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她与光同行 > Chapter 107□□

Chapter 107□□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时间返回到二十分钟以前,樊歆拿着手机回到了自己房间,手机一直在响,“婉婉”两个字拼命在屏幕上闪烁。

    樊歆紧抓电话的手,像握住一团灼人的火,指尖在接与挂之中徘徊。

    最终她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喂。”她感觉自己的嗓音有点抖,沙哑的不成样子。

    那边似没料到会接通,听到樊歆的声音惊喜得有点语无伦次,“喂樊歆你在哪!我跟我老头吵了一架,他把我关在家十几天不让我出门,等我从二楼跳窗出来时你已经不见了!老娘到处找你!你的电话又打不通,可急死我了……”

    那边劈里啪啦一阵,依稀还是曾经那仗义直率的莫婉婉。樊歆却一霎红了眼。

    如今电话里的莫婉婉,是用怎样的身份对待自己?是她八年的死党闺蜜,还是前男友的现任未婚妻?

    莫婉婉还在噼里啪啦,见樊歆这边不吭声,她停了话头,“喂,樊歆,姐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

    樊歆沉默片刻,问:“婉婉,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温浅?”

    那边莫婉婉噎住了话题,气氛陡然沉默,静得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樊歆苦笑,“如果你喜欢他,他也选择了你,我无话可说。”

    “选择个毛啊!”莫婉婉出声,“温浅压根没考虑过我!他这几天找你找疯了!”

    “还找我做什么?你们都订婚了!”

    “你误会了,我俩都是被订婚的,那是他姐跟我老头弄的!你看到的那庆典订婚视频是加工过的,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庆典,根本没有谈订婚的事,温浅像往常一样出席……而我,好吧我承认,我知道我老头想借此撮合我跟温浅,他早就看穿我的心思……但我发誓从没想过从你手里夺走他,这种挖闺蜜墙角的事杀了老娘我做也不出来……当时我就想着,暗恋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次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穿着裙子,打扮得美美的,以女伴的姿势坐在他身边……就这么一次也好。”

    “我真的只有这一个念头,我打算庆典后就跟你解释……谁知视频一出来就变成了订婚!我急得想回y市给你当面说,我老头却把我关了起来,手机也被没收,我没法再联系你……”

    樊歆握着手机,不出声。

    莫婉婉急道:“樊歆,老娘跟你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隔着遥遥的距离,电话两端彼此相对,久久的沉默像时间被拉长定格,终于樊歆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相信。”顿了顿,“基于我们八年的友情。”

    这话一落,过往八年同莫婉婉的一幕幕浮现在樊歆眼前。

    她还记得大学时代,当那些人翻着白眼对她这又胖又丑的女孩冷嘲热讽,唯有莫婉婉,那个离经叛道的纨绔富二代,不曾对她有任何歧视。

    当成为朋友后,她在偏僻的图书馆后花园练舞,莫婉婉在旁抽着冷烟,那年冬天的风很冷,她问莫婉婉,大半夜你不睡觉看我练什么舞?莫婉婉吐了一口烟,答,老子怕有流氓劫你的色!——这笑话多么好笑,彼时她那样丑,有谁肯劫色?莫婉婉却这样关心她的安危。

    她记得大一下学期,两人一起去找兼职,遇到骗子公司,两人跟他们干了起来,莫婉婉拦住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让她先跑。

    她记得前年《琴魔》的片场,李崇柏出言侮辱她,是莫婉婉替她出头,二话不说跟李崇柏打作一团。

    她记得剧组收尾的最后一场戏,她被道具上的钉子刺伤,浑身是血,莫婉婉疯了般飙车送她去医院,连闯三四个红灯,将驾照的分值全扣光。

    ……

    往事如电影镜头般掠过,樊歆渐渐哽咽——外人固然说莫婉婉爱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却只有她知道,如果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是慕春寅,那么世上对她最铁的女人,一定是莫婉婉。

    谁说一对闺蜜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就会翻脸成仇?她不会。

    ……

    “婉婉,我信你。”樊歆口吻郑重,“我承认,我仍然爱着温浅,可我同样爱着你,爱着我们的友情。”

    这世上爱情固然重要,友情亦同样珍贵。

    那边狠狠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呜咽,“你信我,那你就相信温浅。当天庆典压根没有半个字提到订婚,他为了早点回y市陪你,几个通宵把那棘手的项目搞定了,庆典后他正要回去,可有个大型石油项目找他,这是个跨国项目,一旦搞定对荣光的发展帮助巨大,原本是温雅亲自前去考察,但登机时她称自己不舒服,温浅只得在没任何准备下临危受命。临行前温浅给你打过电话,不知为什么没接通,当时飞机要起飞了,他只能关机到了目的地再打。可到了目的地他才发现,那石油项目根本不像温雅所说的在城市周边,而是位于一个太平洋某小国的荒岛上!压根没有任何信号!”

