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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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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的寿宴, 沈家人自然也在进宫的名单之上。

    “这是礼单。”沈夫人把拟好的单子递给许碧,“你瞧瞧, 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对于袁太后的寿辰,沈夫人是没什么兴趣尽心竭力的。而且她近来不大爽,因为原本已经谈得差不多的沈云娇的亲事,近来又生了变故。

    “西北那边——”沈夫人还是没忍住, “大郎没消息?”

    原本那家子说得好好的,连八字都要送去合了, 可就因为西北突然出事, 沈云殊前脚离了京城,后脚那边就借口说家里老爷忙着兵部的差事, 议亲的事儿只好往后再拖一拖了。

    呸!家里老爷忙差事,儿子就不娶亲了?又不是叫男人来操持这事儿, 不都是家中主母在管吗?难道说主母也跟着忙兵部的差事?何况,又不是马上就要成亲, 这合八字,请媒人, 难道还需要忙得全家狼烟动地不成?不过是借口罢了。

    沈夫人也是做了这些年的官夫人, 这样的借口见得多了。可恨偏在这时候, 江浙那边的海港也出了问题, 连沈大将军听说都有些干系, 怪不得这些势利眼儿要变卦了。

    若是从前,沈夫人立时就能把这门亲事扔到脑后去。可是如今沈云娇年纪着实也不小了,沈夫人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的女儿除了有个好父亲好兄长之外,自己好像也没太多拿得出手的,若是想嫁个比沈云婷好的,如今正谈的这门亲事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若错过了,依如今的情形,可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因着这个,沈夫人一日三炷香,除了盼沈大将军无事之外,也少有地盼着沈云殊快快打一场胜仗了。

    许碧摇摇头:“听说战况不大好,大爷去了涵翠关一带,消息难通……”她也烦躁呢。这几天九炼从宫里打听出来的消息越发不好了,若不是沈云殊出门前留下那句话,她这会儿怕就坐不住准备要往西北去了。

    “这可怎么是好……”沈夫人发起愁来,看见礼单,不免又要埋怨一句,“边关兵荒马乱的,这里倒还要过寿,真是不知百姓疾苦!”

    许碧叹道:“毕竟是逢九,若是不办,不免又有人要说皇上的闲话了……”时下风俗,遇到寿数带九的生辰,亦是跟整寿一般要大办的,否则便不吉利。

    袁太后如今也算是有年纪的人了,皇帝还真是不能不办。须知就是前阵子敬亲王出宫开府的事儿,都有人私下里议论皇帝是要排除异己什么的,若是这回连生辰也不给袁太后办,更不知道有人要说什么了。

    沈夫人也只是说这么一句。她嫁了沈大将军这些年,别的或许不知道,这“不妄议皇家事”却是学到了的,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过说了这一句就闭了嘴,跟许碧又商议起礼单来——沈家可不比梅大儒家,这送的礼若是不够精致用心,那可就大大没脸了。

    其实准备这种礼物,沈夫人素来做得不错,只不过这回有些心浮气躁,难免略疏漏了一两处,此时自己看看礼单也发现了,只得自说自话又补了几件。许碧也不多说,听了沈夫人安排,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回了自己院里。

    才进院子,就见芸草两眼发亮地等在门口,见了许碧便小声道:“大奶奶,有大爷的信!”

    许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里,只见九炼正等在那里,一见她便连忙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竹筒,筒口上以蜡封住。九炼捻开蜡封,又从里头取出一小卷纸来,上头蝇头小楷,也就写了二十几个字。

    如果有铅笔就好了,再写简体字的话……许碧的念头在心里一闪,暗恨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其实铅笔实在也并不很难做的。

    “大奶奶——”九炼的话打断了许碧的念头,连忙仔细看那纸条,只见虽是寥寥几个字,言语也不甚详尽,里头的内容却颇有些令人心惊肉跳。许碧将那纸条握在手里思忖了片刻,才抬头看着九炼:“这事儿,你早知道了吧?”

    九炼低头道:“大爷离京前,是跟小的交待过几句。原是想,若事不至此,也就不必说出来教大奶奶担惊受怕。只是——如今看来,那一位是铁了心了,果然是要下手。”

    “只要有这点心思在,迟早会动手的。”许碧叫知雨把廊下的茶炉提了来,把那纸条扔到风炉里头,眼看着它化成一片白灰,又搅碎了,才淡淡道,“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倒真不愧是姓袁的,果然蛇鼠一窝。”

    知雨也看见了那纸条上的字,这会儿却还有些半懂不懂的,懵然道:“那,那要怎么办?大爷立了军令状,会不会有危险?”

