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攻与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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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陈济之过得格外的惆怅。
之前和张欣怡定下的赌约，他后悔了。
当然，他后悔的并不是赌约本身，因为那本就是陈济之斟酌了许久之后才去主动向张欣怡提出的。
陈济之平时过的并不算拮据，至少老陈给他的零花钱，他每周可以买一本杂志，平日里还可以偶尔买点自己喜欢的零食。
原本按照陈济之的剧本，他提出的赌约应该仅仅就是送她一个月的“围棋周刊”而已。
即便是输了，陈济之咬咬牙每周买两本，一本自己保存起来，一本送给张欣怡。平日里使出眼不见心不烦大法，避开路边那几处卖零食的小摊，挺一挺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错就错在，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当听见张欣怡口中夸赞起另外一个男同学，还更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之后。
他忽然就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慌张之下便把一个月改成了半年。
那可是半年的零食啊！
于是乎，陈济之这几天也发了狠。
不仅把平时每节课之间仅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拿来练题，放学后更是匆匆的赶回家，第一时间就抓起那本棋汇开始研习，一直到睡觉的时间。
至少在这几天，他可以很名正言顺的说一句：
我就是一名优秀的时间管理大师！
……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日。
陈济之强行拖着老陈去公园加练了一上午，待二人中午赶回家吃了顿饭后，陈济之又匆匆的独自一人回到了野棋场。
陈济之来野棋场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以往每次过来，他不是一次次亲眼见证老陈如何被一步步的杀得溃不成军，就是自己一个人找个空余的位置默默的做着习题，看着棋谱。
偶尔，老陈被杀的有些气馁之时，也会强迫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陈济之过来顶替两局。
但其实，陈济之在野棋场上对弈的次数，很少很少。
这段时间，当陈济之看着棋汇里的那位棋手，从无到有，亲眼见证着他经历一场场畅快的厮杀，实力也随之突飞猛进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棋力，终究还是要靠着实战才能成长。
所以，他今天鼓起了勇气来寻求一场对弈！
一到周末，野棋场可谓是热闹非凡。
放眼望去，棋手们都正与各自的对手鏖战，就连第一层如此多的棋位，此时也空之无几。而一旁观战的棋友们，也纷纷找寻着自己喜爱的棋局，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如此场景，让独自一人赶来的陈济之一时也有点恛惶无措。
眼看此时第三层刚好有几桌正在对弈的棋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陈济之，也就抱着且行且过的想法走了过去。
第三层的对局向来都是人气鼎盛，总是被围个水泄不通。连着转了好几圈的陈济之，一时竟也没找到丝毫的缝隙让他钻进去观摩棋局。
而一旁，同样也有着好几位面临着如此尴尬处境的棋友。
此时，其中的一位中年人注意到了陈济之。
“小陈，我们俩来下一场如何？”
这声招呼把还陷入在迷茫中的陈济之拉回到了现实。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姓王的大叔，也算是老陈的众多老棋友之一。
此人的实力不俗，业余5段左右，在第一层的圈子里算得上是中上的水准。
陈济之果断的答应了下来，便赶紧去占住了一张所剩不多的第一层的棋桌。
“我让你两子，如何？”
刚一坐下来，作为长辈的王大叔就试探性的向陈济之问到。
由于陈济之一直都还未取得段位，老陈便也很少向棋友们提及到陈济之的实力，即使偶尔被老陈拉着下棋，但对手实力都并不是很强，所以在众人眼里，陈济之也就近乎于业余2段的实力。