    “没有信号便联络不了你,他又不能丢下项目不管,就这样在岛上呆了一周,考察结束后他匆匆回去,没想到国内满天满地都是订婚的新闻,而你不见了!”

    “那视频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那段话温雅明明在说集团情况,可电视台播出时却成了婚讯……是温雅找后期配音,对着口型把致辞改成婚讯,温浅为了澄清误会,对外宣布订婚一事为不实报道……温雅气得跟他大闹一场,逼着他断绝跟你的来往,温浅不为所动,仍是到处找你,可你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了。前几天他还去了盛唐,一无所获,昨天有消息说汽车站有个像你的身影,搭上了去无锡的大巴,他二话没说去了无锡,现在还没有回……”

    樊歆呆呆听着,“那碧玺怎么回事?”

    “什么碧玺?”莫婉婉茫然,“我不知道呀!电话里说不清,我们见面说。”

    “不,婉婉,我跟他真的有很多问题,不仅门不当户不对,连感情都很奇怪。如今你说的那个人,跟我认知里的那个人不一样……他看起来对我很好,我却常猜不到他的心,我心理极度不踏实,我甚至觉得,他不曾喜欢过我……”

    “怎么可能!你知道除夕夜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他第一次有结婚的冲动!他这样寡情的人,不是爱,根本不会谈婚姻!”

    “好了樊歆,无论你跟温浅有没有问题,你出来,你们面对面解决……”

    樊歆沉默着,最终道:“好。”

    不管事态如何,不论温浅究竟怎样看她,她都得跟两人见一面,这一出闹剧她得弄明白,她不能无故背上那“魂断豪门”的可怜虫名声。即便她跟温浅真有问题以分手收场,既然他们开始是光明正大的,那她结束也必须清楚明朗。

    那边莫婉婉道:“那你现在哪,在y市吗?我开车去找你。”

    樊歆道:“我在……”

    后头“湖心岛”三字还没说,一股猛劲袭来,掌中电话被一只手瞬间劈去,“啪”一声大响砸向墙角,摔得支离破碎。

    樊歆扭过头,就见慕春寅站在身后,浑身笼着骇人的阴霾,他盯着她问:“你要去哪?”

    他的表情太过可怕,樊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出去找婉婉问一些事……”

    “是找莫婉婉还是温浅?”

    “阿寅,你别生气,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弄清以后呢?跟他双宿双.飞吗?”慕春寅面色阴郁,一声一声发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些日子我对你不好吗?你生病我彻夜不休的守着,医生给你打针出了血我心疼,你不开心我比谁都急,你爱喝汤我就老远带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百依百顺伏小做低……这还不够吗?”

    他猛地吼起来,指着自己的心,“你到底要我怎样!把心剖出来给你吗!”

    “我知道你的好,我没有说出去要跟他怎样!”樊歆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你冷静点!我保证,我出去不是为了跟他和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像个傻瓜一样被骗!”

    慕春寅嚷道:“我没法冷静!一想起来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没法冷静!”他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走,仿佛怒火无法发泄,他将手中的汤碗摔倒了窗外,随之将桌上的小物件乒乒乓乓全挥到地上。

    下一刻他的暴躁僵住,他紧盯着椅子上的包包,里面樊歆的个人证件从拉链里露出来一丝半点,他瞪大眼道:“你骗我!”他狠劲扯开拉链,将证件一股脑往地板上丢,“你还说没想跟他和好?这些证件你都找齐带好了!不是为了私奔还能有什么!”

    “哪有私奔!你乱想!”

    “我乱想还是你心虚……”慕春寅的质问陡然顿住,他的视线再次凝结——随着包里繁乱的证件跟杂物,另一样东西跟着跌落地面。

    那物件是一团黑色的蕾丝衣服,薄到近乎半透明的质感,精致的绣花衣料在隐私部位欲说还休的露出一些,让人禁不住产生狎昵之心——那件樊歆在客房发现的情趣内衣。

    慕春寅的脸一霎惨白,他拿起蕾丝衣,指尖在颤抖,“你竟然……”他胸膛不住起伏,恼到极点反而语无论次,“你还说不是去找他……”

    樊歆百口莫辩,“这不是我的!是汪姐……”

    慕春寅打断她的话,“可它装在你包里!”他眼睛红的像暴怒的兽,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被那黑色的狎昵物件击溃,他伸手去掐她的肩,吼道:“你还有没有廉耻!”