    “少将军才不会有事!”九炼不无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便是涵翠关再险峻十倍,也休想挡住少将军!”

    他一说起沈云殊在军中,便不自觉地把“大爷”换成了“少将军”,骄傲溢于言表。知雨看他那样儿就想跟他拌嘴,想到这说的是沈云殊,只好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大意!大爷若跟你似的可就糟了……”

    九炼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却不好反驳。既不能说沈云殊像自己才好,也不肯承认若像自己就糟了。

    许碧虽然满怀心事,也不由得被逗得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们两个且别闹了。如此说来,这回太后生辰,只怕就是要下手了?”

    九炼忙把自己拉回到正题上来:“正是。依小的看,大奶奶还是称病吧。”

    许碧却摇了摇头:“这时候称病,未免太假了。”

    九炼急道:“这有什么呢?大爷远在边关,战况又不好,大奶奶忧心大爷,病上一病,有什么假的?倒不是小的怕事,大奶奶也要替哥儿想一想……”

    许碧沉吟了一下:“只怕宫里不会允许……”

    知雨原不知内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称病?这是——宫里……若这么说,大奶奶是该称病!大爷在边关,这是极好的理由了。”

    许碧叹道:“只怕我称病,宫里会派人过来,到时候万一看出破绽,反是给大爷添了麻烦。”太后这时候动手,还是在皇帝意料之中,正所谓知己知彼,皇帝还占着优势。可若是她这里弄得不好打草惊蛇,让袁太后又缩了回去,下回再不知何时出来咬人,那反是不好了。

    “咱们有王太医呢!”九炼自告奋勇,“小的去请王太医想办法!”

    许碧想了想,到底还是按九炼说的,“病”倒了。理由也十分充分,九炼从外头打听来消息,说沈云殊前往涵翠关,却中了北狄人的埋伏。虽说到底还是全身而退了,可有军令状在先,期限已不剩多少,处境颇为艰难。

    西北军情紧急已经有些日子,身为沈云殊之妻,许碧自然担忧。更兼江浙海港又出事,如今牵连出来好几个官员,还有人上表弹劾当初力主修建海港的沈家父子。如此内外交困,沈家大奶奶病了,也在情理之中。

    “大奶奶,宫里的大监来了……”芸草从外头进来,面带忧色。这忧色一半是装的——大奶奶病了,身边侍候的丫鬟们自然要忧虑;一半却是真的——宫里前日刚来了太医,诊过脉说确是忧思过度,今儿怎么又派内监过来,可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说就算报病,也得进宫?

    来的这内监,还是前日带着太医过来的那个朱公公,宁寿宫的主管太监,两次都是亲来,也不算宁寿宫不给沈家脸面了。

    朱内监跟大部分内侍一般生得双颊微团,面白无须,说起话来也轻声细气的,就是嗓子有些尖,怎么都带股子阴劲儿:“沈淑人今儿可好些?”

    许碧脸上涂着王太医特制易容水,从里而外地透出一股子蜡黄来,便是换了见客的光鲜衣裳,也衬不出点血色:“已经好些了,倒劳动大监又走一趟。”

    旁边芸草便嘴快地道:“大奶奶又给人宽心呢。都病得这样,倒还说这些话。但凡大奶奶自己能宽宽心,也不至于……”

    知雨便轻轻斥责了一声:“又多嘴。朱大监面前也显你嘴快,没规矩!”上前给朱内监斟茶,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陪着笑道:“大监前儿是听太医说过的,我们大奶奶就是心里忧虑。不知道大监从宫里过来,有没有——那边的消息?”

    朱内监顺手把荷包揣进了袖子里,脸上仍笑眯眯的:“咱家不过是在后宫走动,前朝的事儿还真不知晓。说起来沈大人在边关,沈淑人自该是消息最灵通的,这怎么倒……”

    知雨心里暗恨这朱内监,钱都收了,居然还一点口风不露,着实可恶!但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叹道:“大监这话说的……但凡能有确切消息,我们大奶奶也不至于急成这样,都想着往西北去了……”

    朱内监哟了一声:“这可使不得。那边兵荒马乱的,沈淑人还病着,怎么能过去?”眼珠子一转,叹道,“咱们虽在宫里,都听说沈淑人和沈大人情深,果然不是虚话呢。说起来,沈淑人也是极有福气的人了,跟沈大人和睦不说,这头胎就一举得男,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多有不如呢。”

    这话可说得实在让人不敢接。宫里的娘娘们有些日子其实过得也真不怎么样,可是这话你敢说出来的?你敢说皇上的妻妾过得不如你?难不成你比娘娘还尊贵,你丈夫比皇上还厉害?