让子，是一个专业的围棋术语，通常出现于有明显实力差距的对局。
实力弱的一方提前在棋盘布置棋子，在开局上占得先机，从而拉近双方的实力差距。从让1子至让9子，让的子数越多，通常双方的实力差距越大。
其实业余阶段的实力差距并不明显，特别是业余初期。
仅以陈济之以往表现出的业余2段的实力来看，老王如果让1子，老王略占优势，如果让2子，陈济之则会有一个相对明显的优势。
所以，作为一名老棋手，老王给与了后辈棋手足够的尊重。
陈济之明显是清楚自身实力的，即使是实力不如对方，但也远远达不到需要让子的程度。
因此当陈济之听到老王的提议后，他仅仅是略微的顿了一下，便轻轻摇了摇头。
得到陈济之的反馈后，老王还有些惊讶，但在陈济之的坚持下，也就此作罢。
棋局开始。
老王执黑先行，陈济之执白后行。
一上来，棋局第1、3手（注1），老王的黑子便先后落于棋盘的两个对角之上。
在围棋界有一句谚语：金角，银边，草肚皮。
围棋规则里，双方所占有的“目数”，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棋盘上的361个交叉点，即为总共的361目。
金角，顾名思义，棋盘上的四个角落是围棋中最珍贵的地方。
因为棋盘中地形的原因，角落有着天然的优势，可以仅用少量的棋子就占领不少的目数。而棋盘的四个边，和棋盘中心的“天元”附近的区域，虽然包含的目数会更多，但却需要更多的棋子去争抢，属于明显的易攻难守型区域，性价比明显低于角。
因而，在开局之时，角便是双方的必争之地。
老王开局前两手选择分别落子于一个对角，这并不是最常见的一种开局。
在开局阶段，有更多的棋手会选择把棋子下在相邻的两个角上，因为这也无形中顾及到了连接着这两角的那一条边，也为后面这条边的争夺占据先机，是一种相对保守的下法。
而老王落对角的下法就显得明显的激进许多。
就好似两军交战时，原本应该双方各自为营，在经过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再向着敌方的阵营发起冲锋。
老王则根本不给你准备的时间，一上来就把部队化整为零，在你还没有立稳脚跟之时，就跟你打起了游击。
好一个乱战之军！
陈济之也丝毫没有怯场，你若乱，那便乱。
白棋紧随其后，在另外两角做起了布置。
第5手，黑棋选择挂角。老王率先向陈济之的一角发起了进攻。
第6手，白棋反手夹。
最近苦习攻之棋风的陈济之，面对对方的来犯之兵，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立马一手反攻，以力压之，意图围歼敌方部队。
接下来第7手，黑棋直接攻入角内，大有一副不破此角誓不罢休的势头。
黑白双方，便围绕着此角展开了第一轮交锋。
黑棋志在打破白棋在此角建立的工事，不让白棋安稳的在角上拿到过多的目数。
而白棋的应对则更加的凶猛，干脆以此角为饵，志要歼其所有来犯之敌。
两方一上来便想在这开局的第一战里，压制住对手的气焰。
随着第18手白棋的落下，双方在此角上的交锋也初步告一段落。
回顾此角之战事，黑棋作为此处后落子的一方，有着天然的劣势，在白棋的围追堵截之下舍弃了一部分部队，却以鸠占鹊巢之法，成功的打破了白棋在此角上的目数优势，并安稳的存活了下来。
在论白棋，虽然在此角上获得的实际目数不如黑棋，但在无形之中建立了一层更坚固的工事，为后期的边和棋盘中心区域的争夺占得了先机。
此角的争夺上，黑棋达到了战略目的，白棋也获得了不菲的战果。
这开局的第一战，双方就各有所得，不分伯仲。
很快，战火便蔓延到了棋盘的各个角落，各地纷纷狼烟四起。
一场乱战之局，便就此拉开了帷幕。
……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野棋场上的棋手们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仅剩的几个人也陆续收拾着棋盘，正做着回家的准备。
陈济之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正一个人默默的复着盘。
下午的那局棋，他终究还是输了。
可此时的他，却丝毫没有战败过后的失落感，只有一种大战之后酣畅伶俐的快意。
老王可能是陈济之现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对手。
业余5段的棋手和他以往遇到的棋手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从业余5段开始，棋手已经渐渐开始形成自己的棋风，和那些东拼西凑，只顾一味地模仿，仅学得其型而未得其神的下法，自然不能归于一谈。
