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锦医玉食 > 第一章 冥婚

第一章 冥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阴嗖嗖的冷风夹杂着雪片,透过虚掩的窗缝儿吹进来,带着一股刺耳的尖啸,拂动着拔步床上葱绿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罗锦心从昏沉沉中清醒过来,只觉屋内透骨地寒。

    衾被软塌塌地搭在胸口处,露出她两只纤瘦的肩膀。

    身上的粉色里衣湿漉漉地贴着,粘腻冰冷地难受。

    方才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爹娘手挽着手,笑吟吟地俯视着她。可每当她大喊大叫想要去抱抱他们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触不可及,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锦心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近来总做这样悲伤的梦?

    每梦到一次,她就会声嘶力竭、心力交瘁,悲怆得好几日都茶饭不思的。

    只记得外祖母以前常说,人死之前,就会看到故去的人,那是他们回来勾魂的。

    锦心勉强用手撑着自己靠在了床背上,对着虚掩的窗户默默出神:莫非自己要死了,爹娘回来接她的?

    这个身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她就是个多余的人,多活一日,不过是多拖累外祖母一日罢了!

    只是想想她却不甘,青梅竹马的表兄,心怎么那么狠?不是说好了非她不娶的吗?如何一夜之间,就定了他姨母家的表姐?

    那个男人她见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换件衣裳,屋里就进来了男人?她的丫头紫芝不是在外头守着的吗?

    不过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油尽灯枯,等着赴死。以前那个待她如珍似宝的表兄,很快就要娶他的表姐过府了,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她不甘心,背着不贞的名声,她死也不瞑目!

    自打那一日出事,她就躺倒了,在床上病了这么多日,外祖母都不来看她一眼,看来,也信了那些人的话了。

    那个最疼她最爱她把她捧在掌心里的外祖母,终究也舍下她了。

    欺负她是个没爹娘的孩子吗?

    锦心倚在床背上,一双纯净如星子般的美眸定定地望着窗外,看那飞雪飘舞。

    这么些年来,寄居在外祖母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吧?

    心里的酸楚无处诉说,她只能默默强忍。虽有泪意,却无泪水,眼眶只是酸涩疼痛,却一滴泪都淌不出来。

    想当初,自己也是带着丰厚家产过来的,可事到如今,她却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太善了,什么都给了人家,最终却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窗外已经上了黑影,时不时地有雪粒子打进来。锦心身上湿透了,再一吹冷风,忍不住就簌簌发抖。

    她试着拉了拉身上潮乎乎的衾被,却发觉身子虚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丝儿力气都使不上。

    她只得拼命喊着她的大丫头紫芝,“紫芝,紫芝……”

    就算是死,也要换身衣裳,死得体面些。

    只是嗓子眼儿刚发出点儿声,就被从窗户缝灌进来的冷风给呛了回去。

    她捂着嘴撕肝裂肺地咳起来,纤细的身子就像寒风中飘荡在水中的枯黄浮萍,抖得不成样子。

    紫芝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么冷的天儿,窗户也不知道关,想冻死她么?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暗骂着紫芝,身子却不争气地倒了下去。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堆破棉絮,嘶哑地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床前不远处那张黑漆嵌蚌八仙桌上的白瓷壶,她却徒劳地喘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她连倒杯水的力气都没了?

    锦心那双美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头顶绣花卉草虫的帐子,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门“吱呀”响了一声,似乎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

    锦心转了转脸,朝里间门口处看来。银红撒花的软绸帘子高高挑起,一个丰润的身影跨进里屋。

    不是紫芝!

    透过纱帐,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锦心有些失望。

    屋内没有掌灯,只能模糊看到那人的轮廓。那人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了拔步床边。

    锦心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这个时分,她来干什么?

    表兄今晚就要成亲了,她不忙着操持,怎么还有工夫来看她?

    素日里,她不是很讨厌她吗?

    那人走到床边,站定,静静地站了一刻。

    倏地,她粗暴地一把扯开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力道太大,纱帐硬生生被扯了下来,随手滑落到地面。

    锦心终是憋不住咳了起来,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地对上床边那人的。

    “大姑娘敢情醒着呢。”一个略带些尖刻的妇人声气儿笑嘻嘻地问着。

    锦心不言不语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别过眼去。

    她都这样了,她是来看笑话的吗?

