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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荆棘丛中的男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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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政宗点了点头:“这是真的,以前家族内部并不团结,八姓家主之间甚至会为了利益仇杀。犬山家是八姓中最小的一姓,他们的势力范围是风俗业,说白了就是靠女人卖肉钱起家的,被其他家看不起。1945年日本战败,犬山家遭受巨大的冲击几乎覆灭,犬山贺是犬山家最后的男人。而那时昂热以美国海军中校参谋的身份乘巡洋舰来日本,居高临下地跟家族谈判,要求家族归附秘党。犬山君看出时局将要巨变,认定那是振兴犬山家的好机会,于是他投奔昂热,认那个外国人当老师。他借助秘党的支持压制了其他几家,最终担任日本分部长,那时候家族中最有权力的人可不是大家长,而是秘党委任的日本分部长。”

    “这么说来他确实是昂热的心腹?”

    “倒也不能这么说,犬山君曾经投靠昂热,和他是昂热的心腹,这是两回事。稚生你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听过昂热的课吧?你对昂热了解多少?”

    源稚生想了想:“是个绅士,以教育家自居,但很喜欢玩,有时候不务正业。”

    “这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他很善于用浮华的表象来遮盖自己的内心,了解他过去的人很少很少,我也是经过差不多十年的调查才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橘政宗击掌,“夜叉,去档案馆里给我取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档案。”

    素色的文件袋很快就放在了橘政宗的面前,橘政宗从里面倒出一份档案,放在源稚生面前。源稚生看了一眼首页,心里微微一惊。

    “Name:Hilbert Ron Anjou

    Birthday:10/28/1878

    City of Birth:Harrogate,Yorkshire,UK

    Education:Ph。D。,Trinity College,Cambridge”

    这是一份卡塞尔学院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个人档案,厚达数百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了他从出生直到今天的点滴细节。作为混血种中也罕见的长寿者,昂热已经活了差不多一百三十年,很多当年的事他自己可能都记不清了,却悄悄地记录在这份档案里。源稚生从来不知道家族的档案馆里还藏有这样的顶级机密,即使在卡塞尔学院内部,也没什么人了解昂热的过去。他的故人已经死光了,他的往事被埋葬在一座座坟墓中。

    “这是用好几份档案拼凑起来的,加上我们自己调查的结果,未必准确,不过大约能还原出昂热教授的人生。内容太杂了,我拣重要的给你讲讲吧。”橘政宗缓缓地说,“跟许多人想象的不同,希尔伯特·让·昂热其实是个孤儿,他的姓氏‘昂热’源自法语,但他其实出生在英格兰的约克郡,一座名叫哈罗盖特的小城市。他岂止不是贵族,小时候还过得非常贫苦,可以说受尽了磨难。他的养父母收养了很多孩子,训练他们乞讨,昂热是这些孩子里最特殊的一个,他是混血种,十二岁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拉丁文和希腊文,获得了当地主教的赏识,主教提供了一笔年金供他去伦敦读书,这样他才有机会进入剑桥大学。在那里他遭遇了真正改变他人生的人,梅涅克·卡塞尔,卡塞尔家族的长子,秘党狮心会的创始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屠龙者之一。”

    “当时梅涅克二十一岁,昂热十六岁,经过孤独的童年和少年岁月之后,昂热第一次遇见了同样身怀龙血的人。梅涅克推荐他加入秘党,成为狮心会的第一批会员,可连梅涅克都没有想到他发掘的是如此优秀的血裔,这个从哈罗盖特小城中走出来的少年最后会成为秘党领袖和巨龙的终结者。对昂热来说,梅涅克就像他的兄长,狮心会中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因为有了这些人,他终于能从孤独中挣扎出来。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在剑桥读书,暗地里参与秘党的活动,他的魅力得到最大的绽放,女生们对他青眼有加,男生们以跟他结交为荣,他是学业和风度俱佳的时尚青年。今天他展现出来的花花公子形象都是那时积累下来的底子。”