纵观这一整局棋，老王可谓是将“乱”、“争”二字贯彻到底。
这无处不在的战斗，寸土必争的风格。
很明显，老王走的棋风是：
缠。
缠风对应的棋道是斗道。
斗道和伐道是棋道里面最善战的两个大道。
如果说伐道是一把无坚不摧、削铁如泥的宝刀，那么斗道就是一条路数奇异、出手狠辣的利鞭。
棋局初期，老王便不断的在各处挑起战事，陈济之更是以攻代守，直接来个硬碰硬。双方在各处不断的做着交换，各自都有所获，一直到了棋局的中期，都还算斗了个平分秋色。
但很明显，对面是更擅长乱斗的棋手。
棋局中期，陈济之不知不觉中就被拖入了对方的节奏里面。
第167手，对方下出了精妙的一步棋，一手大跳，隐隐将两块各自为战的黑棋，连成了一片。
而这步棋，瞬间就改变了战局。
两片顺利会师的黑棋，立即就站稳了脚跟，而反观四周的几块原本是为了围堵黑棋的小股白棋部队，此刻就如同羊入虎口一般，将自己硬生生送到了黑棋的嘴边。
攻守之势，顿时逆转。
接下来的这一步棋，在当时对局的时候，其实陈济之思考了很久。
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将此时的黑棋再次割离，眼看对方大势已成，于是白棋便只能四散而逃。
胜利的天平也就此渐渐倒向了黑棋。
陈济之的复盘，此刻也正好停在了对方刚下出这改变局势的一步妙手之时。
他还想在试试看，还有没有办法能扭转局势。
随着肚子里陆续传来的几声咕咕响，一股饥饿感打断了陈济之的思路。
抬头一看，偌大的野棋场，此时竟然就剩下他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
此刻，就在整个野棋场的最中心，那张第四层独一无二的棋桌旁，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薄衫，他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块青色的抹布，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擦着那张棋盘。而后，只见他又小心翼翼的从旁边的棋盒里取出棋子，又接着一颗一颗细细的擦拭起来。
即使是陈济之仅从远处看来，也能明显感觉得到，那个人仿佛不是在清洁棋盘和棋子，更像是在抚摸他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怪不得那副棋盘一直都这么干净！
陈济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便也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他复盘的棋局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陈济之越发感觉到了体力和脑力的不支，他也只能作罢，准备收拾棋盘离开。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
只见那只手迅速的从棋盒里捡起一颗白子，然后重重的落在了棋盘上。
这把陈济之吓得身体一哆嗦，他赶紧抬起了头。
那个穿着青衣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由于棋桌较矮，那个人的背微拱，一只手还拿着刚刚用过的青色抹布，另一只手正落子在棋盘上，而他的注意力此刻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棋局里。
隐隐间，陈济之仿佛看到了一只刚出山的猛虎。
顿时，他只感觉冷汗直流，浑身好似压了千斤重一般，动弹不得。
而随着那个人的手离开棋盘渐渐站直了身子，刚刚的那股感觉却好像不曾出现过一般，刹那间烟消云散。
陈济之不敢在继续盯着那个人，赶紧扭头看向了棋盘中那个人落子的地方。
第168手，白棋尖。
那是一手很普通的下法，普通到连陈济之都不会想去用这样的下法面对此时的局面。
于是，陈济之脑海里飞快的模拟了几种黑棋此时可以应对的手段。
可越是细想，越会觉得惊讶。
白棋这看似普通的一手，竟使得黑棋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将两块棋连成一片。
就如同一刀精准的斩在了敌人的要害上。
棋局瞬间逆转！
想到这里，陈济之欣喜万分，抬头便想找那个人聊上两句。
可放眼望去，只剩那星星点点的路灯映照着空荡的棋场。
那个人的身影，却早已消逝在那看不见的地方。
