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夜旅人 > 10.699号公寓(10)

10.699号公寓(10)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法桐叶在潮热夏夜里发出簌簌声响,薛选青认出下车的人——

    宗庆霖,宗瑛的父亲。

    她心里一撮火骤然窜得更旺,却松开了紧揪住宗瑛的手,一言不发往旁边一站,余光瞥向宗瑛的脸。

    宗瑛当然也认出他来,兀自整了整制服,喊了宗庆霖一声:“爸爸。”

    宗庆霖目光扫过她们两个人,半天说了一句:“上去吧。”

    宗瑛沉默,薛选青没好气地别过脸。

    最终宗瑛转过身,摸出钥匙刷开门禁,拉开门请他们进去。

    宗庆霖先进的门,薛选青寡着张脸低头摸出烟盒,语气不善地拒绝:“我不上去,我得抽根烟。”

    宗瑛尊重她的决定,松手任门自动关上。隔着玻璃门,薛选青手里的烟在黑暗中亮起来。

    宗庆霖很久没来699号公寓,可能十年,也可能更久。今天这样的突然造访,很难得。

    电梯里父女俩都不说话,临开门了,宗庆霖才说:“他们通知我你失踪了,我想有必要来看一看。所以你去了哪里?”

    宗瑛毫不费力地将谎话复述一遍,宗庆霖却没有像薛选青那样三番五次地质问她。

    他好像很容易就相信了宗瑛的陈述,并不觉得有哪里可疑。

    看到被撬开的门锁,他才说了一句:“怎么撬了?真是莽撞。”

    宗瑛没有理会这一句,进了屋打算招待他。可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沙发旁边横着冷冰冰的勘查箱与物证箱,茶几上烟灰缸里堆满了薛选青丢弃的烟头,家里面有一种烟熏火燎的气味,给人感觉焦枯躁闷。

    她走进厨房接了一壶水,水壶汩汩地烧起来,声音逐渐热烈。

    宗庆霖进屋没有落座,说:“这里倒还是老样子。”宗瑛守着水壶不出声,看他在家里走动。

    天热,水沸得也很快。宗瑛拿了一只干净水杯,从橱柜里翻出一盒红茶,手拈了一些茶叶,都已经悬到杯口,最后还是放弃。

    算了,也许他喝不惯。

    宗瑛倒了杯白开水端去客厅,转头却看到宗庆霖走进了朝南的开间。

    那边算是宗瑛的书房,在她使用之前,属于她的母亲。

    宗庆霖在一个书柜前止步,顶上陈旧的灯光将玻璃柜照亮。

    一只相框安静摆在角落里,黑白相片里几十号人穿戴整齐,或坐或站,最前面坐着几位老师——

    是药学院1982届毕业生留念。

    照片里有他自己,有宗瑜的舅舅邢学义,还有宗瑛的妈妈严曼。

    面容年轻,嘴角上扬,全都在笑。照片可以凝固愉快的瞬间,但无法留住它们。

    到现在,严曼死了,邢学义也死了,只剩他还活着。

    宗庆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去碰一下那只相框,却被玻璃柜阻隔了。

    宗瑛在他身后说:“那个柜子里都是妈妈的东西,外婆锁上了,我没有钥匙。”

    宗庆霖收回手,转过身什么也没说。

    宗瑛问:“宗瑜情况怎么样?”

    宗庆霖面色愈沉重:“听说不是很好,我正要过去看看。”

    宗瑛与这个弟弟感情并不深,可能年纪差了太多,也可能从一开始就预设了敌意,没法说清。

    她能确定的只一点,母亲去世之后,自己飞快地长大,飞快地升学,只为远离家庭。

    现在也如她所愿,她成了那个家里的“陌生人”,关心和打探都能只能适可而止。

    宗庆霖这时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宗瑜妈妈打来的,催他去医院。宗庆霖简略答复一声“晓得了”,随即同宗瑛讲:“你快三十了,做事有分寸一点。失踪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他不会给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也不乐意沟通,只爱讲“你可以,你不可以”、“好、不好”。

    此等大家长做派,宗瑛早习以为常。

    她送他出门时,薛选青才抽掉两支烟。

    目送宗庆霖上车,宗瑛打算上楼,薛选青也紧跟上来,在后面皱眉问:“他是不是还惦记你妈留给你的股份,不然怎么会屈尊到这里来?”

    宗瑛回头瞥她一眼,薛选青连忙讲:“我多嘴。”

    宗瑛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说:“你撬开的锁,你找人来解决,我不想敞着门睡。”

    薛选青在撬锁这件事上是绝对理亏的,所以当真四处联系叫人来换锁,无奈太晚,很多人不乐意出工,薛选青就干脆出去找。

    她都走到门口,突然退两步折返客厅,抢宝贝一样抱起物证箱,盯住宗瑛,一脸的谨慎与防备:“我必须先把这个带走,绝不给你机会动手脚。”

    宗瑛太了解她了,这种时候拦她根本无用,于是大方地说:“拿走吧。”

    薛选青走后,宗瑛收拾了屋子,打开窗,令南风涌入。

    她想起昨晚,也是在这里,但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更有序清净,促使她睡了一个饱足的觉。

    宗瑛站在风口看着满目的高楼灯火,告诫自己不该再想了,那个时代,还有即将到来的战争,都同她毫无关系。

    薛选青大概是两点多钟回来的,拎着一把不知从哪里买到的新锁,又从宗瑛家里翻出工具箱,索性自己动手换起锁来。

    这两个人都属于干起活来不爱闲聊的人,薛选青只顾闷头换锁,宗瑛就坐在沙发里看她换,两个人一句交流也没有。

    等换好,已经过了凌晨三点。薛选青站起来拍拍手,抱怨一句“真费事”,接着麻利收拾好工具箱,“砰”地将门一关,进屋洗手。

    水声哗哗,她问:“快天亮了,你要不要洗个澡跟我的车去局里?”

