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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叶知秋(一)

作者:咖啡苦不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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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密档案:叶知秋,原名叶赫那拉?明君,生于1900年1月1日,归绥人。其祖父曾经当过最后一任绥远大将军堃岫的贴身侍卫,家境富裕。此人从小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之神功,被称为“绥远神童”。十二岁时被南京军统情报机关接走,保送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深造。十八岁已经是军统优秀特工,曾独自完成过许多艰巨任务。七七事变之后,受军统指派,带行动小组前往满洲国刺杀溥仪皇帝未遂,被捕入狱。在我关东军重刑之下,幡然悔悟,弃暗投明,归顺我大日本命国,发誓效忠天皇陛下。1933年由土肥原亲自派遣,赴北平关东军特高课,任行动组组长,开始代号为“青山古韵”的行动计划。

    ——摘自《关东军特高课?绝密档案》(卷宗0335)

    有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被宠坏了,不仅因为他是一个神童,更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将军衙署。

    将军衙署,虽然看上去阴森森的,戒备森严,但却是这个孩子的乐园。他的家在衙署后面,虽然有髙墙阻隔,但这根本难不住善于翻墙的他。他总是能找到最有利的翻墙地点,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攀越过去。一般都是在傍晚时分,将军衙署已经人去院空,只有大门口的小房子里有一两个看门人,而这时候他们几乎不到院子里来。男孩子便挨着房间进进出出,观察体验着那些房间的功能和用处,并且在漫不经心的玩耍中了解了有关将军衙署的历史。

    正门前一块照壁上,书写着“屏藩朔漠”几个大字,那是光绪十六年(1890年)绥远将军克蒙额亲笔题写的。正门口当街左右两侧蹲着两座石狮子。按大清工部工程则例规定,属一品封疆大员级建造,砖木构制,占地面积3万平方米。门内前为公廨,后为内宅。自大门进人须经过仪门。仪门有三门,中门形同过殿但不常开,平常出人经由两旁门。仪门正北为大厅,为议事决策中心;东西各建有庑堂和厢房,为官吏办公场所,此为一进。第二进,正中建有宅第门房三间,东西各建厢房三间,同是官吏的办公场所。第三进为将军宅第,建在正中高台基上,东西两侧各建配房三间,宅第与配房间建有走廊相通。在大厅东面建有花园,园内建有亭榭;东南隅建有马号;大厅西南面建有更房,为卫戍官兵住所。清朝倒台之后,这里很少有官兵居住了,只住了些打更下夜者。

    这男孩子知道这所大宅院是权力的象征,当年,它为父辈们所有。他生在这里、住在这里,可现在,这已经风光不再。改朝换代之后,一个民族黯然退出了历史舞台。男孩子思索着历史,决心要为本民族的复兴做些事情。

    从小,他就心冷如铁,对任何事情不曾动容。他内心的残忍令人吃惊。譬如,他曾活挖猫心,为的是观察一下猫的心脏,看它是不是真的有九条命。再如,他敢徒手抓蛇,将蛇皮活剥下来,仔细研究没有脚的动物为什么会跑得如此之快。有一次,父亲带他去拜访一所大宅院——菊花亭,他记住了那宅院的富丽堂皇。那老爷姓贾,据说是绥中一带有名的“莜面大王”。他对什么大王之类毫不感兴趣,倒是贾家的那一对姐妹,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这对双胞胎姐妹,一静一动、一文一武,一个内向沉稳、一个动若狡兔,一个羞涩娇嫩、一个调皮可爱……当他正打算进一步了解她们时,父亲却带着他回家了。过些时候,他找个理由又去了菊花亭,可宅院的看门人告诉他姐妹俩已随母亲去了北平,到那里上学去啦。为此,他心中好一阵惆怅。好在后来在他的闹腾下,父亲答应也送他去北平上学,他才有机会经常去暖梅斋拜访贾太太,其实他是去探望那对姐妹的。几年不见,那二姐妹俨然已长成大姑娘了,更加成熟妩媚。他们一起品茶,一起看戏,一起去八大胡同闲逛,一起去前门戏院里听戏。只可惜时间太短了,他仅仅在北平待了半年,军统便保送他去南京一所特殊的军校就读,他便与她们依依惜别。对贾家姐妹的牵挂之情,一直到了他的青年时代依然保存在心底,挥之不去。

    夜,黑得像一团研不开的墨。村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声,带着让人心悸的惊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狗也不叫了,也听不到河沟里的蛙鸣声,只有夜风阴冷地呻吟着,若有若无,如快要断气的幽灵。

    这个时候,几个黑影如鬼影般而来,轻捷无声地走进了老鸹铺村里。他们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停住。只听为首的那人低声说:“附近就是八路军独立骑兵团的驻地,大家分散活动。你们的任务就是查清八路军骑兵团各营各连各排的驻防情况,越详细越好。”

    黑影们纷纷点头,然后大家便悄无声息地散开。那为首的黑影翻墙进了一家农家小院。借着~?个亮着灯的窗口,总算是看清这个人的面孔——叶知秋!他身后,紧跟着女特务岳丽。

    叶知秋轻轻地敲了敲窗棂。屋子里,一个黑影移近,低声问道:“谁?”

    叶知秋低声回道:“是我,你的老东家!”

    屋子里的声音说:“是来讨账的吗?”

    “旧账已清,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屋子里的声音:“多少钱?”

    “不多,二十八块五毛三分……”

    暗号没错儿,稍停片刻,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叶知秋闪身进了房间,岳丽持枪在外警戒。

    两天前,卓资山镇城内,叶知秋来到日本特务机关——田中多年经营的特务老巢“龙青山边贸株式会社”,与绰号“绥远老鹫”的田中接上了头。

    “田中君,我已经发现了八路军骑兵团的行踪!”

    “哦,他们在哪儿?”

