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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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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可不管,跑出去绕了几圈,掐着时间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条两斤重的五花肉。

    “呀!真买回来啦?还这么多!”田婆婆不敢置信。

    “嘘!小声点儿!来我屋,咱们包饺子。”叶青道。

    田婆婆喜滋滋地跟着一起回屋,一会儿贾工敲门,手里托着颗大白菜。

    “还真买着了?怎么卖给你这么多?”贾工也惊奇。

    叶青笑道:“我老乡在矿上副食店。”

    屋子里煤油炉不锈钢锅和调料倒是都齐全,就是空荡荡的,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

    贾工一看,回自己屋把椅子搬了过来,田婆婆也回去拿了案板。

    叶青把贾工带来的白菜洗净,拿出小口袋二斤多白面给他。贾工揉面,叶青哐当哐当切白菜剁肉馅。田婆婆指挥着,一会儿让贾工放温水和面,一会儿让叶青往肉馅里调花椒油。

    馅料调好,三个人把案板放椅子上,盘腿坐地上一起包饺子。

    “叶啊,以后工业券我都攒着,回头你先去买张桌子,这么凑合总不是事儿。”贾工包着饺子说。

    “我的也给你,我床底下还有几块以前他们撬下来的地板,让小贾给你做张凳子。”田婆婆说。

    叶青正为家具的事发愁,好不容易盼到领票证,居然自己还没资格领工业券。

    “哎,不急,慢慢添置就是了。”

    不大一会儿,饺子包好,白白胖胖的三大篦子。不锈钢锅里烧开水,贾工端了一篦子下进去,熟了先给田婆婆和叶青盛出来。

    “你们吃,我等第二锅。”

    叶青和田婆婆也不客气,端起碗沾上醋就吃了起来。

    “呜……好吃。”

    “香!”

    贾工笑呵呵地看着田婆婆,这时候第二锅也熟了,拿自己的碗盛了大半碗,坐过来一起吃。

    “嗯,真香!”

    生的熟的最后还剩了一篦子多,叶青分成三份,给田婆婆和贾工装到碗里。这时候已经上冻,放在窗台外面跟速冻饺子差不多。

    晚上锁好门,叶青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证直犯迷糊,找了个大夹子给夹在客厅墙围上对着研究,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还没清醒,就听到外面敲门声。

    叶青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去开门,“田婆婆,早啊。”

    “不早啦,赶紧洗漱跟我出门。”

    叶青一怔:“这么早去哪儿?”

    “去买粮啊!”田婆婆还是笑呵呵的,就跟邀请叶青一起逛街似得。

    叶青摸不着头脑,打开门让田婆婆进来。

    “面口袋,盐袋子,油瓶子都要带上。”田婆婆嘱咐。

    叶青头脑发胀,晕晕乎乎的洗漱好换上衣服。

    “粮本粮票呢?”田婆婆问。

    叶青指了指墙:“在那儿,带哪个?”

    “都带上。”

    折腾半天,叶青拎着面口袋,装着盐袋子油瓶子,跟着田婆婆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出了巷子口,七绕八绕来到粮站,叶青一看吓一跳,乌央乌央的全是人,长长的队列排了好几行。

    “叶啊,油票撕下来,对对,就这张,还有油瓶子,你去那边排着,给你我的盐票……”

    叶青手忙脚乱的听田婆婆指挥,两人各排了一列。

    队伍里不少半大小子和小丫头,拎着面口袋占着位置等家长,陆陆续续的有大人过来接过面袋子。昨天发粮票,今天开支领工资,领了钱赶紧过来买粮,这个月的日子就又续上了。

    到十点多钟才轮到叶青,白铁皮大桶里的玉米面已经见了底。每人按照粮本上的限量够买,买完她和田婆婆的,后面的人就没了。

    “玉米面卖完啦,下次等通知!”粮站工作人员站在椅子上大喊,引起后面一阵抗议,不过谁也没走。玉米面没了,红薯干还有呢,这次不赶紧买了,下回还不知道供应的是什么。

    玉米面九分一斤,两斤花了一毛八。

    红薯干六分一斤,五斤花了三毛。

    半斤盐三毛,二两豆油一毛六。

    快中午时候,叶青肩膀扛着一口袋红薯干,手里拎着玉米面,抱着一袋子半斤粗盐跟一瓶刚见底的二两豆油,气喘吁吁往回走。

    总共几毛钱的东西,花了一上午才买回家!

