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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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梳洗过,所以将近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并未在谢弘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是剑眉飞扬,星目明亮,一身藏青色直裾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宛如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谢弘大步流星的走进殿中,撩起袍脚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谢弘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其模样并不像在狱中吃了什么苦头,谢相总算是心安了,如今只看陛下是否要追究当日之事了,如果当真要追究,弘儿只怕还是保不住的,对陛下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连累靖安公主受伤这口气怕是不得不出的,他谢家的祸事自然得由谢家人来承担,如今只盼着陛下念着谢家的几分旧情,不要葬送了谢弘一生的前途。

    “谢弘,寡人再问你一句,当晚你是否看见贼首模样?”翻了翻面前的供词,帝王挑眉。

    谢弘竟看见了那个行刺的主谋吗?靖安颇为疑惑的看向他,也却又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她只知道父皇因为行刺一事迁怒众人,谢弘不过是运气不好首当其冲,是另有隐情还是因为她的介入改变了一些事情呢?靖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楚颜,她知道近来一直是阿颜是审问这些事情的。

    “据禁卫军说,原本谢弘是可以将那人生擒的,剑甚至已经架在了颈边,可不知为何,之后便节节败退了,有人疑心他与刺客熟识,相互勾结。”

    楚颜低声解释道,靖安眉头微皱,难道前世也是因为有这样的隐情她不知道,所以谢弘才在边关领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郁郁不得志。也正是因此,谢家才开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谢谦之身上,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兴平十年八月,谢谦之在秋宴中再夺魁首,破例直接被荐举会试,而在之后的复试,殿试中更是过关斩将,几篇文章洋洋洒洒,针砭时弊,引得儒林震动,仕子侧目。帝王朝考上他侃侃而谈,经世致用,那样的风姿直到许多年后还令儒生仕子们神往赞叹。

    兴平十一年八月,谢家庶子谢谦之尚靖安公主,十里红妆,冠盖京华!

    她尚且记得她是抱着怎样的美好憧憬告别了残阳下的宫阙,拜别了父皇母后,阿颜送嫁。夜里满城都燃起了烟火,华灯布满了街道,喜饼几乎分发到每家每户,她甚至可以听到这座城市对这桩婚事的祝福,庆祝着帝后最疼爱的女儿终于嫁为人妇。

    可是之后呢……靖安缓缓闭上了眼,手慢慢放开攥紧的衣袖,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回陛下话,谢弘并未看到”男子响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虽然听起来平静而笃定,可还是掩不去其中的一丝迟疑,谢弘,当真是不会说谎的人呢?

    听他这样回答,谢相暗自松了口气,可没等这口气出来又为谢弘悬了心。

    “那寡人再问你,崇德书院武艺无出你左右之人,那日伤吾皇儿之人身负重伤,禁卫军言你明明可以生擒他,却节节败退,疑似勾结,对此你可有辩解?”

    帝王声如洪钟响在耳边,谢弘本就弯曲的身子不由得又低了几分,眼前似乎又看见那茫茫夜色里嗜血的眼睛和那人熟悉的轮廓,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可他不能说,说了谢家也未尝脱得了干系,那是他的表哥,嫡亲的表哥。即便不牵连谢家,可陛下今日处置了他,他日不定就后悔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血亲,到那时遭殃的还是他谢弘,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咬紧了牙,他不知。

    “回禀陛下,一来是夜色苍茫,谢弘确实未看清那人的面目,二来是谢弘嗜酒,之前以为无事,未听师长劝告,饮了酒,这才致使贼人逃脱,谢弘甘愿受罚。”

    谢弘已经隐隐遇见他所有的男儿梦想或许都会在这一刻破灭,纵横沙场的雄心壮志,立马扬刀的渴望,那些令他热血沸腾的志向或许从此都只能是夜半更深的梦一场了。这些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跪立的姿势透着股难言的凄怆,身体都在微微的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些什么。

    “如此……”

    谢谦之静默的看着这一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脸上平静的好似地上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干系。谢谦之几乎能猜到帝王接下来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饮酒而失职,五年之内不得参加武举,静思己过。而五年之后呢,谢弘即便是再被录用,却也只落了个虚职罢了。

