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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这位姐姐……有些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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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一大清早,松烟便预备好了车马,只等公子洗漱用饭之后就回国子监去。

    今儿公子巳时要到率性堂讲经,这会儿才刚卯时,若此时出门正撞上上朝官员们的车马。倒不如错开时辰,慢悠悠打马去国子监。

    裴三夫人虽烦了儿子,到底还是亲生的,看他这两月没长肉,让陈妈妈多备些小菜带到国子监去。

    “他一到夏日就爱喝粥汤,多预备些。”

    陈妈妈道:“哥儿在学里到底吃得不算好,瞧瞧,这都出孝快两个月了,愣是一点肉都没长。”

    裴三夫人虽吩咐了,口上却道:“谁知道他不长肉是把心思花在了哪儿呢?”

    陈妈妈让厨房把糟好的鲥鱼封在坛子里,再把裴观平日爱吃的双菇酱,石花酱,笋肉丁儿都一瓮一瓮装上。

    分了好几坛子,送到车上。

    交待松烟:“签子上都写了,吃完了就家来拿,让长胜跑一趟。”

    陈长胜每日都跑出去替公子办事儿,也只陈妈妈以为自己的儿子跟着公子就是去学里等着跑腿的。

    “下回让厨房给公子做辣笋尖,辣虾油罢。”上回带走的辣肉粽子,眼看再放就要放坏了,一气儿蒸了,分给学生们。

    从崇州来的学子们,个个吃得赞不绝口。

    松烟装完车,回到院中时满头是汗,这天儿也热得太早了,再一张望,公子还在用饭,散着头发没戴网巾。

    平日里公子用饭也都是慢条斯理的,可松烟就是觉着今日比寻常还更慢上几分?

    略一想,明白过来,公子不会是想掐着点,在门口遇一遇林家姑娘罢?

    他还在思量,那边青书已经派决明从角门到街口去了:“今儿是刘忠守门,你就说替我买吃的,瞧见林家的马车,赶紧跑回来报信儿。”

    青书在府里时,公子吩咐他进出,他都走角门,与刘忠相熟,进出也没闲话。

    决明扭头就去,远远看见林家的马车,他跑着回来报信,刘忠还问:“青书小哥要的吃食呢?”

    “卖完拉!

    等他跑回留云山房报信时,公子已经戴上网巾方巾,换了一身湖蓝色的夹纱袍子,手执水墨扇子,腰间悬块白玉,预备好要出门了。

    “公子,马已经备在门边等着了。”松烟绷直了脸,不敢说林姑娘快到门口了。

    裴观估摸着时辰,大步向裴府大门走去,眼看快走到了,他脚步又慢下来。

    他瞧见陈妈妈跟小满等在门口.

    阿宝戴着帏帽儿,白纱掩住脸,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年岁大的那个也戴了帏帽,年纪小的那个低着头抱了个包袱。

    马车拐进建安坊,一溜都是院墙,阿宝坐在车中问:“这条街怎么没旁的人家?”

    燕草笑了:“这条街一半都是裴家的宅子。”

    还未到黑漆大门前,远远就见立着两根杆,杆顶上雕成笔峰形状,每根杆上都有好几个旗斗。

    看阿宝盯着旗杆,燕草便道:“那是进士杆,举人六角旗斗,进士八角旗斗。门前杆上有几个斗,斗上有几个角,就知道家里出了几位举人几位进士。”

    门前若没这两根杆,杆上若没有这些个八斗旗角,那是万万不敢在外头说自己是书香世家。

    阿宝隔着车帘数了数,暗暗咋舌,裴家比她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待下了车,陈妈妈跟小满早已经等着了:“林姑娘来了,快请快请,咱们太太姑娘一早上就等着了。”

    刚走进粉白廊道,裴观正巧从对面走来,一身打扮看得阿宝眼前一清。

    也不知为甚,京城突然就时兴起男人穿粉着红,洒金的扇子洒花的裤子,公子哥儿们一个个打扮得比妇人还要俏。

    一路坐车来,阿宝连帘子都不敢掀,看一眼就觉眼睛疼。

    此时看到裴观一身湖色,面如冠玉,眉目间自有一股清正气,颇觉爽心悦目,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

    还在心中细细品评,裴珠跟他长得真像,只是珠儿下巴尖尖,他下颔方正。珠儿眉淡细弯,他眉浓带峰……

    燕草扶着阿宝的胳膊一紧,阿宝立时把目光收回。

    裴观却走向她,大方施礼:“林姑娘,多日未见了。”

    远远就见她双颊白中泛红,眼若两点明星,浑身一派朝气。

    “裴六郎。”阿宝还记得上回金明池宴他是怎么帮她的,双眉一弯,笑着问好:“你不在国子监么?”