    叶青穿过楼道,扛着东西上楼。

    宋招娣正在门口做午饭,大冬天的,楼里人家大部分都把铁皮炉子搬到屋里,就她家还摆在外面,屋子里实在是放不下。

    见叶青扛着面口袋从门口经过,宋招娣使劲甩上屋门,冲着外面啐了一口。

    “你咋跟谁都能对上?人家新来的女同志惹你啦?”招娣男人抱怨媳妇。

    “你榆木脑袋里装着疙瘩是不是?啥事都不经心,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怎么我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招娣扬着嗓子怒骂。

    招娣男人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咬着牙暗想自己真是个没气性吗?

    招娣男人叫葛三旦,爹娘死得早,乡下的大姐把他拉扯大送到城里来扛活,挣俩钱儿顾住自己吃喝。他解放前就在矿上做工,那时候的矿山还姓田。

    每天上工下工领工钱,浑浑噩噩的也没什么想法。突然就变了天,漫山的口号,满城敲锣打鼓□□。一打听他才知道,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这矿山成了工人的。

    这么大的产业都是自己的了?

    忽然而来的巨大惊喜冲昏脑袋,葛三旦举起斧头跟着一帮人跑进工厂,砸!砸烂这些剥削人的铁壳机器!

    后来解放军同志来了,拦住大家讲了话,这才醒过味儿来,都是自家的产业,怎么能砸呢?

    马上又有更大的惊喜给他冲击,田家的小洋楼也是他的!以前多少回远远的看这座漂亮的小洋楼,心里想着哪天能进去逛一圈这辈子就算值了,没想到现在给他了!

    大家兴冲冲的拆掉大门铲了草地,砸烂马房车房。一排排房子建起来,一间间屋子在小洋楼里搭了起来。

    他如愿以偿住进来,还娶了原先这楼里水灵灵的小丫鬟。可惜是个丫鬟,要是小姐就更好了。不过那时候田玉茹已经四十多了,白给他也不要,他还等着生儿子继承家业呢!

    过了几年,他总觉得有些地方跟当初说的不大一样。

    既然都当家做主了,为啥还要干活儿?每月领工资,少干一天就扣钱,这跟以前干一天领一天的工钱有啥区别?以前的少爷都是开洋车骑马溜达,躺着吃喝有丫鬟伺候,如今自己也有产业,凭啥还得干活?

    后来招娣一连气给他生了仨孩子,都是带把的,有了儿子就得给产业。他找过工会,找过街道,让组织给儿子分房子,结果人让以后再说。

    凭啥不给?生丫头的都占着一间房,生了仨儿子你不给?一想起这个,葛三旦就觉得自己是有些窝囊。

    “就是个借住的,兴许过阵子就走了呢。”葛三旦嘟囔。

    “我呸!你没看见姓叶的在咱们这儿领粮票?那是田玉茹把房子给她啦!”招娣恨不得敲开男人的榆木脑袋。

    男人摸着后脑勺一琢磨:“不能吧?丫头片子又不能摔盆打幡,给她房子做啥?你以前不是说把大臭过继给田婆子吗?”

    “过继个屁!房子都给了人,大臭以后成亲住啥?你家香火都让人给断啦,你还在这儿跟没事儿人似得,但凡有点血性的早就找她去了!”招娣乱蓬蓬的头发瞪着眼睛呵斥。

    葛三旦吓得一哆嗦:“不能乱来,你当还是以前啊?打架闹事保卫科要抓人的!弄不好给开除喽。”

    “窝囊死你,窝囊死你……矿上的房子分不着,这边的房你也占不上,一家子跟着你挤在鸡笼子里,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哦!”

    招娣疯了般在她男人身上抽打,一不小心碰倒了洗脸盆,“哐当”一声把睡觉的三臭吓醒,二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中午十二点一过,下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吵吵嚷嚷盖住了招娣家乱哄哄的声音。

    葛三旦一看,反正中午饭也吃不踏实,不如提早去矿上,今天他晚上的班。拿了一个菜团子出门,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穿工作服的工友,都是单身的小青年。

    还是光棍汉好啊!矿上食堂吃喝,想睡觉的回宿舍躺着。不想睡的出矿区在市里溜达,那一身衣服最招姑娘的眼,凑过去搭讪都惹得大姑娘羞答答。发了工资还能几个人去国营饭店搓一顿,要上一盘子猪头肉再来瓶白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葛三旦突然觉得,其实新社会挺好,就是娶了老婆生了儿子组织不管给养。要是当初自己多等几年,找个有工作的国家给养着的大姑娘,再生上一房头儿子,那才叫好日子啊。

