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风雨长剑歌 > 第一卷 风雨之端 第二十九章 洗净铅华见清河

第一卷 风雨之端 第二十九章 洗净铅华见清河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家酒楼中,两人对坐的窗边雅座,却只有一个人。

    “统领。”

    一名身着黑袍的小锋走近,恭声道,“张倚山已经出现了,我们?”

    座上之人自然是八方快斩的大统领,这个神情冷峻漠然的中年男人摇摇头,缓缓道,“不急,那群家伙早该死了,有张倚山代为动手,再好不过。”

    “身具反骨之人,确实死不足惜。”小锋赞同道,“不过,张倚山真的会杀张予水?”

    “说不准。”风统领道,“如果是当年的张倚山,张予水必死无疑。”

    那时八方快斩还叫作八门,大统领还不是他。

    ...

    小院中。

    张倚山两只袖子都撸上来半截,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

    张予水鼻青脸肿地仰倒在地上,嘴角歪斜,双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与他来时潇洒淡定模样判若两人,只见惨状,毫无风度可言。

    “为什么不杀我。”张予水艰难地开口。

    “杀你又有何难?一抬手而已。”

    “不过想到你也算我那个养子从未谋面的大伯,他总一直念叨我怎么没有一个混得不错的城里亲戚,若杀了你让他知道了,那还不给我念叨死。”张倚山往外走去,一路碎碎念,“作为条件,将来有事你得照拂他一二,但就这么放过你也太便宜了,不揍你一顿难解心头之郁。”

    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的张予水,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不过此时看起来有点丑。

    你终究是变了。

    “对了。”张倚山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道,“我带来的剑就扔这儿了,不管你拿它做什么,不蒙尘就好。”

    说完,张倚山也不等他回答,就这么踏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变轻了几分。

    ...

    道旁林里气息骤然沉凝。

    以那棵断裂的树为中心,周围一棵棵枝叶繁茂的高树轰然倒塌,砸起尘土飞扬,半空灰黄的尘雾弥漫,越散越开,渐渐盖过了道中央的那袭白衫。

    应觉神情凝重,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仿佛是生命的天敌,令人不自觉地畏惧。

    尘雾中一道模糊的身影逼近,身影举刀,动作并不算快,然而在挥刀的一瞬,刀锋顿时化作赤色光影,掀起刺耳的狂啸。

    看不清!

    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变强了这么多?!

    应觉凭直觉横剑架之,也只勉强挡住这记横斩,漏过的余力震得他双手发麻,然赤红刀影犹在,第二刀既劈出,接连第三刀,第四刀...这是无数刀,又好似是同一刀,它们连成一片赤色刀幕,幕中人若巨浪中一叶扁舟苦苦挣扎。

    这样下去,必输无疑,而输,自然就等于死。

    应觉呼吸急促无比,已尽全力格挡,可刀鬼的刀太快,此刻陷入他如暴风骤雨的攻势中,哪里还得了手,必须想个办法...应觉眼中忽显狠色,手中剑顿时一收,贴在身前,只见一道刀光横扫过来,与剑撞在一起,剑又撞在应觉身上。

    轰!

    一声爆响,灰黄尘雾炸开,那袭白衫突雾而出,如一颗石子被打飞出老远。

    应觉空中翻了几圈落地,身形晃了几晃,这才站稳,“呸”地吐出一口血,随意用袖口擦了擦,眼神紧盯那方渐渐消散的尘雾。

    以受到不算轻的内伤为代价,强行脱离对自己不利的战斗,顺带破去蕴有刀鬼气机凝而不散的尘雾,别人会如何做他并不知,但这刹那间打出的算盘应觉自认不亏。

    “自打走入江湖起,这招我用得极少,无一不在生死攸关之时。”

    伴着声音,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行出灰黄尘雾,应觉神情微变,只见刀鬼脸色不正常的涨红,眼白布满血丝,脸上肌肉还隐隐在抽动着,这股抽搐穿过肩头,一直蔓延到握刀的右手。

    刀鬼行走间,竟有一丝丝仿若实质的血气从其右手手臂渗出,在半空扭曲缠绕,汇进他手中的赤鬼,这把刀已从暗红变为鲜红,看上去甚是邪异。

    而在应觉眼中,最可怕的是这把刀。

    那鲜红刀身之上,一股庞大而狰狞的刀意张牙探爪,散发着暴虐的气息,它甚至远远盖过了刀鬼本身的刀意,侵入破坏他的身体。

    “我早有感觉,这招会损我阳寿,以往除生死之外,我绝不会用它,可今天,你这个小鬼让我很烦啊。”刀鬼声音低沉,每走一步,泥土地面便出现一个如细小刀锋割裂出的脚印,“再阻挡我...”