    他的手铁钳般紧扣着她的肩,将她推在墙角,“你还要不要脸!我慕家养你教你,你却成了一个荡.妇!”

    “你混蛋!”樊歆气得脸通红,“啪”一声脆响,房间一霎静止。

    慕春寅呆在那,而樊歆震惊瞧着自己的右手——当他的暴力击垮她的克制,二十多年来生平第一次,她扬起了她的手。

    她愣愣看着他,“对……对不起……”

    “你为他打我……”

    “对不起……阿寅……”

    她想去查看他的脸颊,然而他的暴怒让她害怕,她慌不择路退到身后浴室,门还未来得及反锁,便被一股大劲踹开,慕春寅硬生生闯了进来,他将樊歆一推,她身后就是宽大的浴缸,方才她放了水还没来得及洗。因着慕春寅这一推搡,她往后跌进浴缸里,温热的水花四溅,她呛了一口水,剧烈的咳嗽中她挣扎着说:“你干什么!”

    慕春寅气息森冷,“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混蛋!”

    他的眼神从未这样可怕过,她从浴缸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冲,湿着的脚踩在地板上打滑,刚走出浴室便滑了一跤,他径直将摔倒的她拖回丢进浴缸里。旋即他身翻身进水,哗啦啦的水声大响,他右手按住她肩,将她箍在水中,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物。

    两人厮打般在浴缸的水中翻来倒去。慕春寅酒后蛮劲格外大,樊歆如何耗得过他,衣服被撕扯着破碎,衣扣等物体在他强硬的手中崩开飞溅,衣服一件件被他剥落,樊歆吓得快哭出来,半浸在水中,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双手捂住最后的遮掩向他求饶,“我不找他!你别这样!阿寅……”

    她哽咽着哀求,那只手却根本不松,他扯开她最后的遮羞布,俯下身去亲吻她天鹅般的脖颈,那含着酒气与□□的呼吸喷在她肌肤,沿着她的下巴锁骨往下移,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急切如窗外骤雨,樊歆一面哭一面用力推他,指甲在他肩背上挠出交错的血痕。他将她双手一扭一按,固定到头顶不能动弹。

    双手被束缚,脚也被压制,无计可施的她抬起头来,张口咬住慕春寅的手,慕春寅痛哼一声,将她的脸往水下一按……四面八方的水一霎涌进耳鼻,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那一瞬,她被按在水底,像条缺氧的鱼不住挣扎。混混沌沌中意识开始模糊,视线再看不清,身子似在黑暗的汪洋中不停往下沉,昏乎又浑噩,直堕入不可测的深渊……

    浴缸的水花还在激撞,终究是溺水感太过痛苦,昏沉中的樊歆用尽最后的力气摸索浴缸边沿,挣扎着起身,却被慕春寅再次拖进水中,他用力扣住她的双肩压制住,下一刻,一股剧痛将她整个贯穿。

    她痛得瞪大眼,指尖死死掐进掌心,难以置信盯着她身上的男人。窗外雨声大作,轰隆隆的电闪雷鸣中,她仿佛听见自己血管倒流回心室的声响,心脏一点点收缩掐紧,最后停止搏动,似乎那猛力撕裂的不单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灵魂与意志。

    屋外的雨依然无边无际瓢泼而下,似要将整座岛屿倾覆。暴雨之下是浑然死寂的夜,樊歆仰在浴池中,空洞的睁着眼,在彻骨的剧痛里呆望雨幕,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阴沉中,她的人生随之堕入永夜。

    自此,星辰皆殒,末世无光。

    ※

    雨还在下,天地间似织开湿漉的网,无边无际笼罩着万物。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廊第一间的门被打开,有个身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他衣衫凌乱头发湿漉,鞋都没穿,夜里只有七八度的温度,寒风携着冷雨呼啸而过,他却丝毫不觉得冷,踉踉跄跄朝着长廊走去。

    他最终倚着长廊栏杆站住,长廊底下就是莲花池,往常开得娇艳的花被暴雨冲刷得七零八落。他呆了好一会,猛地翻过栏杆朝池中跳去,噗通一声水花飞溅,惊得躲在屋后的下人冲了出来,对着池里大喊:“慕总!您别想不开啊!”——方才房间里的动静他们都听到,只是没人敢去。

    莲花池里的水并不深,只到慕春寅胸口,慕春寅泡在冷水中,先前一腔酒意彻底醒了,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他此刻的失魂落魄。

    众人七手八脚跳下水,将慕春寅扯出水池,试图劝慕春寅回屋,却被慕春寅吼着赶走,“都给我滚!”

