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探春十载踏莎行 > 第十三章(16)见君忽忘花前醉

第十三章(16)见君忽忘花前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青罗身上此时已经狼狈不堪,便拉着侍书一起去换一身衣裳。侍书在箱子里头翻检了半日,挑出一件大红的笑道,“既然是年下,不如穿的热闹些。”青罗接过来一看,笑道,“也罢了,这样冰天雪地的,穿的热闹些心里也觉得暖和。”便换上了这一身衣裳,对着镜子一照,衣服上头用银线绣着牡丹花,如工笔一般勾出轮廓,花蕊处却点缀着细碎的铃铛。青罗笑问道,“这不是我的衣裳,哪里来的?”侍书便皱了眉道,“连咱们带着的衣裳都被她们扣了下去,姑娘卧房的柜子里放着些,如今也只好穿这个。”青罗点点头道,“也罢了。”伸手拨弄着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无非都是金玉之物,却懒得再去梳理头发,索性随意便把带着的钗环都卸了下来,便随意披在身上。周身的饰物不过是项上那一枚浅粉色的桃花,那颜色本就剔透轻薄,此时被红衣衬着,竟有些像是雪色了。朱凤的玉佩隐在牡丹花间,与衣裙一样的红,却几乎不可见了。

    这一身装扮,红的如火,倒真有几分像是新婚的时候了。牡丹凤凰,想来女子至为尊贵的地位象征莫过于此。那时候九尾的金凤压在发髻上,只觉得十分沉重,如同枷锁一般。如今,那些璀璨的金色都黯淡成了浅浅的银色,发上纯金的牡丹也成了胸前这一对并蒂挑花的轻盈。而自己身上的凤凰,却不在是锁链,而是相许的柔情。青罗忽然觉得暖和些了,脚步微动,身上的细碎铃铛便摇了起来,那声响却不同于寻常铃铛的清脆,倒像是风的声音,轻柔又带着几分慵懒。

    蓉城的夜,却是晴朗的,并没有松城飞扬的大雪。拱宸门内本是空旷齐整的一片,此时却是人头涌动,万众欢呼。一年一度,王爷和王妃要登上城门与民同乐,历来的规矩,这样万民齐贺的时候,除了王爷王妃、世子世子妃这几个人,旁的人哪怕是最受宠爱的侧妃,也是不能露面的。就算是太妃,若是昔日不是正妃,也是不能上去的,往年只有一位王爷母亲是先王的妾室,却和王爷一起上了城门,后来也被众人诟病多年,再往后便再没有这样的事情了。消息灵通的人又早早听说,今年登上城门的,不是王爷王妃,而是世子和新婚的世子妃。众人都还记得当初婚礼上头世子妃的风华,后来又都听说世子妃和世子伉俪情深,此时能又见到二位风采,更是激动不已。此时下头舞龙舞狮的、摆摊设点的,都被围在人群里面,点起万盏灯烛,虽然没有月,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与外头的欢欣喜悦不同,城门楼里的人,却是一片静默。柳氏素日妆容清减,极少打扮得这样隆重。一身深红的正妃礼服,凤凰成双,金玉相衬,衣袖宽广如流云,一针一线地绣着光灿灿的吉祥纹样,每一处都是属于王妃的奢华高贵,旁人是不能染指半分的。本来柳氏这些日子病势沉重,面色也差,不过是勉强撑着罢了。此时在浓妆之下,又被那宫灯五彩照着,倒显得多了几分颜色。只是妆容下的神情,却依旧和往昔一般清淡,带着忧郁凄凉的的样子。身边的浅月瞧着不像,便又取了些胭脂要给她上妆,柳氏却推开道,“离得远,下头的人哪里瞧得见,不妨事的。”浅月陪笑道,“纵然下头的人不看,王爷却也看的真真的呢。”柳氏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道,语气里分明带着厌烦,“他?我管他做什么,他也必不在意的。”浅月见她如此,也知道自家王妃从来与王爷不亲近,更是有些古怪,说多了只怕更不高兴,也只好罢了。

    柳氏在门楼里坐着,也不去瞧外头的人,只低着头一朵一朵数着毯子上的宝相花,心里却是十分担忧。怀慕本来早该回来的,只是这几日仍旧没有动静,听说连青罗也病了,好些日子没有露面。自己病中,也无力去理会这些,只是今日这样的场面,竟然叫自己如此病体勉强支撑了过来,可见青罗若不是病的比自己更是厉害,就是里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想到昔日姐姐被幽禁的时候也是谎称病着,心里极是不安。本欲去问上官启,只是如今时辰都要到了,也不见上官启的人影,心里倒更是焦灼不安了。问起身边的深月、浅月,她二人伺候柳氏这些天也少出门,都只知道好些日子未见二奶奶,府里的事情都是太妃提点着,由婉侧妃料理着。

