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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黄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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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婆娑,清风徐来。

    一道瀑布犹如白练从翠绿藤萝间飞垂崖下深潭,水声轰然,雪沫四溅,其势惊人。

    透过朦朦水雾,依稀可以看到一位女子正在潭中戏水。

    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是谁家大胆女子?但见那女子不过二八左右,身无寸缕,体态婀娜,一派天真烂漫,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突然,飞瀑之中,跌出一个少年道人来,直挺挺撞向女子。

    呀,女子避之不及,一下撞了个满怀。

    “大胆淫贼,竟敢来污我黄姑儿的清白!”女子脸上乍现一股煞气,一挥手,把那登徒子狠狠摔落在水潭边后,踏波而行,一袭鹅黄长裙不知何时已穿戴在身。

    黄姑儿手指少年,羞愤的浑身发颤:“你是何人?受谁指派潜入此地?”

    少年牙关紧闭,脸色惨白,看似已昏迷多时,如何能出言应答?

    周遭百里皆是我的耳目,一丝风吹草动都难逃脱我的眼睛,这少年不过是初窥道境,有何神通能不为我所知?黄姑儿暗自思忖,莫非他是被水流从山腹中带出的?难道这莽莽群山中,另有神奇所在?

    世间女子唯名节为重,你有心也罢,无意也好,污我清白已成事实,黄姑儿一指点向少年眉心。

    这一指若是点实,就算是修为高过少年数倍的修道人也要命丧当场,可奇怪的是,手指离少年眉心一寸处,便生生止住不前了。

    少年郎的模样实在俊美,令人愈看愈爱,黄姑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片刻后,背转头,长叹一声,手指直点少年眉心,不再犹豫。

    “哧溜”,一只毛发雪白的松鼠儿从少年胸口窜出,狠狠一口咬住黄姑儿的指尖。

    咦?这少年是何来头,修为虽低,却拥有这等灵兽?黄姑儿心中一阵讶异,手指一屈,把松鼠儿轻轻弹落一旁。

    松鼠儿弓着背,须发皆张,口发嘶嘶声,作势欲扑。

    “你若是长成了,我黄姑儿也需敬你十分,畏你三分,可惜,你现在还差得远!”黄姑儿凭空画了个圆,轻声道:“去!”

    那圆化作一道金光飞向松鼠儿,把它牢牢囚住,丝毫动弹不得。

    “念你护主心切,又与我同出一源,我不难为你,你好自为之吧。”黄姑儿看着那松鼠儿眼泪滚珠似的滴落,心有不忍道:“好吧,我先闭了你主人六神六识,让他走时不觉痛苦。”

    黄姑儿默念咒语,一片光幕须臾罩住了少年。

    “噗!”少年眉心冒出一股青烟,与光幕相抗,两厢僵持不下。

    妖魄!这少年明明是个人,怎有妖魄护体?黄姑儿大为惊讶,妖魄只有千年以上修为的妖仙才有,妖魄离体,妖仙必死!

    这少年真似个难解的谜,黄姑儿颦眉挥手,散去了那片光幕。

    青烟随之变浓,幻化为一位翠衣美妇人,赫然就是那年在凤岗庄屈死于两位恶道手中的妖仙。

    翠衣妇人立于半空,遥遥向黄姑儿施礼:“上仙,暂缓动手,先请听我一言,这少年名叫聂无涯,身世可怜,本性纯良……”

    “天地既生我族,怎会断绝我族上进之道?可恨这些修道人以天地正道自居,在他们眼中你我的修炼便是逆天,往往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对我等大开杀戒,实是可恶!”黄姑儿听着翠衣妇人的讲述,不胜感慨,低首看了眼仍昏迷不醒的少年,对这修道人中的异类,好感又深了几分,杀还是不杀?一时踌躇难决。

    翠衣妇人终究是过来人,察颜观色,如何能不明白黄姑儿的心思,当下笑道:“无涯误闯上仙禁地,不过一个缘字作祟。上仙可曾听闻过俗世的谚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芸芸众生,谁能逃得开这个缘字?”

    缘?黄姑儿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难道自己与这少年郎真的有缘?要不自己手下的千百耳目,布下的十道禁制都形同虚设?自己千算万算,也决计没料到沐浴时会从山腹暗河中冲出一个人来,与自己肌肤相亲。

    “姻缘天注定,上仙切莫错过,非是老身卖弄,他年老身无意中得了天篆神甲数卷,内有姻缘一篇。上仙请观之……,上仙与他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哪。”上仙恕罪,此番假借天意,实是情非得已,如若不这般,上仙怎肯放过无涯?翠衣妇人心中喟叹,将手一招,一片金甲从虚空中来,立于两人面前,初起不过数尺高,须臾顶天立地,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金甲之上,密密麻麻皆是人名红字。

    翠衣妇人轻呼一声:“聂无涯!”