    众人讪讪离开,庭院里只剩慕春寅一人。

    慕春寅慢慢走到莲池外的雨花石小道上,那地方空荡荡的没有遮挡物,地上被雨水淋出大小不一的积水小坑,慕春寅突然仰头躺了下去。

    他横躺在地,倾盆大雨肆无忌惮的落到他身上,远处长廊的灯光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他表情从未有过的痛苦,有酒醒的懊悔震惊,还有铸下大错后的惶恐。

    他仰头看向天空,墨色的苍穹,云朵像团团铅色的烟雾堆积,大雨自云层深处如千百道利箭一样砸向他,他在雨地里抡起拳头,狠劲锤向地面,随之而来是他的嘶喊。

    “慕心!慕心!”

    ※

    慕春寅自罚般在雨地里躺了两个小时才回的屋,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在樊歆卧室门口站了好一阵,这才推门进去。

    他做好一切准备,随她打骂罚闹。可推开门的一霎,他一怔——樊歆根本不在卧室。

    他冲进浴室,进门的一瞬让他倒吸一口气。

    樊歆一动不动仰在浴缸里,维持着他两小时前离开的姿势,浑身一丝.不挂,双臂展开,仰着头双眸半阖,表情痛苦而绝望,像一具献祭后的空壳。

    慕春寅冲过去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浴缸里的水早已冷却,樊歆浑身冰凉,呼吸微弱,慕春寅吓得喊她的名字,她却将头软软歪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慕春寅冲屋外大喊:“小李,去医院!”

    ※

    车子疯狂飙到y市最好的医院,樊歆很快被送去急救,慕春寅呆站在急救室外,一动不动。

    不多时赫祈周珅心急火燎赶到了医院,两人看看急救室,再看看蹲在墙角的慕春寅,问:“怎么回事?”

    慕春寅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上,往常意气风发的脸异常颓然,他沉默半晌,忽然抡手给了自己重重一耳光,“是我混蛋!”

    赫祈拦住他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春寅却不再说话,只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两人只得去问医生,待从医生处得知情况后,周珅目瞪口呆,正要开口斥责,身旁忽有人影一晃,一个人冲到慕春寅面前,猛地一拳过去。

    周珅惊住,便见赫祈揪着慕春寅的衣领,从未有过的暴怒,“慕春寅!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慕春寅嘴角渗出了血,他缓缓往后退,满脸痛苦的低笑:“把你的心逼出来了是不是?”

    赫祈吼道:“老子没你想的那么卑鄙!”他用力将慕春寅推开,“我要不是把你当兄弟,还真想劝樊歆跟温浅走!”

    ※

    樊歆的情况并不好,除开身体上的创伤外,更因溺水引起肺部感染,好些个医生护士围着团团转,可把慕春寅一群人给吓得不轻。

    情况到入院第三天下午才趋于稳定,可她醒来后的反应极度糟糕,没有众人预料中的大哭大闹,而是就那么睁着眼定定瞧着天花板,不吃不喝,像个失了心的木偶。

    窗外四月初的阳光明媚繁盛,照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温度。她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蒙着一层浓重的、烟灰色的绝望。

    众人围着劝慰了一天无果,最后主治医生对慕春寅说:“慕总,病人心里肯定落下了阴影,要不您回避一下?”

    周珅深以为然,便拽着慕春寅往外走,“也许她现在真的怕看到你!我们暂时离开这,这交给医生吧!”

    ……

    慕春寅几经犹豫,最后走了出去,旋即赫祈也走出了病房。

    夜幕将近,乌色渐渐笼罩这一方天地。风呼呼而过,三个男人姿势各异地站在走廊顶端。

    慕春寅目光无焦点的发愣,被人掏了心似的。而赫祈站在走廊另一边,靠着窗户吹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扑棱棱鼓起赫祈的白衬衫,周珅递了根烟来,赫祈接住。

    烟雾的袅绕中,周珅道:“你小子瞒得严实啊,要不是今儿爆发我还不知道……仔细想想其实早就该发现了,但凡樊歆有事,你十有八.九会出面,樊歆跟春春吵架,你多半站在樊歆那边……去年夏天你还去了巴黎两回,说是旅游,其实是去探望她……”

    赫祈吐出一口烟,“我对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赫祈没答他的话,掐灭烟,回了樊歆的病房。

    赫祈走后,周珅晃回长廊另一侧,慕春寅依旧靠在冰冷的窗前,混混绰绰的光线里,他眸子黯然如灰。

    周珅拍拍他的肩,“刚才医生又来了,说她还是那样,咱还是快想想办法吧,她现在几乎是绝食!”

