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汉巫 > 章八十五 鬼胎(尾声B,补完)

章八十五 鬼胎(尾声B,补完)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上巳踏青回来后,曹双闷闷不乐了好一段时日。

    她一向矜持端庄,纵然一腔寂寞心事千百般回转,依然无法对旁人启齿直叙。到三月月底,恰有婚使上门提亲,曹老夫人却看不上对方门第,一口拒绝。曹双得知后,越发烦闷难释,当晚自个在衾被中辗转反侧,难以安寝。想到母亲已经不是头一次替自己回绝亲事,总说自家闺女年岁还小,不急于此,曹双就觉得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不知何时是尽头?

    不知暗自神伤了多久,她才昏昏睡去。翌日醒来,曹双心里抑郁仍不得舒缓,于是她动手做点女红,想藉着飞针走线消磨时辰,聊以寄情。她虽想掩藏心事,却不由越想越多,绣着绣着就停了下来,无边地遐想:不知将来何人是我郎君?郎君是何模样?仪表又是如何?

    七尺须眉,风姿翩翩?抑或雄姿英发?

    以母亲的眼光,定能为自己挑到一乘龙快婿吧?

    她不觉想入非非:乘龙快婿。。。。。。。若能有出众之貌,又能兼雅人深致,才貌双绝,自己定会动心的。

    辞赋里不也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谦谦的君子啊,在那里刻苦学习。这君子态度庄重,神情威严;姿容美丽得焕发出光芒,排场盛大显出身份的高贵。这样有才能的君子啊,怎么也忘不了啊!

    ——辞赋里的君子,又该是生得何种模样,有何等涵养修养,才能让人见之不忘呢?

    她默默地一点一点在心里假想勾画着:脸容是如此。。。。。。眉眼是如此。。。。。。

    。。。。。。

    “娘子,”苍儿唤道:“娘子?”

    曹双回过神来,才发现已是房内有些昏暗——原来已到黄昏,望出窗外已是晚霞满天,余光斜照。自己心不在焉一直走神,却未感觉到时辰流逝;再低头一看,大半天过去,丝绢上尚未绣好一株兰草,布线针脚也有些乱。

    苍儿见状,纳闷地问道:“娘子今日怎么了?想甚么如此入神?”

    曹双放下丝绢,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想甚么。”

    揉了揉眼睛,她故意道:“昨夜休息得不好,今日总有点头晕恍惚,提不起精神来做女红,哎。”

    苍儿听了,忙劝道:“既如此,娘子请早些歇息。”

    曹双摇摇头,四下张望,目光落在箜篌上。

    ********************************

    纤手拨动琴弦,曹双低唱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听那蝈蝈蠷蠷叫,看那蚱蜢蹦蹦跳。没有见到那君子,忧思不断真焦躁。

    如果我已见着他,如果我已偎着他,我心里愁全消。

    登上高高南山头,采摘鲜嫩蕨莱叶。没有见到那君子,忧思不断真凄切。

    如果我已见着他,如果我已偎着他,我心里多喜悦。

    登上高高南山顶,采摘鲜嫩巢菜苗。没有见到那君子,我很悲伤真烦恼。

    如果我已见着他,如果我已偎着他,我心里就平静了。

    ——只是,我的君子良人又在何方?

    这些天来,她不止一次弹起《草虫》,心有感触,越弹越想,越想越弹,愁绪渐生。

    一遍弹毕,她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停了一会,她再次重复弹起这曲子。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弹到此处时,她忽地听到有和拍之音,若远若近,袅袅飘来。

    怪了。。。。。。府里庭院深深,怎会有相和之音?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弹到此处时,她有意停下,嘎然而止,不再往下弹。

    和拍之音也随之停止,余音犹自袅袅不断,音声清越。。。。。。

    她不由站在窗边远眺。当余音完全消失后,她顿觉惆怅无比,惘然如有所失。

    ********************************

    她不曾好好歇息,又临风着凉,当晚就病倒在床,当真是头昏欲裂,额头发热。喝了些草药后,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走近自己,并出声唤道:“娘子。。。。。。”

    她睁开眼,只见一名男子身着白衣,容貌清俊,飘飘然颇有离尘之韵,直视着自己,道:“不才听得娘子弹《草虫》,着实心仪,所以弹奏和拍。。。。。。”

    “是你。。。。。。。”曹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地觉得,心里勾画的“君子”“良人”已有了清晰的模样——

    那就是他。

    “不才冒味前来,能见到娘子一面,心愿足诶。。。。。。”

    “是么,”曹双似应非应道,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着,慢慢伸出手,直到碰到对方的脸颊,她才忽然醒觉失态,赶紧收了手。

    男子一愕,一时并不出声。

    曹双虽转了头,仍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地瞟他。

    良久后,他才扯出一句:“娘子不嫌我冒犯?”