    聂无涯三个红字便应声跃出神甲,刹那,红字又化为一条红线在人名之中游走,好久才止住不前。

    黄姑儿细细一看,红线所指正是自个的名字!

    “可……,我与他非是一路,假以时日,他若知道我真正身份,恐怕……”原来我与这少年人相遇,果然是天意所为,黄姑儿不由心乱如麻。

    “上仙多虑了,无涯心性与他人不同。再说上仙救他、爱他,他又怎会心生厌弃?”

    “可……,我与他又如何天长地久?”以无涯的资质,实难窥得天道,黄姑儿不免心生顾虑。

    “天长地久对凡人而言,只需一生一世,对仙家来说,凡人的一生一世不过百十多年,白驹过隙而已。敢问上仙,这世间,谁人之天长地久可以海枯石烂、山陵崩?仙也有寿,与天地同寿者,唯有圣人!”翠衣妇人言语上步步紧逼。

    “可……,他日,无涯若是负我,怎办?”黄姑儿虽说修为颇高,可毕竟少女天性,至此已方寸大乱。

    “哈哈……”见此情景,翠衣妇人心中大慰,笑道:“老身斗胆说一句,今日,若上仙错过姻缘,是上仙之错;他日,若无涯负了上仙,是无涯之错,到时,是杀是剐,任凭上仙发落,老身决不敢有丝毫不满。”

    “上仙,我这就拜别了。我若有幸修成鬼仙,自会再来晋见上仙……”翠衣妇人的身形渐渐淡去……

    冤家!看着无涯,黄姑儿轻叹了一声,眼波流转,难掩娇羞,轻轻一拂手,一道真元暗渡,细细察看无涯的伤势,见无涯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昏迷只因闭气太长所致,也就放下心来。

    火灵儿瞅见黄姑儿没了恶意,加之在金光圈中十足吃了些苦头,也不再目露凶光,小爪子作着揖,似在服软讨饶。

    “你倒也乖巧。”黄姑儿笑笑,抬手解了火灵儿的禁制后,俯下身抱起无涯,慢慢向不远处桃林掩映中的茅屋走去。

    这是何处?看着房中摆设,分明是女子的闺房?无涯努力想抬起身,无奈浑身酸痛难耐,只好悻悻躺下。

    火灵儿见无涯醒来,吱吱欢叫着,从枕畔一下蹦到无涯胸口,毛茸茸的大尾巴搔着无涯的脸颊。

    “咳咳,火灵儿不要淘气。”无涯痒痒的想发笑,可一笑又牵动了酸胀的四肢:“你知道是谁救了你我?”

    “吱吱……”火灵儿指指外屋。

    无涯转过头,从撩起的布帘向门外看去:外屋油灯明亮,一张木桌上散放着几片布料,阴影里,一位少女侧身坐着,正忙着针线活。

    听到里屋响动,少女回转身,向无涯微微露齿一笑:“你醒来了?”

    油灯投在少女脸上,无涯只觉眼前明艳一片,就如漫山摇曳、奔放的野花,扑面而来——她五官精巧犹如刻画,肤色微暗却不是败笔,配上一头少见的金色长发,更显美艳异常。

    就是她救了我?这样的美,无涯不曾见到过,世间形容女子之美,莫过于美如天仙,但天仙虽美,未免清冷难近,可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如此不同,美的就似那熊熊烈火。

    被黄姑儿瞧着,无涯心如鹿撞,面红耳赤,莫名一阵心虚,只得垂下头,不敢对视。

    “好好的,低着头干嘛,难不成怕我吃了你?”黄姑儿虽说也觉羞赧,但见到无涯如此脸薄,胆气不由涨了几分。

    “这,这,姑娘说笑了,在下聂无涯,多谢姑娘相救。”无涯脸红得发烫,好不尴尬。

    “我正巧在潭边……浣纱,不过是拉了一把而已……好端端的,从瀑布里掉出一个人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我……”那羞人的一幕,黄姑儿如何能说得出口?只好用浣纱来掩饰。