    “那就去死!”

    声音很快,刀影更快,赤鬼携着那股庞然刀意转瞬而至,应觉此时已有准备,他微屈双腿,剑鞘上扬,手腕轻振,古朴鞘身与赤鬼稍一触及,便借巨力身形倒退飞离,脚尖连点,一霎掠出十丈之外。

    应觉已打定主意拖时间,很明显这是一份他无法抗衡、刀鬼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他拖的时间越久,这力量对刀鬼造成的伤害越大,直至身体崩毁,当刀鬼撑不下去那一刻,他就胜了。

    “想拖?不妨告诉你,我坚持的时间比你想象中久得多。”刀鬼漠然道,屈膝连弹,纵身而上,暴烈一刀追风斩来,应觉束发之物早已布满裂缝,此时恰好破开,凌乱长发在刀风中狂舞。

    刹那间,应觉有种儿时练剑面对不留情面的张老头的感觉。

    张老头教他的剑都没有名字,应觉腹诽了很久,显得一点都不大气,后来他按镇上学塾看过的东西给它们都起了名,张老头得知了还嘲笑他,说什么剑招就是剑招,要那花里胡哨的名字有屁用,老古板知道个屁,名字都没有,用起来怎能畅快?

    望着越来越近的刀锋,应觉忽地纵身一跃,提剑而起。

    这一剑叫做...惊鸿!

    翩若惊鸿,剑若游龙。

    应觉从刀鬼头顶轻盈掠过,手中长剑在层层刀气中蜿蜒游动,剑意淬出,划过刀鬼脖颈。

    白衫上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纹,应觉身形未停,在半空中如一只俯冲的鸿雁滑向林间,踏叶腾转,影踪不定,底下一道道血红刀气冲天而起,将其踏足的枝干纷纷斩断,却是刀鬼缀影而来。

    但见先前应觉剑鞘撞入刀鬼脖颈,如被韧丝层层纠缠阻碍不得再进,剑离去时,血肉绽开间有无数血红游丝窜动,看起来狰狞恐怖的伤口转瞬愈合,刀鬼狞笑一声,拧身握刀上撩,霎时间刀光冲天,地面脚踏之处即刻炸裂,紧随那个在林梢翻掠的白影。

    “很巧妙的招式,可惜光凭剑鞘伤不到我。”刀鬼嘲讽的声音自下方飘来,“还不拔剑?还觉得时候未到?我不配?”

    “话别说太早。”应觉的声音也从头上传来,“这招还没完呢。”话音刚落,密林之间的刀鬼顿时察觉到了异样,可为时已晚,方才那剑游去路径上道道毫光隐没,却在刀鬼临近时骤然爆发,一瞬间银光大放,甚至盖过了赤鬼弥散出的血光,这些细微却锋利无比的剑气蜂拥而上,将刀鬼吞没。

    应觉停步站在枝桠上俯视银光与刀纠缠之处,耳边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这一剑应该能稍微阻碍他吧?

    以前不知道,但这些天见识了歹匪、护卫、罗叔乃至刀鬼的出手后,不论是刀是剑是拳,相比起来,张老头教自己的东西似乎强了太多。

    至于为什么不拔剑...应觉苦笑,当然不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是他的剑,即从小到大练剑用的清河,是锈的。

    它既不锋锐,也无厚重,唯一称道的是久经风霜而不变的坚韧剑身,但这把鞘却是张老头明言的好东西,如掌剑而出,其剑招威力恐怕还不及先前。

    可若仅如此,张老头最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应觉眼中尽是疑惑之色,望着底下银光渐渐黯淡,显露出一个魁梧的人影。

    “该拔剑的时候,就拔剑。”应觉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才是该拔剑的时候?

    刀鬼双手握刀,沉重的一步踏出了银光的包围,只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布满了怖人的细小伤口,不停地渗出鲜血,但刀鬼似乎并不在意,轻轻仰头,面无表情。

    应觉惊得后退半步,刀鬼的眼眸里,竟全然无了白色,只余那刺目的红,和缭绕其间的黑。

    “你究竟是刀鬼,还是赤鬼?”应觉忍不住问道。

    刀鬼沉默,忽地一刀向上斩去。

    在应觉眼里,他的手只是稍微移动,这一刹,应觉只来得及再退半步。

    仿佛什么都没有过,不知何来一阵痛感,应觉仍保持着脚步微移脑袋后仰的动作,身上白衫却如成两截,缓缓飘落,一道笔直的血线从侧腰划到左胸,再掠过他的脸颊。

    只差半点,这道近寸深的血线就能贯穿应觉全身。

    看不清...也躲不开!

    生死之际,应觉凭本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把剑拔了出来,然后把鞘往下砸了过去。

    当!

