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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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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有一个人,这种感觉是温润的,即使从咖啡馆出来迎着二月底依然寒冷的风。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就好像当年在这个城市落脚,一直租房而住,随时得从城市的这一头搬到那一头,半夜惊醒时总被陌生的环境吓住,满心都是不稳定的感觉,做事犹如食快餐,从无长远打算,买一件衣服都要好好考虑,会不会给搬迁添加麻烦。而当放净自己所有血汗购得一小房,从房产商手里取过一大串黄澄澄的钥匙,第一时间打的到空无一物的房间时,当时的心情也是与现在一样,但是当时更会激动,只知拉着自己的前襟低声嘶吼:我有个窝了!我有个窝了!是我自己的窝!

    想到这儿,林唯平忍不住转身微笑着看向正开车回去的尚昆,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抑制不住的就是想笑,心里非常快乐。很想伸手出去摸摸他在黑暗中的脸,但是勇气鼓了再三还是没出手。终于只觉得车身轻轻一滞,尚昆张开双臂把林唯平扯进怀里,深深吻了下去。许久,两人喘着气分开,仪表盘微弱的光线映出两人火热的双眼。林唯平忽然尖叫一声:“死定了,你怎么在高速公路上面停车?”紧张地看出去,却见前后左右一溜儿的全是停着的车,“怎么回事?”

    尚昆还是把她拉进怀里,笑道:“老天助我,今天这么晚了居然还塞车,否则我这一路都快被你的眼光烤焦。别理他们。”边说边又吻下来,林唯平百忙当中总算抽手把仪表盘的微光都熄了,这才放心迎向尚昆。是,一天下来,他的胡子有点长出来了,而身上须后水清香的味道还在,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还有他的味道,叫人怎么都闻不够。他的热烈终于鼓励了她,犹豫再三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前后车灯把车子里面照得亮堂堂的,两人才惊醒过来,却发现后面的车子喇叭早已不耐烦地按得山响。两人相对一笑松开,样子都像偷了腥的小猫。尚昆收收神把车开出去。直开了近一公里地,才到刚才塞车的源头,原来是个车祸,一辆车撞得溃不成型,中间拱起,撞弯隔离栏,半身趴在中间绿化隔离带上。反正也还是单行道,车开不快,尚昆偷眼向那车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大惊,想都没想就是一个急刹,后面车子不防,一头装到他们的车尾,还好都车速不快,否则又是一场大祸。

    “怎么回事?”

    “是老关的车。我不会认错。”边说,见旁边有警察过来,忙把车开走停到中间隔离栏旁边,后面追尾的桑车也不甘心,跟上来找他们算账。林唯平见尚昆皱着眉头,知道他心里紧张,便自己跳下车去应付后面桑车司机,给了他一千块私了。回头尚昆已经出来与警察说话,见林唯平过来,忙一把拉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喃喃道:“别看,已经死了,别看。”

    林唯平稍稍移开一点透口气,道:“你别紧张,可能不是老关。”心里对尚昆这时还想着照顾她感到很温暖。

    尚昆犹豫一下道:“小林,你坐到车上去,我帮交警确定一下里面人的身份,别回头。”边说边不由分说地推林唯平去车里,直到把她关进车里才舒口气,但是还是不放心,做了个手势,叫林唯平不许出去。然后他快步走去那辆正在被人着手撬开车门想把人拉出来的车子,趁着警察手里的手电光仔细一看,果然是老关。不知为什么,他的车居然没弹出气囊。副驾也坐应着个人,但是门给撞开了,人不知飞到哪里去。不久见有灯光从路下面晃上来,几个警察抬了个人上来,一看那人长发披肩的,浑身血肉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是年轻女子的样子。尚昆艰难地迈开腿看过去,早有人粗粗擦拭过的脸上没有一丝熟悉的痕迹,不用说,很可能是老关的外遇。才与交警说明了情况,尚昆立刻回去车上,见驾驶座给林唯平坐去了,便默默转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下,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那车。林唯平见他不语,伸手拉过他的手拿两只手合着,轻道:“真是老关了?甩出去的那个是谁?不会是小梁吧?”