    “今天的狮心会不过是卡塞尔学院中的一个学生社团,而在当时它是秘党的青年团,世界上最优秀的屠龙者小队。狮心会给予昂热的不仅是友情,还有光荣和梦想。所有人都认为狮心会是秘党的希望之光,而梅涅克·卡塞尔毫不疑问会成为下一任的秘党领袖。但巨变忽然间就到来了,在被称为‘夏之哀悼’的事件中,秘党本部卡塞尔庄园遭到龙族的夜袭,一名龙王级别的敌人混进了庄园内部,而死侍群从外面包围了他们,狮心会陷入死战。”

    “这听起来很诡异,”源稚生打断了橘政宗的叙述,“在这个事件中,龙族表现出跟人类相近的行为模式,它们使用谋略,发动了类似军事突击的夜袭,这不符合龙族的行为模式。龙是骄傲的、高贵的族类,它们醒来就是要咆哮世间的,用无与伦比的暴力毁灭一切敌人,它们不屑于用阴谋。”

    橘政宗点了点头:“是的,这非常奇怪,但我们无从了解更多的真相。‘夏之哀悼’是秘党的最高机密,上百年过去了,秘党没有对校董会以外的任何人公布事件的调查结果。但种种证据表明龙类确实发动了那么一场夜袭,他们直接从核心突破,本该彻底地摧毁秘党。但有一个人力挽狂澜,绝世的天才梅涅克·卡塞尔竟然爆发出匹敌龙王的力量,和龙王同归于尽。历史上最伟大的屠龙者家族卡塞尔家从此衰落,再也没有人能继承它的光辉。狮心会也全军覆没,希尔伯特·让·昂热是唯一的幸存者。”

    “当时昂热不在卡塞尔庄园里?”源稚生问。

    “不,他在,他跟龙王近距离接触过,受伤之后跌入了地窖,处于假死的状态。他于第二天早晨复苏,见证了一生中最悲惨的景象,尸体堆积如山,人类和死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互拥抱,它们并非谅解了对方,而是抱在一起撕咬。唯一站着的人是梅涅克·卡塞尔,可那只是一具尸体,拄着破碎的长刀。在那之前昂热大概从未想到人类和龙类之间的战争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残酷,那样的血流成河。在这场战争里只有一方能活下来,哪怕你身上能动的只剩下牙齿,你也要爬过去咬断对手的喉咙。”

    “昂热用双手从尸堆里挖出了自己的朋友们,把他们烧成灰烬。他埋葬了那些灰烬,也埋葬了自己的往事。秘党找到他的时候他独自行走在旷野中,就像行尸走肉,他获救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世界原来是这么残酷的’。当年的医生说不敢想象这样一个重伤濒死的病人曾有那么大的活动量,徒手挖出那么多具尸体再收集木柴举行盛大的火葬,医生说必然有某种惊人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这个身体千疮百孔的年轻人。之后昂热沉睡了整整一年才再度苏醒,医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醒来了。”

    “但他苏醒之后并未消沉,而是表现出惊人的活跃。在‘夏之哀悼’中秘党精英损失惨重,年轻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忽然崛起,直接踏入秘党高层掌握大权。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夏之哀悼’的受益者,但这没给他带来任何欢喜,以前那个优雅活跃自负才华的昂热消失了,只剩下孤高而铁腕的权力者。老花花公子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他心里只有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始终提着尖利的铁刃。他不断地巩固自己的权力,培植亲信,把控整个卡塞尔学院,以便在屠龙的时候能调动最精锐的团队。这招致了校董会对他的不满,但昂热是不可替代的,他是从地狱回来的人,所以他再也不惧死亡。”

    “他曾经孤独和贫苦,却因为跟梅涅克·卡塞尔的相遇而改变了人生,一夜之间获得了荣誉、梦想、朋友,甚至家庭,却又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一切,再次被封闭在孤独的深渊里。龙族夺走了他的一切,他决意复仇。医生所说的‘某种惊人的精神力量’是仇恨,龙教会了他世界的残酷,从那一刻起他蜕变为世间最恐怖的屠龙者。”橘政宗低声说,“龙族应该后悔让那个男人活了下来。”