    慕春寅转过脸看他,面色亦异常苍白——自樊歆入院来,他自罚般什么都没吃。周珅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可怜又可恨,“你做的什么事!”

    慕春寅逆着光站在窗下,嘶哑着声音说:“那会我真疯了,我只想留下她……”

    ※

    时针跨过十二点,进入半夜,赫祈等人陆续离去,病房只剩陪床的护士。慕春寅仍在露台吹着冷风,到了凌晨两点,他再按捺不住,推门进了病房。

    病房里没有开灯,慕春寅轻手轻脚走到床畔,冷不丁一惊。

    走廊的灯光自窗户透进,微弱的光线里,床上被絮裹着一具纤瘦的身躯,那张露在外头的小脸,有什么漆黑的物什如晶石,在暗中泛着光,只是太过黯淡,像光芒殆尽的宝石。

    ——是樊歆的双眸,她睁着眼,根本没睡。

    慕春寅忙开灯查看,光亮乍现的瞬间,惊醒了陪床护士,樊歆的眼睛却眨都没眨,她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目光空洞的盯着窗外。白炽光打在她身上,合着这一屋冷白的墙壁窗帘被褥,她整个人呈现一种毫无生机的苍白。

    她这种状态让慕春寅手足无措,他低低喊了一声,“慕心。”

    她一动不动,无论是慕春寅的来到,还是小护士的关门离去,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慕春寅急了,喊了医生来,医生对这不吃不喝亦不睡的状态颇为焦心,无奈下使用了一些镇定剂,樊歆这才在药物作用下强行睡去。

    一群人稍微放下了心,可没多久又出了状况。樊歆似乎陷入了噩梦,她攥着被子瑟瑟发抖,“救命……不要……”

    床褥中她紧闭着眼,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死死揪住某个护士的衣袖,像抓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妈妈,我好疼……珍姨你救救我,你让阿寅放开……我好痛……我要淹死了……希年!希年……”

    慕春寅俯下身去搂她,在她耳边不住喊:“对不起……慕心对不起……”床上的人仿佛有所感知,猛地推开了慕春寅,她动作又急又快,手中针管拔了出来,拉扯出一道血口子,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慕春寅捂住她手背处的伤口,朝外大喊:“大夫!大夫!”

    医生很快就来,还带了更高剂量的镇定剂,樊歆在药物的压制下,再次被迫睡去。

    随着她的睡去,房间归为宁静,却是死寂般的缄默,几人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的樊歆,没一个人开口,眼中俱是沉重。

    ※

    翌日中午樊歆醒来,仍是那个模样,不吃不喝不睡,周珅几人围着劝慰开导,但并无成效。单靠营养针无法维持正常所需,医生无奈下便强行给樊歆喂流食,结果不仅喂进去的流食吐了出来,连胆汁都了吐出来,暗绿色胆汁将床单染花一片,吓得一干人再不敢强喂。

    在门外听到动静的慕春寅再按捺不住,冲进了房来。床上的樊歆毫无生气的躺着,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看得见底下交错的蓝紫色血管,像一张脆弱的纸人,仿佛稍微用力便会折断。

    慕春寅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扇去,“你别这样!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只要你能消气我什么都愿意!”

    “啪啪啪”的声响彼此起伏,慕春寅握着她的手朝自己左右开弓,可脸打到红肿,樊歆依旧仰着脸看天花板,纹丝不动。

    ※

    这边医院里的樊歆奄奄一息,而相隔大半座城市的荣光总部,清冷的月光洒在露台上,映出屋内男子萧疏的背影,他倚在露台旁,静静看向远方。城市的霓虹倒映在他乌眸中,瑰丽如深夜烟火,灿烂着喧嚣,又落寞着泯灭。

    露台上还有一个身影,他担忧道:“温先生,这风大,您还是回屋去吧。”

    男人静立着,棱角分明的轮廓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许久后他问:“老吴那还是没消息?”

