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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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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也是一脸愕然,但出于对墨家的敬意,这样的疑惑只是存在心里,不敢宣诸于口。

    “必是出疹,兄若不信,自可于三日之后观此小儿是否有疹。”解忧退至一旁,敛着淡眉。

    这患儿已有发热症状,眼部的病变更是明显,显然已处于发疹前期,这一阶段最多只会持续三日,因此解忧可以肯定,三日后这小儿定会发出疹子来。

    剧连沉默了,虽然不可置信,但解忧说得这般自信,斩钉截铁,让听的人提不起一点怀疑的心思,而且他昨日才领教了解忧娴熟的医术……

    难道真该信她?

    低头见解忧眉尖微微一点蹙着,似是埋怨,似是委屈,剧连一颗五大三粗的心竟也不由自主紧上一紧。

    解忧一介孤女,茕茕无依,若是连自己都不信她说的话,那她可不是连委屈都没地方诉了么?

    “阿忧。”剧连握了她小小软软的手,都不够铺满自己掌心,真是惹人怜惜,语声也愈发柔和下来,“既是如此,且归无假关舍,与诸医商议对策。”

    麻疹若是流行起来,首当其冲的俱是体质较弱的幼儿,近来又是战乱又是水患,别说孩子,就是成人的体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的麻疹足以形成一场大疫,此等病疫,并非解忧一人可以作决。

    妇人急了,追着剧连和解忧一直出来,紧紧抿着泛白的唇,哆哆嗦嗦地哀求,“医女不要走……”

    她不能让解忧将这个消息告知旁人。

    麻疹是传染性极强的病症,楚地虽然没有律法规定,患上传染病之人一律要隔离起来,但之前几年麻疹流行的时候,为了防止更多幼儿感染,那些孩子全被集中安置在郊外,只有简陋的医药饮食,最后幸存不过十之一二。

    世上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被送去那种地方。

    “……不要惊慌。”解忧能够理解她做母亲的那种心情,从手腕上褪下方才那个菖蒲叶编成的小镯子,“墨医不会任由那些幼儿自生自灭。这是‘水剑’所编,可祛邪避害,赠与小儿。”

    她一个不过八岁的女孩在那里一口一个“小儿”,委实是一件很令人发笑的事情,但剧连和那妇人都没有笑。

    楚地信奉巫术,妇人听得解忧将菖蒲所编的镯子赠与她孩儿,立刻欢喜起来。

    这一个镯儿不仅承了解忧那句“祛邪避害”的吉言,更是墨家的千金一诺——虽则她并不清楚这个幼小的女孩究竟是否墨家子弟,但她能以墨医的名义承诺,自然是与他们极熟络的。

    “夫人……”

    “宋子。”妇人低敛着眉,拈着小镯的手指轻颤,犹豫了一下,又矢口否认,“不,我当不起,吴子……就好。”

    解忧抿了抿唇,没有过多时间在此纠结,平着声音吩咐,“小儿仍旧卧床,屋内勿过热过湿,亦不可过闷,日光不可一线皆无。进食以稀粥为主,食毕漱口,每日数次。不可再与其他幼儿接触。”

    又低头想了一回,确定再无重要之事漏下,解忧这才告辞。

    这一堆吩咐虽然算不得十分口语化,但自称为“吴子”的妇人也听懂了,急急回去照顾爱子。

    时近日中,江边人群暂时散去,各自回家用食,剧连带着解忧直接回到无假关舍,舍馆中已是人满为患。

    “兄……”解忧抬头细细打量舍中的住客,除却少数几个士人打扮的人,怎么剩下的全是剧连那般的剑侠?

    他们几乎人手一柄青铜长剑,性子温和些的将剑用麻布裹住或是归在鞘内,还不显得碜人,但更多人都是剧连一般的豪爽性子,直接将明晃晃的长剑佩在腰间,解忧真有些担心自己不小心撞上去蹭破一层皮。

    “何事?”剧连听见她低低咽咽的一声呼唤,俯身将她抱起。

    原本舍中都是男子,现在解忧忽然被抱起,一个娇软的幼女在屋中显得特别醒目。

    匆匆往来的那些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工连!”不少人认出了剧连,一时屋内招呼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解忧拧起眉头,她向来喜静不喜闹,而且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人群这般吵闹的样子了,一时间吵得额角隐隐抽痛。

    那些剑客显然对解忧一个小小的女孩并不敢兴趣,只围着剧连问这问那,剧连忙于应答,也没有精力照管那个被护在臂间的孩子。

    解忧闭目靠在剧连肩头,撅着小嘴生气,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按住她的额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药草气味。

    “勿惧。”解忧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医沉从剧连那里接过,重重地撞在他肩头,本来隐隐作痛的额角越发痛得厉害,低头咬了他一口才觉解气。

    一抬头才发觉进了一处低矮的屋子,屋内的长案两侧跽坐着四五人,年纪约莫都有四五十了,正以小陶壶斟茶入碗,一点碧绿的茶沫在碗沿上凝聚。

    战国之时盛行饮酒,因此青铜酒器十分常见,解忧在这里过了四年,倒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饮茶呢。

    不过,传说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都是靠咀嚼茶叶来解的,看来上古之时的人,对茶的认识也不算一片空白。

    这屋里看起来都是墨医,聚在一起饮茶代酒,这是一个很能令人接受的事实。

    “此儿即解忧。”医沉将她放下,淡若不知地抚平肩头被她咬皱的衣衫,“代沉往视患病小儿者也。”

    这个孩子就是解忧,代替我前往看视那患病的小孩的人。

    依着解忧的年纪,医沉这一句介绍已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将她提到同在场墨医一样高的地位。

    “忧,小儿何疾也?”最年长的那位医者须发花白,身子微微前倾,和蔼的目色落在解忧娇弱的身子上,这般称呼,算是已将解忧视作他们之中一员。

    解忧虽然心中欣喜,仍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等完全直起身,才平静地开口:“小儿当属发疹。”

    周围静默了一瞬。

    在场的几位墨医显然沉稳很多,虽有人暗暗蹙了眉头,但没有人莽撞出口否定解忧的论断。

    解忧一点不慌,微微颔首,“忧以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