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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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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来,市党部动员了学生的家属,哭着鼻子流着泪,站在学校墙外,要见亲人一面。\\WwW。QΒ⑤。cOm说尽了温柔的话,想撼动同学们的心。可是,敌人的政治攻势不能发生作用。

    斗争中的人们,好象松树当着风,吹得树叶响,树身摇不动。几年来,一连串学潮斗争的胜利,兴奋着他们。由于他们的努力,他们的英勇,克服了饥饿,把斗争坚持下来,传为奇迹。这种奇迹,鼓舞了群众,也鼓舞着他们自己。但是,他们都是一些十六七岁到廿二三岁的青年学生,他们还没有离开学校,还没有进入社会,他们在社会科学的书本上学到一点东西,还不真正了解阶级斗争的残酷和复杂。革命的狂热,象一杯醇酒陶醉着他们,形成一种盲动思想。这种思想支配着他们不能确切明白,这抗日的堡垒,这青年人的乐园还处在荒山上。不能确切明白,这墙外的野草里,奔走着吃人的虎,和吃人的狼!——反动的军阀和政客。

    严知孝的启示和群众思想上的变化,引起老夏的不安。吃饭落不到肚里,睡觉好发惊怔。夜间他走到楼上去找江涛,江涛和张嘉庆都不在。他一个人在楼廊上走来走去,两手扶着栏杆停住步。这时市声已经落了,城市安静下来,他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万家***,飘飘闪闪,闪闪飘飘。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互相辉照。会引起他思想上的活跃。

    老夏在楼廊上站着,想到一年来他们在母校曾付出不少血汗。为了争取我们中华民族的自由和解放,为了争取抗日的自由,不少同学牺牲了学业,才有了今天。第二师范在革命中写下了辉煌的一页,因为一种盲动思想的蒙蔽,如今陷在灾难中。他们将要离开它,丢失它,过起铁窗生活。想着,两只黑眼睛呆呆的,有些伤神。

    他正孤零零地倒背起手站着,觉得背后有人握住他的手,他感到那只手的温凉。回过头一看,是江涛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头上。当老夏回过头来的时候,江涛在夜暗里,看见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笑容,更加黄了瘦了。他问:“你觉得身上不好?”

    老夏摇摇头说:“没有什么。”

    江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河,对着眼前的城市的夜晚,止不住兴叹的心情,说:“咳!也许我们要离开这可爱的地方!”一个青年人,尤其在学生时代,学校抚育了他,教养了他,他对学校的房屋、树木、水塘和井台,都有故乡一样的恋情。一说要离开,心上会发生热烘烘的感觉。不管过去多少年以后,还会回味出多少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在目前,事实告诉了他: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老夏慢悠悠地说:“我还不忍这样想……。”

    江涛说:“为了未来的胜利,不管我们走过来的路有多么弯曲。到了目前,我们在作法上应该再明确一些。”老夏一听,惊诧地说:“很明确,武装自卫,等待谈判。”

    江涛问:“等待谈判?这样,是不是有些机会主义?”

    老夏一时呆住,安谧的眼睛,连连眨动。老半天,才点点头说:“也许有一些,但我还没有觉察。保定市是交通要道,是保属抗日的中心。第二师范是保定市抗日的堡垒,是学生救亡运动的支点。我们不能叫敌人轻易地攻破它。我们英勇的行动,已经影响了平津,影响了华北!”老夏微妙的语音,表示了领导的决心。说到这里,心上升起一股热潮,他背叉着手,来回走着,眼珠上闪着宁静的光辉。

    江涛刚刚伸出思想的触角,碰了一下,又缩回来,说:“是呀!你说的这一点是对的,但是……”他盯着老夏,听他的口风,揣摸着他的表情。

    江涛思想上更加明确起来,他说:“保属青年界,一致拥护我们抗日救亡的行动,而且扩大了它的影响。可是,斗争形势发展到今天,就不能再等待,是积极行动的问题。日本军国主义者打响了侵略的第一枪,就调动了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抗日积极性。全国革命的**就要到来。可是……”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又说:“我们不和工人结合,不和农民结合,孤军作战,这样的暴露了力量,对革命是不是会有损害?”