    纱帐滑落,冷风越发肆虐,无情地吹向已经汗湿了的身子,锦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因为咳嗽,她的喉咙痛中带着一丝痒,那痒有些抓心挠肺,让她咳个不停,缩着身子,回不出话来。

    “几日不见,大姑娘怎么病得这样了?”那妇人上前轻轻拍着锦心的背,这亲密的举动让锦心的身子止不住抖起来。

    妇人似乎察觉,慢慢收了手,拢着袖子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静无波,只是那眸中却有一闪而过的狠厉。

    “大姑娘咳了这半日,怕也渴了吧?可怜见的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有,就让舅母我伺候你一回吧。”

    锦心没有吭声,这个妇人正是她嫡亲的舅母卢氏。平日里待她不咸不淡,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锦心也能感觉得出来,卢氏对她一直不喜。

    卢氏走向桌边,摸过白瓷壶晃了晃,轻笑一声,“茶水不热了,姑娘将就着喝一口吧。”

    说着,端了一只茶盏走过来。

    她一手托起罗锦心的脖颈,一手就往她嘴里灌,“忘了告诉姑娘一声,紫芝那丫头被我借去使了,你也知道你表兄成亲,府上人手不够!”

    锦心许是渴极了,就着她的手,也不管温凉,猛灌了几口。听见那话,似乎也没什么波澜。

    卢氏的眼珠子转了转,面色发青。见茶盏里的水都被锦心给喝光,她恨恨地抽回自己的手,锦心一下子跌落到枕头上。

    卢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如风中残烛的女子,面色如霜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两片薄唇一搭,那无情的话就淌了出来。

    “姑娘没觉得奇怪吗?这几日你身边的丫头都不见踪影,也没人给你端茶送水了?”

    这些,锦心怎能不知道?只是她病着,动弹不得,这府上是舅母当家,她又能如何?

    还是没有激起锦心的怒气!

    卢氏下死眼盯着那个躺着孱弱无力的女子,那张美丽无双的面庞生生地刺了她的眼,有种让她想拿长长指甲给她划烂的冲动。

    这张脸那么像那个贱人,甚至比那个贱人还要美上几分,勾起了她无穷无尽的嫉妒和仇恨!

    要不是那个贱人,她能嫁给安度这个蠢货吗?

    她喜欢的人是罗佑天,当年他高中探花郎,雪衣墨发,丰神俊秀,迷煞了京都的一众女子。

    她就是其中一个,只恨自己父兄官位不高,她的心上人硬是被安敏那贱人给抢走了。

    不过让她畅快万分的是,安敏那贱人生了女儿之后,身子不好,没几年就死了。

    那时,她还暗暗高兴,罗佑天又是她的了。

    可恨的是,安敏就算是死了,罗佑天来安府也从未正眼看过她。后来,他也一病不起,在安敏死后不到一年,也故去了。

    京都人人传说,罗佑天和安敏伉俪情深,两个人携手而去,也算是佳话一桩。

    只可惜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没爹没娘,只好寄居在外祖母家中。

    卢氏听了这样的话,心如刀割般,凭什么他们这么认为?

    安敏就是个狐媚子,除了一张皮相长得好,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哪里像她,死心塌地喜欢着罗佑天?

    罗佑天怎么会为她而死?定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一定是这样的,他那样一个潇洒倜傥的人,怎么会为个狐媚子而殁呢?

    卢氏想到这儿,身子有些站不住了,微微地抖着,腿软得像泥捏得一样。

    外头微弱的雪光透过窗子映着她扭曲狰狞的面容,就像是暗夜里的夜叉般可怕。

    罗锦心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舅母目露凶光,怕是来者不善!

    她想喊人,眼前的卢氏让她从心里发寒,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止来。

    可她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儿声响。方才喉咙虽然痛痒,好歹还能发出声儿。

    这是怎么了?

