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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祝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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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晓生下来的时候跟别的孩子差不多,皱皱巴巴的,都是爹妈的宝。

    等到过一岁学走路的时候,坏了,他的腿脚明显的不够利落,医生说这孩子的骨骼有点问题是个天生的瘸腿,智力发育好像也低于同龄孩子,很有可能还是个智障儿……

    医生叭啦叭啦讲了一大通,竹晓爸妈听的心都凉了,身体有毛病也就算了,怎么连脑子也不正常?想他二人都是高智商人士,精英中的精英,两边家族也都风光无限,怎么可能生下一个痴呆儿?……别是庸医误人吧?!

    抱着“误诊”这根稻草,短短半个月时间竹晓进了四间医院见了三个半权威,现实无情,权威们的结论基本一致:这孩子真的有病,还是胎里带来的没法根治的先天毛病。唯一的分歧是智力问题或者言之过早,毕竟孩子太小,就算笨了一点,说不定也没到智障的地步。

    竹晓的父母几乎崩溃了,“说不定也没到智障的地步”?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是智力低下?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养一个痴傻儿子,讲出去还有脸面见人吗?因为这个孩子,他们,不,是整个许家和魏家从此都要成为圈子里的笑柄……

    对了,那个时候竹晓还不叫竹晓,他姓许名畅叫许畅,从这个名字上可以看出至少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家人是对他寄予了美好的期望的,不过,一切期望都止步于被诊断为“问题儿”的这一天。

    此后,许唯安和魏君良(竹晓的亲生爹娘)很快做出决定,让保姆带着傻儿子回乡下,眼不见心不烦,其他家人也没表示异议。

    本来也是,一个痴呆儿在哪里养不是养,比起那些抛弃残疾儿的父母,他们给足生活费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自问已经尽到了爹妈的责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竹晓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从那一天起,他走上了一条铺满荆棘却又伴生着一路野花的未知歧路。

    不到两岁的竹晓被保姆带回山里老家,他家爹娘不缺钱,支付了一大笔费用,原本一贫如洗的保姆高氏搬到镇上定居,靠着每年寄到家里的一笔“养育费”专心当起了住家妈妈,照看自家的三个娃,顺带不让竹晓饿死。

    平心而论,高氏算不得恶人,虽然她跟大多数保姆一样,人前人后两个样,能偷懒就偷懒,还在许家的时候就有过大半天不换尿布的不良记录等等,但她确实没有成心虐待竹晓,至多就是脾气上来的时候顺手揍几下,一两个月懒得给他换身衣服,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孩子欺负欺负傻子,饭做少了的时候假装忘了傻子还没吃东西等等──她又不是圣人,傻子又不是她生的,没让傻子饿死她觉得自己良心大大的好呢。

    竹晓在小小的山村乡镇慢慢长大,他九岁的时候,已经如所有人的预期一样,长成了一个胆小瘦弱木木呆呆的小瘸子,个头比同龄小子矮上半个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更从来没有考试及格的经历。

    没错,竹晓确实上学了,这算得上一桩奇事,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农妇高氏其实蛮精明的:因为她养育有方,把个弱智儿养进了小学,多得了一笔额外奖金不说,从此后每年还多出一笔不匪的学杂开支,而且学校就在镇子边上,老师不会去关注一个傻子,一点也不耽误打猪草做家事什么的——是的,竹晓虽然脑子不好,但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甚至还能做做简单的家事,比如洗碗洗衣喂鸡打猪草等等……

    这么一个缺少关爱的残疾孩子,他的命运可想而知,等到他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也无非是最最底层的蝼蚁中的一员,挣扎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甚至看不到一丝阳光。

    不过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诡异,竹晓之所以成为竹晓而不是许畅,就是命运中那万分之一……嗯,应该是亿万分之一,相当于中了□□……的机会让他给碰巧撞上了。

    这事儿,还得从他九岁那年的夏天说起。

    那一年,竹晓还叫许畅,住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小山镇上,没有朋友,亲人,也等同于无。

    那一年,竹晓上小说二年级,大字不识几个,瘸着一条腿,闷嘴葫芦一只,逼急了才会结结巴巴地憋出几个字,镇上无论大人小孩儿都管他叫一声“小傻瘸”。

    同样,也就是在那一年,竹晓遇见了“竹老太太”,许畅因此变成竹晓,整个人生因了那位老太太而完全不同。

    竹老太太是在某个夏天的傍晚搬来小镇的,关于竹老太太的来历,小镇上有多个版本的传闻。

    传闻一:老太太年轻时候是附近某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嫁给了镇长的小儿子,后来改朝换代镇长给镇压了镇长儿子也自杀了,老太太年轻守寡背井离乡,到如今终于落叶归根回镇上等死来了。

    以上传闻传得正红火的时候,有人往上浇了一勺冰:胡说八道,竹老太太明明就是灾荒年间的那个活观音,想当年大伙儿饿得半死不说,老天不长眼又闹起了疫病,全靠老太太妙手回春,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活死人医白骨,才把疫病给半路截住,没有闹到邻县那般十门九空的惨状……

    以上为传闻二,不过这个传闻刚起了个头,又有老人站出来喷痰:我呸,什么活观音,那就一巫婆……你们知道当年她是怎么救人的吗?听人说她家里挖了一个大坑,专门喂虫子,听说还是用死人喂的,要不然她救了那么多人大家还会把她赶出镇子?……嗯,用死人喂虫子,天晓得她安的什么心!