    阿宋颔首,“虽然都怀疑樊小姐就在那座岛上,但那岛保卫森严,三面环水,四周视野开阔,我们的人即便想打探也很难混上去。”叹气道:“这么多天了,都猜是慕春寅藏了她,但盛唐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们压根没有证据去要人。”

    温浅道:“总之你们盯紧,一旦发现樊歆在岛上,直接上去救人。”

    阿宋一惊,“这样不好吧?盛唐荣光一直有往来,这么粗暴要人,一旦双方撕破脸皮,影响的可是大局。”

    温浅道:“你们照做就是,出了事有我。”

    “可万一被董事长晓得,还不知要跟您怎么闹。”

    “现在对我而言,樊歆平安归来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阿宋低低应了一声,嗓音透着愧疚:“温先生,其实这事都怪我……是我没把碧玺保管好,给了董事长可趁之机,如今不仅樊小姐不见了,您还跟董事长闹这么僵。”

    说起这件事,阿宋只差没负荆请罪。温浅出发去庆典的前一日,脖上碧玺的系绳因为年深日久磨损得厉害,温浅担心会断掉,吩咐他去找人换根新的。他拿着碧玺正要出门却遇见了温雅,温雅自称有熟悉的首饰工匠可以替换,想着温雅是温浅的姐姐,他便没有过多疑虑,将碧玺交给温雅。谁知温雅便在不日后借碧玺大做文章,令樊歆误会离去。

    温浅转回了屋内,雅白的灯光将房间照的通亮,他自顾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道:“这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

    “您别自责,您有什么责任?”

    温浅答所非问,“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跟她存在的问题。”他垂帘看着手中花茶,乌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弧形阴影,他似乎不想再多说,摆手道:“你去忙吧,叫老吴继续盯着,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阿宋依言下去,关上门时关切的看了温浅一眼,“温先生,您这些天找樊小姐忙得没日没夜,记得要休息一下。”

    温浅端着茶走回露台,身姿被远处的灯光投到墙上,像是孤独的剪影。

    四月初的夜风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温浅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月挂在天上,旁边只有寥寥几颗寒星,画面无比孤寂。

    他盯着那些星子,再次想起某个人,那个叫星星的女孩,这些天,他不断想念的面孔。

    这些担忧的日子,他四处找她,也想了许多。

    从恋爱之初他便知道他们恋情在日后会遇见的阻力,比如温雅,比如董事会那群认为他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封建老古董,他一直在努力将这些阻力减弱,在家族与爱情中寻求一种平衡。

    但他失算了,他面对的不仅是外界的阻力,还有来自爱情本身的阻力。爱可以让人坚定,也可以让人脆弱,而樊歆是后者。他翻看过那天樊歆站在荣光大楼下跟温雅的监控视频。这世上的谎话都有纰漏,温雅也不例外,但樊歆没有发觉。

    如果一个人因为一段没有确凿事实的话便否定另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并不相信对方。很明显,樊歆并没有百分百信任他,才会一面之词而伤心离去。

    这个问题他反思许久,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连性命都愿意给他,却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

    答案不过三个字——安全感。

    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让她脆弱敏感,以至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

    在寻找她的那些日夜里,他常想起两人在一起共度的场景,她几乎都是微笑着,只有某些时刻——比如他对自己的家庭过往守口如瓶,比如不快时他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她关心询问而他只字不提……情侣之间本应敞开心扉,但他并没有做到。可她从不说什么,更不会缠着追问,待他情绪缓和再找她时,她又是那副恬静的模样,除了眼底的落寞,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些天他想,或许那些在她笑意下掩盖的失落,就在他的漫不经心中日积月累,最后变成她的不安与脆弱。

    归根到底是他的错。

    风声习习,露台上男子的眸里含着歉疚,他望着苍穹中一弯玄月,声音低的像祈祷,“star,快点让我找到你……”

    ※

    樊歆寝食俱废的状态持续了一周,慕春寅无奈下接受了医生的离院建议。

    ——她虽精神状态差到极点,但身上的伤却在资深专家及顶级药物的控制下趋于稳定,只是心理创伤过于严重,医生认为留在y市触景伤情,不如转到别地疗养舒缓,或许更有利于恢复。

    慕春寅选择的是z市,因为距z市医院不远风景区内慕家刚好有套老别墅,樊歆与慕春寅儿时常跟父母来这度假,一家四口留下了其乐融融的回忆。慕春寅盼望能在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让樊歆淡忘心中阴影。

    此外离开y市还有一个原因——温浅的人已查出樊歆曾在湖心岛,这些天双方明争暗斗,几次差点闯上岛。慕春寅担心节外生枝,将樊歆转移别处也安心一些。

    ※

    车子是夜里抵达z市风景区别墅的,该位置依山傍水,小洋房被繁盛的春花与高大的乔木掩映,景致秀丽。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为了防止中途发生意外,慕春寅指派了救护车随行。

    樊歆被人从救护车上搀扶下来,医护人员知道她在慕春寅心中地位,便殷勤拿着担架要抬她,不想慕春寅立刻拦下——他眼下对樊歆的伤简直战战兢兢,想着这担架不知被多少人躺过,担心病菌过多,哪里还敢让樊歆躺。