    陈妈妈睁只眼闭只眼,小满早就已经缩到后头去了。

    “昨日陛下传召,便回来看看母亲,今日再回国子监。”

    自端阳节金明池宴后,两人快两个月没见了,裴观说完这句本该别过的,可他又添上一句:“昨日还在武英殿前遇见伯父了。”

    一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松烟还偷瞄了公子一眼,不叫林大人,叫伯父。

    人人都觉得公子用心昭然若揭,只有阿宝,没听出分别来。

    “你见着我爹了?"

    “是。”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瞧着他,可裴观却说不出别的来,要说些什么好?不论谈什么,都有些逾礼。

    陈妈妈实在不忍心看观哥儿那搜肠刮肚的样子,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怪不得人家姑娘不喜欢他。

    “咳,夫人姑娘还等着呢。”

    裴观让开半步,让阿宝过去,阿宝冲他点点头:“我去找你妹妹玩了,再会。”

    “再会。”这再会,又不知是不是要再等上两个月。

    眼看着人过去,她好像又长高了些,上辈子她长到多高?裴观自己就算高的,她站在他身边仿佛也不矮。

    可她究竟多高,隔了十多年,记不真切了。

    松烟青书立在裴观身后一动不动。

    松烟冲青书打个眼色“要不要催”,青书回了个眼色“要催你催”。

    两人都不敢催,一个盯着青砖地发怔,一个抬头望向院中松柏。

    裴观片刻回神,惊觉自己站住脚发怔,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你们看什么呢?”

    松烟道:“看蚂蚁搬家。”

    青书回:“看雀儿打架。”

    裴观冷眉一扫二书僮,大步出门去。

    松烟青书紧跟在后,他们俩侍候公子十来年了,只要是遇上林家姑娘的事,公子就会活泛得多。整个人少了口仙气儿,多了口人气儿。

    如今又多了份傻气。

    阿宝跟着陈妈妈一路走进裴家。

    她原来觉得卫家的屋子已经很大了,没成想裴家的院子会这么大。

    过了这个堂还有那个堂,陈妈妈笑道:“一共分三路,中路是老太爷老太太的院子。东边是咱们,西边是另两房。”

    这才只是一路,还有另外两边,要是走一圈,不得走到天黑?

    穿廊过桥,绕过几道月洞门,这才走到裴夫人的正房。

    小雪立在房门外,一看到她们过了垂花门,便往里头报:“林家姑娘到了。”

    “快请进来。”

    裴珠立时出来迎,阿宝一看见她便笑:“你站着别动,我走过来。”

    裴珠嘴角一翘,哪能真站着不动,几步下阶。

    “让你别动的。”要是晒化了怎么办。

    一拉裴珠的手,似在大暑天里握块凉玉:“你可真凉快。”她这才走这几步路,已经热得额间沁汗了。

    待走进裴夫人上房,阿宝轻轻抽了口气,怪不得凉快呢。

    屋正中置了口烧彩大缸,缸里养了几株出水荷花,荷叶底下还有游鱼,进门便听见鱼儿缸中流水的声音。

    再往左右一瞧,角落处摆着大冰盆。

    这么大块的冰,还这么两大盆子,得多少银子?

    “快来坐,热坏了罢。”裴三夫人穿着家常衣衫,今日裴珠请客,特意穿了她做的衣裳,襟口绣了万寿花的纱衫。

    小满已经端出了冰镇的酸梅饮子奉上,裴珠那碗里头没搁冰,给阿宝的搁了冰块。

    阿宝捧着碗,低头饮上一口,尝着跟家里煮的酸梅汤味道不一样,用碗和勺都是半透不透的,像玉又不是玉。阿宝不知是什么,记在心里等会儿问燕草。

    等家去,说给戥子听。

    阿宝一边喝冰酸梅汤,一边谢裴夫人:“红姨这一向也能好睡,也能吃得下饭,都要多谢夫人举荐的医婆。”

    万医婆又来了两回,药还继续吃,食补的方子又换了一个。

    阿宝照着她说的多吃肉,每天一早还有燕草给她用牛乳煮的五白羹喝,腿抽筋也好了许多。

    裴夫人笑了:“怎么还叫我夫人,不是说了叫伯母。”

