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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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entWaves身份曝光,一回学校,全班猫头鹰以一种极度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谢澜。

    直接给谢澜盯麻了。

    他原本和窦晟说笑着走进教室,半分钟后,彻底失去了表情。

    低头找作业的功夫,车子明忽然向后一靠,“澜啊,看我。”

    谢澜不明真相抬头,面前的屏幕咔嚓一闪,捕捉下车子明和他的合照。

    车子明笑嘻嘻,“我要发给我奶奶,她也看了你的热搜。”

    窦晟在一旁哼笑,“老太太还挺与时俱进,不犯迷糊了?”

    “偶尔也犯,还那样。”车子明摆摆手,起身朝谢澜要数学作业,“你的呢,西蓝豆?”

    谢澜正写名的笔尖用力一顿,笔珠掉了,一大滴笔油在卷子上洇开。

    拳头梆硬。

    窦晟乐得咳嗽了两声,“马上。”

    返校这晚不太平静。

    看自习的老秦趁谢澜不注意,巡查到他身后,然后举起手机无声与他自拍。

    谢澜一回头,差点被屏幕里自己和老秦的亲密合影吓死。

    “……”

    这股快乐玩梗的热潮持续了差不多一周。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粉丝都在喊新视频,谢澜却在简介挂上了十二个字。

    “期末临近,商务暂停,随缘更新。”

    据说粉丝们思念成灾。

    窦晟最近沉迷上一个卡牌游戏,周末直播抽了一会卡,期间至少保证了七八次谢澜没有负气退站,才勉强把郁闷的粉丝应付过去。

    六月带来了一片骄阳,第一周周考成绩出来,谢澜考得还行,语文上了八十,极小幅度地又往上迈了一步。

    某天午后,其他人都去食堂了,他和窦晟留在位子上没动。

    谢澜正看一道文言文阅读,忽然听窦晟漫不经心道:“诶,《弦上少年》那个网页投票,你要追上嘉达先生了。”

    “嗯?”

    谢澜抬头,眼神茫然了一会,忽然震惊,“追上了?!”

    窦晟笑,“算是吧,之前嘉达没提过这事,昨晚发了一条微博,所以今天票数又超了你一些。你们现在相互咬得很死。”

    谢澜戳开投票页,此刻还是嘉达票数高,但相差不大,两人都是百万量级,嘉达比他多了三万票。

    上次舆论期间,主办方想要降低舆情带来的票数波动,斟酌后升级了选人制度,投票成绩占70%权重,最后还要加一轮面试,也不知究竟是在偏向谁。

    窦晟叹气,“嘉达业内翘楚,粉丝基础太大。投票期虽然还有很长,但你前半段真的落下太多了。”

    面试也未必占优势,外行和内行较量,怎么想都很虚幻。

    但这个机会真的很好。

    谢澜低头继续写了两笔,心里有点失落,轻声道:“算了,顺其自然吧。”

    窦晟叹气,“可惜这一百万啊。”

    谢澜笔尖一顿,“多少?”

    “一百万啊。”窦晟挑了下眉,“一百万是这次主编曲的佣金,合作愉快还有可能接后续的插曲制作,就不只是一百万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谢澜脸上大写的懵。

    一百万,等同于他接三四个商稿,按每四个视频插一个推广来看,要勤勤恳恳耕耘小半年。

    窦晟噗一声乐了,“某人脸上突然出现了‘我想要’三个大字。”

    “当然想,至少大学期间不用愁了。”谢澜愣了愣,“为什么这么多?”