    沉默良久,源稚生轻声叹息:“难怪每个人都说‘不要与昂热为敌’,那种男人心里藏着煤矿,怒火被点燃就再不熄灭,直到烧死敌人,或者烧死自己。”

    “仇恨造就了昂热偏执的人格,他是究极的无情之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对学生很好,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人为他冲锋陷阵,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是工具,他用来向龙族复仇的工具。学院并非秘党的本质,他们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文尔雅,他们是执掌暴力的兄弟会,遵从严酷的纪律,而昂热是他们的将军。昂热想要收复蛇岐八家,但他精通权力学,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于是他决心在日本扶持自己的亲信,他选择了最弱小的犬山家,收犬山君为学生。这完全符合权力学的法则,傀儡必须弱小才能效忠于你,而犬山君在幼年时是个卑怯的孩子,内心卑怯的人最容易控制。”橘政宗说。

    “犬山君知道昂热在利用他么?”源稚生问。

    “当然知道,犬山君并不傻。但为了重振犬山家,他已有献身的觉悟,去给昂热当奴隶都没关系。犬山君在昂热那里得到的绝非礼遇而是折辱,像猎犬和战马那样被驱使,但昂热确实兑现了‘重振犬山家’的许诺,保着犬山君在家族内部节节上升。他们两人之间并非和睦的师生,只是彼此利用。”橘政宗说,“但如今蛇岐八家已经团结起来,我们爱护我们的每一个族人,再没有手足相残的事发生。犬山家不需要昂热了,它已经彻底地回到了家族的怀抱里来,犬山君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向昂热讨还尊严了。所以我才把接待昂热的任务交给了他。曾受屈辱之人心中藏着猛虎,我要释放出那头猛虎给昂热迎头痛击,让他明白日本不是他随心所欲的地方。我对犬山君非但没有猜疑,反而十二分地信任。”

    “如果犬山君的态度太过强硬,昂热会不会被激怒?”

    “我叮嘱过他要克制。昂热给犬山君发了短信,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他要来日本,这就是要当面谈判的意思。他没有发给你也没有发给我,而是选择发给早已不在日本分部任职的犬山君,说明他仍觉得犬山君是他的学生、老朋友和部下,他想从犬山君那里打开缺口。但我要让昂热知难而退,让他知道如今的蛇岐八家是一块铁板,他别想渗透进我们内部来。恺撒小组还活着,这很好,这样我们和秘党之间就没有血仇。我要的只是独立,这要求很合理。”

    源稚生想了想:“这就是你们老一辈人说的‘政治’吧?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根本没懂……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对犬山君的了解不多,可感觉他是个很倔强的人,我对校长了解得也不多,但他不像那种能接受对方开价的人。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前锋线,他一步都不会退的。这样的谈判双方,都在桌子底下藏着刀刃吧?”

    橘政宗沉思良久,脸色微变:“稚生你说得有道理,不能纯以‘政治’来判断心中怀着杀气的双方。我赶过去跟昂热见一面,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我陪你一起去吧。”

    橘政宗起身走到源稚生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你是我们的将军了,将军可不能轻动,就由我这个武士去为你冲锋陷阵吧。”

    他披上黑色的羽织,疾步走向电梯的方向。他这边刚刚起身,楼下停车场上已经骚动起来,奔驰车队高速地启动和刹车,组成车队。保镖们从大厦奔出,夹道等候,如同一只森严的军队。

    “你才是将军啊老爹,你这样的威严我可做不到。”源稚生倚在栏杆上俯瞰。橘政宗从源氏重工疾步而出,钻进黑色的劳斯莱斯里,车队高速而无声地驶入夜幕,融入车流之中。

    “不要自暴自弃啊老大,威严什么的先天不行后天可以学的,丰臣秀吉当年也只是个农民。”夜叉也靠在栏杆上,摸出烟来叼上,“老大你要是去了法国,我、乌鸦还有樱可怎么办?我们只会打打杀杀,就算在海滩上叫卖热狗也会被人看做抢劫的吧?”橘政宗在场的时候夜叉就阴沉威武,跟源稚生在一起他就没什么正形,反正源稚生私下里也不是很严肃的人。这就是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是说我要去法国卖防晒油,又没说要带着你们三个活宝。”源稚生淡淡地说,“你们可以留在日本打打杀杀,过你们喜欢的生活。”