    “在大榆树后房子一带。”

    “消息可靠吗?”

    “可靠,那儿有我的情报员!”

    “太好了,我马上发电给土肥原先生,请求派兵围剿……”

    “别急!我想亲自去一趟后房子,把独立团的情况摸清楚,那时再发兵也不迟。”

    “也好!你去把八路军骑兵团的兵力部署情况搞清楚,围剿行动就更有把握了。另外,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八路军绥中军区有一个秘密军粮库,也隐藏在马莲坝一带,由独立团负责保护。你要想办法把那个粮库的位置弄清楚!”

    “这个粮库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这个军粮库存储着大量的小麦和莜麦,供给绥中八路军整个部队。如能将其摧毁,那就等于是掐住了八路军的脖子,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请放心,我一定会查清这个粮库的准确位置。”

    两天后的深夜,叶知秋带一组特工小队来到了距离后房子村不远的老鸹铺,与他派在这里隐藏着的三号特务接上了头。三号特务是以锯锅匠的身份隐藏在这儿的,他已经为叶知秋收集了大量的情报。叶知秋几乎用了一夜的时间来审阅那些情况,对于八路军绥中军区第二师独立骑兵团的情况,已经完全了解清楚了。

    他决定,以寻找贾家姐妹的名义,深人虎穴,去一探底细。

    纵然此行非常危险,但艺高人胆大,他认为自己此去,必有收获。毕竟,他与奇剑啸曾有过一面之交。

    团部临时办公室设在本村开明绅士牛善庚的宅院里。院门口设了一个岗哨,院子里设了两个警卫。这天奇剑啸和海政委、苏克、姚参谋刚刚商量完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突然大嘎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报告说抓住了一个奸细。

    一听说抓住了奸细,老海顿时兴奋起来,急忙问:“人在哪儿?”

    “在外面。这家伙进了咱们驻地,东瞧瞧,西望望,可可疑呢!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不说;我问他你干什么呢,他也还是什么也不说。奶奶奥浩森……”大嘎子的汉语说不好,里面时常夹杂着蒙语。

    奇剑啸皱起眉:“搜身没有?”

    “搜了,从他身上搜出这个……东西小小的,很厉害!”大嘎子说着,将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小手枪放在桌子上。

    奇剑啸拿起看了一眼,马上觉得这个人的身份非同寻常。我们八路军只有军长级别的,才有资格佩带这种髙级手枪,看来是逮住了一条大鱼。

    老海早按捺不住了,喝令:“把他带进来。”

    大嘎子出去不久,便和两名战士押着一个男人进来。

    奇剑啸正低头看那把小手枪,突然听那男人说:“我要找奇剑啸……”奇剑啸吃惊地抬头一看,怔住了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来人正是叶知秋。

    叶知秋笑眯眯地看着奇剑啸问:“不记得我了,老同学!”

    奇剑啸恍然想起来——北平读书时,同届同学叶明君!

    “你是叶明君?”

    “还记得我啊,剑啸。叶明君是我当年的名字,现在,我叫叶知秋。”

    奇剑啸顿时想起当年的许多事情来——当年不届不同班,有个叫叶明君的同学,老师和同学们都管他叫“小神童”,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有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奇剑啸与他不熟,只与他见过一两面而已。

    “你在我们班只读了半年多点儿,就被南京来人给接走了。”

    “是南京特别情报部门,他们听说我有特异功能,暗中考察了我,然后就把我接走了。从此,我正式参加了军统组织。”

    “真的是你啊,叶明君!”

    “当然是我了,哈哈,想不到我会出现在你的地盘上吧!”

    老海和其他几个人却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了。奇剑啸急忙给大家做了介绍,将老海、苏克、姚参谋一一介绍给叶知秋。

    “他是我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同学,叶明君……哦,现在叫叶知秋。当年,他在我们学校,甚至于在北平,都非常出名哟,小神童啊!”

    叶知秋淡淡一笑:“算是小有名气吧!”

    “那你现在?”其实奇剑啸的目光里一直隐藏着一种戒备的神情。

    “兄弟我现在依然效力于军统,在戴老板的手下做事。此次前往绥远,是面见傅作义将军,商讨抗日大计……”

    老海和苏克对视一眼。他们对这个突然从空中掉下来的男人,也有些疑惑。

    叶知秋何等聪明之人,看着他们呵呵一笑,主动从马靴里摸出一本证件来,递给奇剑啸:“哦,这是我的证件,请验明正身,别再把我当成日伪特务哦!”

    奇剑啸将那证件认真看了一眼,看见上面果然有国军军统五处的钢印,觉得不会有假。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递给身边的苏克,让他也审一下。证件上有英文,苏克审得很仔细,每一个英文字母都审视一遍,没看出任何破绽,这才将证件还给叶知秋。

    老海这时候有点儿泄气,本来以为捕了条大鱼,却不成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人。虽然他也知道国军与八路貌合神离,各做各的事情,可眼下起码还是彼此间的合作关系。何况这个叶知秋又是奇团长的老同窗,知根知底,不可能是日伪特务。

    “老奇,你先安顿你的老同学住下吧,洗把脸,落落汗。你俩好好聊聊。你们知识分子的文辞儿咋说来着,哦,叙叙旧。我叫伙房加两个菜,我那儿还有一坛子老酒呢,奉献给你了。”

    奇剑啸拍了拍老海的肩膀,说:“今晚上一定要陪我的老同学喝好啊。”然后拉着叶知秋的手,双双并肩,向外走去。

    苏克望着叶知秋的背影神情依然是疑惑的:“政委,咱们奇团长,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啊!”

    “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神童哩,倒是想见识见识!”海大锤饶有兴趣地说。

    叶知秋在奇剑啸的房间里洗过脸,一边用毛巾擦拭着,一边打量着房间,感慨颇深地说:“你们八路军骑兵团的条件太艰苦了!与国军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上个月,我去五战区马司令那里,人家是清一色美式装备,前线指挥部都有沙发、席梦思,还有电风扇。就这样的条件他还骂妈,说委员长亏待了他。这家伙真没良心!”

