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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侍疾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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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裴嘉宪还笑:“不过一个孩子而已, 她哪懂得什么医术。”

    如今看来,她非但医术过人,还有如此不动声就取人性命的法子, 裴嘉宪果真好奇。

    *

    “咱们王妃委实智慧, 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佩服于她。”陆如烟见裴嘉宪两眼好奇的望着自己,遂半赞半叹,半遗憾的说道。

    他忽而就拄着拐从床上跳了下来,指着地上宋伯允吐出来的那斑斑血迹道:“宋御史有非常严重的皮肤病,皮肤病为何而起, 大多为内湿而起。朱砂是纯阳之火,专治内湿。所以,王妃给他服朱砂,这是对症的良药。但是,朱砂最忌的就是怒火。人服朱砂之后,就要平心静气,切忌生气, 心魂驰荡, 一旦心思不定, 躁火中烧,就非死不可。”

    所以, 罗九宁给了宋伯允两条路, 一条生路, 一条死路。但宋伯允生了色心, 躁火中烧,就非死不可。

    “果真智慧。”过了许久,裴嘉宪极温柔的说了一句。

    就在去年的中秋之夜,罗九宁在宫里有了壮壮那个孩子。

    而当天夜里,她先是在皇后宫中,与陶八娘一起陪着皇后用了顿晚膳。

    而后,陶八娘因为有孕在身,久坐不适,便先回了自己所居的翠华宫。

    再接着,皇后与罗九宁闲坐,聊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放她回翠华宫。

    就在她回到翠华宫后,翠华宫中突发大火,陶八娘死于火中,而罗九宁却是没了踪迹。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也烧死在大火之中,却不料,三天后,宫中一个小内侍却在远离皇宫的,养马的北苑之中发现了她。

    当时她呆呆傻傻的,混身脏兮兮的,小内侍问及,只知道自己叫罗九宁,却连自己是为何而入宫的都不知道,更别论说入宫之后别的事情了。

    至于陶八娘的翠华宫是如何起的火,又是谁放的火,究竟是为了甚,她更是一问三不知。

    而就在那天夜里,裴嘉宪身为镇守宫城的人,居然因为误食药酒而发了狂,误杀了一个宫婢,并且,还醉倒在皇子殿里,整整昏睡了一夜。

    药酒是他的五弟裴钰正自己酿的,而那被他掐死的女子,则是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相貌也不甚好看的老宫婢。

    一夜之间,宠嫔陶八娘的外甥女罗九宁失忆,而裴嘉宪自己还在醉中杀了一个宫婢。于是,皇帝以他渎职为由,直接将他冷放到了洛阳。

    裴嘉宪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是给人暗算了。

    但凶手,罪证,他只要呆在洛阳,就很难查到这些东西。

    而失忆了的罗九宁,当然是查明这件事情背后真相的关键。

    这样的罗九宁只要出府,每行一步,裴嘉宪又岂会不派人跟着。

    只是,她出府之后立刻就跑到安济堂,倒是惹得裴嘉宪兴师动众,还以为自己能发现点什么。

    结果,倒是见识了一回巡城御史,自己的亲表舅宋伯允的猥琐,裴嘉宪又岂能不气。

    只要想起方才罗九宁要往外跑时,那吓呆了的样子,裴嘉宪不由就是摇头一笑。。

    温柔的像只小兔子一样的罗九宁,毕竟自生来就浸淫在这间药房里,便要伤人,也总带着些悲天悯人的菩萨之心。

    “王爷对着宋伯允那么个狗东西都轻易动怒,这让老夫很好奇,如今您对王妃,依旧还是平常心吗?”陆如烟接着,又问了一句。

    裴嘉宪长长往外嘘了口气,忽而回过头来,哑声道:“如烟,君王的圣意可以揣摩,因为伴君如伴虎,你得随时知道君王的所思所想,否则就有可能被老虎吃掉。但孤的意图却不可妄自揣摩,你可知为何?”

    ……

    “因为孤生平最恨的,就是叫人揣摩到自己的意图。孤可以为了给如烟诊治风湿遍求名医,当然也就可以为了求得方思正出山,在他家的田梗上站整整一年。”裴嘉宪声音依旧低沉,威压,又带着几分感慨:“如烟,善待孤的信任吧。”

    他格外意味深长的回头望了一眼,独留满腿还灸着艾蒿的陆如烟,率着侍卫们转身离去。

    *

    从后罩房溜到前院时,眼看中午。

    一树大石榴全都鼓开了口子,压着枝子弯弯,罗老爷子一手抽着旱烟锅子,一手抱着大胖重孙,满意的深吸了一口烟,旋即又深深的吐了出来。

    罗九宁旋着裙子上前,一把夺了老爷子手中的烟竿,作势调个个儿就在他头上敲了两敲:“再叫我瞧见您当着孩子的面抽烟,我往后可绝对不准您抱孩子了。”

    罗老爷子一瞧见自己疼爱的大孙女儿,一张脸笑的跟只瘦干巴的核桃似的:“好小子,刚才一泡尿耍起来,险些耍到老子嘴巴里。”