    锦心大吃一惊,不过她是个七窍玲珑心,只把眸光定定地投在卢氏手里的那个白瓷茶盏上。

    舅母今晚杀气腾腾,莫非是她暗中做的手脚?

    卢氏从那张美丽的面庞上看不到什么让她高兴起来的东西,不由有些心浮气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阴沉沉地笑了。

    “大姑娘,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了?告诉你,你心思沉稳,舅母我也不是个傻的。等会儿花轿来了,你可得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是,省得外头人说我们安府亏待了你这个孤女!”

    嫁人?嫁给谁?

    锦心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给她定下的亲?她背负着那样的名声,还能嫁人吗?

    外祖母难道怕她拖累府上,胡乱给她择了个人家就把她给撵出去吗?

    心里酸楚不已,她死死地瞪着卢氏。

    这府里卢氏一手遮天,说到底还是外祖母不管她了。以前,卢氏对她再不喜,也不敢造次。

    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很难受,锦心默默地咽下心里的苦,不甘地瞪视着卢氏。

    “怎么?大姑娘不该高兴吗?这样的花容月貌,这样的满腹才情,舅母可不会委屈了你。说给你听听也好让你欢喜欢喜。”

    锦心瞪大了那双空灵的眸子,眼睁睁看着卢氏那张敷着厚厚一层粉的圆脸俯了下来,几乎就要触到她的脸上。

    “定的这门亲可是京中所有的闺秀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的,谁知道最终还是便宜了你。”

    锦心不知道卢氏说的是谁,她这样在外人眼里已经是残花败柳的不祥之人,还能嫁给所有闺秀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的人家?

    舅母这是痴人说梦吧?

    “恒王世子你可听说过吧?”卢氏直起身子来,拢着双手,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等着看罗锦心失态之后的样子。

    罗锦心心里咯噔一下,心漏跳了一拍。

    就知道舅母不会这么好心,却料不到她竟狠心如此!

    恒王世子林珏年未弱冠,就已身死,已经有些日子了。

    林珏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京都所有闺秀的梦中情人,天人之姿,惊才绝艳,华贵高冷,更是战功赫赫,少年新贵。

    其姐虽是太子正妃,林珏并不依仗。

    太子后院美人虽多,但太子妃素来宠爱不衰,除了其出身高贵,其弟的战功更是功不可没。

    谁知道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竟然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死了,和她并无关联。

    谁料,舅母竟恨她如此地步,让她嫁给死人!

    锦心平静的面容上终于起了波澜,怒目瞪向卢氏。

    究竟为什么?她不过是个双亲俱亡的孤女而已,就算寄居在这儿,她也有家产傍身,碍不着卢氏什么事儿的。

    何况,表兄虽然喜欢她,终究不还是被舅母摆布,定了其姨母家的女儿了吗?

    她实在是想不通,卢氏恨她如斯的缘由。

    “大姑娘怎么瞅着不欢喜啊?舅母可真心为你好,你想想,就你这样的名声,一般正经人家都没人要,何况恒王世子呢?要不是他死了,这个好还轮不到你呢?”

    卢氏抱着双臂笑嘻嘻地说着,猫看鼠儿一样,心满意足。

    贱人生的女儿也是贱种,怎配得上她的言儿?

    安敏那贱人她奈何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和罗佑天你恩我爱的,像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刺,让她活活痛了一生。

    这小贱人落在她手里,她可不能轻易放过,她要让死了多年的安敏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望着卢氏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容,罗锦心从头凉到了脚!

    这个女人疯魔起来竟然如此可怕,可恨现如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想来她谋算这件事儿也是很久了,把她身边的人都摆布没了,又来对付她!

    那外祖母呢?就算信了那日的事情,难道多年的祖孙之情说没就没了吗?怎么就不能来看看她?

    就算是和死人定亲,这么大的事情外祖母也该知道啊?她老人家难道恨她就恨得终生不再见了?

    眼眶又酸涩起来,罗锦心终归平静不了了。

    卢氏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尖声尖气地笑了,“你也别指望着老太太了,今儿是你表兄的大喜日子,老太太等着你表兄领着孙媳妇给她磕头呢,听说你快死了,哪肯来你这儿沾晦气?”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外祖母,怎能如此狠心?