    奇剑啸打趣地说:“莫不是委员长派你来视察我们八路军骑兵团的生活条件吧!那你回去打个报告,给我们也要几样美军的沙发电风扇之类的高级玩意儿,让我们也开开洋荤。”

    “奇兄,你可真幽默。”

    “明君,你这个特派员是个什么级别?中校,还是少校?”

    “怎么,一上来就要摸我的底儿?你用不着怀疑,我是中校,跟你级别差不多吧?”

    奇剑啸一笑,说:“我们八路军骑兵团不讲那个!”

    “奇兄,我们应该以诚相见啊!我给你们提供了情报,你们也别小家子气嘛。”

    奇剑啸严肃起来:“有关绥中方面的日军的兵力部署情况,一会儿让姚参谋跟你交流,这个情况他比我熟。”

    叶知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哎,我指的不是这个,好像你们独立团最近要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

    “军事行动?没有啊!”

    “不说实话?”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奇剑啸很真诚的样子。其实他们刚刚接到师部的命令,要他们转移驻地,北撤至红召一带。

    “你我同窗多年不见,生分了!”叶知秋似乎有些不悦。

    奇剑啸不笑了,他凑到叶知秋身边压低声音:“我看你这次到绥中来,不仅仅是为了搜集日军情报吧?”

    “让你猜着了,兄弟我这次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我能帮上忙吗?”

    叶知秋点头:“能,我先向你打听两个人。”

    “什么人?”

    “莜面大王家的两位千金,在你的部队里吗?”

    “噢,贾兰贾梅?她们姐妹俩是在我这儿。”

    “实不相瞒,我想知道她们近况如何,因为贾二爷托我给他的两个女儿带来一封家书,我得亲手交到两位小姐手上。”

    “没问题……你跟贾家关系很熟啊?”

    “当年,在归绥城,家父与贾二河先生是挚交,两家关系十分密切……”

    刚刚说到这儿时,警卫员柱子跑进来报告说,政委传话儿,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客人和团长赶紧过去。

    奇剑啸陪伴着叶知秋向团部走去。那宅院原来有个名儿,百姓都管它叫“员外府”,当年牛善庚的爷爷曾经考取过举人,做了员外郎,家有皇上御赐之匾,故得此名。那员外府有一间宽敞的客厅,现在是独立团的会议室。有时上级首长来了,便在此开会用膳。小柱子今天特意多点燃了一盏马灯。马灯被吊起来时的光芒投射到下面,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桌子上摆着一坛老酒和几样简单的小菜。苏克和老海及姚参谋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当奇剑啸陪着叶知秋进门时,一身油腻的灰圪泡端着一盆炖羊肉进来。今天牛善爷慰问独立团,为了改善伙食,杀了一只羊。灰圪泡一展身手,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剥完了羊皮,并且清理了肠肚,还灌了血肠。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羊肉的香味儿。小柱子将那坛子老酒分别倒在几个大瓷碗里。

    “来来,叶先生,我们这儿没什么好吃的,千万别客气!”

    叶知秋强压住不断涌上咽喉的涎水,微笑道:“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嗬,还有新鲜的羊肉?你们的伙食不错嘛。”

    “不错啥呀,今天是让你赶上啦。”奇剑啸说。

    众人落座,倒酒,干杯。

    苏克突然手里出现了一副扑克牌,对叶知秋说:“叶先生,听说,您只要瞄一眼,就能把一副扑克牌的顺序全记下来。”

    叶知秋哈哈一笑:“那都是多年前玩过的把戏了。”

    “能不能让我们也开开眼?”

    “行啊!”叶知秋接过扑克,先是将牌洗乱,又把扑克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再用手一抹,将牌一字抹开,每张牌仅露出一点花色和数字。

    老海来了兴致:“叶先生,你看一眼,就给你十秒钟。”

    叶知秋一笑:“不,五秒钟就足够了。”他盯着扑克牌看了一眼,“可以了。”

    苏克把那一字抹开的扑克牌收起来。然后把第一张牌反扣在桌子上。“红桃尖。”

    老海将牌翻起,果然是他说的那张红桃尖。

    “行啊!”

    苏克再扣第二张牌。

    叶知秋再说,果然又说中了。众人喝彩。

    随着苏克一张接一张把扑克牌扣在桌子上,叶知秋准确无误地将那些牌的花色及点数说出来,翻过来一看,果然都被他说中了。老海和苏克吃惊地看着叶知秋。叶知秋一直说到最后一张牌,居然无一张说错。

    “哎呀,真神了!”老海感慨,“果然是记忆天才,老奇没白替你宣传,我是服了。”

    叶知秋谦虚地说:“哪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如今替国军搞情报,那数不清的数字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干情报工作必须细致缜密,有时候,错一个数字,就会让千万将士人头落地。”

    “听说你在麻将桌上,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苏克问。

    叶知秋笑道:“我已经很久不上麻将桌了。”

    “为什么?”

    “因为赢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众人都笑起来。

    席间,酒过三巡,奇剑啸对叶知秋说:“明君,别嫌我们用粗茶淡饭来招待你,八路军就这条件,和第八战区傅将军那儿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没法比。

    “再说就客气了……老兄,啥时候让我见见贾家姐妹?”叶知秋将话题引到了贾家二姐妹身上。

    老海停下筷子,与苏克对视一眼。

    奇剑啸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吧?”