    “伯母。”阿宝打小就讨长辈喜爱的,大妞的娘,她就叫伯娘,裴珠的母亲也称一声伯母,再寻常不过了。

    裴珠舀了口汤,送到唇边慢慢喝着。

    “在家都干什么了?”裴夫人兴致极好。

    她孀居少出门,原先往来的夫人们也不好再登门,这几年日子越过越冷清。

    偏偏儿子和庶女也都是安静的性子,上房里寻常都笑声都少,听阿宝说话落珠似的,脸上笑容便多起来。

    “嗯…我读书写字儿,打络子做绣活。”今天她来还特意戴了裴珠送她的荷包呢,“跟我爹一起练鞭子。”

    原来是午后练,天一热午后暑气蒸腾,砖地上根本站不住人,她便一清早起来练。

    裴夫人知道她会武,还打听知道皇后娘娘原来想把阿宝安排在五公主身边,五公主便是好武的。

    可她还真没见过会功夫的女子,想问又怕失礼,总不能让小辈给她耍套鞭功看看罢。

    要这么看,她身子好的很。

    一想到阿宝身子好,心里又把儿子拉出来骂一回。

    直到陈妈妈说:“快放她们去玩罢,让两个小姑娘说说话。”

    怎么见着人还不肯撒手了,母子俩一个样。

    裴夫人嗔了陈妈妈一眼:“去罢,好好玩,想要什么告诉丫头们一声。”

    二人一出上房的门,陈妈妈便把方才瞧见的告诉裴夫人:“你是没瞧见呢,哥儿戳在那儿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我都不忍心瞧。”

    裴夫人又想笑又想叹:“自打他学说话起,可没有过罢?”

    裴观说话极晚,到两岁多了还不说话,那会儿裴夫人每日发愁。人人都宽慰她,观哥儿这是贵人语迟。

    果然一开口就是整句,长到这样大,有什么都对答如流,还真没见过他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可不是!”陈妈妈叹息,“哎,这可怎么好。”

    “咱们等的也差不多了,就再请官媒人走一趟罢?”选伴读的事,也过去快两个月了,当时提亲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儿子坚决不肯,裴夫人细想也确实不妥。

    如今总可以上门提一提了罢?两家处得又好,也请阿宝来瞧过家中如何。

    “要靠他自个儿磨啊,我看悬。”

    “也好,再提一提,叫林家知道咱们还想着。”

    出了上房,裴珠肩头一松,她也不是害怕母亲。从小到大,母亲连训斥她都不曾有过,可她在母亲面前就是不敢放松。

    不多说一句,也不多做一件。

    唯一一件就是请阿宝来家里玩。

    裴珠的院中四周种着绿竹芭蕉,沿着假山石栽种香藤,夏日里绿藤垂丝如瀑,望之生凉。

    屋中早已经备了一桌子精细茶点。

    阿宝坐下就问:“刚才那个酸梅汤好喝,跟我家里煮的不一样,是加了什么?”

    裴珠嘴角一翘,要笑又忍住:“加了鲜荔枝煮的,故此风味不同。”

    还以为她要说点心了,谁知阿宝又一句:“我在大门口遇到你哥哥了。”

    裴珠的身子缓缓往大竹枕上一靠:“哦。”她这是要问哥哥的事了?连一句话也不肯同她多说?

    “我仔细看过了,你哥哥没有你好看。”阿宝一锤定音。

    裴珠等了半晌,阿宝都没有下一句,再开口时,阿宝从腰带上取出荷包:“你看,你送我的这个,我戴着呢。”

    裴珠唇角一抿:“这个不好,我给你换一个。”

    “怎么不好了?跟我的比起来,这简直是织女亲手做的。”

    裴珠面红,窘迫道:“那个不是我做的,这个才是我做的。”白底绣了竹纹的荷包,她想好了今天要换回来。

    说完看着阿宝,心中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裴珠院中大大小小八个丫环,燕草跟在阿宝身边侍候,螺儿就站到屋外廊檐的阴凉处去,她一直低着头,不想引人注意。

    荼白竹月确也瞧不见她,院里的小丫鬟落栗提了一壶凉茶来:“姐姐也喝一盏罢。”

    螺儿接过杯子便饮,落栗又拿了几块点心出来,这一个来回,觉得螺儿面善。

    凝目一看:“这位姐姐……有些面熟?”

    螺儿心口呯呯直跳,她这段日子有吃有喝又不挨罚,胖了许多。

    若是她一口否认,应该也行。

    落栗却已经认出她来:“你是原来宁家四姑娘身边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