    罗老太太正在旁边洗才从街上买来的鲜藕,却是笑的十分揶揄:“分明都尿进嘴里去了,你爷还说……”

    “娃儿的童子尿,便吃了一口又有甚打紧?”罗老爷子忽而就凶巴巴的说道。

    老太太撇了撇嘴,端起洗的干干净净的藕,就进厨房去了。

    罗九宁忽而一个起跳,将老爷子的烟锅子高高儿给挂到屋檐下,将胖乎乎的儿子夺过来搂入怀中,就进西厢房了。

    陶七娘一边替壮壮衲着件小衣裳,也张着脖子一直在等女儿,见她进得门来,连忙就问:“如何,你的事儿可办好了?”

    罗九宁先把小壮壮放到陶七娘的怀里,再接着,整个人都伏到了她膝头,抛开遇到裴嘉宪的事情不提,就把方才在安济堂发生的事情给陶七娘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所以宋伯允死了?”陶七娘顿时给吓坏了,但咬着牙顿了半天,却又是一声:“该。那种贼厮,就活该去死。虽然你外公总说,医者父母心,但我要是宋伯允他娘,我在娘胎里就会掐死他。你不该给他丹砂,你就该给他砒/霜,一口毒死他,横竖你是王妃,王爷又是爱你的,这有甚?”

    罗九宁连忙道:“倒也没有,他罪不致死,要死要活,女儿只会让他自己选路。

    陶七娘于是长叹道:“得,既那宋伯允没了,娘这日子也就能过安生了。”

    罗九宁望着忙忙碌碌的陶七娘,柔柔的就唤了一声:“娘啊!”

    “作甚?”

    “记得照顾好壮壮。”

    “他是我的大外孙子,只要不碍着你的前途,我怎么会不照顾好他呢?”陶七娘自顾自的忙碌着,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日子过的有多艰难一般。

    当然了,罗良宠了她半辈子,虽说家里没有大钱,但在陶七娘名下买了好几间的铺面,光租子就够她安稳过一生的。

    她天生不操心的命,对于生活也想的比较简单。总以为自己一生叫丈夫深爱,女儿也该会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

    至于罗九宁的失身,壮壮这孩子,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和壮壮一起死了就可以抹消一切。

    而如今罗九宁复宠了,她又会全心全意的疼爱壮壮,只因他是她的大孙子。

    罗九宁唯有陶七娘这么个娘,而陶七娘又是那么个简单的性子。

    罗九宁除了哄着她,就只有哄着她。

    她多想说,娘啊,让我抱抱你吧,可陶七娘手里忙忙碌碌缝着个东西,压根没有理她的空儿。

    她还想说,娘啊,我并不想宋伯允死的,他死了,我怕他作了鬼要来找我。

    可毕竟陶七娘的心思那么简单,罗九宁是真不敢刺激她,让她也背上如自己般的沉负。

    她便哭,也不敢当着陶七娘的面哭,因为她一哭,娘也只会跟着一起哭。

    “对不起,壮壮,等娘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头一件事儿就是把你带到身边,好不好?”躲过陶七娘,罗九宁跟偷孩子的贼一样环上小壮壮儿,连着在他额头上亲吻着。

    许是她哭着的样子瞧起来太过可怜,小壮壮儿也不咧嘴笑了,嘴里咿咿呀呀,一脸困惑的就望着罗九宁。

    罗九宁忽而一悟,这小家伙虽小,也是个人呢,她作母亲的,又怎能当着孩子的面哭呢?

    磨磨蹭蹭,终于到该走的时候了,一直在忙碌的陶七娘却忽而从里间屋子里走了出来,递给罗九宁个东西,哑声道:“娘赶的急,怕是绣的不好看,但这是钟魁,天生防恶鬼的,你切记随时要把它挂在身上,否则,娘怕那宋伯允作了鬼要来找你。”

    ……

    “你帮娘办的事儿是要遭天谴的,可娘无能,害自己的孩子负罪,你叫娘这心里,可怎么能好过呢。”

    罗九宁心头顿时一酸,一把揽住陶七娘,就钻到了她怀中。

    从自家两扇小如意门儿里出来的时候,罗九宁倒是没想到,裴嘉宪竟然就站在外头。

    他这是来接她了?

    夕阳晕染在他脸上,五官瞧起来格外的温和,清俦而又俊雅,仿佛从画里走出的仙人一般。

    他并不说话,伸手示意她先行,自己却是隔着一步之遥,跟在她身后。

    巷外停着一架马车,駟马而驱,宽有八尺,围槛皆为鎏金雕花。

    这是亲王们出行时的马车,洛阳止此一辆,罗九宁也不知道裴嘉宪怎的就把它给驾出来了。昏黄的天光下,华丽的马车叫青砖古巷衬着,看起来莫名的不谐。

    “王妃省亲,按理来说要驾此车,从二百仆婢。”裴嘉宪踱至车前,柔声道:“阿宁往后出府,那怕二百步,也是省亲,礼不可废。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