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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日(一)

作者:不见卷帘人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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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梦见我在山上采蘑菇,突然下了雨,心里一阵悲凉,很想翻山越岭地去见沈家山。后来,我翻过几座山,终于见到一户人家,那里青山绿水,烟雾缭绕,我敲门,门开了,沈家山站在门口冲我笑,十九岁的样子,我给他看相机里新拍的残阳,他很开心,我们聊着过往。很久以后,他打开另一扇门,那一边居然是沙漠,金黄的流沙一望无际……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蓝色的窗帘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开,窗外月光如水,更增加了梦醒时分的惆怅,我和沈家山已经多年不再联系,白天清醒的时候,我也从没有想念过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频频入梦来?

    我起床,把刚刚的梦境编辑成文字,发给了我的好朋友佘湘湘,这是我们的默契,她曾经答应我,要把我对沈家山的痴恋写成小说,为我那旷日持久的执念找一个地方安放,她要我把跟沈家山有关的梦境或者刹那间的想法写下来,等到素材足够多的时候,她就开始写我的故事。

    湘湘是个从小就立志要当作家的人,据说已经写了好几部长篇小说,大概几百万字,可惜一直藏在抽屉里,从来都没有发表过,她常说,写了很多字,读了很多书以后,她才发现自己浅薄,有些点子,自认为是灵光一现,其实前人早就写得淋漓尽致了,她仰望大师,无从下笔。

    可是我却不能再等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我等不及湘湘解决完写作的焦虑,我决定自己动笔写,可能我并没有讲好一个故事的能力,但我一直都相信文字的力量,我想要做一个尝试,或许等我原原本本把这些年的故事写完,那些曾经地动山摇的情愫,就会云淡风轻地过去,我也终于可以跟往事告别了。

    故事就从我十五岁的生日说起吧。

    因为我已经想不起第一次见沈家山的样子,也想不起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关于心动或者说是感动的细节,现在最早只能追溯到我十五岁生日那天了。

    我是个特别早熟的人,湘湘说,这跟我的原生家庭有关。

    听说我的母亲曾是整个鱼木溪村最漂亮、最能干的姑娘,农忙时节做农活自然不在话下,为了贴补家用,她春天在茶山上采茶,夏天在鸡公山砍竹子,秋天在二郎山摘木姜子和花椒,冬天在熏腊肉的屋里做针线活,人人都夸她好,都说将来一定能找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然有不少人上门求亲,但是读了几本小说的她心气极高,心里老想着,一定要嫁一个有文化的人。据说,我的父亲是鱼木溪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他当年求亲的时候,念了一首诗,诗中有新娘和垂柳,母亲就动心了。我也是在上了高中以后才知道,父亲当年念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的确是唯美浪漫的诗歌,只可惜生活却只是一地鸡毛。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鱼木溪还很落后,所有的孩子都不是在医院里出生的,而是由一个年近五十的妇女在各自的家中接生,正是这种原始的生育方式夺去了我母亲的生命。听村里人说,我的出生并没有给父亲带来多少喜悦,他一直把我丢在外婆家,他对我做的唯一贡献就是,和我母亲一起给了我生命,为我起名叫“路千千”,希望我将来长大了,有很多很多条路可以选择。

    若他厌弃我,是因为太爱我母亲的缘故,我会无限崇拜他,爱他如生命,哪怕我们从不曾生活在一起,可惜并不是。

    村里人还说,大概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再婚了,对方也是丧偶的,带着一个男孩,说只要我父亲愿意当上门女婿,就可以把他调到青岩市去教书,我的父亲答应了,从那以后,我就跟他毫无关系了,又因为爷爷奶奶已经去世,跟父亲那些亲戚也就断了联系。

    本来,我会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伴随一生的也该是自怨自艾和泼天仇恨,幸好,我还有一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外婆。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我的父亲每年元旦节都会通过邮局给我外婆汇钱,当作我一年的生活费。所以从我记事起,我的外婆就对我说:“千千,以后长大了不要记恨你的爸爸,他给我汇钱,就当是养你了。”我的小姨非常爱我,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田歌,大概在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师范专业毕业了,被分配到竹林镇中学教语文。我的舅舅和舅妈都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他们并没有责骂我拖累外婆,对我也很和善,我甚至一度认为,没有亲妈,有小姨和舅妈也是一样的。只是有一次,大概八岁吧,生活又给了我一记闷棍。

    那是个夏天,我躺在鱼木溪边的大柳树上看金庸小说,树叶很茂盛,只要我不出声,就没人发现我在那里。

    我的舅妈在小溪里洗衣服,后来又来了几个妇女,她们开始闲聊,最后聊到了我那不靠谱的父亲。有一个妇女问我舅妈,为什么这些年能容忍我的存在,我舅妈当时说的话,让我终身难忘。她说,因为我是个姑娘家,迟早有一天会嫁出去的,不会跟她儿子田朗争田地,还说我父亲每年都给了抚养费,虽然刚够喂饱我的肚子,但因为我穿的衣服都是她女儿田边剩下的,所以并没有给我外婆和他们家带来什么负担,以后还多了一个孝敬外婆的人,没什么损失,要是我真吃他们家米,用他们家的钱,那是肯定不行的。

    那天,我合上金庸的《倚天屠龙记》,看着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洒下来,我很清醒地知道,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外婆和小姨是真正爱我的人了,也悲哀地明白,别人没有义务必须爱我,毕竟我是连亲生父亲都不爱的孩子。

    后来的很多次,我都跟湘湘提起这一幕,她说,我之所以对这件事念念不忘,那是因为,我的童年是在那一刻结束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永远记得童年被撕裂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