    “本来就是音乐题材的动漫,官方要拿OP宣发炒作的,前期声势浩大选人也是为了炒热度。”窦晟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面试要到暑假,看看情况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

    “帮我盯着点票数啊。”谢澜心里仍有点浇不灭的小火苗。

    窦晟笑着转笔,笔尖一下一下打在纸面上,揶揄道:“不要有压力,上大学后就算穷也可以和男朋友分吃一块面包。”

    谢澜一秒面无表情,“不,这是小提琴人不屈的精神。”

    窦晟闻言伸手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下,“厉害死了,前辈。”

    谢澜蹙眉把他的手打开。窦晟笑着收手,随手拉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

    风吹过,谢澜的耳朵尖有点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的笔尖仓皇地在纸面上划过,将这句诗文誊在积累本上。

    高考放了两天假,考试结束后,高三正式离校。学生会沉寂许久,终于来了波社团活动。

    谢澜原本没放在心上,忽然收了条微信。

    -融欣欣:大神,明天晚饭时间小操场摆摊,你来坐一个小时?

    谢澜对着那条微信迷惑了一会,礼貌问道:你是?

    -融欣欣:?

    -融欣欣:你敬爱的辩论社社长啊,才两个月没组织活动,你就把我忘了吗?

    谢澜:“……”

    一学期才几个月啊。

    他对着那条微信恍惚了好一会,才从记忆里挖出俩月前融欣欣的话。

    先招齐人,六月拉比赛,完成本学期社团活动KPI。

    谢澜犹豫片刻,打字询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融欣欣:坐在那,当个活招牌。

    活招牌,认真的吗?

    谢澜语文水平有多搞笑,在英中已经口口流传,辩论社把他拉出去当招牌,到底能招来什么人?

    正无语间,融欣欣又发来一条:只要你招够十六人,能组建四只辩论队,我就禅让于你。

    窦晟从外头回来,把冒着丝丝冷气的奶茶放在谢澜桌上,“看什么呢?”

    谢澜起身让他进去,“缠让是什么意思?”

    “缠让?”窦晟琢磨了一会,“禅让吧?读音同扇子的扇。意思是旧皇帝还没死,就把皇位让给新皇。”

    谢澜一下子捏紧了手机。

    “完了,她真要传位于我。”谢澜皱眉道:“辩论社要招新了,活动都没办,上来就要我做社长,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对啊。”

    窦晟闻言不过一笑,“没什么不对。英中搞社团就是搞不起来,每个社长都是被上一任连蒙带骗拐来的,上了贼船就下不去,直到忽悠来下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传你不传其他社员么?”

    谢澜沉默片刻,幽幽道:“因为其他社员已经知道真实情况了。”

    窦晟笑得发抖,黑眸中盛着午后明晃晃的阳光,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聪明啊,男朋友。”

    谢澜被窗边阳光晒得脸颊有些红热,“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当初不是你自己摩拳擦掌要提高语文吗?”窦晟笑道:“和这些人精打交道,还不算提高?”

    谢澜:“……”

    招够十六人,他就退社。

    不,要招十七人,还得招个社长才行。

    第二天,距离晚饭还有十分钟,谢澜跟老马请假提前出来了。

    英中小操场上摆了十来张桌子,一个社团一张,据说学生会是按照社团规模来排位子的,谢澜一路往后走,一直走到角落里最后一张桌,才终于看到了可怜兮兮的“英华辩论社”桌签,还有坐在桌后的融欣欣本人。

    谢澜精神萎靡,“我们真的这么差吗?”

    融欣欣从卷子里抬起头,“辩论是一种精神,一种热爱,不需要衡量别的。诶,你帮我看看这道数学题怎么解?”

    “……”

    迷惑。

    谢澜帮她解完了一道数学题,坐在桌子后头,长叹一声。

    悠扬的下课铃响起,没用上半分钟,教学楼那边就有浩浩荡荡的队伍蜂拥而来,男生女生百米冲刺——径直跑过小操场上的摆摊,沿着那条浪漫的梧桐林荫路,直冲向食堂。

    谢澜又叹了一声。

    “Relax,大神。”融欣欣继续埋头看着数学卷子,“得等他们吃完饭。”

    余光里一只熟悉的好看的手闯入,将一袋M记放在桌上。

    “我来探班了。”窦晟笑眯眯道:“顺便送饭。”

    融欣欣这才抬头,从旁边拉了张凳子,不羁地用脚一踹,“坐。”

    谢澜对窦晟低声道:“估计不会有什么人。”