    “也好,客随主便,我听你们安排。”叶知秋从容不迫地说,似乎见不见贾家姐妹并不那么重要。其实,他心底一直有种渴望,那就是尽快见到那姐妹二人,以慰几年来的思念之情。

    贾兰头一回拿着注射器给伤员打针,那伤员趴在床上,裤子褪下去一

    些,露出半个臀部。贾兰的针头便在那臀部上比画来比画去,却不知道该把针扎在什么地方。那个伤员叫杜大兴,是个排长,东北人,脾气出了名儿地暴躁。他扭过头用恼怒的目光看着贾兰,不客气地问:“喂,我说你到底会不会打针啊?”

    “会啊,谁说我不会了?”

    “那你比画了半天,怎么还不打?”

    “我……我是在找一块最佳的肌肉,这样扎进去你就不疼了。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说着又比画起来。

    杜大兴早不耐烦了:“我说,你再比画我可就睡着了……真是的,打针能有多疼啊!枪子钻进去,老子都没觉得疼。”

    “你睡你的,没事,不用配合我。”

    “没见过你这种打针的。快打吧!”

    贾兰终于下了决心,咬牙闭眼,把注射器猛地扎进伤员的屁股里。那杜大兴疼得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喂,我说有你这样打针的吗?”

    贾兰委屈地嘟嚷着:“你不是说,怎么打你也不叫疼嘛!”

    正巧这时小花端着病号饭走进来,见状不禁皱起眉头。贾兰见小花注意地看着自己,顿时不安起来,匆匆走了。

    小花给杜大兴盛了一碗饭,扶他坐了起来,问.?“有那么疼吗?”

    杜大兴捂着屁股说:“贼疼贼疼的!老疼哩,比挨了枪子儿还他妈的疼啊……”

    房间里的伤员们都哄笑起来。

    有人热情地和小花打着招呼:“花儿,今天给我们做啥好吃的了?”

    小花告诉大家:“为了改善生活,本村的牛员外杀了羊,炖了一锅羊肉。”伤员们高兴地喝着羊肉汤。大家纷纷夸牛员外,说他真是个大善人!

    小花却心不在焉,一直想着刚才贾兰打针的事情个北平来的洋大夫,连针都不会打吗?难道她……

    却说贾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搓着棉球,一边不住地嘟嚷着:“贾兰啊贾兰,你说你能干什么?还参加八路军呢,连打针都不会,看你以后怎么有脸见人……不行,我得学会打针,不能让人家觉得我是个骗子!”说着,她将搓好的棉球泡进酒精瓶里,起身走到桌子前,打开消毒包,拿出一支注射器,对着自己的胳膊琢磨着,一针扎了下去,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贾兰紧紧咬住嘴唇,终于没有叫出来。她闭上眼睛,把针头拔出来,再扎……

    从小,她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不肯认输的女孩子。

    她没想到,她练习打针这一幕,却被小花在窗外看了个真切。

    当小花端着发药盘走进来时,贾兰急忙收起注射器藏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花,那个伤员……没事吧?”

    “你是说杜大兴啊?”

    “对啊!”

    “没事!不过,你刚才打那针够危险的,再偏点就扎到神经上了,那人还不瘫了。”

    “是吗?”贾兰吓了一跳,“我好几年不干这个,手生啦。”

    小花疑惑地看着她:“你在北平教会医院实习,没干过这些吗?”

    贾兰连忙掩饰说:“我们都是大夫,实习的时候,没干过护士的活儿。”

    “那是正规医院,分工明确。咱这可就不同了,大夫得干护士的活儿,护士也得做医生的事儿。”

    贾兰先就气短了,她凑到小花身边,低声央求道:“哎,小花,你能教我怎么量血压,怎么打针吗?”

    小花点点头。

    贾兰急忙拿过来血压计:“你现在就教。”

    小花去拉贾兰,想把量血压的气袋绑在她的胳膊上。

    “哎哟!”贾兰疼得叫了起来,一把捂住胳膊。小花连忙撸开贾兰的袖子,发现她的胳膊上一片红肿,还有几个出血点,小花吃惊地看着贾兰问她这是怎么啦。贾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事儿,我在自己的胳膊上练了练。”

    小花急了:“什么都不会,你就瞎练,胆也忒大了。出事怎么办?不行,我找娜仁大姐去。”

    “小花!花儿,求求你千万别找娜仁大姐。”贾兰一拉住她,低声哀求道,“不能在伤病员身上练习,我就只能在自己身上练了。”

    小花看了贾兰一眼:“明白了,你真的什么都不会?”

    贾兰低声说:“我从来就没学过医,我对团长撒了谎!”

    “你?…“”

    贾兰急忙将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嘘——花儿,我只敢把实话告诉你一个人,能替我保密吗?你要是替我保密,我教你……教你说外语,教你唱歌,教你跳舞,好吗?”

    小花特别羡慕那些能唱会跳的女孩子,她很快被贾兰给“收买”了。

    送走小花,贾兰的心才落在地上。有花儿给她打掩护,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了。她撸起袖子,看见自己的胳膊上满是针眼,早已红肿不堪,胳膊一动,疼得要命。她用一条热毛巾敷着胳膊,强忍耐着。这时候她真希望姐姐在她身边,帮她度过这一关,可是讨厌的贾梅却跟着娜仁队长下连队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贾兰满以为是姐姐回来了,髙兴地迎上前去,将门打开,却呆怔了一下——门外,站立着奇剑啸,还有一位穿着长袍的男子。她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贾兰同志,有人看你来了。”

    叶知秋笑嘻嘻地走到贾兰面前,说:“兰兰,还记得明君哥哥吗?”

    贾兰一下想起了那个小神童,想起了在归绥城还有北平读书时的事情。他乡遇故知,她特别高兴:“叶明君呀?记得记得!你是满族贵族呢,叶赫那拉氏,对吧?”

    叶知秋点了点头。

    “小时候你带我们去将军衙署,那儿的老榆树好粗哦,上千年了吧。我们一起上树掏鸟蛋。”贾兰说着,撸起裤腿,指着一道伤疤:“这就是跟你一块淘气摔的伤疤,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兰兰,看来,你还没把我忘掉!”