    尚昆拉过她的手,把脸埋进她的双手里,闷声道:“不是小梁,可是,老关……我过了春节一直忙没有见他,没想到会在这儿这么见他。”

    林唯平正要说话,却见警察又过来,忙抽手摇下玻璃。那警察很客气地道:“这位先生可不可以跟我们回去一起协助通知出事者的家庭。我们需要他的帮忙。谢谢。”

    林唯平忙道:“可以,你们前面走,我们跟着。应该的。”

    回头却见尚昆掏出香烟,林唯平心想,即使是亲眼看见车祸人都会紧张,何况是亲见老友撞车,尚昆的心里现在一定什么味道都有。便伸指帮他打开天窗。抬眼见老关终于被从破车里撬出来,全身不知是哪几条骨头碎了,看上去软皮皮的,立刻被送上救护车。林唯平忽然一个转念,打电话给老周,“老周,我林唯平,我和尚总在高速公路上碰到老关的车祸,是,人已经去了。麻烦你去接小梁到医院,我怕她一个人会受不了。我们到高速交警那里配合他们一些事。老王?老王不在,老关的老婆我们再通知吧。”老周那边一口答应,林唯平相信他一定会做好。但是,恐怕这样一来,小梁就会更依赖老周。

    尚昆这时有点缓过劲来,吐口烟圈出来,道:“你别担心小梁与老周,人的关系都是缘分,他们怎么走,不是你插手得了的。”

    林唯平点点头:“放心,我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们走了,我们跟上吧。”

    尚昆问:“你没事吧?”

    “怎么都比你好一点。反正你回去也不会睡得着,干脆做做好事吧。真没想到。”

    “现在想起来后怕。我自杭州开出来就一直开心得心神不集中,幸好没出事。看来老关也是没收住心,否则都没谁与他撞,他居然会把自己撞死。”

    林唯平终于忍不住道:“你别与我说话,我现在心里也乱得很,还好他们警车开得不快。”

    尚昆叹口气,伸手抚抚她的头发,就真的坐着不语了。林唯平心里很想安慰他几句,但是一想到老关,脑子里就全是他和那个甩出去的女的软趴趴的身体,只得克制着自己一心看路。

    警车没去警局,而是直接去了医院。林唯平看到前面的救护车一停下,就有一女子扑过去,不是小梁是谁?虽然父女之间有矛盾,但做父亲的出事,女儿总归血脉相连,最是伤心。老周自然跟在后面,但是见小梁妨碍了医生的行动,只好一把抱住她,不让她乱动。林唯平看着小梁哭倒在老周怀里,微喟:这是一定会出问题的了。

    林唯平走出去想去接手小梁,却立刻被尚昆拉住,轻声对她道:“老周此时比你更有效。” 但是林唯平却感觉尚昆拉住她的手微微有些抖,惊悟他虽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是亲眼看到老友惨况,心里一定也又惊又难受,他也需要安慰。而此时半夜风寒,他只穿着西装站在医院过风的门厅,人也一定冷得很,忙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尚昆围上。尚昆看看她,没推辞,只是伸手揽过她的腰,两人轻贴在一起,“人命竟然会如此脆弱,小林,以后我要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所有时间。”

    林唯平听了心里非常感动,没想到他这时候想到的会是这个,双手环住尚昆的腰,头倚在他肩上,但找不出话来讲。警察从急诊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这么姿势亲密但又不猥琐地站着双双看着他,心说富人怎么都一样,死了的那个也有个年轻美貌的陪着他上西天。但他一问起话来就感觉不同,这个女子非常强势,看似彬彬有礼的,但是滴水不漏地操控着他的话题,不让他多问一句与车祸无关的事。这才想,这个女人可能是略有不同的吧。

    一会儿就见老周抱着小梁出来,见了他们就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等老关老婆,我陪小梁先回家休息,白天我对她有点安排,可能会比较耗神。”

    林唯平感觉尚昆的身体直了一直,随即听他道:“也好,如果需要,你联系我,我手机会一直开着的。”

    见老周几乎是提抱着小梁走后,林唯平才问:“你们似乎在打哑谜。”

    尚昆拉她到椅子上坐下,道:“老关的公司里有几个位置是他老婆娘家人把持的,老周那意思是老关横死可能没留下遗嘱什么的,如果任由老关老婆拿主意,小梁一定吃亏。所以他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封了老关那里的账簿和所有公文,免得到时查无实据。这件事光靠他肯定不行,我得立即联系老王,叫他派出几个黑的白的人跟老周去。”

    林唯平一听立即点头感慨:“老关把女儿托给你们照顾,看来你们还是尽心的。但是,不对。”林唯平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重大的事,老周关心得过头了点,你怎么就那么不投入?一样是朋友,为什么态度如此不同?”

    尚昆难得还有心情一笑:“傻瓜,你还没看出来吗?还以为你打电话叫老周通知小梁是有意的。”

    林唯平一张嘴张得老大,都收不回来。“那,那你的意思就是老关也是知道的了?因为老关不喜欢看到老周拿下他的女儿,所以老周做出拒绝小梁的动作给老关看。现在老关死了,老周正好填补小梁心中空出的位置,他妈的,这手段也太恶心了。原来老周也是这一路货色。”

    尚昆不以为然,“你想想,老周帮小梁把该得的拿过来又经营好,让小梁过安稳日子,这不是对从小过怕穷日子的小梁来说是好事?再说小梁又不是不喜欢老周。”

    “可是老周那么顾念他的老婆,他不是会离婚的人,以后小梁怎么办?”

