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恨生第二十一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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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按住胸口穴位,止住血流之势,坐下之后,江澄抬起眼帘,看了那边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一眼,很快又垂下,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正在此时,殿后传来一声欣喜若狂的呼喊:“宗主!挖到了!露出一角了!”金光瑶面色大缓,道:“快,继续!全都挖出来然后打开,记得小心!”他快步走回殿后。于此同时,天边七八苍白的闪电扭曲着爬过,须臾,霹雳阵阵。望了望天外之象,蓝曦臣若有所思地道:“这雷雨来得蹊跷。”那边,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一起,江澄坐在一旁,金凌把自己的蒲团也拖了过去。哗哗的雨声中,好一阵尴尬的死寂,谁都没率先开口。不知为什么,金凌似乎很想让他们交流一番,瞅来瞅去,忽然道:“舅舅,多亏你刚才截住了那根琴弦,不然就糟了。”金凌在笨拙地给他舅舅说话,痕迹十分刻意,反而让局面变的更尴尬。江澄的脸黑了黑,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他情绪不稳,没牵制死金光瑶,使他偷到缝隙偷袭这边,也不会自己落入敌手。而且,其实魏无羡和蓝忘机完全可以自行避开那根琴弦。就算现下蓝忘机没了灵力,魏无羡灵力低微,但身手还在,纵使无法攻击,闪避还是做得到的。遭了呵斥之后,金凌讪讪地闭嘴了。江澄抿起嘴,不再开口。魏无羡也什么都没说。若是换了以前,他多少要嘲笑一番江澄,被人激了几句就受不了,教人钻了空子,可如今想想金光瑶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澄已经知道真相了。这时,蓝忘机又在他背脊上抚了两下,魏无羡抬起眼,见他并无震惊神色,目光几乎可以说得上柔和,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道:“……你知道?”蓝忘机缓缓点头。魏无羡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温宁。”随便原先是温宁拿在手里的,现在落到了江澄手里,若不是温宁自己给的,离开莲花坞的路上,他决不会对此绝口不提。若不是温宁还没找到这儿来,魏无羡此时必定已瞪向了他。他带着一丝微微的恼意道:“……我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说的!”冷不防,江澄开口了:“不要什么?”魏无羡一怔,和蓝忘机一起望过去。只见江澄一手捂心口,凉飕飕地道:“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啊?”听他毫不客气,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蓝忘机面色一寒。金凌见蓝忘机神情不善,连忙挡在江澄之前,生怕蓝忘机一掌打死他,急道:“舅舅!”魏无羡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起来。他从没指望江澄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立刻与他冰释前嫌,却也没想到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无语片刻,道:“我没说让你感谢我。”江澄“哈”了一声,道:“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行了。”江澄厉声道:“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他猛地伸手,似乎要去揪魏无羡的衣领,蓝忘机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肩头,把他护到身后,另一手重重拍开江澄,目中已隐隐透出怒火。他这一击虽不含灵力,劲力却甚强,震得江澄胸前伤口又崩裂,顿时鲜血狂涌。金凌惊叫道:“舅舅你的伤!含光君,手下留情!”蓝忘机则冷声道:“江晚吟,口下留德!”蓝曦臣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盖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身上,道:“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吼两句,伤势更重。”江澄一把推开手足无措扶着他的金凌,在胸口胡乱拍了几把,止住血流。虽然失血,可血气又止不住地往脑上涌,脸色忽白忽红,道:“凭什么?魏无羡,你他妈凭什么?”魏无羡从蓝忘机肩头探出个脑袋,道:“什么凭什么?”江澄道:“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只留下一个因为你没爹没娘的金凌!”金凌周身一震,肩头耷拉下来,神情也略略萎靡。魏无羡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什么,蓝忘机回过身,握住他的手。江澄大骂道:“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他越说越激动:“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哈哈,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却每每总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凭什么现在我好像反而还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他妈就像个丑角?!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蓝忘机猛地站起身来,金凌惶恐地挡在江澄之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伤了……”江澄一巴掌将他拍得趴下了,道:“让他来!我怕他蓝二吗!”可是,挨了这一巴掌后,金凌却愣住了。不光是他,魏无羡,蓝忘机,蓝曦臣,全都不动了。江澄,哭了。他一边从眼中流下泪,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江澄捏紧了拳头,像是要砸别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他应该是可以义无反顾地憎恨魏无羡的。但此时此刻,正在他体内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却让他无法恨得理直气壮。魏无羡不知该怎么回答。