ps1：围棋的规则里面是一方一次下一子，已落下的棋子不得随意移动。围棋规定黑棋一方先下，所以在对局里面，单数的手数为黑棋下，双数的手数为白棋下。
这几日的陈济之过得格外的惆怅。
之前和张欣怡定下的赌约，他后悔了。
当然，他后悔的并不是赌约本身，因为那本就是陈济之斟酌了许久之后才去主动向张欣怡提出的。
陈济之平时过的并不算拮据，至少老陈给他的零花钱，他每周可以买一本杂志，平日里还可以偶尔买点自己喜欢的零食。
原本按照陈济之的剧本，他提出的赌约应该仅仅就是送她一个月的“围棋周刊”而已。
即便是输了，陈济之咬咬牙每周买两本，一本自己保存起来，一本送给张欣怡。平日里使出眼不见心不烦大法，避开路边那几处卖零食的小摊，挺一挺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错就错在，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当听见张欣怡口中夸赞起另外一个男同学，还更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之后。
他忽然就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慌张之下便把一个月改成了半年。
那可是半年的零食啊！
于是乎，陈济之这几天也发了狠。
不仅把平时每节课之间仅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拿来练题，放学后更是匆匆的赶回家，第一时间就抓起那本棋汇开始研习，一直到睡觉的时间。
至少在这几天，他可以很名正言顺的说一句：
我就是一名优秀的时间管理大师！
……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日。
陈济之强行拖着老陈去公园加练了一上午，待二人中午赶回家吃了顿饭后，陈济之又匆匆的独自一人回到了野棋场。
陈济之来野棋场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以往每次过来，他不是一次次亲眼见证老陈如何被一步步的杀得溃不成军，就是自己一个人找个空余的位置默默的做着习题，看着棋谱。
偶尔，老陈被杀的有些气馁之时，也会强迫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陈济之过来顶替两局。
但其实，陈济之在野棋场上对弈的次数，很少很少。
这段时间，当陈济之看着棋汇里的那位棋手，从无到有，亲眼见证着他经历一场场畅快的厮杀，实力也随之突飞猛进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棋力，终究还是要靠着实战才能成长。
所以，他今天鼓起了勇气来寻求一场对弈！
一到周末，野棋场可谓是热闹非凡。
放眼望去，棋手们都正与各自的对手鏖战，就连第一层如此多的棋位，此时也空之无几。而一旁观战的棋友们，也纷纷找寻着自己喜爱的棋局，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如此场景，让独自一人赶来的陈济之一时也有点恛惶无措。
眼看此时第三层刚好有几桌正在对弈的棋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陈济之，也就抱着且行且过的想法走了过去。
第三层的对局向来都是人气鼎盛，总是被围个水泄不通。连着转了好几圈的陈济之，一时竟也没找到丝毫的缝隙让他钻进去观摩棋局。
而一旁，同样也有着好几位面临着如此尴尬处境的棋友。
此时，其中的一位中年人注意到了陈济之。
“小陈，我们俩来下一场如何？”
这声招呼把还陷入在迷茫中的陈济之拉回到了现实。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姓王的大叔，也算是老陈的众多老棋友之一。
此人的实力不俗，业余5段左右，在第一层的圈子里算得上是中上的水准。
陈济之果断的答应了下来，便赶紧去占住了一张所剩不多的第一层的棋桌。
“我让你两子，如何？”
刚一坐下来，作为长辈的王大叔就试探性的向陈济之问到。
由于陈济之一直都还未取得段位，老陈便也很少向棋友们提及到陈济之的实力，即使偶尔被老陈拉着下棋，但对手实力都并不是很强，所以在众人眼里，陈济之也就近乎于业余2段的实力。
让子，是一个专业的围棋术语，通常出现于有明显实力差距的对局。
实力弱的一方提前在棋盘布置棋子，在开局上占得先机，从而拉近双方的实力差距。从让1子至让9子，让的子数越多，通常双方的实力差距越大。
其实业余阶段的实力差距并不明显，特别是业余初期。