    “老周老婆那样的人,老周只是没碰到好的,否则早离开她。”

    “那么说老周那天吃饭时候是做戏给我和老关看?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怎么老周还要骗老关?”

    尚昆终于皱眉道:“老周这也不是骗老关,他对他老婆确实有感情基础的,但是……”尚昆突然想到这话不能说,一说得连累到自己,忙一把刹住。

    林唯平一转念就知,冷笑道:“我明白了,老好老周也会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如今小梁年轻美貌多金,与以前小孤女又有不同,砝码大大加重,我已经看到白月儿的结局了。虽然我不喜欢白月儿的张狂,但更不喜欢老周掂着女人挑三拣四。你们男人恶心,呸。”

    尚昆欲待为自己辩白,但是想了想还是吞了回去,林唯平说了那么一通后起码没抽身离开他的怀抱,说明只是就事论事,没把掌风扫到他身上。只得苦笑道:“朋友与朋友也都有个底线的,老周的心事我也就知道这些,这还大多是推测出来的。小林,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对我很厉害的。”

    林唯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真是姜是老的辣,一句话就轻轻松松把矛头指向她来了,搞得她现在再要说下去,就变成是太承认他是自己的人,所以欺压上他了。只得白他一眼不理,自认差他一个段位,没法嘴皮子上面讨公道,只有偃旗息鼓,谅他也不敢再揶揄。

    好在关太太赶到。关太太大概是老关支边回家有点积累后娶的,看上去年轻美丽,才三十出点头。跟着她来的是个年轻男子,看长相该是她的兄弟。尚昆见此就起身迎上去道:“关嫂跟我来,人还没推去太平间,等你过来。不过最好别看。”

    关太太进去自然是大哭,医院里见多这事,也没人太关注。一会儿陆续有人进来,大致是关太太一一通知了亲友。尚昆见该来的来得差不多,就与关太太兄弟打个招呼,与林唯平走出医院。外面的空气虽然冷,但是清爽得多。尚昆一走到大院里,就一把搭在林唯平肩上,闷声道:“我快到极限了,脑子里全是老关和那个女人的血脸,你撑着我。”

    林唯平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见尚昆半垂着眼很累很苦的样子,心里不忍,想想他回家后一个人不知得多难熬,也没说什么,就开车把他带到自己家门前,才捅捅他叫他下车。尚昆下车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住的小区,看看林唯平,见她正掏钥匙,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想还真是歪打正着了。心里一高兴,人也好受许多,但是一想如果太精神了被林唯平看到会出反效果,于是干脆耷拉着眼皮开始装。

    房子在五楼,开门进去,见里面亮着灯,忙问:“你有家人在?”

    林唯平把人往里让,关上门才道:“完了,半夜招人进门,我的良好形象给毁了,你偏又给我在楼梯里大声说话,不存心毁我老脸吗?请换鞋。”见尚昆换了鞋到亮灯的房间去看,忙道:“没人的,我怕晚上人不在小偷进门,所以离开房间的时候一直亮着盏灯的。而且常常出门应酬,晚上回来看着盏灯亮着心里也感觉踏实点。”

    尚昆不便在女孩子家闺房到处走动,就在厅里晃来晃去看看,见里面装修得很素净,客厅有一整堵墙全做了壁柜,看来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扔里面去了,房间看着很空旷。没有常见的整组的沙发,和矮矮的茶几,只有靠窗那里做了个软榻,像是可以坐的样子,上面放着几个醒目的软靠垫。尚昆试着坐上去,发觉柔软异常,用黑金大理石做的窗台正好可以扶手,拨开白色纱窗看出去,外面是黑暗的天。如果换成是个春日的午后,坐在这儿看本书,打个盹,一定异常惬意。见窗台上果然放着本书,很厚,拿过来一看,是基辛格写的《白宫岁月》,不禁莞尔,也就林唯平这样的女人会看这种书。扭亮壁灯翻看,见书看上去已经不新,但里面划线批语什么的一字也无,倒像是这间客厅,实用而不花俏,精致而不外露,主人又何尝不是?

    翻了几页已知是好书,抬头见林唯平在她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便过去探看,“煮什么?这么晚不用再忙了。”

    “不可以,今晚吃的到现在全部见底,要不吃一点,睡觉都做噩梦。小馄饨,可以吗?啊,对了,你无肉不欢,此乃鲜肉小馄饨,我自己做,肉馅特别充足。”

    “今晚本来不知怎么过。”尚昆感慨,从后面轻轻抱了林唯平一下,可立刻被她一扭腰避开,尚昆明白她的意思,人是给你入登堂了,但是未必就给你入室,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不比在车上路上,分寸把握不好立即出事。像林唯平这样主见这么多的人,对她用强反而会弄巧成拙,不如点点滴滴,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