    “不。”宗瑛拒绝。

    “那你抓紧时间睡一会。”薛选青关掉水龙头,擦干手,将新钥匙扔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记得换掉,我先走了,再故意关机我绝对弄死你。”

    宗瑛躺在沙发里不出声,薛选青看她装死,大步走出门打算狠力关门泄愤,可最终响起的却只有咔哒一声,轻细小心。

    宗瑛抬手掩起脸,过了好半天,才起身给手机充上电,随后去洗澡。

    久违热水冲刷掉周身疲惫,她心跳逐渐快起来。换好衣服,宗瑛弯腰拿起茶几上一串钥匙,想了想,卸下一把备用,放进玄关斗柜,又翻出一张字条写上“门锁已换”四字,压在钥匙底下。

    她抬头,一不留神就看到那盏亮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廊灯。

    这当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匆匆回到房间打开保险柜,取出盛清让的公文包,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出门时已过五点,地铁还没开,出租车在半明半昧的街道上停下来,载上宗瑛直奔浦江饭店。

    路上出其不意地堵了,司机讲:“前边好像出了事故”,宗瑛坐在车里看时间一点点逼近六点,干脆提前下车,跑步前往。

    刚刚苏醒的街道在余光里不断倒退,她气喘吁吁赶到饭店时,前台一盏挂钟指示刚过六点,终究晚来一步。

    她努力平稳呼吸,询问前台是否已经退房,前台答“退了,十分钟前,是一位先生退的”,她又问是否有留言,前台“恩?”了一声,给出一个标准微笑,答:“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宗瑛居然察觉到一丝不可控的失落,手中的公文包也似乎沉了一些。

    她走出门,坐上门童帮她叫的出租车,只能回单位。

    途中她取出盛清让的手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24日,暂定上午八点资委会会议,下午专业小组商议内迁事宜,晚上学院模拟法庭照旧。抽空拜望老师。”

    往前翻——

    “23日,晚上与宗小姐详谈(愿能见面)。”

    那一晚是他们正式见面。

    宗瑛合上手记本,车窗外太阳升起来,阳光罩在宽阔河面上,一切都是旧的,一切又都是新的。

    她打开手机查看723遂道案的相关新闻,看到有个知情人冒出来讲——

    邢学义车内的确发现毒品,但邢学义的尸检结果显示他并没有吸毒驾车。

    底下质疑甚嚣——

    车辆没有故障吧?没有吸毒那车辆为什么会失控?案件负责法医到底是不是宗庆霖的大女儿?

    知情人答——

    案件负责法医另有其人,并非新闻中指出的宗姓法医。同时贴出一张打了马赛克的内部表格。

    质疑仍不止,并带上尖刻的嘲讽——

    不过是被人戳穿后偷梁换柱的惯用伎俩,假得要命。

    知情人至此没有再答复,可能因为气愤,也可能因为……没必要了。

    有些人也许不是真的在意真相,他们出声质疑,只是为了求证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其他相关的,除遇难者家属对相关部门及新希制药的“声讨”外,还有一张孩子的照片。

    他肩部骨折,缠着绷带打着石膏,坐在一把轮椅里,目光无助茫然,标题是“他在事故里失去了双亲和未出世的胞弟”,说得不多,但足已让看客吃下这戛然而止的悲伤。

    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消费。

    宗瑛关掉页面,极缓慢地叹了口气,过了好久翻出通讯簿,拨给在附院工作的一个师妹。

    她开门见山:“小戴,能不能帮我约一个脑血管造影?”

    师妹先是一愣,问:“什么情况,上来直接做DSA?”

    宗瑛看向车窗外:“筛查已经做过了,我需要一个确诊报告。”

    那边沉默了大概半分钟,最后说:“好吧,你腾两天时间出来,周五周六可以吗?”

    单位大楼出现在视线中,宗瑛答:“好,谢谢。”

    七月最后一天,宗瑛请好事假,如期办了入院。

    做完一系列造影前检查,小戴询问完病况,只问她:“严格禁食禁水了吧?”

    宗瑛给了肯定答复,小戴又说:“我们院这方面没有盛师兄医院那边强啊,你何必舍近求远呢?不想让师兄知道?”

    宗瑛说:“他知道差不多等于所有人都知道。”

    小戴苦笑:“你就是看我口风严才找我。”说完递知情同意书给她:“签吧。”

    试敏结束,宗瑛关掉手机进检查室,器械护士给她做消毒,无菌单一层层铺下来,小戴蒙着口罩在一旁问:“师姐,你那时候完全可以转别的科室,为什么直接就放弃了医院啊?公安系统也未必见得比医院轻松啊。”

    1%利多卡因注入,完成局麻,穿刺针推进皮肤,刺入动脉。

    宗瑛躺在造影床上,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