    知雨心里又把朱内监骂了一顿,忍气道:“大监这话,我们大奶奶可不敢当,谁能跟宫里娘娘们相比呢?能进宫伺候皇上,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朱内监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娘说的是。说起来,谁要是被宫里头贵人看上,那真是福气。”

    知雨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暗想自家大奶奶都是嫁了人的,怎么也不可能被什么“贵人”看中,这姓朱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许碧却听出点不对劲来,果然朱内监接着就道:“说起来,宫里头两位皇子也都大了,先帝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在挑伴读了。”

    所谓伴读,其实就是陪玩耍陪读书的小伙伴。先帝是嫡出皇子,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他的母后为替他拉拢势力,两岁的时候就开始给他挑选各臣子家年纪相仿的孩子入宫陪他玩耍,称为伴读。

    其实两岁的孩子,有什么可读的,不过是个拉拢的借口罢了。只是如今朱内监提起这话来,明显的意有所指。许碧心下警惕,脸上勉强笑了笑,抬手按着太阳穴道:“到底是皇子们,外头人家这般大小的孩子懂得什么,别说读书,有些连说话都还说不周全呢。”

    朱内监却像是没看见她这副病容似的,仍旧笑笑地道:“别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贵府的哥儿,太后都听说了,极是活泼聪明的。咱家这回出来,太后还说呢,这回沈淑人若病着不能进宫也就罢了,哥儿千万要带进宫去,也让太后瞧瞧,说不定就跟皇子们投了缘呢……”

    朱内监走了好一会儿,知雨才狠狠地呸了一声:“这个,这个该死的阉人!”拿了那么大一个荷包,却是一点都不肯相让,怎么不让银子噎死呢!

    许碧脸色阴沉:“果然是要一网打尽了……”袁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逼着她进宫呢。元哥儿才多大,倘若没有亲娘在身边,她如何能放心让沈夫人带着进宫?

    “那,那怎么办?”知雨也没了主意,“若不然,到那天咱们就是硬不让哥儿去,难道宫里还能下来抢人不成?”

    抢人倒未必,但倘若这样拒绝,只怕就要引起太后的疑心了。许碧沉吟了一下,断然道:“元哥儿不能进宫,还是我去!”

    朱内监这几天之内往沈家去了两趟,皇帝自然立刻就得了消息:“母后这是——到底是姓袁啊。”别看袁氏父子倒了之后她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对袁胜兰都冷淡了,可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忘要把沈家的人也圈进来啊。

    送上消息的自然是平安,此时躬身垂手,并不多说话。皇帝略略出了一会儿神,问道:“西北那边如何了?”

    平安的腰又躬下去一点,轻咳了一声,用一种十分奇妙的语气道:“战况不佳啊。奴婢听说,沈大人大约是数年未在西北统兵,此次手下所率兵将也不甚服管,以至于涵翠关不但未曾夺回,听说还有关卡失守。如今,如今有那军令状在,沈大人压力极大,已经准备率军出关,要冒险从后背袭击北狄,这——实在是……奴婢不大懂这些领兵打仗的事儿,可也听说那关外是北狄人的天下,这出了关,只怕对我军不利呢……”

    皇帝面无表情地听了,忽然拿起手边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怒声道:“才不过离开西北几年而已,怎么兵将就不服管了?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去,命人速传朕的旨意,军令状之事从缓,沈云殊多年镇守西北,功勋卓著、经验丰富,如今临危受命,自当多给他些时间。再有,从京卫之中,拨三千人增援边关!”