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他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什么,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好照顾扶持江澄。这样一个争强好胜到逼近极端的人,如果得知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痛苦难堪,无法直视自己。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他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这根本不是他的修为和成就。他赢了也是输了,早就没有资格争强好胜了。后来,则是因为累金子轩和江厌离因他而死,更没脸让人知道。在那之后告诉江澄这件事,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急于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诉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为江家付出过的。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对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且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他哽咽着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沉默片刻,魏无羡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半晌,他闷声嘲讽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忽然,他道:“对不起。”魏无羡愣了愣,无意识摸了摸下巴,道:“……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江澄这才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道:“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这并不是什么他喜欢不断重温的旧事。他不想再被迫回忆一遍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复强调提醒,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付出。如果是在前世被拆穿这件事,他多半会哈哈哈哈地反过来安慰江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这么多年没那颗金丹,还不是风生水起地过来了”。但是现在,他确实没力气这样云淡风轻地故作潇洒了。凭心而论,他真的没有那么洒脱。这种事那么容易看开的吗?不可能的。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以正统之途登顶、永远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结舌的惊艳一剑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江枫眠没有把他带回莲花坞,可能他这辈子都和这些仙门世家无缘,根本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玄奇瑰丽的一条道路,只不过是个流落街头见狗就逃的小混混头子,或者在乡下放牛偷菜,吹吹笛子混混日子,无从修炼,更不可能有机会结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就当是报答,或者是赎罪。就当从来没有得到过那颗金丹。这么开导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潇洒不羁,顺便还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赞美一下自己的境界。江澄狠狠一擦脸,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魏无羡抓紧了蓝忘机的手。况且,现在的他是真的觉得,已经过去了,没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放在了心里。……等等?魏无羡猛地蹦出一个念头。他忽然想到,今晚蓝忘机推开自己的时候,还有一个细节,好像对自己说“谢谢”反应格外激烈。既然拜温宁所赐,蓝忘机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么除了他误以为自己一时兴起在趁酒胡搞,是不是也有一点其中的原因?以前他都在什么情况下对蓝忘机说过谢谢,魏无羡又……记不大清了,不过应该和道歉一样,都没给蓝忘机留下什么好印象。江澄没了金丹,魏无羡就把金丹剖了送给江澄,蓝忘机见了,会不会隐约觉得自己为了感恩什么都肯付出?!魏无羡立即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我可没那么伟大!跟那完全没关系!!!”蓝忘机低下头,目露疑惑之色。魏无羡心想不管有没有这个原因,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再强调一下,让蓝忘机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把蓝忘机拽下来,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口道:“蓝湛啊,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对吧?!”蓝忘机险些被他扑倒在地,睁眼看他,道:“……听到了。”岂止是蓝忘机听到了,当时在场的,有谁没听到!魏无羡道:“好。那我们再确认一下吧。来!”他在蓝忘机唇上啄了一下,见蓝忘机睁大了眼睛,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姑苏蓝氏家教比较严,旁边有人靠太近的话不太好,便对一旁的江澄和金凌道:“那个,麻烦你们回避一下。”江澄:“……”金凌震惊道:“我舅舅是伤号!”魏无羡道:“所以我让他回避啊。”江澄方才的情绪还没收住,眼眶还是红的,脸色却发青,不想说话。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被抓被俘虏了吗?”魏无羡想了想,道:“蓝宗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被抓被俘虏就一定要苦大仇深地老实坐着。我愁云惨淡地端正坐好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躺下来休息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这样那样干什么都是被抓被俘虏。为什么我就不能让自己被抓被俘虏的时候舒服一点高兴一点?放心吧,只是亲两下,真的不干别的。蓝湛,我们来!”恰在此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睁眼看到的画面,就是魏无羡在他对面急不可耐地把睁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很严肃的含光君按在地上亲,当即一声惨叫。