    她连忙摇头,羞涩道:“你能前来,我,我就很欢喜了。”

    **********************************

    曹双不记得和他聊了多久,又是怎样情难自禁,耳鬓厮磨拥至一起。她清楚记得的是,他那幽若晨星的眸子,恍如能将自己吸入其中;他那微凉的手,微凉的触感。。。。。。以及自己满心的欣喜。

    当她真正地清醒过来时,发现房内只有她一人,卧于床上。

    一切了无痕迹。

    回忆起方才,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

    尽管腰酸发软,头晕得更厉害。。。。。但若真有人入来,不可能不惊动到房外守夜的奴婢吧?

    她如此开解着自己。

    然而,随后那几夜,白衣男子都会在更深人静时蓦地在她房间里出现,来到她身旁,与自己缠绵一番,天亮后又倏地消失不见。虽来他无影去无踪且不留痕迹,曹双却心里明白,夜里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既然不是梦,他的来去却从未惊动过任何人。。。。。。曹双慢慢地觉得不对劲,也曾想到“他”也许不是人。

    不是人。。。。。。

    她转头看到他,恰如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看着自己,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眷恋。

    她任他圈入怀中。她头枕在他肩上,感觉到他一双冰凉的手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她慢慢地合上眼睛,一颗心忽地溢出蜜似的,痴痴地只顾着眷恋眼下的温存。

    张了张口,她还是没出声,就像前几次那样,到底没有将话挑明问清楚。

    他不是人。。。。。。又如何?

    我确实喜欢他。

    ***************

    “按你所说,他十有八九是鬼。”端木圭淡淡说道。

    曹双点点头:“我想也是。”她又苦笑道:“好像发觉自己有娠后,直到昨晚,很长一段时日我都没有见到他。到底只有我自己一人承担这苦果。”

    端木圭清瞳流深,道:“因为最初时娘子病了,他才出现的。”

    “哦?”

    “人强则鬼弱,人弱则鬼强,时衰鬼弄人。人得病之时阳气最弱,最易在此时见到鬼怪。其实鬼怪一直都在,只是寻常时候你见不到它们罢了——因为在白昼,阳气增生,阴气消弱,人气健旺,鬼怪退避;但到夜晚相反,阳气消弱,阴气增长,此消彼长,鬼怪等随之变强,就会在人前现形。”

    “。。。。。。可我病愈后,他还出现过。”

    “因为他与娘子结缘了啊。”端木圭语调恬淡依旧:“按理而言,一个游魂不会如此轻易进入一个女子的深闺:鬼只识直行,府邸庭院越幽深曲折,他越会迷路;房间越多,与外界分离所构成的“结界”就越多,越有保护屋内人的作用。但他直接在你房间出现,为何?因为娘子弹《草虫》而他合奏和拍了,籍借乐曲与娘子结了缘。”

    曹双沉默半响后叹息一声,道:“我已知错。”

    她又摸了摸小腹,幽幽道:“当初不曾想那么多,更没想到会怀有此胎。”

    “我也没想到,”端木圭接口道:“人怀鬼胎,实属罕见。只能说,他与娘子确是机缘深厚。”

    机缘深厚又如何?终归阴阳殊途有缘无份。。。。。。曹双苦笑道:“眼下我别无他想,只能望姑娘帮我了。”

    “。。。。。。。娘子当真要我催生?”端木圭再次问道。

    曹双点头:“我想自尽时,那孩子在踢我。。。。。。我能看到他,并感觉到他不想死。可是,”

    她疲惫地说道:“我累了,已无力再承受怀胎之苦。陷入昏厥时,我总觉得,也许自己就此长眠不醒。。。。。。若不是姑娘及时唤醒我的话。”

    “所以眼下,我只相信姑娘你。自小到大,我都是由母亲拿主意,此次,我要自己作一回主。”

    “好,那我帮你。”端木圭答应下来,又道:“但我没有接生经验,只怕照顾娘子不周——不如让老夫人也进来?我想娘子生产时,有老夫人在侧,也会踏实些。”

    曹双默然,端木圭又道:“老夫人不会反对的——娘子放心,我对老夫人自会一番解释说辞。”

    曹双犹豫半刻,终于点头:“就依你。”

    ****************

    “娘子为鬼所惑,懵懂间失身,以致怀有鬼胎。若任鬼胎长成,只怕阳为阴吸,对娘子身体大有损害——所以我将施以催生之咒,请老夫人见谅。”

    曹老夫人当然知道小产对女人伤损甚大,眼下女儿却不得不如此,心里一疼,只能叹气出声,道:“就依师娘。”

    她看了一眼端木圭,道:“我想,你并没接生经验?”