    窦晟笑笑,“那不正好么,你们几个老社员糊弄到这学期结束,上高三让学生会自动把你们解散,也挺好。”

    下午五点阳光仍然很足,窦晟今天穿了一身白,白T恤白裤子,皮肤也白,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头蓬勃的黑发和黑眸被衬得更分明,让人看了就轻易挪不开视线去。

    谢澜无意识地盯着他侧脸溜号了好一会,才把精神头拽回来。

    下意识看了眼前方的社团长龙。

    电影社,街舞社,围棋社……甚至还有数独社,每一个都排在他们前面。

    无端地,又让人心中生出一小簇名为胜负欲的火苗。

    融欣欣忽然抬头道:“我可不觉得会招不满,你们看着吧。”

    她说着看了眼表,把数学卷子叠吧叠吧往包里一塞,“谢澜往外坐坐!”

    谢澜还没反应过来,食堂门口就开始有人三五一簇地出来了。

    融欣欣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袖珍蓝牙音箱,往外迎了两步。

    “好消息!好消息!英华辩论社招新了!!”

    慷慨激昂的传.销声从音箱里传出,谢澜心里一哆嗦,不禁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

    “英华辩论社招新了!!”融欣欣挥舞着那枚小小的音箱,奔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谢澜学长所在的辩论社招新了!!欢迎了解欢迎加入!!无论你现在的文学素养与口才是什么水平,来英才辩论社,和谢澜学长一起成长!!”

    谢澜:“???”

    窦晟忽然惊艳地呼喝:“嚯!”

    谢澜扭头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只见刚刚从食堂里出来的同学闻声而来,径直冲过电影社、街舞社……朝着寥落破败的英华辩论小破社卷土而来。

    融欣欣喜悦地把音响搁在桌上,开启无限循环模式,一拍桌子,“别愣着,给大家发表啊!”

    第一个人已经到了桌子前,是个女生,“学长,麻烦给张入社申请表。”

    谢澜下意识递了张表过去,扫一眼她身后,男男女女都有,女生稍微多点,这么一会已经排出去二十多人。

    融欣欣正在快乐地组织秩序。

    女生弯腰把表填了,往桌上一拍,“我等好消息!”

    下一个人已经过来,“谢澜学长,我也想要一张申请表。”

    窦晟掏了一把圆珠笔,让四个人同时填表,小桌旁一下子就挤满了。

    谢澜于巨大的震撼中,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发表机器。

    来人,发表,里面请。

    他看着挤在桌旁写信息的同学,又看了眼乌泱泱的长队,忍不住低声询问身边男生道:“你们是不是收了钱?”

    “啊?”男生愣了下,“不是说这个辩论社的社长是你吗?我冲你来的啊。”

    谢澜:“?”

    男生笑笑,“学长好,我是高一三班王天然,爱好是游戏和音乐,我B站关注你好久了,是你的挂牌粉丝。”

    话音刚落,他身边女生道:“我还是谢澜的舰长呢。”

    “……”

    谢澜茫然收回视线。

    目光开始涣散。

    摆摊不到十分钟,打印好的一百张申请表就发完了。

    融欣欣快乐收摊,自掏腰包给后面排队的人买了雪糕当做遣散费,把一摞申请表放在谢澜面前。

    “未来社长,人选要靠你自己筛了,毕竟是以后你要带的人。有不明白的随时找我,咱们争取明天就把短信发出去,周三第一次活动,我和其他老社员也去。”

    谢澜头皮发麻,“你确定这些人是真心爱辩论的么……”

    融欣欣目露惊讶,“当然不是,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些都是真心爱你的。”

    “……”

    “没办法,高中课业压力大,非要参加社团,大家都选那些能带他们玩的,我早就看明白了。”融欣欣叹了口气,转而又提起精神道:“所以我觉得,与其每年连人都凑不齐,不如想些别的办法先把人骗进来,能不能打出精彩的比赛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更多人了解和认识辩论,我觉得就很有意义了。”