    “首先只有两个活宝,我和乌鸦,樱可不是。其次按照家规,我们三个就是你的家臣,你走了也没人敢用我们。”夜叉有点愁眉苦脸,“混黑道的话,我们三个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却因为家主立志去卖防晒油而不得不提前退休,从此拿着家族的救济金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樱和乌鸦还好,一个长得漂亮一个是斯文禽兽,可你看看我这模样,说满脸横肉都是赞美我了,从良都没机会。还不如跟你去法国卖防晒油,我练练肌肉的话,没准还能混一份帆板教练的工作。杂志上说法国女人喜欢猛男。”

    “这些事你们私下里讨论不止一次了吧?”源稚生掸掸烟灰,“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我有点钱……”

    “老大你现在是大家长了,你那叫有点钱?”

    “家族的钱是家族的,我的是我的,我有笔钱存在三菱银行,做了个理财,受益人是你们三个。我走之后家族里就容不下你们三个了,你们是前任大家长的家臣,注定会被排挤,你们没什么脑子,家族政治这种事你们玩不来的。我会在离开之前把你们从家族里赶出去,三菱银行那笔钱够你们每个人买个住房。我还在南青山买下了几间小商铺,持有人都是樱的名字,不是不给你和乌鸦,你们一个好赌一个跟女人纠缠不清,留不住钱。樱会成为那几间商铺的老板娘,每个月给你们分利润,商铺里有个拉面店,如果有一天你穷到活不下去了,去那里吃拉面是免费的。”源稚生轻声说。

    “老大恭喜你。”夜叉沉默了好半天,忽然说。

    “恭喜我什么?”

    “以前你总说要走,可都没什么行动,就是在网上买点防晒油来研究研究。今天听起来你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那就是随时可以走了。”夜叉挠头叹气,“老大你没考虑过带樱去卖防晒油么?”

    “带樱去?”源稚生皱眉。

    “我和乌鸦都觉得樱挺漂亮的,老大你法语说得也不是很利索,去法国混也不那么容易,带个漂亮女人又能当女仆又能解闷,不是蛮好?”夜叉用眼角余光偷看源稚生的神色。

    “滚。让我自己待会儿,把校长的档案送回档案馆。”源稚生面无表情。

    “抽完烟就滚。”

    “现在滚。”

    “好吧好吧,滚走之后还用滚回来么?”夜叉跪在桌边收拾那份档案。

    “不用了,去找乌鸦和樱开个会,我需要一份进攻极乐馆的方案。那是诸恶云集之地,却能在大阪山中经营那么长时间,肯定有政治家和高级警察在背后庇护它,我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谁。我还要知道极乐馆本身有多少警卫多少武器多少现金多少赌客。伤亡越小越好,我不想调用整个执行局攻进去。要封锁进出道路,名单上的鬼一个都不能放走!”源稚生在石雕上碾灭了烟头。

    “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这张照片?我怎么觉得犬山家主和校长之间……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夜叉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源稚生愣了一下,转身回到桌边。夜叉所说的照片夹在档案里,那是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一老一少在军港前合影。他们站在没小腿的海水里,裤腿挽得很高,背景是高楼大厦般的航空母舰。老男人站在年轻人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日光暴晒的缘故他们都眯着眼睛面孔扭曲。下面的标签上写明这是1948年卡塞尔学院第一任日本分部长犬山贺和昂热校长的合影。源稚生有些惊讶,照片上的犬山贺留着昭和年间的“少年式”发型,脸上带着稚气。他心算了一下才想起犬山贺那时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跟昂热站在一起显然差了一辈。而今天他们俩看起来就像同龄人,昂热显得更年轻一点。

    “这未必能说明他们关系融洽,当时犬山君是被校长控制的傀儡,也许是刻意表现得友好。”源稚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