    “怎么会忘,那时候你常跟叶伯伯到我们家来玩儿。”

    奇剑啸看着二人说:“你们先聊着,我就不奉陪了。”他转身欲走时,突然发现贾兰的胳膊不大对劲,“胳膊怎么了?”

    贾兰急忙把袖子放下,掩盖住红肿:“哦,没事。”

    奇剑啸疑惑地看了贾兰一眼,走了出去。

    叶知秋目光变得异样起来:“你变了,一下变成个大姑娘了。”

    贾兰笑道:“人家长大了嘛!”

    “你姐呢?”

    “跟我们队长出去啦!”

    叶知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贾兰,告诉她在北平和贾二爷见面的情景,并将二爷的叮嘱告诉了贾兰。贾兰听了发怔,一时眼圈儿有点儿红红的。

    “爹爹肯定气坏了……他没有气出病来吧?”

    “是生气了,但没有病……”

    贾兰便急忙拆信读起来。爹的毛笔字写得七扭八歪,不成样子。

    “梅梅、兰兰:你们不经爹的允许就跑出去参加八路军,这让爹妈非常伤心。你们太年轻,做事欠考虑。只要你们赶紧回家,爹妈会原谅你们的。就算是爹妈求你们了,回家吧,我的女儿……”

    贾兰看完信,一时神情黯然。叶知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情:“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吗?”

    “知道。”

    “噢!那你说说看?”

    “你是专门来看我姐姐的,对吧?”

    叶知秋一怔。

    贾兰诡橘地一笑:“我没猜错吧?”

    “其实这些年来,我在心里一直想着你们姐妹俩。你还记得吗?那会你们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有些小瘪三拦着欺负你们,我三天两头得帮着打跑那些小瘪三,护送你们回家。”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是姐姐的保护神嘛!要不,姐姐怎么会喜欢你呢。”

    叶知秋有些失望地看着贾兰:“在你心里,对我就没有别的印象了?”

    “有啊!你这人聪明,有灵气,心眼儿活,是个有志青年。”

    “还有呢?”

    “还有……没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贾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该我值班哩。要是一会儿姐姐回来了,让她陪你聊天吧。”

    贾兰风风火火走了出去。叶知秋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似乎有些失落。

    八路军的军粮库隐藏在马莲坝的窑子沟,很隐蔽。可这天却受到了偷袭。日军的一支精锐小分队突然占领了附近的制髙点,用小钢炮对粮库进行了猛轰,把粮库给炸塌了,燃起了大火。幸亏奇剑啸带领骑兵团一连正在附近执行任务,他们及时赶到,与日军小分队交火。日军已经完成了袭击粮库的任务,不敢恋战,急忙撤兵。奇剑啸带着战士们赶到粮库,一边救火,一边从大火里抢那些宝贵的粮食。随后,娜仁带着战地救护队赶到,便在附近一个老百姓里家支起一张行军床来当作手术台,让战士们把担架上的伤员抬上床。娜仁大姐麻利地剪开伤员血污的裤腿,向身边的贾梅伸出手来。作为助手,贾梅应该知道这时候大夫是向她要什么——消毒液、麻醉剂、止血钳、手术刀……可是她却一时呆怔在那儿,没有动作。

    幸亏这时小花及时跑了进来,帮着取出了手术包,配合大姐开始了手术。娜仁大姐再次瞥了贾梅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责怪之意。这个时候她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做手术会出问题的。大姐不再理睬贾梅,只顾自己忙碌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忙碌着,只有贾梅自觉无趣,自己待在旁边又碍手碍脚的,便慢慢向外走去。

    过了两个时辰,做完手术的娜仁大姐从屋子里出来,走到贾梅面前严厉地训斥着她:“贾梅同志,你对八路军骑兵团伤员缺乏起码的阶级感情!身上有严重的资产阶级臭小姐的毛病。瞧你刚才那样子,隔着八丈远,嫌弃伤员身上脏是不是?”

    “不是,我天生就胆小,我……”

    “不许争辩!从现在起你必须端正态度,伤员们是和日本鬼子拼死作战才负的伤,他是我们的英雄,是最可爱的人。对待他们,得像对待你的兄弟姐妹一样!今天你给他打针换药,明天你还得为他们端尿倒尿,只有这样,你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八路军骑兵团战士,好好想想吧!”

    贾梅呆愣,眼睛里流出委屈的泪水。

    下午,太阳偏西时分,贾梅随着战地救护队回到了前房子村。在村口,碰到了妹妹贾兰。

    贾兰见了她就没头没脑地叫起来:“哎呀姐,你咋才回来呀,你快回趟宿舍,有人等你……”

    贾梅不耐烦地问:“谁啊?”

    贾兰凑到她耳边,神秘地说:“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贾梅生气地甩开妹妹的手:“什么白马王子?乱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姐,叶知秋来了。”贾兰这才揭开谜底。

    “叶知秋到这来了?”贾梅一时又惊又喜。

    “人家正在房间等你,快去吧!”

    贾梅急忙向她们的宿舍走去,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当到达宿舍门口时,她突然站住,捋了捋头发,这才推门进了屋里。

    叶知秋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拿起贾兰带来的那些书翻看着。一本是《简爱》,另一本是《呼啸山庄》。对于这些文学作品,他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胡乱翻着。这时贾梅急切地推门进来,一见叶知秋,两片红晕飞上了面颊,看着她喘息着,那是刚才跑得有些急了的缘故。

    叶知秋站起来迎着贾梅:“嗬,梅儿也长成大姑娘了,看见我还不好意思哩。”

    贾梅娇嗔地说:“谁不好意思了!”

    “那脸红什么?”

    贾梅还是有些羞涩地望着叶知秋:“人家跑得太急了嘛!”