    砸掉茶杯的声音在安静的延和殿里听起来格外清楚,震得殿外伺候的宫人内侍们都不由得心头一跳,至于皇帝后头那些话,虽然越说越压低了声音,但正因为延和殿这些日子都静得落针可闻,所以仍旧是有人听见了。

    大约傍晚的时候,消息就送到了宁寿宫。

    “京卫三千人已经离京了?”太后刚刚看完敬亲王的功课,脸上犹带着点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殿内一角站着的人垂着头,有些看不清面目,“是秘密离京的,只说是去西山受训,不过仔细查了查名单,大都是沈云殊到京卫之后用的人。”若不是因为有这名单,还真不能确定这些人突然离开,究竟是真的训练,还是悄悄去了边关。

    “三千人……”太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也不算多。若真心要帮姓沈的,何不就把京卫都遣了去。”

    殿角的人恭声道:“京卫若都离京,京中必然慌乱。这三千人说是调防受训,不大起眼,可都是京卫之中的精锐。何况有皇上密旨,他们必定听从沈云殊,边关若得这三千人,沈云殊便是如虎添翼,必能守住边关的。”

    “都这些日子了……”袁太后不满地皱了皱眉,“这般做好了的陷阱,都未能结果了姓沈的?”

    殿角那人到现在才稍稍抬起头来,若是此刻换了是梅若明甚至许瑾在此,说不定都会认出来,此人正是那日灯节上,跟在卢节身边的人。虽然他此刻身上穿着内侍的衣裳,脸上原本的胡须也剃了干净,但在外奔走被风吹日晒变成了微黑色的皮肤,却不是宫里那些面白的内监可比。

    “沈云殊毕竟是一员良将。”此人答话恭恭敬敬的,却也并不胆怯,“何况西北是他沈家父子经营十数年之地,并不是三两年就能夺过来的。如今西北军中服膺沈氏父子者仍是极多,能逼他立下军令状,已然是尽力了。不过娘娘放心,有这一纸军令状在手,沈云殊也跑不了。”

    太后嗤了一声:“军令状算什么?他若真回来了,皇上一句话,照样能赦了他。”

    那人微微一笑:“那也得他先能回得来,然后,还要能见得到皇上。”

    袁太后斜了他一眼:“皇上当然是能见到的。”她说得意味深长,尤其在“皇上”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殿角之人又笑了一下:“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总会有的。”但究竟是不是沈云殊想见的皇帝,那就不得而知了。

    袁太后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在透过眼前看向很远的地方,半晌才缓缓地道:“想当初,太子住进东宫的时候,有多热闹……”

    殿角之人知道她说的是前太子。那会儿端王既是长子,母亲又得宠,袁太后为压倒他们母子,将立太子的大礼办得格外隆重,只是如今,前太子的儿子,怕是住不进那地方了。

    “日后,敬亲王成亲生子,自然东宫又会有主人的。”能登大宝才最要紧,做不做太子,住不住东宫,又何必如此纠结?真是妇人心思。

    袁太后回过神来:“说的也是。”略一沉吟,又道,“昭仪那里——那毕竟是我族侄女。”

    “是。”殿角之人躬了躬身,“娘娘放心,都遵娘娘的意思。”一个女子罢了,其实他们本来也并不打算血流成河。只要敬亲王能登上皇位,少死几个人并没什么不好,尤其是那些无子的妃嫔们,横竖是都要青灯古佛过后半辈子的 ,跟死又有什么两样呢?若是她们不闹事,留着也无妨。

    袁太后微微点头,不说话了。殿角那人等了片刻,便悄悄退了出去,像个内监一般低着头,微弓着腰,顺着墙角走了。

    袁太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有些阴冷。此人虽是卢节的得力心腹,却太阴险了,不是能长久留着的人。再说,敬亲王登基,固然需要有力的外家相助,却并不是要有外戚干政,卢节此人野心如此之大,若再加之以阴险深沉的助力,只怕等敬亲王成长起来的时候,卢家已经尾大不掉了。

    不过没关系,如今,还是扶敬亲王登基最为重要。若不是卢节有野心,此事单凭她一个女流,哪怕曾经掌管宫禁二十余年,也是办不到的。至少在此时此刻,卢节的野心来得正是时候。

    至于说日后……袁太后嘴角不易觉察地弯了弯,总有办法的。当初她的儿子,贵为一国储君都无声无息地被人算计了,卢节,又算什么呢?

    袁太后强压下心里骤然涌起来的愤怒和痛苦——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一想起她的儿子,仍旧是锥心之痛。

    思绪转到几日后的寿辰上,袁太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京卫三千精锐一走,成功的把握已经有了八成,等沈云殊回来?哼,他也得先有命从西北回来才行!除掉袁氏父子,就是斩断了她的臂膀,这笔账,不单是在西北,过几日,她就要先在宫里,跟沈家的女眷们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