自行按住胸口穴位,止住血流之势,坐下之后,江澄抬起眼帘,看了那边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一眼,很快又垂下,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正在此时,殿后传来一声欣喜若狂的呼喊:“宗主!挖到了!露出一角了!”金光瑶面色大缓,道:“快,继续!全都挖出来然后打开,记得小心!”他快步走回殿后。于此同时,天边七八苍白的闪电扭曲着爬过,须臾,霹雳阵阵。望了望天外之象,蓝曦臣若有所思地道:“这雷雨来得蹊跷。”那边,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一起,江澄坐在一旁,金凌把自己的蒲团也拖了过去。哗哗的雨声中,好一阵尴尬的死寂,谁都没率先开口。不知为什么,金凌似乎很想让他们交流一番,瞅来瞅去,忽然道:“舅舅,多亏你刚才截住了那根琴弦,不然就糟了。”金凌在笨拙地给他舅舅说话,痕迹十分刻意,反而让局面变的更尴尬。江澄的脸黑了黑,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他情绪不稳,没牵制死金光瑶,使他偷到缝隙偷袭这边,也不会自己落入敌手。而且,其实魏无羡和蓝忘机完全可以自行避开那根琴弦。就算现下蓝忘机没了灵力,魏无羡灵力低微,但身手还在,纵使无法攻击,闪避还是做得到的。遭了呵斥之后,金凌讪讪地闭嘴了。江澄抿起嘴,不再开口。魏无羡也什么都没说。若是换了以前,他多少要嘲笑一番江澄,被人激了几句就受不了,教人钻了空子,可如今想想金光瑶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澄已经知道真相了。这时,蓝忘机又在他背脊上抚了两下,魏无羡抬起眼,见他并无震惊神色,目光几乎可以说得上柔和,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道:“……你知道?”蓝忘机缓缓点头。魏无羡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温宁。”随便原先是温宁拿在手里的,现在落到了江澄手里,若不是温宁自己给的,离开莲花坞的路上,他决不会对此绝口不提。若不是温宁还没找到这儿来,魏无羡此时必定已瞪向了他。他带着一丝微微的恼意道:“……我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说的!”冷不防,江澄开口了:“不要什么?”魏无羡一怔,和蓝忘机一起望过去。只见江澄一手捂心口,凉飕飕地道:“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啊?”听他毫不客气,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蓝忘机面色一寒。金凌见蓝忘机神情不善,连忙挡在江澄之前,生怕蓝忘机一掌打死他,急道:“舅舅!”魏无羡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起来。他从没指望江澄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立刻与他冰释前嫌,却也没想到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无语片刻,道:“我没说让你感谢我。”江澄“哈”了一声,道:“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行了。”江澄厉声道:“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他猛地伸手,似乎要去揪魏无羡的衣领,蓝忘机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肩头,把他护到身后,另一手重重拍开江澄,目中已隐隐透出怒火。他这一击虽不含灵力,劲力却甚强,震得江澄胸前伤口又崩裂,顿时鲜血狂涌。金凌惊叫道:“舅舅你的伤!含光君,手下留情!”蓝忘机则冷声道:“江晚吟,口下留德!”蓝曦臣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盖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身上,道:“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吼两句,伤势更重。”江澄一把推开手足无措扶着他的金凌,在胸口胡乱拍了几把,止住血流。虽然失血,可血气又止不住地往脑上涌,脸色忽白忽红,道:“凭什么?魏无羡,你他妈凭什么?”魏无羡从蓝忘机肩头探出个脑袋,道:“什么凭什么?”江澄道:“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只留下一个因为你没爹没娘的金凌!”金凌周身一震,肩头耷拉下来,神情也略略萎靡。魏无羡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什么,蓝忘机回过身,握住他的手。江澄大骂道:“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他越说越激动:“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哈哈,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却每每总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凭什么现在我好像反而还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他妈就像个丑角?!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蓝忘机猛地站起身来,金凌惶恐地挡在江澄之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伤了……”江澄一巴掌将他拍得趴下了,道:“让他来!我怕他蓝二吗!”可是,挨了这一巴掌后,金凌却愣住了。不光是他,魏无羡,蓝忘机,蓝曦臣,全都不动了。江澄,哭了。他一边从眼中流下泪,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江澄捏紧了拳头,像是要砸别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他应该是可以义无反顾地憎恨魏无羡的。但此时此刻,正在他体内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却让他无法恨得理直气壮。魏无羡不知该怎么回答。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他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什么,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好照顾扶持江澄。这样一个争强好胜到逼近极端的人,如果得知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痛苦难堪,无法直视自己。