    鞘在半空与刀碰撞,发出一声巨响,随即被弹开,旋转着飞出了林子,不知去向。

    这一刀,又挡下了,但刀鬼的手已复抬起。

    我会死。

    应觉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思绪流转间,眼中的世界似乎越来越慢,赤鬼刀锋一寸一寸地绽出厉芒。

    他的手里只有这把古旧的锈剑。

    拔剑之时...现在算吗?毕竟剑已经出鞘了。

    应觉垂头,一剑直直地向下递去,没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递剑式,同样缓慢地一寸寸下移。

    剑很纯粹,但仍没有刀鬼的刀强,也不能如张老头挥出的剑那般意气风发。

    出永歌后应觉一直在琢磨,剑意与剑气组合起来的招式就是意气?他脑海中冥想过了很多次,偷空溜去试剑的次数也不少,但没一次成功过,也没来得及跟那个温润儒雅的护卫请教,主要是张老头说得云山雾罩,教又教得随缘,应觉始终不得其理。

    夜袭中战匪徒、数百里追击、观战黑衣人、终战刀鬼,这一路上,可以说应觉心里都在算,在计较,算孰强孰弱,计较该如何战斗,如何出剑,才能达到目的,而直到方才面对死亡时,应觉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意气并不是剑意与剑气,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意气...就仅仅只是意气而已。

    应觉眼里半是清澈,半是茫然,已不去想自己该怎样对敌,该何时出剑。

    想出的时候,那便出了。

    这一刻,只见那满是锈迹的剑上似乎渗出点点水珠,然后缓缓滑落,晶莹水珠淌过之地,练剑多年都无法祛除的老朽锈迹竟迅速逝去,露出原本清亮的剑身,映入应觉平静的面容。

    剑行时,水珠往下坠去,折射出自下袭来的刀光,剑身上两个古老的铭文熠熠生辉。

    洗净铅华...见清河。

    应觉眼中放慢的世界恢复原样,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已至刀鬼身后,身体半蹲,剑尖刺入地面。

    刀鬼仍仰着头,似刚挥出一刀,手高高举起,赤鬼指天。

    “这是...”刀鬼瞳中黑红之色褪去,他开口说道,声音嘶哑,“什么剑。”

    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刀鬼魁梧的身影已轰然倒地,鲜血如泉从其胸口的窟窿喷涌而出,刚才那一剑,已然贯穿了他的心脏。

    应觉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那道差点把他劈成两截的伤已经止血,但剧痛犹在,加上这最后倾尽全力的一剑,应觉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用剑撑着自己缓缓起身,口中低声呢喃,似在回复刀鬼。

    “清河。”

    同时,他又想到另一个答案。

    “意气。”

    只是刀鬼已听不到了。

    应觉深深吸气,然后轻轻吐出,如此重复,一缕缕气机循环流动,蕴起生机,不知过去了多久,痛觉稍缓,这才转身望向倒下的刀鬼,其身下的泥土已被鲜血染红,应觉眼中复杂,这个自己艰难打败的敌人,至死还紧握着他的刀。

    应觉把刀鬼的尸体掀过来,搜索了一番,脸色阴沉,刀鬼尸身上只有一些盘缠财物和一本老旧破损的书,果然如刀鬼所说,那被劫走的货物已经不在其身上了,而且,他还搜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应觉从刀鬼怀里摸出一个令牌状的硬物,上有一字:晏,此物他认得,当初晏明华给他看过,是晏家的少家主令。

    它怎么会在刀鬼身上?

    应觉一阵头疼,他是商队遇袭那夜动身的,不消说肯定比晏明华快,可看样子,晏明华比他还先接触到刀鬼。

    晏明华的令牌在这,那他人呢?

    出事了。应觉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字,他不知道晏明华隐藏了实力,就算知道,应觉也会认为那个身娇体弱的大家公子绝不是刀鬼的对手。

    想到这里,应觉当即行动起来,他微微蓄力,一剑在地上炸出个坑,把刀鬼的尸体拖了进去,他的目光转向其身旁的血刀以及旧书,只见这本书封面空无一字,色泽暗红,似浸透了血液,看上去和赤鬼这柄邪刀十分般配。

    “兵器无所谓正邪,但功法有,此等邪功,已经没有必要留在世上了。”应觉低声自语,单手捧起旧书,手中细碎毫光隐没,转瞬间书页化为碎粉,应觉拿起赤鬼,再将书页碎末洒在刀鬼身上,就地掩埋,然后在林子里转了几圈,找回自己的剑鞘,再将被撕成两截的长衫随意地系紧穿在身上,让其看起来像一件破旧的短衣。

    最后,应觉踏在了大路上,往永歌走去。

    一步一步,分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