    “急什么?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

    贾梅更加羞涩:“坐吧!我给你泡茶,我记得你喜欢喝龙井,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儿。”说着便去泡茶,她竟有些手忙脚乱。

    在贾梅的记忆里,叶明君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毕竟是清朝皇家贵族后裔,他的一举一动都显露出贵族味儿。譬如他称呼人时,一定要用“您”或者“您哪”。有女士在场时,他若吸烟,一定要举着烟卷儿问一声“可以吗”,只有得到女士的默许或者点头,他才吸烟。晚餐时他总会帮着女士把外衣脱下来挂好,然后将餐桌前的椅子拉开,请女士坐下,自己才落座。贾梅喜欢他洁净的外表——他的头发、衣服总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眼镜后面的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总是透露出聪颖的光芒,温暖地照耀着你。

    青春萌动时,异性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成为让你久久不忘的回忆啊!

    叶知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贾梅看她父亲的那封信。贾梅一口气读完信,一时呆呆地,泪眼婆娑。叶知秋注意地观察着她。

    贾梅有些懊丧地自言自语说:“我真后悔跑出来呀……”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叶知秋趁机说,“梅儿,八路军这边太艰苦了,我看了一下,你们目前的状况和那些流寇没什么区别。武器装备落后不说,生活条件更是差得很,这样的队伍,怎么能和日本军队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明君哥,你觉得,八路军打不过日本人?”

    “笑话,国军的正规部队都被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不敢再战。就凭你们……贾梅,一步走错没有关系;继续错下去,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及早退出还来得及啊。”叶知秋向贾梅发起了心理攻击战。他知道这一招会奏效的。他从贾梅的神态中看出了她内心的悔意,她已经动摇啦!只要自己再轻轻地推她一下,她就会犹如一根羽毛一样,随着大风飘飞而去。

    “梅儿,你打算如何?”叶知秋轻轻地问。

    “我想回家……可是,贾兰咋办?”

    “我们一起跟她讲道理,争取说服她。一个女孩子从来没吃过苦,跟着八路军跑到穷山沟里,能有多大的出息?”叶知秋温柔地说。

    贾梅迟疑不决。她知道妹妹的性格——想说服她,那可比登天还难!她的热乎劲儿还没有过去,怎么会跟着一起回家呢?

    今天轮到贾兰和卓小花值夜班了。地上拢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火上架着的高压消毒锅“咝咝”冒着蒸汽。小花熟练地将另外几个尚未消毒的敷料包、器械包、隔离衣摆在一个长条桌上。她要去巡查病房,给伤员换药,走之前叮嘱着贾兰:

    “你千万别乱动它们啊,等我回来再熄火。”

    贾兰眼睛盯着消毒锅冒出的蒸汽,害怕地说:“花儿,你可得快点回来啊……哎,它不会爆炸吧?”

    “看你吓得!没事儿,不会炸!”小花说着走了出去。

    贾兰壮着胆子走过去,看着火上的消毒锅。锅上气压表的指针缓缓摆动。她看见那压力表上的指针是在安全的范围里,渐渐消除了恐惧。想起今天与叶知秋的见面,总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可究竟要发生什么

    事情呢?自己也说不清楚。正发呆时,却见苏克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贾兰,值夜班啊?”

    贾兰连忙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主任!我在值班……主任,您是来看病吗?”

    “看什么病?我是来给你送书的。”苏克亮出手中的书,“这可是革命知识分子的精神食粮啊。”

    “马雅可夫斯基新诗集?”贾兰接过书,惊喜地翻看着。她以前听说过这位大诗人,可一直没有读过他的诗。

    “这种阶梯诗你还没见过吧?”

    “真有意思,诗句居然这样排列,像爬楼梯呢,我还是头一回见,太新奇了!”

    “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的形式,而在于内容,这首诗是为欢呼中国革命而作的……”苏克侃侃而谈,激情澎湃地朗诵起来,火光把他的脸庞映得通红:

    同志们

    工人和广州部队占领了

    北平!

    仿佛是

    手掌心里

    揉洋铁皮,

    欢呼的声浪

    不断高涨。

    五分钟,十分钟,

    十五分钟,

    雅罗斯拉夫在鼓掌。

    听起来好像风暴

    铺天盖地而飞,

    去答复

    一切

    张伯伦的照会,

    飞到中国去,

    叫那些主力舰掉转

    钢铁的猪鼻子,

    从北平

    倒退着

    滚出去!

    贾兰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苏克,被他声情并茂的表演给吸引住了:“你朗诵得真好!”

    苏克谦虚地说:“哪里,要真正把这首诗朗诵好,得具备强烈的无产阶级情感,还有国际共产主义理想。我还不行。”

    “苏主任,你自己也作诗吧?”

    “有时候来了灵感,偶尔写一两首。”

    “真没想到,咱们八路军骑兵团里还有这么多的人才。对了苏主任,上次您说去过苏联,对吧?”

    “我在苏联学习过三年,你瞧,”苏克指着戴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说,“……这副眼镜就是苏维埃一位老布尔什维克送给我的,他现在在契卡工作。”

    真的?让我看看。”贾兰并不懂得“契卡”是苏维埃的肃反委员会。她只对那副眼镜有兴趣。苏克摘下眼镜递给她。贾兰好奇地看着,试着架在鼻梁上,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副平光镜。

    “我还以为是近视镜呢。”

    “我不近视!这不是普通的平光镜,这叫水晶镜。”

    “水晶镜?”

    “是啊,人戴上水晶眼镜,不仅能保护眼睛,视力也会越来越好。”贾兰戴着眼镜四下看着:“哎,好像是比不戴要清楚啊!”

    苏克看着贾兰天真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贾兰把眼镜摘下来还给

    苏克:“这么珍贵的东西,可别给你弄坏了。”

    “没关系,水晶很坚实,不容易破碎。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品质,也应该像水晶一样,纯洁,没有杂质;透明,却又坚硬。这是脆弱的玻璃所无法相比的!”

