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柚(四)

作者:白羽摘雕弓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凌妙妙低头迟缓地系上衫子裙系带, 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扎辫子,垂髻扎得软塌塌的, 她左看右看, 不满意地噘嘴:“扎歪了。”

    她的指尖描摹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少年的脸,随即点点镜面:“你, 你帮我。”

    慕声无声地贴近了她,妙妙惊异地回头,似乎有些不明白镜中人怎么能出现在现实中。

    慕声握住她柔软的发髻,拆了,随即拿梳子沾了一点梳头水,有些生疏地理顺她栗色的长发。

    镜中女孩不吵不闹,只睁着一双小鹿般的杏眼好奇地看, 乖顺得像个娃娃。

    “我不要这个。”她忽然挣了一下。

    “什么?”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黑眸望向镜中。

    “不要这个味道。”她捏起鼻子。

    他骤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他梳子上沾的梳头水, 栀子的香气浓郁。

    他低眉望着梳子, 微有迷惘:“你从前一直用它梳头。”

    “子期不喜欢。”她愤愤道, “我也不喜欢。”

    他骤然僵住,搁下梳子,牵起她几缕发丝轻嗅, 眼神迷蒙:“我没有不喜欢……从前都是骗你的。”

    “真的?”

    “真的。”

    “嗯, 那我也喜欢。”镜中人脸上骤然转晴, 笑弯了眼睛,“我也喜欢。”

    少年唇角微微弯起, 只一下, 吻落在她头发上, 旋即蹲下,他单膝着地,亲吻她的侧脸。

    凌妙妙偏头,指尖哒哒点着镜子:“扎头发。”

    他不舍地放开她:“好,扎头发。”

    香炉中烟雾缭绕上升,安静得可以听见室外叽叽喳喳的鸟鸣。

    他梳了一刻钟的髻还嫌短,扎上缎带的时候,手都有些发颤,好在他扎自己的发带还算熟练,最后的蝴蝶结打得漂亮凌厉。

    凌妙妙对着镜子审视辫子,满脸挑剔:“扎得比我还歪。”

    “……”他握住她的弯起的垂髻,征询地看着镜子,“再来一遍?”

    “不要了。”她扬起下巴摇头。

    “那便不要了。”他眸漆黑润泽,半晌才抿唇,承诺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凌妙妙微眯眼睛,开始哈欠连天。这便是情蛊的副作用,一天到晚精神不济。少年将手伸到她背后,不顾她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安顿在床上。

    “我不想睡觉。”她强撑着精神,玩他衣服上钉的几颗黑色玉珠。

    他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握住了她的手,“休息一下,吃饭才会有精神。”

    “喔。”她乖乖地抽回手去,交叠在腹部,睫毛轻颤。

    慕声的脸色微有苍白,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一会儿要说的话,记得了吗?”

    “嗯。”她点头。

    “要不要练习一遍?”

    她顿了顿,扭过头:“不。”

    少年却强行将她的脸扳回来,肯定道:“练习一遍。”

    “……”她眨着眼睛,戳戳他胸口,“你会难受。”

    “……”温柔骤然在他眸中荡开,“不会再难受了。”

    她咬紧齿关摇头,他不再强求,低垂眼眸,伸手理了理她额际的头发,几不可见地笑道:“要你说一句喜欢,果真比登天还难。”

    帐子里凌妙妙睡了,他便坐在桌前,取下笔架上的笔,草贴、婚书、聘单一应写过去,写得快而决绝。

    “笃笃笃——”他搁下笔开门,小二满头大汗地拎着一只黄嘴黑翅的大鸟上楼来,鸟还在扑棱扑棱煽动翅膀,见他开门,面露喜色:“公子,您要的雁。您瞧,精神头大得很呢。”

    少年拎起翅膀看它半晌,颔首,递给他一锭金子,小二道了谢,揣进了自己怀里。

    “雁和信,什么时候给您送到?邮差回过了,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三日,中间要坐航船。”

    他的声音很低:“够了。路上把它照顾好。”

    “好……”

    “子期!”背后横出一声唤。

    他猛然回过头去,凌妙妙提着碧色裙子赤脚跑到他身边,指着那只煽动翅膀的鸟脆生生道:“我要这个野鹅!”