    家里宋招娣和男人吵了一架有些气闷,二臭三臭又吓得直哭,好半天才哄好。

    屋子就丁点大的地方,生下二臭时候床就不够睡,往外架了两条板子,勉强凑合着能挤下。三臭生出来又不够了,又多架了块板一家子横过来睡。

    男人个子高,晚上睡觉腿都要蜷缩起来,干点儿啥都不方便。

    家里就这么大,再加板子也没地方了,她原先当丫鬟时睡的床都比现在宽敞。

    二楼田婆子住的那个楼梯间就是以前她的屋子。

    当时的红木床常春凳,还有洗漱的盆架妆盒,床底的柳条箱子里装满了衣裳。好些衣服田玉茹没穿过就赏了她,绫罗绸缎洋装啥的都有。

    刚开始人说田玉茹是大恶人是大资/本家时候她还纳闷,没觉得她对自己多坏。

    后来抄家的人给她讲什么是剥削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被她剥削压迫!

    认真想想,田玉茹每天打扮的光鲜亮丽,坐着洋车到粮行车行矿区巡视,还跟洋人谈生意。她呢?只能在小洋楼里没日没夜的打扫,跪在地上擦拭那些楼梯地板。

    田玉茹穿的是绫罗绸缎和国外的洋装,不喜欢的不想穿的才赏给她。

    田玉茹每顿饭山珍海味,让人分下去赏人时她才能尝尝。

    这不是剥削压迫是什么?同样都是女人,凭什么她坐着自己站着?凭什么衣服她穿新的自己就要穿旧的?凭什么自己只能吃她剩下的?大家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

    让招娣最痛恨的是她一直过这样非人的日子居然还蒙在鼓里,亏她以前还以为田玉茹是个好人!

    解放了,她是主人了,现在要反过来啦!以后她一定要让田玉茹跪着服侍自己!那些衣服珠宝山珍海味都给自己吃穿让她冻着饿着!再让田玉茹每天打扫完所有楼梯,还只让她一个人干全部干完!

    后来,解放军同志来了,拦住她不让殴打田玉茹,说啥是民族的,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不能打了?那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剥削委屈怎么算?谁给她个交代?

    好在后来田家败了,产业都交了公,田玉茹也成了打扫公厕的屎婆子,这活儿可比当年她的工作重多了。招娣这才觉得自己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再后来她嫁了人,是矿上的苦工,招娣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都解放了,人人平等了,不讲究门户了,她如花的年纪长得也不差,应该嫁给四少爷那样的,让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接自己过门,怎么结果还是稀里糊涂的配给了小厮?

    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生下大儿子,只是日子跟她设想的又有些不太一样。

    招娣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就是去矿上做工那两年。

    开始一听说让她去矿上工作吓了一跳,臭男人干的活儿她怎么能干?战战兢兢的过去,那些大块铁机器吓得她两腿直发抖,她可干不了这活儿。

    矿上还是安排了她做宣传工作,里面好多女同志。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整天坐着说说以前骂骂田婆子,啥也不干就按月给工钱!还有这样的好事?

    新社会真好,她要更加卖力骂田玉茹才能对得起自己每月的工钱。

    后来有一阵,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又都穿起旗袍,矿上的女同志也把以前自家的棉布旗袍穿到矿上来,小妖精似得各个争奇斗艳的。

    她把偷偷藏起来的那两箱衣服找了出来,虽然生完大臭二臭腰身粗了些,但是改改还能穿。一天一件穿到矿上,让那帮小妖精见识下啥叫好料子。

    没想到后来风向又变了,穿旗袍成了落后思想,随后不久,她就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了。

    这一切都是田婆子造的孽!都是她坑了自己!一气之下,她把两箱衣服一把火都烧个干净。

    宋招娣看了看身上这件穿了好些年的蓝布棉袄,补丁摞补丁,想起叶青现在住的房子和刚才穿的衣服,心里的愤恨又多了几分!

    招娣陷入回忆愣神了好半天,直到二臭哭着喊饿才把她惊醒。

    “等着!饿不死的讨债鬼,就知道吃!”招娣骂完还是起身开门,晌午的饭还在炉子上。

    一出来,招娣就傻眼了,笼屉空了!新蒸的菜团子一个都不剩,锅也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