    贾兰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好深奥哦!更觉得他的学问深不可测,对他的敬重又加深了一层。

    一会儿梦见长了翅膀在天空上飞翔,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单枪匹马,杀人敌军之中,痛快淋漓……突然听见军号嘹亮地响起来——集合号?贾兰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去推还在沉睡的姐姐贾梅:“姐,快起床,集合了……”

    贾梅依然睡眼迷蒙:“哎呀,让人家再睡一会儿嘛!”

    “不行!娜仁大姐说了,每天早晨我们都得跟部队一起出操!”

    “我昨天晚上刚刚值了夜班儿……起不来。”

    “得了吧!是我值的夜班,你和叶明君聊天,回来得太晚了。快起床,真麻烦!”

    贾梅被贾兰强行拉了起来,贾兰把军装给她穿上。贾梅一脸的无奈,只得一边穿着军装,一边跟着贾兰跑出去。说实在的,每天这么早起床跑操,对于她无异于上酷刑。她越发怀念在家里时,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爹妈从来不会来喊她强迫她起床的。部队这紧张的生活,她真的是一天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打谷场上,战士们已经整齐地集合起来。奇剑啸、老海、苏克着装整齐地站在队列前。姚参谋正在带队,立正,稍息地喊着。接着是报数,战士们齐刷刷地立正:“1、2、3、4、5……”报数完毕。姚参谋跑步到奇剑啸面前报告:“报告团长,直属队应出操112人,实到106人,请指示!”

    奇剑啸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前来报道的是谁了。他摆了摆手说:“好了,出发吧!”

    就在这时,贾兰拉着姐姐匆匆忙忙跑来。贾梅的衣服扣子还没有系好,怀半敞开着,发头散乱着,样子很是狼狈。战士们看着贾兰她们俩窃笑。二人一直跑到奇剑啸面前,贾兰喊了一声:“报告!”

    奇剑啸冷冷地看着姐妹二人问:“为什么迟到?”

    “听到集合号,我们就赶紧跑来了。”贾梅说。

    贾兰补充说:“真的,我们这是最快的速度了!”

    战士们索性笑出声来。

    “严肃点!”奇剑啸大声呵斥说。战士们不笑了。奇剑啸转向贾兰姐妹俩,生气地训斥道:“你们这么拖泥带水,以后怎么行军打仗?下不为例!”

    贾兰一个立正,大声回道:“是,下不为例!”

    “入列!”

    贾兰和贾梅二人急忙人列,跟着队伍向前跑去。奇剑啸转身上了自己的那匹大黑马,正要跟着队伍一起跑开时,却发现附近似乎有人向这边冷眼观望。他一回头,那人一闪又不见了。

    是谁呢?

    奇剑啸顿生疑惑。

    今天进行的是野营拉练,二十里路快速奔袭,速度要快,不能停下歇息,也不能停下来喝水吃干粮。一层薄雾缭绕的田野上,附近的莜麦地已

    经形成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纱帐,一直铺展到山脚下。

    还没跑出五里路,贾梅就渐渐地落在了最后面。贾兰也故意落下,跟

    在姐姐身边,低声问她:“姐,你没事吧?”

    “不行……我实在……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坚持住,别让人家瞧不起我们。”

    “我真的不行了……’’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贾兰鼓励着她。

    “我坚持不了……”贾梅累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没想到奇剑啸骑着大黑马返了回来,在她们身边勒住马缰绳,严厉地喝问:“怎么回事儿?”

    “报告团长,贾梅坚持不住了!”贾兰急忙说,她希望能得到奇剑啸的怜悯。

    “这才跑了多远,就坚持不住了?”

    “报告,姐姐从小不喜欢运动,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别找理由,快跟上!”

    “团长,让我姐姐歇歇行不行啊?”

    “不行!”

    “你看她脸色都变了。”

    此时的贾梅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敌人来了你怎么办?起来,继续跑!”

    贾兰不满地瞪着奇剑啸:“你的心是铁打的吗?我姐都这样了,你还让她跑……”

    奇剑啸不客气地回道:“八路军里不养大小姐!我现在得用八路军战士的标准来要求你们!贾梅同志,还有你,贾兰同志,你们要想留在八路军骑兵团,就得听命令,站起来继续跑!不然的话,请你打道回府。”说完,他打着马转身追赶队伍去了。

    贾兰急了,把贾梅强拉起来说:“姐,你给我争点气好不好?别让人家动不动就嘲笑我们是资产阶级大小姐,我最不爱听这个了。走,你跟着我……你看人家娜仁大姐,还有小米粒,她们都能做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说着,强行拉着贾梅向前奔去。

    奇剑啸并没有跑多远,他在注意着那姐妹二人。如果贾梅真的站不起来了,他打算让人把她送回营地。他的冷酷是表面的,其实他内心还是充满了温情的。当他看到贾家二姐妹正跌跌撞撞追赶过来时,便流露出欣慰的微笑,他有意让队伍放慢脚步,等待着贾家二姐妹。

    那天,贾兰和贾梅终于追赶上来,一路跌跌撞撞,样子虽然狼狈,但一直跟着,没再掉队。

    上午,阳光明媚。贾兰和贾梅正在卫生队的院内晾晒着洗好的绷带、敷料……贾梅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腰。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子,哪儿都疼。她问妹妹疼不疼。贾兰低声说:“我也疼,可忍一忍就过去了!”贾梅抱怨那个奇团长,一点儿人情也不讲!贾兰也说:“可不,刚刚对他有了点儿好印象,这一下,又没了。”

    “兰兰,跟你说件正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贾兰看着姐姐。

    贾梅嗫嚅地说:“明君哥带来的信,你看过了吧?”

