亲,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求我救那个男人,她竟然求我救他。”

    凄然无助的声音,她忍不住劝慰道:“琳青,你可以三番四次的救我,为何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半晌,他才微微抬起头,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神色惶恐:“她一定没有告诉你,那男人是个半死的糟老头子,正是很多年前将她拐入青楼的禽兽,她竟然这样作贱自己,瞒着我与那人在一起缠绵数年,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终于低低的哭出声来,死死握住她的手,似是在寻求最后一丝温暖:“别劝我,求你别劝我救他,这是天理报应,我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冲过去杀了她,我怕自己会把她杀了。”

    琳青是这样清傲的人,他喜欢穿纯白色的衣衫,他容不得一丝的瑕疵,他的身边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洁癖到这个地步的人,他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孟央真的相信他会杀了芸娘,在他努力的想要洗清一件东西,却发觉无论怎么洗上面都是脏的,哪怕心里万分的喜欢,他仍会不顾一切的毁了它,这便是琳青,他容不得自己的周围出现任何污点。孟央的眼圈微红,感觉到他深深的痛苦,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轻颤的肩:“好,我不劝你。”

    “我本身就是一个污点,我有着这样不堪的出身,我杀了养大自己的师父,我竟然将他剁成了肉末,我才是这世上最脏的人,我洗不清一身的污渍,孟央我洗不清了……。”

    兴许是芸娘的出现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他的精神几近到了崩溃的边缘,提及自己的师父圣君更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孟央这才发觉,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赢弱的少年。

    都说圣医谷圣君是个凶狠毒辣之人,但他毕竟是养了他六七年之久的人,没有圣君的精心栽培,绝没有今日的琳青。

    谁也不知道凶残的令人发指的圣君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地位,谁也看不穿这个少年心里隐藏的巨大心事,亲手杀死养大自己的师父,这么些年他的心究竟该有多痛……。

    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她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面对缩成一团无助痛哭的琳青,她眼里隐约含着泪光:“都过去了,琳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这个少年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他不愿意救的人就不救,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拼命想要忘记的事就有它过去,他该有自己的道理,任何人都不应劝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