仅以陈济之以往表现出的业余2段的实力来看，老王如果让1子，老王略占优势，如果让2子，陈济之则会有一个相对明显的优势。
所以，作为一名老棋手，老王给与了后辈棋手足够的尊重。
陈济之明显是清楚自身实力的，即使是实力不如对方，但也远远达不到需要让子的程度。
因此当陈济之听到老王的提议后，他仅仅是略微的顿了一下，便轻轻摇了摇头。
得到陈济之的反馈后，老王还有些惊讶，但在陈济之的坚持下，也就此作罢。
棋局开始。
老王执黑先行，陈济之执白后行。
一上来，棋局第1、3手（注1），老王的黑子便先后落于棋盘的两个对角之上。
在围棋界有一句谚语：金角，银边，草肚皮。
围棋规则里，双方所占有的“目数”，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棋盘上的361个交叉点，即为总共的361目。
金角，顾名思义，棋盘上的四个角落是围棋中最珍贵的地方。
因为棋盘中地形的原因，角落有着天然的优势，可以仅用少量的棋子就占领不少的目数。而棋盘的四个边，和棋盘中心的“天元”附近的区域，虽然包含的目数会更多，但却需要更多的棋子去争抢，属于明显的易攻难守型区域，性价比明显低于角。
因而，在开局之时，角便是双方的必争之地。
老王开局前两手选择分别落子于一个对角，这并不是最常见的一种开局。
在开局阶段，有更多的棋手会选择把棋子下在相邻的两个角上，因为这也无形中顾及到了连接着这两角的那一条边，也为后面这条边的争夺占据先机，是一种相对保守的下法。
而老王落对角的下法就显得明显的激进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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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则根本不给你准备的时间，一上来就把部队化整为零，在你还没有立稳脚跟之时，就跟你打起了游击。
好一个乱战之军！
陈济之也丝毫没有怯场，你若乱，那便乱。
白棋紧随其后，在另外两角做起了布置。
第5手，黑棋选择挂角。老王率先向陈济之的一角发起了进攻。
第6手，白棋反手夹。
最近苦习攻之棋风的陈济之，面对对方的来犯之兵，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立马一手反攻，以力压之，意图围歼敌方部队。
接下来第7手，黑棋直接攻入角内，大有一副不破此角誓不罢休的势头。
黑白双方，便围绕着此角展开了第一轮交锋。
黑棋志在打破白棋在此角建立的工事，不让白棋安稳的在角上拿到过多的目数。
而白棋的应对则更加的凶猛，干脆以此角为饵，志要歼其所有来犯之敌。
两方一上来便想在这开局的第一战里，压制住对手的气焰。
随着第18手白棋的落下，双方在此角上的交锋也初步告一段落。
回顾此角之战事，黑棋作为此处后落子的一方，有着天然的劣势，在白棋的围追堵截之下舍弃了一部分部队，却以鸠占鹊巢之法，成功的打破了白棋在此角上的目数优势，并安稳的存活了下来。
在论白棋，虽然在此角上获得的实际目数不如黑棋，但在无形之中建立了一层更坚固的工事，为后期的边和棋盘中心区域的争夺占得了先机。
此角的争夺上，黑棋达到了战略目的，白棋也获得了不菲的战果。
这开局的第一战，双方就各有所得，不分伯仲。
很快，战火便蔓延到了棋盘的各个角落，各地纷纷狼烟四起。
一场乱战之局，便就此拉开了帷幕。
……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野棋场上的棋手们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仅剩的几个人也陆续收拾着棋盘，正做着回家的准备。
陈济之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正一个人默默的复着盘。
下午的那局棋，他终究还是输了。
可此时的他，却丝毫没有战败过后的失落感，只有一种大战之后酣畅伶俐的快意。
老王可能是陈济之现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对手。
业余5段的棋手和他以往遇到的棋手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从业余5段开始，棋手已经渐渐开始形成自己的棋风，和那些东拼西凑，只顾一味地模仿，仅学得其型而未得其神的下法，自然不能归于一谈。
纵观这一整局棋，老王可谓是将“乱”、“争”二字贯彻到底。
这无处不在的战斗，寸土必争的风格。
很明显，老王走的棋风是：
缠。
缠风对应的棋道是斗道。