    “看过了。”

    “我想……跟明君哥一起回北平。”

    贾兰吃惊地看着姐姐:“你真要走?”

    “你也得跟我一起走!这种生活,我再也没法儿忍受下去了。”

    贾兰生气地说:“不行!我们是八路军骑兵团战士,离开部队就是当逃兵。”

    “咱们一起去找奇团长,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原本也不想留咱们,肯定不会扣住咱们不放的。那个海大锤,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呢!”

    “姐,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敢半途而废,离开革命队伍,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贾梅指指晾晒的绷带,“你就甘心一辈子洗这些又脏又臭的绷带?”

    “你怎么不懂这个道理,这也是为抗战出力嘛!将来打跑了日本人,我们还洗这些烂绷带干什么?”贾兰生气地说,“反正我不走,你就不能离开。”

    “我劝你再好好想一想!”贾梅不再作声,她铁了心要离开了。

    当贾兰把绷带收起来,拿进房间的时候,叶知秋不知从哪儿突然闪出来,问贾梅:“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贾梅摇头说:“我就知道说了也白说,她不会答应的。”

    “我答应过伯父,一定要把你们带回去。贾兰不走,这事不好办啊!”叶知秋发愁地说。

    “她要是不走,我也不能走呀!”贾梅发愁地说。

    “我再劝劝她。”叶知秋安慰贾梅。

    中午,炊事班送来了饭菜。贾梅和贾兰让叶知秋和她们一起吃,叶知秋也不客气,也打了一份儿饭,三个人便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叶知秋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贾梅关心地问他怎么不吃了。叶知秋说:“这种猪狗食,你们怎么能下咽?”

    贾兰不髙兴了:“你不爱吃就不吃!什么猪狗食啊?这可是我们八路军的伙食。”

    “八路军的条件太艰苦了,你们怎么能受得了啊!”叶知秋悲天悯人地说。

    “还没上战场你就受不了,以前你的抗日热情都是假的吧!真让人看不起!”贾兰不客气地连珠炮般向叶知秋发起进攻。

    “兰兰,你是不是被共产党给洗脑了?怎么连起码的好赖都分不清了?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好呀!”

    贾兰冷冷地回道:“我当然分得清了!叶知秋,我看分不清好赖的人是你

    叶知秋无奈地说:“这么说,你真的不打算回北平了?”

    “我把话说得很清楚,既然参加了八路军骑兵团,我决不走回头路。”贾兰坚定地说。

    “兰兰,明君哥也是为了我们好,他是不愿意看到……”

    贾兰打断姐姐的话:“什么也别说了!你要是后悔就跟他走,我决不拦你。”

    贾梅无奈地看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也无可奈何地摆手说:“好吧好吧!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既然兰兰不愿意回北平,那我只能先行一步了

    叶知秋站起来,义无反顾的样子,大步向门外走去。

    叶知秋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就在他离开的第三天,日军兵分九路,出动军车二十四辆,围攻蛮汉山根据地。绥东工委及办事处和凉城县游击队、四支队的干部战士迅速向万兴泉一带转移。驻扎在万兴泉的国民党六路军四十二团被日军打散,死伤百余人。我军在向罗子沟突围时,与日军激战。其中日军一支精锐骑兵队,突袭了驻扎在大榆树的八路军骑兵独立团。

    那时贾梅还在后悔没听叶知秋的话跟他一起回北平。外面远远地传来爆炸声,还有密集的枪声。贾兰跑到窗户前去看究竟。柱子急忙跑来说:“快,鬼子来了!部队马上要转移。你们赶紧收拾东西,两分钟后到村口集合。”说完又匆忙跑出去。

    贾梅一下慌了:“哎呀,两分钟够干什么呀!”

    贾兰急忙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小皮箱,背上背包冲了出去。

    “哎,兰儿,等等我啊!”

    贾兰头也不回地说:“我先去卫生队帮着照顾伤员。你跟上啊!”

    贾梅急忙把自己的东西,连同那些化妆品塞进了皮箱里。她拎起皮

    箱,觉得箱子很沉,自己几乎都拎不动了。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二后生——这该死的二后生,自从返回来参军之后,每天不知道在忙啥,很少能看见他的影儿,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出现。既然这样,他来与不来,又有啥用呢?

    炮火声越来越近,贾兰跑进卫生队时,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贾兰急忙把那些收好的绷带装进一个大包袱里。娜仁大姐把一个背包扔给贾兰,叮嘱她说:“这里面是医疗器械和血压计,记着,就是命丢了,这些东西也不能丢。”

    “是”

    “重复一遍!”

    贾兰大声说:“就是命丢了,这些东西也不能丢。”

    娜仁大姐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好,出发。”

    让贾兰后悔的是,她这一忙,就把姐姐彻底给忘了,忘得精光!以至于后来出现的情况让她毕生追悔莫及。

    独立骑兵团很快便集合完毕,奇剑啸和老海站在队伍前面。老海看看怀表,对奇剑啸低声道:“那三个营先转移,直属部队跟我们走,你动员一下吧!”

    奇剑啸跳上一个土台子大声说:“同志们,日本鬼子又对我们进行大清乡大扫荡了。部队马上向北转移,我们必须牵着老牛的鼻子走,把他们拖垮累垮,赢得这场胜利……”

    大嘎子飞奔而来:“团长,鬼子离我们只有三里地了。”

    “大嘎子,你带着侦察排断后,其他人跟我向东突围。出发!”

    部队迅速出了村子。

    卫生队的人马赶来,有人抬着担架,有人背着医疗器械、药品。队伍中,贾兰背着背包和两个大包袱,手里还拎着她的那个小皮箱。贾兰这时候突然想到了姐姐,开始寻找起来,不住地东张西望。见小花走过来,急忙上前:“看到我姐了吗?”

    “大概在后面呢!一会儿就赶上来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