    他走到救护车尾,张开双臂的姿势,声音放得极轻柔,“我抱你进去。”

    樊歆面色木然,但身子往后缩了缩。

    慕春寅的双臂空在那,气氛一时尴尬,旋即有人走上前来,对樊歆说:“还是我来吧。”

    众人就见赫祈站到樊歆身前,也张开双臂,他温暖的笑意里有鼓励与安慰。樊歆犹豫良久,默然的脸眨了眨眼睛,缓缓抬手,同意了赫祈的要求。

    一群人慢慢走远,只剩慕春寅失落的站在救护车旁。

    ※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房子在来的路上就通知人提前整理过,里面不仅家用品一应俱全且纤尘不染。

    赫祈抱着樊歆走在最前面,将她送进卧室时,赫祈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对樊歆说了一句话。

    很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樊歆木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她瞳里浮起悲伤,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诸人进了房,随行医护人员将医疗仪器之类摆好,而被慕春寅指派来贴身照应的汪姐,则帮樊歆把被子铺好。

    许是换了个环境让樊歆不再那么紧张,她躺在床上,阖上眼,似乎是睡去了。见她终于肯睡,一群人欣慰地松了口气,忙碌一阵后就散了。

    视线里关了灯一片黑暗,屋里外静悄悄的,连后院风刮过树梢的簌簌声跟草丛里小虫的窸窣都听得见。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走着,像永不静止的圆轴。时针指到十一点之时,有个身影走了进来。

    大概怕扰到屋内的人,他脚步极轻,走到床畔后便停下,他坐在床角的矮凳上,手肘撑在床上,静静看着被子里熟睡的人。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一丝半缕,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辉亮,映出来人清隽的脸,眼底却布满血丝,应该是好几个日夜都没休息。他伸手轻轻将床上之人的刘海捋好,低声说:“慕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看了她一会,面上浮起小小的希翼,口吻却是忐忑的,“从前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这一次你肯定也会的,对吧。”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月光朦朦胧胧洒在她的睡颜上,她的呼吸轻轻浅浅。

    慕春寅趴在床上凝视着她,因着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照料太过劳累,他倚靠在床畔,不多时也迷糊睡去。

    夜色昏暗,在他传出轻微鼾声不久后,床上的女子睁开眼眸。黑白澄澈略含抑郁的一双瞳仁,眼底有浓重的悲伤。

    显然,她根本没有睡着。

    她扭头看了一眼床畔慕春寅,手下意识的攥紧被子,身子向反方挪去,眸里有戒备与恐惧。

    旋即她转动眼珠打量房内的一切,中间是卧房,左边是衣帽间,门那侧就是浴室,窗外月光将浴室摆设映出了轮廓。

    宽敞的浴室,米色的地毯,大幅的妆镜,还有……樊歆的瞳孔骤然紧缩。

    ——还有浴缸,跟湖心岛差不多的浴缸,瓷白的色泽,深凹的浴底……

    樊歆打了个冷颤,那一晚在湖心岛的噩梦再度浮现在眼前。

    混沌的水中剧痛无休无止,她像被猛力不断撕扯,又像是被巨物重重碾压。身上的男人不顾一切倾轧着她。从未有一刻,她觉得他这样可怕。

    那漫长的剧痛中,她仰在水中,像一尾被锋刃剖开的鱼。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天寒地冻的除夕夜,慕春寅为父母的事再次跟她发生争吵,他拿着水果刀,划破她的脸。她趴在雪地里哭,殷色的血晕开在纯白的地面,却没有人看来她一眼……

    那痛苦刻骨铭心,过去更多伤害历历在目。

    他将十四岁的她关进地下室,任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中恐惧哭泣;他制定种种服务于他的苛刻规章,将她当做保姆下人压榨;他挥着利刃将她毁容,亲手把她推入被世界嫌恶的深渊;她在那样的绝境里患上了抑郁症,肥胖到不堪入目,连爱慕的男生也不敢接近;当十年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那个深爱多年的男子,他却将她囚禁,甚至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占有她。

    到今天他竟还在说:“从前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这一次你也会。”

    他这样有恃无恐,她简直不知该痛哭还是该大笑。她与他从来就不公平,她欠他的债,于是他一次次的伤害,她一次次的原谅,最终她的忍让摧毁了自己,将人生推入没顶。

    ……

    黑暗中她眼角湿了,她轻轻伸出手去,摸到了床头柜。

    柜子上有一篮苹果,里面有一把水果刀,她的手摸索到了刀柄。

    她紧绷神经,拿着刀慢慢伸向床侧的男人。

    极锋利的刀,只要刀口朝下用力一压,这个不断给她制造伤痛,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就可以摆脱。

    或者,她不要解脱,她也不要他的性命,她就给他一刀,不致命但是够疼,发泄也好,报复也罢……这些年他无止境的伤害她折磨她,凭什么一点惩罚都不受?

