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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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唐军大营。
从下午起，天空便蒙上了一层深灰。飘落下细细的雨丝，打在帐篷上，响着烦闷的“哒哒”声。
中军元帅营帐的帐门开着。
李豫浑身便似散了架一般地躺在营帐内的软榻上，一句话都不愿说。李保儿双手捧着拂尘，在他身边静静地侍候着。
今天总算凑齐了回纥人要的钱财绢匹，安抚好了叶护和他的骑军们。李豫觉得很累，也很憋屈。
大唐盛世！自贞观年间大败突厥起而至天宝止，何曾出钱向胡人买过太平？堂堂“天可汗”之国，如今生灵涂炭！
谁之过？
一念及此，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保儿，燕伯英他们现下情况如何了？还有那两个娃娃，吃穿用度都安顿好了？”
李豫突然记起了昨夜的事儿，强撑着疲惫开口问道。
李保儿恭恭敬敬地弯腰说道：“王爷放心，老令公已请了最好的郎中给燕氏兄弟疗伤，当下这俩都在踏白军军官大帐里歇息呢。”
他顿了一下又道：“那两个娃娃也安顿好了，小的娃尚未断奶，保儿擅自做主，在城里找了两个有奶的妈子轮番照看着。”
“嗯，你办得不错。回府前，这两个娃娃便你负责看着。”李豫点了点头道：“然后你一会儿用我的名义，给那两兄弟送点儿参药去。”
“是，奴婢就去办。”李保儿应下，转身出帐。
雨大了些，又起了风。
他出帐时正准备踮起脚尖去取帐门上的挂钩，将门帘儿放下，便听得身后有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向营帐走来。
李保儿转身，一个小监冒着雨，满身大汗地跑了过来。
“李公公，这里有一份加急邸报，烦劳您送给广平王。”
“没轻重的小崽子，一份邸报罢了，值得你猴急成这样？”李保儿有些不耐烦。
“李公公，您还是快送进去吧，出大事儿了。”小监说罢，从怀中取出有些被淋湿的邸报，交到了李保儿手里。
因为是明报，所以并无信封封口。
李保儿低头瞄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唤过小监，吩咐他代替自己去给燕氏兄弟送药，自己即刻回身入了营帐。
“怎么了？”李豫正闭目养神，听着李保儿回来，睁开眼问道。
李保儿突地大哭！跪倒在地，不住抽动！
“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李豫沉声道。
李保儿用手撑地，艰难地想要爬起。只撑了一半，又是一跤跌在地上。
李豫皱眉，起身大踏步上前，弯腰一把将他手中邸报夺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他拿着邸报的手便僵住了。
李保儿大声哭道：“王爷，咱这就起兵回去，准定是李辅国闹的鬼！奴婢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沉默……！
李豫铁青着脸挥手道：“你先出去，那小监去送药，我不放心！你另将我自藏的一对镔铁横刀找出来，送给那燕氏兄弟。我一个人先安静会儿，别让人进来。”
李保儿磕了个头，抽泣着离去。
……
湿漉漉的邸报被李豫用双手按在了帅帐书案上，他的眼神此时已变得干枯无比！突地，喉咙发甜！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撒在案头，斑斑驳驳地浸透了邸报！
“李倓！火火儿！”——
李豫嘶哑的声音如野兽临终哀鸣般，低低地在帅帐中拖着长音！起初，声音里尚透着一股狠厉和决绝，但终于慢慢变成了哀哀痛哭！
可即便哭，他也不能放声！
就算心中有恨，他也只能压在深处！
良久，他抬起头，对着帅帐西方轻声道：“火火儿！你自安心走，大兄在此立誓，凡害你者，都须横死无葬！”
说罢，将邸报拿起撕得粉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帐外的雨更大了！灰色的天空中，乌云黑沉沉地压着！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