    谢澜闻言微愣。

    有道理啊。用粉丝们的话说,这一波,思想觉悟在大气层。

    旁边窦晟忽然噗呲乐了。

    窦晟慢悠悠道:“你可真会忽悠啊,是个人才。”

    融欣欣捋了捋头发,羞涩道:“那是。”

    谢澜:“……”

    一百份申请表,筛得谢澜想死,回宿舍后坐在桌前埋头苦筛一小时,一个都没挑出来。

    “个人优势”都不说了,反正人人起码都比他强。

    主要是“入社理由”这一点——

    “我要和SilentWaves一起驰骋于辩论比赛,大杀四方,所向披靡。”窦晟乐道:“这位小老弟显然对你还不够了解。”

    “我加入辩论社不是为了谢澜,而是真心爱这个辩论社,括弧,我可以为学长提供一对一语文辅导。”窦晟脸忽然一冷,把申请表打横,捏着中间刺啦撕开,三两下撕成碎片,嘟囔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澜在一旁幽幽地看着他,无话可说。

    窦晟看他没有头绪,索性把剩下的活包揽了。

    “为谢澜学长之语文崛起而入社!诶,我看这个可以,很清醒,嗯……过往经历也不错,初中打过辩论。”

    “不了解辩论,想要趁高三之前尝试,顺便近距离瞻仰学长。这个也可以,很坦荡啊。”

    “打过比赛,希望在本社精神领袖的带领下,为英中辩论社添砖加瓦。这个也不错,知道你只能做精神领袖。”

    谢澜看着他飞快筛人,仰头无语。

    窦晟语气忽然摆正,“你如果实在不想,可以直接拒绝融欣欣。她是能忽悠,但不至于强迫你。”

    “我知道。”谢澜说。

    但……今天融欣欣说的那一通,不管是不是忽悠,他都放进心里了。

    谢澜垂眸道:“其实辩论社占用不了太多精力,我可以不参赛,只负责选题和审稿。”

    “说的就是啊。”窦晟笑道:“我也觉得不赖,你现在语文成绩进步有点慢,老秦说死读硬背和应试技巧也就能帮你提到八九十分,再往上,才是十几年文化鸿沟带来的差距,很难速成。就算自己不打比赛,看人说也是个方法。”

    “这都无所谓。”谢澜翻了翻手下的报名表,真诚道:“我真的觉得辩论是对中文博大精深的体现,我有那种传承的使命感。”

    他顿了顿,又抬眸问,“你有吗?”

    窦晟神情严肃,凝视着他。

    “我没有。”窦晟说。

    谢澜:“……”

    好沮丧。

    走廊外头人声喧哗,王苟和戴佑说话的声音由远即近,讨论着老马新留的竞赛题,转眼就摸到门外了。

    谢澜正恹恹地整理那些表格,窦晟忽然来身边,把一张表放在他桌上,“我觉得这个可以要。”

    门把手被按下去的一瞬,窦晟忽然弯腰,抬起谢澜的下巴,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上一吻。

    只一秒钟,他就直起身,对着开门进来的两人懒洋洋道:“水房人多么?”

    “还行。”戴佑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反正不怎么排队了。”

    窦晟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我去洗漱了。”

    谢澜坐在座位上没动,浑身都是麻的。

    只差一点,戴佑和王苟就会发现他和窦晟在房间里偷偷接吻。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那道穿着白T的高瘦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没入走廊嘈杂纷闹的气氛中。

    很躁,但不是因为窦晟的危险举动而躁,而是因为,这个吻没来得及被加深。

    或许是天太热了,人在燥热中会无端地生出可怕的杂念。

    他垂眸定了会神,才拿起那张通过的申请表,准备发短信。

    嗯?

    申请表上用回形针别着一片柔嫩的梧桐花瓣。

    申请人:窦晟。

    高二数理A班。

    个人优势:对谢澜社长了解充分,爱护有加。

    入社理由:希望陪谢澜社长一起把小破社发扬光大,为冲过高考语文及格线小目标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