    “咯咯……”火灵儿怪笑着,跃进床边铜盆中,“噗……”溅了无涯一脸水花。

    你这小东西,疯了?你不是一向怕水么?无涯一脸讶异,但见火灵儿在水盆中,搔首弄姿,一番做作。

    原来如此!该死!我岂不是无意中玷污了救命恩人的清白?无涯与火灵儿相伴多年,怎会不明白火灵儿想说什么,当下惶恐不安,眼角不知不觉又低垂下去。

    “你……”凭黄姑儿的修为,当然看得出火灵儿在演示什么,指着火灵儿,又气又急又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哧溜……”火灵儿从铜盆中窜出,抖落一身水珠后,小眼珠瞧着黄姑儿,得意洋洋转溜,好似报了前番的禁制之仇。不过,火灵儿深知黄姑儿的厉害,很快又逃回无涯身上,躲进了无涯胸口,只露个小脑袋。

    哼,算你歪打正着,这事借你口说出来也好,省的眼前这冤家不知就里,枉费我对他的一片情意,黄姑儿狠狠瞪了眼火灵儿,尽管心里隐隐有些欣喜,但终究脸上挂不住,一双妙目盈盈欲泣。

    “在下无意间唐突了姑娘,只有、只有任凭姑娘发落。但在下绝非那好色的淫徒……”无涯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赔罪。

    “快躺下吧,才好些,乱动什么。”黄姑儿疾步走到床边,双手扶住无涯,脸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侧过脸,不敢望着无涯,声如蚊纳道:“你何苦如此,我知你是无意,又未曾怪你……”

    眼前美人如花,耳畔软声细语、吐气如兰,无涯心神激荡,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捉住黄姑儿的手,千言万语都在嘴边,却只轻唤一声:“姑娘……”

    只是轻轻一握,仿佛就消去了数千年修行道行,黄姑儿直觉半边身子一阵酥麻,来不及叫一声冤家,一下就倾倒在无涯怀中。

    油灯绽亮,开出一朵朵灯花来,火灵儿跳到一旁的桌上,眨巴着眼,看着相拥的一对男女,实在有些糊涂,刚才还似生死仇人,为何现在又这般亲昵?

    白云观受辱,石窟遭困,如果只为此刻,那上苍也算待我不薄,无涯暗叹不已。

    五百年苦修成人,二千年学道为仙,难道只是为了等待这个冤家?黄姑儿仰起头,偷偷望着无涯,莫非姻缘天定,终不可逃?不然,为何我数千年清修却抵不过冤家轻轻一握,低低一声?可若是就这般将此身托付于他,终觉草率,且等我试上一试!

    吱吱……,火灵儿耐不住好奇,窜回到无涯肩上,细细打量如痴如醉的两位。

    呀,羞死了,黄姑儿轻轻挣开无涯的怀抱,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床边,低头用手指缠绕着发梢。

    “咳咳,”无涯轻咳几声以掩窘促:“姑娘,你怎会一人呆在这荒山野岭?”

    “什么姑娘、姑娘的,我叫黄姑儿。我家世代以打猎为生,当然得住在山里,不过,我母亲早逝,父亲又需常去深山,所以家中只留我一个。”黄姑儿颇有些哀怨的瞪了无涯一眼,又道:“我还未问你,你倒先来问我。你且说说,怎会从暗河中出来?”

    “唉……”无涯一声叹息,苦笑笑,慢慢道出前尘旧事。

    没想到冤家身世这等可怜,那韩柳二人实在该死!不过女子天性使然,黄姑儿隐隐觉得无涯口中那柳师姐像是一个威胁:“无涯,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我非大富大贵子弟,一个穷苦孤儿而已,怎会入得柳师姐法眼?当年只是年少不更事罢了,唉,一厢情愿,她何曾真喜欢过我?”无涯摇摇头。

    “那你恨她吗?”

    “既无爱,何来恨?当年他们也是怕担干系,才会如此吧。呵呵,说来还要感激他们,不然,我怎能遇见你?”

    “油嘴滑舌!我才不信!”话虽如此,黄姑儿心中却是一阵甜蜜,站起身,展颜一笑:“无涯,我与你柳师姐谁美?”

    “你与柳师姐就如皓月微星,怎可相比?”这一笑,满室生辉,无涯不由得微微一怔。

    “咯咯咯……,就知道哄我。”黄姑儿娇嗔般白了一眼,走向外屋:“刚才还伶牙俐齿的,这会又成了呆子。不与你说了,我且去为你纳一双新鞋。”

    无涯知是黄姑儿说笑,也不以为意,转身去逗弄攀爬在窗棂上的火灵儿。

    好端端玩着的火灵儿突然骇声惊叫,扑入无涯怀中,不住颤抖。

    小东西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无涯朝窗外望去,月光下,兽影重重,兽目中一撮撮绿光绕着茅屋飘忽不定,粗重鼻息清晰可闻。

    无涯正惊骇时,群兽一齐嘶吼,震得茅屋似那狂涛中的一叶扁舟,摇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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