    除了以上传闻,还是版本四,版本五……反正自打竹老太太搬来小镇,镇上人貌似多出了一项娱乐活动,以讨论竹老太太的来历为乐事。这事也怨不得大家,谁让老太太跟这个镇子各种不搭调,穿得像是电视里面的城里人,还不爱跟人来往,见天看不到人影,她家那个院子清风鸦静据说连蚊子都不爱往里飞,整一个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大家传是传,真正相信的没几个,更没人吃了豹子胆跑到老太太跟前求证。事实上,乡民们都跟这位举指气派的老太太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镇尾的竹家小院跟它所寄居的这个乡镇形成了一个非常和谐的和平共处局面: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这些,脑子不好用的竹晓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尽管他跟竹老太太的交集,非常诡异地起始于竹老太太搬入镇上的第一天。

    那天傍晚,刚搬来的竹老太太独自到镇外的田垄上散步,当时竹晓正被几个顽童按在路边,换了镇上的大人看都懒得看一眼,这种事情隔三岔五发生一次,想管也管不过来。也亏得这是竹老太太,耳聪目明,大老远就听清了顽童们的叫喊,顿时就给气炸了:这帮坏骨头竟然在逼人吃狗屎!

    记忆中纯朴的小镇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太太沉下脸把几个坏小子给狠狠训了一顿,最后警告他们如有再犯,她就要动手揍人。

    坏小子们被老太太的一身气势给唬住了,一溜烟逃走,竹晓心里也非常害怕,他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老太太叹口气,皱着眉头把个酸酸臭臭的小娃娃拉起来,看见小娃娃头都不敢抬,又叹一口气,塞他手里几颗奶糖,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小娃娃没讲过一个字,就跟一丛半死不活的小黄竹一样垂着头毫无生机地呆立在地上,一直等到老太太走出老远才偷偷抬起小脸望着老太太的背影,脏脏的小手死死抓住奶糖……

    那天是竹晓第一天吃奶糖,只吃了一颗,甜甜的滋味让他记了一辈子。然后他傻乎乎地把剩下的糖藏到树洞里面,第二天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

    按理说,第一次吃奶糖还把糖给弄丢了,这是竹晓人生中的一桩大事,足够他难过上整整一年的,没想到只几天时间事情就过去了,因为几天之后又发生了一桩大事:竹老太太病了。

    那天竹晓正在村外打猪草,老太太是镇上第一个对他表示出善意的人,出于驱利避害的本能,他下意识地把打猪草的地点选在了老太太后院外面的野地里,他脑子不好耳朵却极是管用,没多久就听到老太太院子里有细细的□□声,竹晓知道那是生病的声音,高妈生病的时候也是这么叫的。

    竹晓呆呆听了半天,感觉心里面烧的慌,就像有只猫儿钻他怀里正在抓心似的,火烧火燎异常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好受一点,只好围着竹家小院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

    竹晓那天到天黑也没打满一筐草,亏得家里还有存货,高妈没有让三小姐过来叫他,逃过一顿打。

    天黑后竹晓偷偷溜回家,趁家里人都在看电视摸进黑洞洞的灶房想偷几口吃食,他运气不错,锅里还剩半锅稀饭,估计是三小姐不肯洗碗留下的。

    把饭盛进碗里,小傻子盯着碗发了半天的愣,鬼差神使,他端着碗偷偷摸出院门──他自己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吃点东西就会好很多,由己及人,他以为竹老太太也会如此。

    高家人都以为竹晓很傻,常常忘记小傻子的存在,小孩子也确实傻,他小心翼翼捧着半碗稀饭来到镇尾竹老太太的院门外继续转圈,他想把稀饭送给老太太又不敢进门,转了好多圈才想出把碗悄悄放到院门外面的法子,至于饭被老鼠吃掉什么的,就不是他那个笨脑袋可以想到的了。

    放下碗,竹晓觉得自己完成了天大一桩事,高高兴兴回家睡觉,貌似空空的肚子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却不知他刚一离开,竹家院门无风自开,瘦瘦高高的竹老太太出现在院门边,无声地看着门前的粗瓷碗,黑暗中眼睛幽冥如鬼火,跟传说中的巫婆一模一样……

    这几年高家日子好过了,碗也没个数,竹晓送饭的事情顺利过关,不过第二天早上还是因为没有打够猪草挨了高家老二两拳。高家老三是个女娃,比竹晓大两岁,自打逼着竹晓叫她“三小姐”以后(当然是在家里私底下叫,到外面叫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她也愈发地像个三小姐了,看二哥揍傻子也学着电视里的小姐样两根手指掐着手帕倚到门边,骂了一句“跟个傻子较什么劲,你还像个少爷么”,高老二被自家的二百五妹妹逗到捧腹爆笑,竹晓逃过一劫,对三小姐充满了感激。

    下午竹晓又到竹老太太院外打草,院子里无声无息寂若无人,他以为老太太吃了稀饭病好了,心里面高兴打草也有劲,嘴里甚至哼起了乱糟糟的小调……

    对于竹晓来说,老太太病好了他很高兴,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三天过后竹老太太出现在高家院外提出收养竹晓,高氏当然不乐意,竹晓就是她家的提款机,人走了她上哪儿取钱去?再说竹晓又不是她家孩子,她哪敢做主。老太太可不管她愿不愿意,撂下一句“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不同意,我直接跟他父母谈”,讲完走人,干尽利落,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老太太甚至连房门都没进──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通告嘛!