    银色锋刃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光芒不断前进,那小巧的刀柄握在掌中,像是灼手的火,她手抖得厉害,几乎要稳不住。而床畔睡着的男人对未知的危险浑然不觉。

    明晃晃的刀终于在距他右肩的五厘米处缓了下来,那一刻,从小到大无数回忆纷沓着闪过她脑海。

    七岁那年,他们手牵手一道进入了小学,高年级的胖子欺负她,低年级的他跟胖子打成一团,他打不过,嘴角都出了血,还扯着胖子往地上滚。

    十一岁时,他跟着父亲学会了炒股,赚的第一笔钱给母亲买了一件连衣裙,给父亲买了双鞋,给她买了一辆新款脚踏车,纯白色的田园风,前面有花篮,可以放她喜欢的布偶与鲜花,她不会骑,是他扶着车后座在花园里耐心的教。

    十三岁那年,在慕叔叔出事的前一个月,他还陪她去看某个歌手的演唱会,她看着光芒四射的舞台,对他说,阿寅,以后我也要像她一样,在万众瞩目中唱自己喜欢的歌。他笑着说好啊,那我加油赚钱,给你建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舞台。

    十九岁时,她为了温浅被突如其来的汽车撞飞,血泊中是他抱着她不顾来往的车辆,狂奔去医院,他说,你欠老子的还没还,不许死!

    二十五岁那年,她从加拿大回,他一改从前的态度,对她好了许多,不再非打即骂,开始关心她。

    拍第一部影视剧前,他说,你不需要有压力,有我在,娱乐圈就是你的娱乐场,你开心就好。

    遭受刘志军攻击时,他说,我要给你建一座城堡,再不让你受风雨与伤害。

    片场拍戏意外受伤,他丢下一切公务,在医院照顾她,每天端水喂饭,日夜不休……那两个月,他瘦了一圈。

    ……

    往事一帧帧如影片镜头轮过,樊歆握刀的手不断颤抖。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这段让她痛苦又难割舍的情感,她煎熬着进退不得,有液体无法控制的湿濡眼睫,无声往下流。

    此时此刻,刀子距离慕春寅肩只有一公分,再稍微发力,尖锐的锋刃便能贯穿衣料血肉横飞。而这危机一瞬,慕春寅依旧沉睡着毫无知觉,那阖上的眼睫,于月光中勾勒出两弧乌色的阴影,像蛾子安静的翼翅。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以往或慵懒或暴戾或张扬的各种姿态,无邪的像个孩童。樊歆凝视着这张瞧了二十年的面孔,抑制着咽喉深处的哽咽声,不要自己啜泣出声。

    她没发现,在不易察觉的角度,他被床单遮住的右手,正紧绷得发白。

    早在她拿刀的那一刻他便醒了。

    他宁愿自己没有醒,许是想知道她会不会真的下手。又或许,下手了也没关系,倘若这种方式能让她消气,他心甘情愿。

    世上有种情感,名为含笑饮鸠毒。明知你素手如玉呈上砒.霜,我仍甘之如饴,即便你将尖刀刺进我心窝,我亦笑着转身,唯恐飞溅的血玷污你的衣。

    ……

    夜色里剑拔弩张的对峙,或许下一秒就是利刃破肤。

    双方都紧绷着自己,将情绪压抑到极点。她泪水一串串往下滑,摈着呼吸不让情绪崩溃。而他若无其事沉睡如初,平静中隐藏着惊涛骇浪。

    最终,她泄了气般再撑不下去,手收了回去,将刀放回篮子。她仰面躺下身去,拿手背擦干眼泪,乌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刀放回的声音,慕春寅紧握的手松开,他微睁开了眼,幽深的瞳仁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对她不忍下手的动容。

    幽静的月光照进来,在棕色地板上晕开淡淡的银色,像深秋的薄霜,冰凉的、清幽的冷色调。

    屋内,夜凉如水,两心各异。

    ……

    这一夜,慕春寅没有睡着,他在观察樊歆。

    樊歆也一夜没睡,放下刀后,她就那么睁着眼看着黑暗,不同于先前绝食时的空洞与麻木,显出一种怪异的矛盾,先前是满含绝望,最后慢慢变成坚定,似乎她的内心有两种情绪在交替,后一种渐渐被她认定。

    是什么,他猜不出来,但随后他发现,樊歆有了转变。

    翌日清晨,她居然开口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