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捕龙印 > 48|47.46.45.1

48|47.46.45.1

作者:黑糖煮酸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四十八)

    魏昭在将军府的库房里找到了公良至留下的阵法。

    那块用来伪装的石头被雕成了一尊寿星,算算日子前几天是魏夫人的生日,下面的人刚巧把它送上来也不是不可能。魏昭走到石雕前,阵盘上光华流转,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种子从中飞了出来,却是鲜嫩的鹅黄色。

    凤凰籽百年一熟,成熟后色如烈火,能保百年不朽不坏。然而一旦破坏了外皮,它就会立刻涅槃,从头长起,看这成色,没个几百年多半不能长好。那位医仙谷的孙真人,肯定不会要这一颗。

    魏昭拿着这枚未熟的凤凰籽回到草庐中,公良至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此路不通。”他说,“我防了修士,却没防范凡人。”

    “它在魏将军府的石雕里,工匠雕刻石头时,没准擦破了外皮。”魏昭捻着手中的凤凰籽,“也有可能,这凤凰籽塞进去时根本没有成熟。”

    公良至笑了笑,仿佛没听出魏昭的言下之意。

    他话家常似的说:“是了,前些日子是魏夫人诞辰,以将军府的声望,放在瑞国南边的石头极有可能送去都城。”

    “你去过魏将军府。”魏昭直言。

    “的确,这些年来去过几次。”公良至落落大方道,“你当初说生辰均我一半,你父母亲族也分我,头几年还想拉着我下山,没偷跑成功还生气。魏老将军几年前已经过世,我回去见见母亲,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魏昭冷不丁被揭了老底,被噎了一下,一时竟无法对公良至这番话提出什么异议。由此可见,倘若有跟大魔王一块长大的人在,最终决战时当众表示对方当年几岁还尿床,几岁偷吃的,几岁没人庆祝生日还险些哭鼻子,一定会对反派的士气造成巨大打击——不过也没几个大反派幼年生活活泼有趣成这样就是。

    魏昭哑火了几秒,冷声道:“魏夫人不是我母亲。”

    “那你母亲是谁呢?”公良至说,“陆真人?”

    光提到这个名字,魏昭眼中便腾起一片戾气。他阴郁地看着捋虎须的人,公良至笼着袖子,一派平静。

    “想来你万万不愿认她为母。”公良至说,“那我说魏夫人是母亲,也就没什么错处了。”

    “我没母亲。”魏昭说,“我没父母亲族,生辰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作为魏小公子的时候也好,作为陆真人爱徒时也罢,魏昭何时未曾得到多方关注,多方爱戴,身为人生赢家、风云人物呢?只是一朝落难,回首发现过去的一切建筑在谎言之上,命定的未来陷落在虚空之中,魏昭十九年来建成的世界一日间天塌地陷,飞得越高摔得越痛。说来好笑,他当初还有脸觉得公良至可怜,那想均出去的生日,没准是魏大将军随口编的。

    “你没把魏夫人当母亲过?”公良至问道。

    “过去是过去。”魏昭回答。这事上没法说谎,公良至往年被他碎嘴那么多回,没有一星半点秘密留下。

    “如今呢?”公良至半步不让,“魏夫人可曾负你?”

    “你看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们可曾负我?”魏昭冷笑道,“嘿,重逢之后你也叫过我魔头,现如今知道是我,又开始心存幻想?”

    公良至一滞,魏昭只觉得心中烦躁,索性快刀斩乱麻,省得一直装聋作哑,钝刀子割肉。他说:“我练的功法虽然危险,但我杀他们,那是我自己想杀,我很明白我在干嘛。你不说,就当鬼召的事揭过了?我就是个魔修,冷酷无情丧心病狂,等我杀上乾天谷……”

    “你还是没回答我。”公良至打断了他,“魏夫人不曾负你。”

    不等魏昭说“那又如何”,公良至又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心有郁结,含怒而归。你恨自己迁怒他人?还是恨自己心怀愧疚?无论是哪个,你都不冷酷无情。”

    “就凭这个?”魏昭厉声道,“我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疯子,你难道第一天知道?”

    “就凭我现在活着,凭你前去找药,凭曦儿安然无恙!”公良至的声音一样抬高了,“我认识的阿昭……”

    “已经死了!”魏昭接道,“你开始不也没认出来吗?我跟十九岁的时候哪里像?你无非心怀愧疚旧情未了,但公良至你睁大眼睛看看!名门正道随便抓个少年英杰,都比现在的我和你的阿昭相似!”

    “阿昭……”公良至咳了一声,反倒无力地笑了起来,“你九岁的时候,和十九岁又差多少?”

    像是在争执中耗费了太多力气,公良至的声音又低下来,目光却柔和爱怜得像在注视病中的公良曦。不要可怜我!魏昭在心中吼道,他猛地撤掉了卫钊的外形,让残破恐怖的躯体暴露在公良至的目光中,公良至眼睛都没眨一眨。

    “一个人在孩提之年与耄耋之年,变化会有多大?恐怕八岁的某人与八十岁的某人之间的相似之处,还不如他与另一个八岁孩童之间的多吧。人非顽石,哪里可能一成不变。”公良至道,“你是随便哪个魔修,我会觉得你喜怒无常,行事如羚羊挂角,但你是阿昭,那变化再多,我也能摸到一些轨迹。若非如此,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魏昭在意识到凤凰籽也只是公良至的布局时恼羞成怒,恰恰因为公良至算准了。公良至聪明,却没到占氏一族未卜先知的程度,他所依仗的,无非是对魏昭的了解罢了。