    说着,紧跟上老夏,攥住他的手一同踱着。老夏听了江涛的谈话,脸庞立时沉下来,说:“你问题提得很尖锐!”他的眼珠凝视着,一点也不转动。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是的,也许有些机会主义……”话到嘴头又停住。在目前来说,这好比是一面鼓,怕一经戳破就敲不响了。对他饶有兴趣的,已经做过去的那种过失,在他心上引起阵阵灼痛,形成了内疚。他们对敌人的残酷估计不足,他们还不转移阵地,反而集中起来等待事态发展。对于这个思想的实质,还不肯说明。他说:“目前要防止我们队伍中的右倾情绪,勇敢的坚持下去!一经摇动,就会招致侵害。一离开这座墙圈,立刻会有人逮捕你。”他说着,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涛。

    当前,敌人在南方正准备集中力量进攻苏区,在北方积极镇压抗日运动,逮捕抗日青年。第二师范护校运动,坚持了十天,校外的同学在天津北京招待了新闻记者,争取社会同情,当局并没有表示解决的诚意。在谈话中间,江涛不断回过头来看老夏,说到要紧的关节,就伸出手拍老夏的肩膀。

    老夏认为多少年来,就是这样坚持过来的。学生运动就是罢课、游行、请愿和扩大宣传。统治者为了要面子,就会主动地来谈判,可是今天的统治阶级变了。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怎样突围出去,研究过吗?敌人是正规部队,要是打出去,我们手无寸铁,没有外援,就等于冒险。”

    江涛说:“依我看,冲比等待强,等待只有死亡。”

    老夏说:“等待,是机会主义。冲,是冒险主义。”停了一刻又说:“你要是同意这个逻辑,那就是说:等待是死,冲也是死。那就没有希望了!”说着,他又幽默地笑了笑,拉起江涛走下楼梯,到了屋里,两个人携起手来,站在地图的前面。

    在这个年代里,革命的人们成了老习惯,一谈到革命问题,就会把地图上红军占领的地方,勾上红线。把放弃的地方,勾上蓝线。从井冈山到瑞金,到中央苏区,豫鄂皖、湘鄂赣……红色的线条,画了又画,画得殷红殷红的。有些地方,红线条和蓝线条相互交错,星星点点,曲曲弯弯。红色的线条,画了又画,点了又点,蓝色的线条,画上又擦了,擦了又画上。最后又擦了。再看北方:沈阳、哈尔滨、长春相继失去,都画上了蓝线,蓝线画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长城沿线。去年“一·二八”敌人又在上海登陆,也画上了蓝线。

    江涛向老夏瞧了一眼,心上生出异常矛盾的心情。江涛对老夏的为人,一向是尊重的。他是井陉人,父亲和哥哥都是矿工,是**员。老夏自小受着朴素的阶级教育,入党以后,才考上第二师范读书。这人成天价不言不语,净爱考虑问题。一年到头穿着母亲亲手做成的家做鞋、家做袜子。穿着一件退了色的老毛蓝粗布大褂子。他为人朴素、热情,对党负责。第二师范几次学潮斗争的胜利,是和他的领导分不开的。由于他掌握了灵活的策略,第二次学潮从开始到结束,只三天时间,教育厅调走了**的校长,得到空前的胜利。到了目前,蒋介石反动派在策略上有了新的变化,可是他还是停留在旧的观念上,不能望前跃进一步,使斗争走到目前的困境!江涛想到这里,不愿再想下去,说:“我要上岗去。”就走出来。

    老夏站在门口,看着江涛的影子,完全隐没在黑暗里,才走回来,坐在床板上休息。他眨起黑眼睛考虑问题,一想到要离开学校,把学校交给敌人,他想,群众不同意,他也不忍这样做。