斗道和伐道是棋道里面最善战的两个大道。
如果说伐道是一把无坚不摧、削铁如泥的宝刀，那么斗道就是一条路数奇异、出手狠辣的利鞭。
棋局初期，老王便不断的在各处挑起战事，陈济之更是以攻代守，直接来个硬碰硬。双方在各处不断的做着交换，各自都有所获，一直到了棋局的中期，都还算斗了个平分秋色。
但很明显，对面是更擅长乱斗的棋手。
棋局中期，陈济之不知不觉中就被拖入了对方的节奏里面。
第167手，对方下出了精妙的一步棋，一手大跳，隐隐将两块各自为战的黑棋，连成了一片。
而这步棋，瞬间就改变了战局。
两片顺利会师的黑棋，立即就站稳了脚跟，而反观四周的几块原本是为了围堵黑棋的小股白棋部队，此刻就如同羊入虎口一般，将自己硬生生送到了黑棋的嘴边。
攻守之势，顿时逆转。
接下来的这一步棋，在当时对局的时候，其实陈济之思考了很久。
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将此时的黑棋再次割离，眼看对方大势已成，于是白棋便只能四散而逃。
胜利的天平也就此渐渐倒向了黑棋。
陈济之的复盘，此刻也正好停在了对方刚下出这改变局势的一步妙手之时。
他还想在试试看，还有没有办法能扭转局势。
随着肚子里陆续传来的几声咕咕响，一股饥饿感打断了陈济之的思路。
抬头一看，偌大的野棋场，此时竟然就剩下他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
此刻，就在整个野棋场的最中心，那张第四层独一无二的棋桌旁，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薄衫，他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块青色的抹布，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擦着那张棋盘。而后，只见他又小心翼翼的从旁边的棋盒里取出棋子，又接着一颗一颗细细的擦拭起来。
即使是陈济之仅从远处看来，也能明显感觉得到，那个人仿佛不是在清洁棋盘和棋子，更像是在抚摸他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怪不得那副棋盘一直都这么干净！
陈济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便也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他复盘的棋局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陈济之越发感觉到了体力和脑力的不支，他也只能作罢，准备收拾棋盘离开。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
只见那只手迅速的从棋盒里捡起一颗白子，然后重重的落在了棋盘上。
这把陈济之吓得身体一哆嗦，他赶紧抬起了头。
那个穿着青衣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由于棋桌较矮，那个人的背微拱，一只手还拿着刚刚用过的青色抹布，另一只手正落子在棋盘上，而他的注意力此刻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棋局里。
隐隐间，陈济之仿佛看到了一只刚出山的猛虎。
顿时，他只感觉冷汗直流，浑身好似压了千斤重一般，动弹不得。
而随着那个人的手离开棋盘渐渐站直了身子，刚刚的那股感觉却好像不曾出现过一般，刹那间烟消云散。
陈济之不敢在继续盯着那个人，赶紧扭头看向了棋盘中那个人落子的地方。
第168手，白棋尖。
那是一手很普通的下法，普通到连陈济之都不会想去用这样的下法面对此时的局面。
于是，陈济之脑海里飞快的模拟了几种黑棋此时可以应对的手段。
可越是细想，越会觉得惊讶。
白棋这看似普通的一手，竟使得黑棋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将两块棋连成一片。
就如同一刀精准的斩在了敌人的要害上。
棋局瞬间逆转！
想到这里，陈济之欣喜万分，抬头便想找那个人聊上两句。
可放眼望去，只剩那星星点点的路灯映照着空荡的棋场。
那个人的身影，却早已消逝在那看不见的地方。
ps1：围棋的规则里面是一方一次下一子，已落下的棋子不得随意移动。围棋规定黑棋一方先下，所以在对局里面，单数的手数为黑棋下，双数的手数为白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