    “说实话,我其实挺高兴看到你跑来兴师问罪。”公良至笑道,“你对真不在意的东西,从来懒得摆脸色。”

    有情方有爱憎。

    都说魔头无情,无情者方入魔,这话并不贴切。在魔道上走的最远的那些,除了天生恶种,便是最最至情至性之人。他们的情感如可载舟覆舟的大洋,又仿佛能暖身也能焚尽一切的火焰,一念之间,成就神魔。公良至只怕魏昭真正心如铁石,而像如今一样喜怒不定,锋利如匕首,即便能把抓住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也好过油盐不进,没个落手的地方。

    至于算计?公良至手里的筹码这么少,哪里有堂堂正正的奢侈。

    魏昭不说话。

    他觉得自己说什么,好像都应了公良至的说法。而要他反向而行,他又做不到——魏昭现在不够疯,断然做不出为了赌气杀掉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公良至,公良曦,还有魏氏一门。

    说起来,《捕龙印》中的魏氏如何了呢?

    一字未提。

    《捕龙印》是萧逸飞的传奇,不是他魏昭的。故事集中在萧逸飞身上,涉及修真界各处宝地仙境,红尘修心也在江湖而非朝堂,一笔带过,哪里会详细说瑞国的某家族如何如何?能提一句魏昭的爹妈不是亲爹妈,无非交代反派黑化背景,再多就不必提及。那时与萧逸飞同行的公良曦,既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父亲是谁,也不知道瑞国与她有什么关系。

    魔龙的焚天恶焰烧了乾天谷,无数弟子与主角的悲愤细细说来,烧了大半的瑞国,只有“亡者万千”四字而已。

    魏氏的末日只会比那更早。

    魏老将军为了家族气运抚养了魏昭,换得陆真人的庇护,而等魏昭全须全尾掉进了玄冰渊,陆真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迁怒他人就算好,怎么可能会再去管一窝凡人。魏将军府失去了镇宅神兽,没有仙人庇护,又名声大过了皇帝……如此烈火烹油之象,要倾覆也就在一夕之间。

    “阿昭,你并非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听见公良至平静而笃定地说,“你可记得凌霄阁华真君的那个后辈?他荒yin无度,贪婪成性,毁人一生乃至险些害了他人性命,却被华真君护短,闭门思过了事。按说他罪不至死,但你暗中使计要了他的命。外人也就罢了,我哪里不知道,你从来不是多安分正直的角色?初入乾天谷,你心中烦闷便会无理取闹,事后脾气过去又会立马想法子弥补,后来不再如此,无非是学会了收敛。你喜好诸多,念头说变就变,十几岁说要尝尝当师傅的威风,过了几年又说一辈子不要收徒……”

    公良至顿了顿,说:“你本性喜好变化,喜好冒险,擅长变通,就如同水入雪谷凝结成冰,置于火上则沸腾成雾。别人认不出来,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够了解你;你当自身已变,乃是当局者迷。我这旁观者,恐怕比你更明白。”

    魏昭脑中再次闪过凯旋的将军与士兵。

    他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往军营里钻。魏小公子崇拜能将敌人拒之关外的父亲,羡慕将士们归来时所有人的欢呼,在孩子的眼中,魏将军与神武军便是标杆与城墙。魏昭早早习武,想当一名将军。

    再然后,他胆大包天地去外面历练了一小圈,骨子里的自由天性觉醒了。魏昭不是能被束缚在一亩三分地中规规矩矩驻守一方的人,比起威风凛凛的将军,他更爱来去自如的侠客。他在武艺上的悟性胜过布阵操练,那时魏昭想一人一剑闯江湖,涤尽人间不平事。

    待接触了修真者,梦想中的大侠立刻升级为剑仙。魏昭上了乾天谷,一个新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他登时如鱼得水。

    长生!逍遥!惩恶扬善!魏昭窥见了仙道一角,还结识了最好的友人。他所好之物千变万化,感兴趣的事物不断增加。此时的魏昭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向无限的未来,眨眼间达到前方的道标,又将其抛之脑后。他一天转一个念头,人生是一场无比灿烂的冒险,美在前路未知。唯有公良至,转一转头,他总在魏昭身边。他也在魏昭未来的蓝图当中。

    他曾以为他们会是一生之友。

    “你后悔吗?”魏昭突然说。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他想了十年的问题,想问那个三百年后在乾天谷初次重逢便升起大阵的公良至。你可曾后悔期望我归来?你是否觉得一个变成怪物归来的故交,还不如继续在回忆中当个英雄?你是否后悔与我这等人为友,又或者……

    “从未。”公良至说,“我遇见你,修有情道,亦或对你心折,皆是此生幸事。时至今日,吾心如故。”

    魏昭觉得心被捏了一把,而后泡进了醋里。他心口又酸又痛,又像欣喜,又像裂开了无数道细密的伤口。他动了动嘴唇,舌头没动,身体也没动,哪怕公良至站起身向他走来。公良至在他面前迟疑了一下,像面对一只要逃不逃的伤兽,动作轻缓地抱住了魏昭。

    半晌后,另一双手慢慢环住了公良至,在他背上收紧。

    此时,被争执声引到门口又不敢进来的小姑娘半天听不到声音,一咬牙,偷偷把门开了条缝,往里面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又把门关上了。交缠的影子映在门上。

    此时,瑞国正在举行庆功宴,魏将军的名号被无数人传颂,将军府中女眷们欣喜地欢庆着久别重逢的丈夫和儿孙,阖家团圆。

    此时,乾天谷的掌门人看着书桌上的信件,面色阴晴不定。她的指甲反反复复在书信上滑动,在“鬼召”二字底下,留下了深深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