    深月走进来道,“王妃,时辰到了,快起身吧。”柳氏还未说话,浅月先讶道,“王爷呢?到现在也未见王爷呢?”深月也是一怔,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浅月忽然喜道,“王爷!”柳氏闻声抬头一看,见上官启一身吉服立在门前。本是极庄重喜庆的装束,只是不知怎么,柳氏只觉得那容颜颇有几分苍老,鬓边的白发也看的清清楚楚,心里忽然就是一酸。多日不曾见他,只觉得似乎老了许多,那个昔年在自己家中与父兄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男人,什么时候开始,就老成了如此?自己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他正室的王妃,却似乎并没有常常见着他,能避则避。而近日相见,才惊觉他已经憔悴如斯。

    自己迷恋过的那一对剑眉,似乎永远都蹙得紧,再没有昔日飞扬的风采。一双眼睛,也已经刻下了深深的悲愁。年轻时常微笑着的嘴唇,也总是抿的那么紧,唯有鼻子还是昔年的英挺,只是愈发显得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下去,眼角的细纹也遮掩不住的。柳氏本该觉得痛快的,却只是觉得悲凉感慨,属于自己的,属于姐姐的,属于上官启的最好的光阴都早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几个,一个死了,剩下的两个,彼此空荡荡地恨着、守着,却在不经意的时候,也都已经老了。这样的红,年年都有一次的,今日才觉得,原来和新婚的时候是一样的颜色。她也曾经这样地嫁给他,怀着对姐姐的愧疚和不安,却也怀着期待的忐忑。那红衣那么鲜艳,叫她那样欢喜,竟没有发觉,穿着和自己一样颜色的这个人,眼里流露出的茫然和追忆。

    如果她那时候看见,他眼睛里映着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姐的容颜,她还会不会容许他靠近自己?如果那时候她知道他爱的牵挂的,始终只有姐姐,不过是醉眼里把她看成了她,她还会不会想要和他相守一世?或者还是会的,因为她其实始终都知道这一点,从幼时初见,她就知道他从来在意的都不是自己。她温柔地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续弦,做姐姐的替身,唯一孕育过的一个孩子,未出生的时候就揭示了这个真相,怀忆,只是相忆罢了。她都忍下了,她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在这里,他对姐姐的情意,终于有一日会分了一些给自己的。就算没有这一日,自己也能作为姐姐,守在他身边。

    而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对姐姐的情意,原来也从开始就错了。连姐姐都是错的,假借了姐姐的自己,又怎么会真呢。从期待到失望,从容忍到决裂,她的一生,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个男人身上耗尽了,极致的爱和恨,叫她几乎没有气力去想,如果没有遇上他嫁给他,她这一生,会是怎样?而如今,就算是想,也再没有答案了。她是他身边并肩而立的人,在这样的时候,给所有人去看。即使老了,也仍旧如新嫁的时候那样,并肩而立,宛如世上最美好的一对并蒂莲花,从天地出来到天荒地老,都始终相对盛开。

    柳氏却不知道,看着她的上官启,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情。这个女子从垂髫幼龄便一直在自己身边,她的爱,她的恨,他又岂能不知道?其实对于芳和,他亏欠的比芳宜还要多。不管怎样,他给过芳宜一段静好时光,一个孩子,而芳和,他什么都不曾给过。他没有爱过她,却把她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他给了她一个孩子,却让那个孩子未出生就死去了。他利用她的家族,却又夺走了她的所有。她被自己留在这个牢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丈夫,没有儿女,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地位。她的青春、容颜甚至健康都被他磨近了,只留下病弱的躯壳,苍白的面容和眼眸里的恨。他只能容忍她对自己的刺,那些冷毒的言语在她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刺过来,明明是痛苦,却是他该受的报应。

    上官启望着柳氏,只低声道,“走罢。”柳氏点了点头,起了身,由着他牵着自己走上了拱宸门的最高处。拱宸,那是拱卫北极,至高无上的意思。青罗听着下面如海水一样的欢呼,心思却飘得远了。她嫁给他的时候,因为是续弦,并不曾有过和姐姐一样宏大的婚礼,万民的敬贺,没有走过那一座燕婉桥。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有身边的这个人就够了,后来与他一起并肩站在这里,只觉得平和喜乐。而到了今日,她才知道,非但是这个位置,连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其实也都不是自己的,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她其实早就已经死了,至今都还苟且活着,不过是等待一个结局,所有人尘埃落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