    而他谢谦之却是从这一年起,真正开始得到家族的认同与支持,平步青云。

    “父皇!”谢谦之始料未及的是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不止是王婉的命运,不止是谢弘,一切都从这一刻,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父皇”靖安暗暗加重了声音,打断了帝王未完的话。

    “怎么了,阿羲?”皇帝却毫不在意的回头等她说完,楚颜虽是讶异,却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靖安声音不大,在这大殿里却也足够清晰了,听见她竟说出这样的话,不止谢弘连谢相都讶异的抬头看着她。

    靖安公主竟然为弘儿说话?谢相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虽不知是为何,但公主的话皇上却是能听得进去几句的,对弘儿而言总归是好的,谢相此刻只盼着这位娇贵的公主殿下再多说几句才好。

    “再者说,人才难得,父皇对一身有不足之人尚有惜才重用之心,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且看他在武举如何?”

    我绝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让谢家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你的身上,我不知记忆中你一夜大噪的盛名有多少应该归功于谢家门生的拥护和谢家百年声望,可多一个人,多一个谢家正经嫡出的少爷,这声名也不会全落到你谢谦之的头上。

    身有不足?不再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她清清楚楚的在他的面前说出了这句话。

    那些他刻意忽略的关于这具躯体的记忆几乎在瞬间汹涌扑来。

    凌烟阁前没了她的笑语欢颜,她转身离去的身影决然而冷漠。

    书房中,他分明觉察到她的目光,带着眷恋与纠结,是记忆里少女怀春的模样,却又多了些他不清楚的东西,然而最终她对他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谢谦之,我倒想知道你哪里来得自信呢?一个庶出罢了,你也有攀龙附凤的资格?还有,你是什么人,也敢对本公主的事情指手画脚,你也配?”

    靖安,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谢谦之垂下眉眼,平静的像一池静水,可那难以克制的愠怒却已经在水中心形成了漩涡,眉间是淡淡的冷意,是哪里出了差错,靖安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她应该是……应该是怎么样呢?谢谦之的手慢慢的握紧,如前世一样缠着他吗?可是那不是他最想摆脱的吗?不该说他是庶出吗,可这明明就是事实啊。先天不足他被人可怜惋惜得还不够吗,他不都能含笑以对吗?可为什么她只是提了一句,他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了呢?

    谢谦之苦笑了下,难道真的是那十七年都熬成执念了吗?

    他想补偿她而已,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而已,他何必在乎她是什么态度呢,何况靖安,总会变成他记忆中的模样吧,现在不能,将来也会。

    “父皇,可好?”见帝王久久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靖安心里竟多了几分忐忑来,她以往虽胡作非为了些,可政事却是从未提过的,

    “阿羲难得开口,寡人若不从你一回,以后只怕芳华殿都不许父皇进了吧!依你!”皇帝笑言道“谢弘,公主有宽仁之心,寡人这次便给你一个机会,只盼你能真正明了,什么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弘,谢陛下隆恩”谢弘却是有些傻了,原本俊朗的眉目此时似喜又似悲,仿佛还未曾从方才的大起大落中回过神来,被谢相瞪了一眼之后才又突兀的来一句“谢公主殿下!”

    “这件事便到此了结吧,都下去吧!”皇帝的声音里也多了些倦意“谢相,你难得入宫,既得空就去你妹妹那里,与她说说话,也开解开解她。”

    “是”谢相低头应诺,和谢谦之,谢弘一起退了出去。

    行至殿前,谢谦之忽然回头看了看那女子,她正站在帝王身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说些什么,衣袂上金线绣得凤鸟纹是那样耀眼,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看他一眼。

    “阿颜,你且先回去,我想与父皇说说话”靖安低声道,声音轻柔,透着股安抚的味道,许是这次受伤真的吓到了阿颜,自她醒来,阿颜与她比往昔更亲上几分,总时不时的就待在芳华殿。

    “那儿臣告退。”

    “父皇,春宴的主谋是三皇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