    窗外寒风肆虐,屋内冷如冰窖,连个炭火盆都没有。

    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伶俐如锦心,早就知道自己的境地了。只是她还不死心,以为外祖母不过是一时之气,可到头来,残酷的现实终归还是让她死了心。

    身冷如冰,也抵不上心如死灰。

    罗锦心这副一心求死的样子,终究愉悦了卢氏。

    她后退了一步,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多年的心痛,终于纾解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外面的雪下了也不知道多久,踩在地上已经有咯吱的响声。一个婆子的声气儿隔着门轻喊着:“太太,恒王府的轿子到了。”

    “呵呵,到了?倒真快!”卢氏轻笑着,拍了拍手,从门外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垂手听命。

    “给大姑娘换上喜服,大喜的日子,好好给她打扮下!”卢氏咬牙切齿笑着吩咐完,自去外间等着了。

    罗锦心就像个木偶傀儡一样被两个婆子从床上拖起来,无知无觉地任人摆布。

    脸上抹了厚厚的份,唇上涂了大红的胭脂,身上的喜服红得能滴出血来。

    望着镜中活似女鬼的装束,罗锦心惨笑了一下。

    没想到今生活得如此失败,死得如此凄惨!

    不出一刻的功夫,她就被那两个婆子妆扮停当。

    卢氏进来,看了一眼,点点头,上前一步勾起她纤细的下巴,啧啧两下,“这小模样儿,真是天下少有,也就恒王世子有福消受了。等到了那边,和恒王世子你恩我爱的,想必你娘泉下有知,也该感激我了!”

    罗锦心木木地听着,除了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身子其他地方动弹不得,只得任凭婆子把她架了出去,塞进一乘八人抬的鸾轿里。

    寒风呼啸,雪花狂舞,却比不上一颗将死之心的冰冷。

    耳边清晰地听得见鞭炮齐鸣、鼓乐齐发,罗锦心好看的唇抿了抿,一丝惨笑溢出了唇角。

    那不是她的。

    今夜,正是表兄大喜之日,正门那处自是热闹非凡!

    雪,越下越大,满院子挂着大红的灯笼,映得白雪地里虹影幢幢。

    朔风吹来,掀起轿帘一角。

    不远处的正门口,一人身姿挺拔,墨发髙束,大红锦袍墨玉腰带,手里一根红绸缎,牵着身后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

    锦心忽然觉得眼睛剧痛起来,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许久都流不出泪来,怎么今儿竟然流出来了?是她太伤心了么?

    锦心舔了舔唇角的一滴泪,腥甜!

    她的一颗心也停滞了,她流的竟然是血泪!

    她好想跳下轿子问问那个人,为何出尔反尔,把她一颗真心践踏在尘埃里?

    只是她动弹不得,不能言语,只得把满腔的愤恨和不甘死死地压抑着。

    望着那条铺着红毯的长长甬道上越走越远的背影,罗锦心忽然失去了斗志。

    事到如今,怨谁都没有意义了。

    外祖母也好,表兄也罢,自己都将离他们而去了……

    冰冷的墓地,雪白的灵幡,哀痛欲绝的哭声,都似一阵风儿飘过。

    罗锦心麻木地被人盖上大红盖头,从轿子里架出来,抬进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里,身边躺着那个一身银甲的恒王世子。

    她的头已经转不动,下落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死人。

    如珠似玉的面容,精雕细琢的五官,炯若明珠,朗然照人!

    即使死去多日,风采依然独好!更遑论他活着的时候了。

    呵呵,也只有这样,才能和他同穴吧?

    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头顶上沉闷的棺材盖缓缓地盖上,耳边响起轰隆隆的石门推动声。

    罗锦心缓缓地闭上疲乏的双眸!

    她知道,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那个害她至死的舅母,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么贤良淑德,连死去的外甥女都给定了这么好的一门阴亲。

    而她,一个孤女,伴着一具冷冰冰的男尸,也撑不了几日。

    罗锦心只盼着下辈子投胎不再生在富贵之家,就算清贫,只要安乐一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