    “呦,凌姑娘。”小二笑得打跌,“这……这是大雁。”

    她脸上惶惑无辜,歪头重复道:“我要这个野鹅。”

    “……”小二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总觉得这位姑娘看起来怪怪的,不似前几日机灵活泼,还未及他反应过来,眼前少年已经直接将她强行打横抱起,抱回了床上,用帐子遮住,她还在犹自指着大雁挣扎,“我要……”

    慕声匆匆走回来,又给他一锭金子,低声道:“这只留下,再去寻一只。”

    他又往里好奇地看了一眼,触到少年沉郁的警告眼神,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飞快地收了眼神:“好……”

    *

    凌妙妙蹲在地上,拿指头小心地戳戳大鸟黄色的喙。

    “嘎——”它不胜烦扰,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声音都嘶哑了。

    女孩笑了,双眼弯弯,像只小动物。面前还放着两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盛了一点清水,另一个盛了累起来的草叶,她捻了一根草在大鸟嘴边试探,半晌,失落道:“子期,它不吃饭。”

    慕声专注地望着她的脸,只道:“缓缓就好了。”

    “它是不是很不喜欢被抓来呀?”她紧张地抬起头,“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慕声的指尖落在她颊上,一点点摩挲着,“放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放哪儿去……”

    “放?”他无谓地一笑:“妙妙,这是我送草帖的随礼。”

    她顿了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草贴是什么?”

    他深深望着她,欲言又止:“写给你爹爹的信。”

    “爹爹……”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坐定在桌前,忽然捂住头,“爹爹……”

    “……怎么了?”他紧张地抓住她手腕,她眼里似有微光一闪,整个人定住一般。

    世界寂静了两三秒。

    四目相对,她的手慢慢从头上放了下来。

    “我也要给爹爹写信。”她微一抿唇,从笔架上取了笔,就着他刚才研好的墨和铺好的纸,开始歪歪扭扭地写起来。

    慕声低头一瞧,她写得飞快,反反复复只有两句话:

    “爹爹:我喜欢子期,我愿意嫁给子期”

    “我喜欢子期,我愿意嫁给子期”

    “我喜欢子期,我愿意嫁给……”

    他心中猛然一阵惊痛,攥住她手腕,:“别写了……”

    “你别拦我给爹爹写信呀……”她犹自挣扎,最后一笔划出去,斜亘红色格子,仿佛切割了整张信纸。

    他终于夺下她手上的笔,两人衣服上都是点点墨迹。她低头看一眼自己黑乎乎的手,怔了几秒,嫌弃地擦在他的衣服上。

    “……”慕声低头看着她的手。

    她擦干净手,又不安分起来,忽然搂着他的脖子蹭他,似乎很烦躁,嘴唇屡次碰到他的脸,慕声将人拉开,手指抵在她唇上,违心道:“妙妙,再等等……”

    他的拇指在她红润的唇上反复摩挲,似乎这样就能望梅止渴似的,“再等等吧。”

    只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七日之后?

    他还会有机会吗。

    凌妙妙闹得累了,这才将头埋在他怀里,恨恨道:“你跟我道歉。”

    这话的语气和情绪,都像极了原来的她,让他整个人僵住了,随即兴奋和战栗同时升起,甚至不敢低头看她的脸,他的睫羽颤了颤,“道歉?”

    “说你错了,不该对我用这种手段。”

    “……”他刹那间低下头去,“妙妙?”

    怀里的人依然双眸涣散,玩着自己的手指。

    七日未到,果然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心中说不上是松了口气,亦或是深重的失落。

    他将人抱在膝上,重新抽了一张纸,圈过她写起来。

    她的脑袋偏了偏,从他的角度,越过她的发顶,看得见她白皙的鼻尖和眨动的睫毛,“你怎么代我给爹爹写信?”