    他正在呆着,岗上的同学送了信来,外边把信拴在石头上,隔墙投过来。老夏拆开信一看,倒退几步,靠在墙上。拿着信的手,索索地抖着。他用手掌捂上眼睛停了一刻,才开始看下去。

    学联决定:“在河北平原上,在滹沱河与潴龙河两岸,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不能死守学校。决定抽调二师主力转入乡村,去开辟广大乡村的抗日活动。”老夏是个性子强的人,是个好党员,他吐了一口长气下定决心说:“执行决议!”

    自从江涛和老夏谈话以后,还在考虑:这是不是右倾思想?是不是动摇?又进一步分析这种思想的根源和前途,才把这个念头否定了。看到学联的决定以后,立刻肯定说:“一点不错,是正确的。”他紧皱的眉泉,骤然间舒展开来,脸上开朗了。江涛拿着这封信走上北楼,去找张嘉庆。张嘉庆正在睡着,他笑微微地把这封信放在他的手上。

    不等张嘉庆看完,江涛说:“我十分拥护学联这个措施!”他眼瞳上闪着光亮,一面踱着步,说:“学校事小,抗日事大。被困在学校的墙圈里,就不如到广阔的乡村去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张嘉庆看完学联的决定,听说要放弃护校斗争回到乡村去,腾地从床板上坐起来,瞅了江涛一眼说:“要防止为失败情绪走私吧!坚决保卫抗日堡垒,保护青年学生的利益……”他又伸起手掌,一劈一劈地说:“反动派要想饿死我们?只要我们剩下一个人,也要去冲公安局!”他气呼呼地说着,急躁得眼里流出泪来。

    江涛看见嘉庆激愤的样子,他明白他的思想情况。可是,这种革命的热情多么可贵呀,却在这里浪费了!他说:“我们应该从大处着眼,操场上长不出粮食来。”

    张嘉庆一听到相反意见暴跳起来,拍着床板说:“脑袋都挂在腰里了,慢说是饥饿!没饭吃跟我张飞说!”他大言不惭,把裤角向大腿上一捋,两只手拍得胸膛和大腿呱呱响。他不愿离开学校,把学校比做母亲,婴儿离开母亲就会死亡!

    江涛听张嘉庆谈话带着气愤,悄悄走到窗下,呆呆地站了一刻。窗外的柳树,翠绿的、荫暗的影子映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在窗玻璃上敲出铜鼓的音律。这种节奏,表示一种复杂的心情。他想不出,用一种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把这种心情说出来,才能打动张嘉庆的心。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为了远大的抗日图景,为了保存革命的种籽,积蓄力量,我认为革命有进攻也有退守,有迂回也有曲折,一头碰南墙只有失败。敌人从表面上看,也许认为我们是退却了,失败了,可是这把种籽,即便撒在干土上,一经春雨的浇淋,就会滋生出千百棵幼芽。开花结籽,经过风吹日晒,就会收获到胜利的粮食。相反,我们要是失去这把种籽……”他反复说明保存抗日力量,保存革命种籽的重要。

    不等江涛说完,张嘉庆从床板上站起来,撇起嘴说:“我那天爷!又是迂回,又是曲折,那我们为什么不照直走呢?怕流血吗?怕死?我什么都不怕,更不怕黑暗势力给我一具枷锁!”说着,他又想:“你这么走,他说那么对,你那么走,他又说这么对。不是‘左’倾就是右倾,革命好难呀!”

    江涛又意味深长地说:“斗争是为了加深革命的基础,并不需要廉价大甩卖,不能压孤丁!”说完,他又退了几步坐下来,说:“你豁出来去冲公安局,豁出来去坐监,那只能使抗日的队伍里缺少了一个同志!”随后,他又对这种盲动思想做了深刻的批判。

    江涛看和张嘉庆交换意见没有结果,他们只有等待在会议上进行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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