    “正是,”端木圭坦然应道:“所以还请老夫人亲自去接生——那也是娘子的意思。”

    曹老夫人点头道:“也好,我去。”

    ***************

    手抚上曹双隆起的肚腹,端木圭能感觉到内里的婴儿缩成一团,缓缓呼吸着,正在沉睡。

    到底是一条生命。

    端木圭低不可闻地,轻声念咒。

    手向左抚摸了一遍,又向右抚摸了一遍。

    然后,猛地向下一按。

    婴儿受惊,一下醒来,闭目蹬腿开始闹腾。

    “啊。。。。。。”曹双吃痛出声,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

    “双儿放松。。。。。。”曹老夫人安慰着,又对端木圭道:“可以了,你回避罢。”

    “不,端木别走!”曹双喊道。

    端木圭站起,安抚曹双道:“我去屏风后面,不走。”

    **************

    孩子出生尚未来得及清洗,曹老夫人已直接用襁褓包裹住他。

    他明明应是一个活物,曹老夫人却感觉不到孩子一点体温,相反却像抱着一块冰,丝丝凉意直往她指间渗去。

    果真是鬼胎。。。。。。。

    孩子初时还合着着眼哇哇哭了几声,很快却没了声音。

    估计是活不长了。

    曹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遍体发冷,走到屏风后面,将孩子交给端木圭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端木圭接过孩子,对她道:“老夫人,请腾出一间僻静偏房给我施法。”

    “师娘是想?”

    “招魂,”端木圭道:“将这孩子父亲招来,把孩子交给他。”

    曹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有劳师娘了。”

    *************

    夜。

    暗室里,按北斗七星状摆列的七盏小灯已被点亮。

    招魂幡无风自曳。

    半暗半明间,端木圭坐在一旁,怀抱婴孩,静静地等着。

    很快地,房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

    白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现出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形。

    男子长相清俊,看着却很憔悴。他一眼看到端木圭怀里的孩子,道:“那孩子。。。。。。是我的?”

    端木圭点头。

    男子看着沉睡中的孩子,脸色似悲似喜,半响后方道:“她。。。。。。眼下如何?”

    “她没事。只是她有话,说以后你不要在她面前出现了。”

    男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人鬼终是不同,难以长久在一起,”端木圭劝道:“这点,你不会不明白。”

    男子深深叹息一声,道:“不才这段时日只能在府外徘徊,却不得其门而入,无法见到她。。。。。。。姑娘能让我再见她一面么?最后一面。”

    “不能,”端木圭并不退让:“我已在她房外布了结界,又把桃木符让她戴着,任何鬼怪都不会靠近她。”

    顿了顿,她又道:“若你当真为她着想,就带孩子走罢。”

    男子默然,终于伸手接过那孩子。

    那孩子本是熟睡无声,却蓦地睁开眼,直直看着端木圭,手脚乱动,扯开嗓门呜呜哇哇地大哭起来。

    男子看着孩子,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

    “不才是名乐师,三月时忽然无疾而终,却浑然不知自己已死,茫然地如同生前一般,四处徘徊游走。。。。。。”

    “有一日,听到有人弹奏《草虫》,箜篌声纤细,道尽一片寂寞凄苦。不才飘零无根,心有同感,忍不住合奏和拍,因此见到了她。。。。。。”

    终归是人鬼殊途,缘尽于此。

    端木圭心里默默叹息。

    *******************

    走出平阳侯府没多远,端木圭就看到陈羲向自己行来。

    “事情办妥了?”陈羲率先开腔:“还叫我来接你,我就知道你很迟才能出来。”

    “让昭德久等,”端木圭笑笑道:“走罢。”

    “嗯,走。”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碎语不断:

    “话说,你极少开口叫我来接,为何此次破例?”

    “假如我日后失踪了,或许与今日之事有关联,所以让中尉知道,也有个可查的线索呀。”

    “。。。。。。”

    “别严肃至此,我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失踪的。”

    “。。。。。。。端木,我发现你眼下似乎特别地开心?”

    “有吗?”

    。。。。。。。

    (《鬼胎》END)(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