    他翘起嘴角,边写边道:“理应我写。”

    慕二公子,求娶太仓郡守凌禄山独女凌虞。

    青年才俊,家世相当,用词用语无不谦逊妥帖。他的字板正清峻,和他本人一样具有强大的迷惑性,使人错以为这将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托付的好少年。

    透过薄薄一张纸,几乎都能看见岳丈满意的微笑。

    他写至落款前,空了两行,将笔给她,指尖点了点纸:“在这儿写。”

    “……”她盯着空出的那两行,不动。

    他的唇贴近她耳侧,带着耐心的哄诱味道:“写你刚才写的那两句话。”

    对于一个独宠女儿的父亲来说,什么家世人品都是旁人之言,亲女儿的首肯,才是板上钉钉的大红章。

    凌妙妙捏紧了笔,却不落:“你跟我道歉。”

    少年轻笑一声,低头吻她的头发:“我错了。”

    凌妙妙顿了顿,刷刷写了一行字,撂了笔,开始自顾自玩手指。

    慕声低头一看,纸上只写了五个字:“我讨厌子期”。

    “……”他不做他语,另抽一张纸,更加工整地誊抄一遍,落款之前空下两行,将笔塞在她手上,“好好写。”

    凌妙妙抿抿嘴唇:“好好道歉。”

    他不知她为何对道歉执念如此深沉,漫不经心地哄道,“我错了。”

    她咬着牙,写得比刚才还潦草敷衍。

    “我恨子期。”

    “……”他再抽一张纸。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如此耐心的时候,仿佛只要她不喊停,这个游戏就会无限循环下去。而他毫无怨言。

    笔给她,她都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先道歉。”

    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撩开她的头发,吻落在她耳垂,语气中带上几丝偏执的委屈:“……可我真的喜欢你。”

    “啪……”

    她将笔摔了,墨汁飞溅,似乎觉得摔了还不过瘾,捡起来抓在手上,松鼠掰坚果似的鼓起腮帮子,掰了几下,没掰断。

    慕声将笔接过来,在手里咔嚓咔嚓,折成几段摊在她面前,水润的眸子望向她:“消气了么?”

    凌妙妙瞪他的眼神,简直就像想把他也跟笔似的掰断了。

    他又从笔架上捡了几根狼毫一字排开,混不在意:“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折几根……”

    凌妙妙未及听完,骤然扑到他怀里,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将人紧紧摁在怀里,她又踢又打又挠,牙上用了几分力,咬得他衣服里洇了血丝。

    肩上的痛感猛地传来,他眸中滑过异样华光——

    这一刻她才像她,外柔内刚有脾气的凌妙妙,尖牙利齿,抓住机会就要反将一军……这一刻,他的心也刹那间活泛过来了,随即是深重的酸涩和茫然。

    阳光落在她栗色发顶上,碎发都像像是被镶了暖融融的金边,她伸手打落了他的竹蜻蜓:“因风而上、听天由命才像蜻蜓,风大风小都会干扰,你用符咒控制着它,就将它变成一个傀儡了,跟别的傀儡又有什么不同?”

    原来越沉沦越空虚,他想念的,始终是她。

    蜻蜓和傀儡,终究是不同的。

    他冷静地抱着她,黑眸闪动,微不可闻,“是我错了。”

    怀里的人一顿,不挣了:“你,一会儿去把野鹅放了。”

    “……嗯。”

    她顿了顿,闷闷道:“再写一张。”

    “……”他低下头去,凌妙妙的杏子眼也在望着他,眨了眨。

    他铺开纸,抄了三遍,字字句句,已经烂熟于心。

    落款前空了两行,凌妙妙从他手中夺过笔,趴在桌上敲下大红章。

    “爹爹,我喜欢子期,我愿意嫁给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