    高氏夫妇被老太婆吓坏了,老太婆虽然只搬来半个月,她的传说可是听了一大箩筐,如果说传说当不得真,许家父母那可是万万来不得的,这些年她如何对待傻子镇上的人心里面门儿清,现在他们不说话,等到傻子爹妈来了可就难说了……

    高氏这人特别拎得清,没用一天,她当天下午就把傻子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拎着人去了竹家,也不提收养的事情,只说老太太愿意给傻子治病是傻子的造化,她会把老太太的恩情如实报告给傻子父母云云。

    竹老太太没有揭穿高氏的小把戏,她的目的不过是领走孩子,至于世俗上的东西,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至此,镇上人都知道小傻瘸得了老太太的法眼,彻底脱离高家,成了老巫婆家的小帮工一枚──竹晓住进竹家后不再上学,竹家那么大一个院子除了一个王嫂做做杂活,其它事情都是傻子打理,他不是帮工是什么?

    高氏长出一口气,看样子竹老太太也不过是想要个不花钱的佣人,虽然家里少了一双手,但她实在是怕了竹老太婆,先这样吧。

    所谓时光如梭岁月无痕,无声无息的竹老太太和小傻瘸不久后淡出小镇乡民的视线,不知不觉间三年时间流水样过去,然后,竹老太太再次成为全镇的焦点,这一次,是老太太她过世了。

    老太太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身后事,后事办的很简单,小傻子为老太太扶棺下葬,三年来他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也第一次使用“竹晓”这个名字。十二岁的少年依然矮了同龄人半个脑袋,但眼神清澈,把个丧事整治得有模有样中规中矩,镇上人都说竹老太太仁心仁术连个傻子都给她治好了。

    高氏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把傻子领回家,看傻子这个样子自己先退缩了,这个样子的傻子只怕不好控制,再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亏本生意她才不要做,反正竹晓的养育费学杂费她一分没少拿。

    丧事过后,竹晓重新缩回竹家院子,仿佛成了镇上的一个影子,直到又过了两年,竹家父母──呃,应该是许家父母──来到镇上,大家才记起小镇上还住着这样一个小傻瘸。

    许家父母看到竹晓的那一刻比镇上人还要惊骇,他们曾经接到高氏书信,说镇上来了一个女神医给他们的傻儿子治病,但一个小小的闭塞山镇哪里会有什么“神医”,他们只当是高氏讨钱的一个噱头,压根没上心。没想到事隔五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正常,虽然个性上好像有点孤僻,但智商应该没有问题。

    可惜他们的吃惊也没能维持多久,当知道这孩子只上到小学二年级,数理化英一概不懂的时候,心里面的高兴劲儿就过去了,然后断定这孩子也就是个识文断句的水平,再加上人一点都不灵俐,问半天答一句,尤其是拖着一条腿走路,许氏夫妇只觉得说不出的碍眼,幸亏此前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这会儿也谈不上有多失落。

    所以,待到竹晓提出回去后独自生活,而且要保留竹晓这个名字的时候,许父慨然道:“你很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做人的良心,不愧是我们许家的孩子。你能知恩图报,我和你母亲都非常欣慰……”

    就这样,竹晓在他十四岁那年重返都市,带着竹晓这个名子,以及,竹老太太留给他的一切,包括幸运,包括责任。

    后记:

    若干年后,观镜门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继承者,行完祭拜大礼,继承者从师兄竹晓手中接过师门传承并薄薄的一卷书册,书册打开,入眼字迹绢秀之中自有一番风骨:

    余生于帝制,年少时因机缘巧合得以修行,一生历经三制四朝一百六十余载,目击共和内战统一及近年之巨变,始终以修者出世之心淡然旁观,及至年寿将尽方始了悟:想余当年不过一寻常女子,上天授余以利器,乃余之幸,可叹余不解天道,据其为私有,又执迷于一己之恩怨,修而不行,虚度百年,终有今日魂消身亡之局。幸天道奥秘晦暝,非吾辈可以窥探,于此寿元将尽之时终遇晓儿,今生之憾事因之弥补一二,甚幸。

    汝今既有机缘观此遗作,必为晓儿选定之人,不妨将余之来历略说一二。余十五岁偶得观镜奇书,观镜者,以镜观天机也,乃世间异宝。此后百五十年间,余辗转红尘,不论喜乐悲苦,从未继绝修习,终于十余年前解读书末预言……

    “番外竹晓的故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