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医心方 > 第三十六章 柳下着

第三十六章 柳下着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与郑商弦止一道的另一名商人是不折不扣的秦人,叫做“瞿伯阳”,伯是排行最长的意思,想来这名秦商是家中的长子。

    趁着剧连和两位商人攀谈的工夫,解忧也没闲着,眉梢一抬示意绮里琚撸起袖子,见他胳膊上微有些挫伤,取出一个指节粗细的小陶罐递给他,“以此搽涂患处,一日可愈。”

    绮里琚瞪大了眼,“卿为医者?”

    “鄙人楚墨剧连,吾妹解忧为墨医。”剧连将手中马缰交还弦止,“马惊,乃有小人为怪,非先生之过。”

    “竟是墨者……”众人哗然。

    解忧感到四周的目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有忌惮,有倾羡,有钦佩,却唯独没有敌意——真不愧是墨家,名声这样好。

    弦止安抚过受惊的马匹后,为了表示谢意和歉意,邀剧连、解忧和绮里琚重新入座,重添酒浆肉食,聚在一道谈些各地风物。

    “连此行欲携妹入关,往咸阳。”剧连举起陶碗,与弦止和瞿伯阳对饮,解忧年幼不能饮酒,绮里琚为士子,饮不惯这舍馆中的浊酒,也袖手坐在一旁。

    “函谷关如今禁严,以拒盗贼及间谍入,剧连携长剑,恐为守门吏所阻,不若随琚往咸阳?父为博士官,守门吏知之也,义士与医女为琚之友,自无人盘问。”绮里琚弹了弹陶碗的边沿,蹙了一下眉头,这里连一件像样的酒器都没有。

    “两位自楚入秦,将往函谷关,需在意洛水匪类盘踞。”

    弦止听说剧连此行打算从函谷关入秦,非常不放心,他这几日听闻了不少关于洛水匪类的传言,虽然剧连方才的身手他也瞧见了,但毕竟人家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再说好汉难敌四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他还没能寻到亲历者来证实此事,这不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那伙盗贼手脚太过利落,根本没留下活口呐!

    真是越想越怕。

    解忧摇头,“先生不知其盗首之名?”

    听弦止的意思,那伙盗贼组织性很强,做事隐秘,手脚干净,连颍川一带的郡守县尉都拿他们没有办法,既是这么厉害的盗贼,她应当会在史书中看到一言半语,但记忆所及之内并没有对得上号的记载。

    弦止想了一会儿,将声音压到极低极低,“风闻其匪首称盗著,氏柳下,诸君谨之谨之,万勿泄也。”

    盗著?柳下著?

    解忧凝眉不语,这名字还真没听过,而且半点也不熟悉,“彼齐人也?”

    弦止瞪大了眼,面前这个小小女孩太不简单,她那一双眼睛,简直像能看透人心一般,看久了几乎令人心生畏惧。

    “若传闻属实,其徒多韩赵人也,而盗著确是齐人,然……医女从何得知?”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在屏风前等我,耳边垂挂着丝带,还有美玉作为装饰——大抵是这个意思,这是一首女子回忆自己出嫁之日盛景的诗歌。

    解忧阖眸,“著,岂非萧墙之间乎?非富贵之族,何劳塞门之屏?”

    “著”这个词儿指的就是大门到门内屏风(或称塞门,宫中者称萧墙,后演变为照壁)之间的那一段距离,不是富贵之族,显然是不需在家中设置屏风的,更不要说用这个字给孩子起名。

    弦止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解忧,《诗经》中的内容,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绮里琚接过话头解释:“医女所诵者,《齐风》之《著》也,柳下亦齐鲁之氏,故……”

    说到这里,绮里琚皱了眉头,一手捉着衣袖,一手摸着下巴为难。

    这《著》确实是《诗经·齐风》中的篇章,柳下也的确是齐鲁之地的姓氏没错,但问题在于这柳下一氏的始祖乃是赫赫有名的柳下惠。

    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坐怀不乱”之典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柳下惠被孟子称作“和圣”,主要还得益于他清明的政治主张和崇高的道德标准。

    “故,盗首柳下著,必为今齐之人也,名之以著,必曾富贵之族也,岂非柳下展禽大夫之后耶?”解忧淡笑,再杂合今天所见所闻,她想她已经能够猜到这个柳下著是何许人也。

    绮里琚对于解忧这般污蔑“和圣”柳下惠很不赞同,梗着脖子高声争辩,连耳廓都红了:“《论语》载‘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以医女之见,如此赤诚人之后,岂其为盗耶?!”

    柳下惠曾说,正直地侍奉国君,到哪一国去不会被多次免职?但若是不能正直地侍奉国君,何必要离开自己父母所在的祖国呢?

    所以,即便最后失意退隐封邑柳下,柳下惠终其一生都没有像孔子那样离开鲁国,宣扬自己的学说。

    孟子品评他不因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耻,不因官职卑微而辞官不做,如此大德,堪为百世之师。

    这样的人,解忧好意思说他的后人是盗贼?还是盗贼之首?!绮里琚表示十二分地不能苟同。

    解忧淡然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手中轻轻摇晃陶碗内的浊酒,缓了片刻,抛出一句犀利的言论:“绮里不知耶?盗跖名展跖,斯为柳下惠之弟也,既已有跖,何以无著?”

    这可是有先例的。

    春秋时代名扬一时的盗跖,就是柳下惠的弟弟,当时尚且不能禁,谈何身后事?

    绮里琚梗着脖子,偏偏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一张清秀的脸涨得夕阳一般红彤彤,汗滴将鬓角尽数打湿,惹得周围的看客又是一阵哄笑。

    在哄笑声中,解忧并没有笑,而是淡然解释:“绮里不需大动肝火,忧非以展大夫为轻,闻柳下邑‘碧玉千树,青丝万条’,忧素来倾羡。他日秦伐齐,其墓当可幸免于难。”

    解忧并不是在说笑,史载,秦伐齐,经过柳下惠之墓,曾下令:“有去柳下惠墓地采樵者,死无赦。”

    可见其人德高,乃是所有人都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