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他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这根本不是他的修为和成就。他赢了也是输了,早就没有资格争强好胜了。后来,则是因为累金子轩和江厌离因他而死,更没脸让人知道。在那之后告诉江澄这件事,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急于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诉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为江家付出过的。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对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且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他哽咽着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沉默片刻,魏无羡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半晌,他闷声嘲讽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忽然,他道:“对不起。”魏无羡愣了愣,无意识摸了摸下巴,道:“……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江澄这才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道:“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这并不是什么他喜欢不断重温的旧事。他不想再被迫回忆一遍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复强调提醒,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付出。如果是在前世被拆穿这件事,他多半会哈哈哈哈地反过来安慰江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这么多年没那颗金丹,还不是风生水起地过来了”。但是现在,他确实没力气这样云淡风轻地故作潇洒了。凭心而论,他真的没有那么洒脱。这种事那么容易看开的吗?不可能的。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以正统之途登顶、永远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结舌的惊艳一剑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江枫眠没有把他带回莲花坞,可能他这辈子都和这些仙门世家无缘,根本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玄奇瑰丽的一条道路,只不过是个流落街头见狗就逃的小混混头子,或者在乡下放牛偷菜,吹吹笛子混混日子,无从修炼,更不可能有机会结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就当是报答,或者是赎罪。就当从来没有得到过那颗金丹。这么开导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潇洒不羁,顺便还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赞美一下自己的境界。江澄狠狠一擦脸,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魏无羡抓紧了蓝忘机的手。况且,现在的他是真的觉得,已经过去了,没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放在了心里。……等等?魏无羡猛地蹦出一个念头。他忽然想到,今晚蓝忘机推开自己的时候,还有一个细节,好像对自己说“谢谢”反应格外激烈。既然拜温宁所赐,蓝忘机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么除了他误以为自己一时兴起在趁酒胡搞,是不是也有一点其中的原因?以前他都在什么情况下对蓝忘机说过谢谢,魏无羡又……记不大清了,不过应该和道歉一样,都没给蓝忘机留下什么好印象。江澄没了金丹,魏无羡就把金丹剖了送给江澄,蓝忘机见了,会不会隐约觉得自己为了感恩什么都肯付出?!魏无羡立即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我可没那么伟大!跟那完全没关系!!!”蓝忘机低下头,目露疑惑之色。魏无羡心想不管有没有这个原因,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再强调一下,让蓝忘机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把蓝忘机拽下来,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口道:“蓝湛啊,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对吧?!”蓝忘机险些被他扑倒在地,睁眼看他,道:“……听到了。”岂止是蓝忘机听到了,当时在场的,有谁没听到!魏无羡道:“好。那我们再确认一下吧。来!”他在蓝忘机唇上啄了一下,见蓝忘机睁大了眼睛,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姑苏蓝氏家教比较严,旁边有人靠太近的话不太好,便对一旁的江澄和金凌道:“那个,麻烦你们回避一下。”江澄:“……”金凌震惊道:“我舅舅是伤号!”魏无羡道:“所以我让他回避啊。”江澄方才的情绪还没收住,眼眶还是红的,脸色却发青,不想说话。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被抓被俘虏了吗?”魏无羡想了想,道:“蓝宗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被抓被俘虏就一定要苦大仇深地老实坐着。我愁云惨淡地端正坐好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躺下来休息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这样那样干什么都是被抓被俘虏。为什么我就不能让自己被抓被俘虏的时候舒服一点高兴一点?放心吧,只是亲两下,真的不干别的。蓝湛,我们来!”恰在此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睁眼看到的画面,就是魏无羡在他对面急不可耐地把睁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很严肃的含光君按在地上亲,当即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