踏白军军营。
郭子仪给燕氏兄弟单独派了一顶军官小帐。
伯英和季男的伤其实都不重，昨日只是脱力严重而已。请来的郎中给包扎妥当，再开了几副药。两人已恢复得差不多，正在和李保儿说话。
“在下兄弟二人给广平王爷和老令公添了大麻烦，不敢受王爷如此恩赏。”伯英拱手道。
李保儿此时虽然心情大伤，但他知道这两兄弟是王爷和令公都相中的人，因此也不敢怠慢。
他双手捧着一对横刀，道：“这对镔铁横刀乃是自波斯而来。王爷关照了，自古宝刀赠壮士，二位必须收下！可千万不敢让咱家为难。”
伯英犹待推辞，帐门突地被掀起，自门外走进一人。
此人五十余岁，身高七尺，满脸虬髯，一双虎目湛放着精光。他哈哈大笑道：“有好东西便收着！推来辞去的像个娘们儿一样！”
李保儿肃容道：“奴婢拜见骠骑大将军，国公爷万安！”
来人正是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李嗣业！沙场之上，每战必亲执陌刀破敌！人送绰号“陌刀将军”，西域胡人又称其为“神通大将”！
李嗣业不理李保儿，径直走到燕氏兄弟跟前，直勾勾地看了两人一会儿！
“你二人便是昨日杀了回纥鬼一整天的燕云好汉？”
伯英、季男双双作揖道：“回禀大将军，正是我二人！却不敢当好汉二字！”
“好男儿！没给祖宗丢脸！”李嗣业一拳打在了离他较近的季男肩上，季男疼得一咧嘴，好重的拳力！
“你们不要在踏白军干了，我已经和老郭讲妥，你二人来我帐下做我亲军校尉！”李嗣业大声道。
燕氏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他说和郭子仪说好是真是假，这一下就将他们自火头提了三级而至校尉？
李嗣业看出二人犹豫，笑骂道：“没出息的！我这个国公，提拔两个小校，还用骗你们？我昨日追敌，不在大营。今日回来听人说起你们的事儿，当即就跟老郭开了口。怎地，你们还不乐意？”
李保儿在一侧苦笑道：“国公爷万安，望可怜见奴婢不易，让这二位先收了王爷的刀，奴婢也好赶紧回话。”
李嗣业劈手便将李保儿手中的镔铁刀夺来，塞到了伯英手中：“拿着！广平王也是个爽利的主儿，偏生你二人这般扭捏。”
李保儿微笑躬身，转身离去。
燕伯英、燕季男，对视一眼，双双拜伏在地：“卑职谢国公爷赏识，我兄弟二人愿为您披坚执锐，先登破贼！”
李嗣业哈哈大笑！笑得好不快意！左右手一手一个，扶起了二人。
“我得尔等，便如张巡得到南霁云、雷万春啊！”老国公虎目含泪！长吁不已道：“若天假我命，得以破敌回军，我必杀贺兰敬明那狗贼！”
伯英、季男不知就里，不敢搭话。
李嗣业摇了摇手，灰心丧气地走出了帐门。
临出门前，老人回首道：“你二人去拜谢一下广平王吧，他估计快离军，即要回行在了。”
二人应下不表。
******
郭子仪此刻心情很差。
倒不是因为那老匹夫李嗣业生生地从自家踏白军要走了燕氏兄弟。
他是想着方才那份邸报在发愁！
庙堂中人都知道，广平王和建宁王两兄弟自小感情最好。虽说皇家无骨肉，但这两兄弟绝对就是个异数，那是能够换命的情份！
可是邸报上居然白纸黑字地写着上谕，说到建宁王李倓觊觎广平王之功勋，暗中定计欲待谋害兄长！幸被及时首告，圣人怒而赐其自尽！
即便朝堂心思不是很重如郭子仪，也登时就能明白，这是有人在做局！
“一石二鸟”之计！
当今圣人于灵武即位后虽未立太子，然而广平功大，又是嫡长，因此众望最盛！建宁勇武，亦有功，众望次之！
如今方值广平克复两京，建宁却被赐死！自是有人希望广平盛怒勃发之下，对圣人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好从中取利！
哎，安史未平，朝中这批人却还不安分，时刻想着争位夺利！
大唐何辜！
大唐百姓何辜！
郭子仪愤愤地拔出佩剑，一剑斫下桌角！
——谁要祸乱这天下？
——谁要贻害这百姓？
总须得先问过我朔方大军的剑！
洛阳城外，唐军大营。
从下午起，天空便蒙上了一层深灰。飘落下细细的雨丝，打在帐篷上，响着烦闷的“哒哒”声。
中军元帅营帐的帐门开着。
李豫浑身便似散了架一般地躺在营帐内的软榻上，一句话都不愿说。李保儿双手捧着拂尘，在他身边静静地侍候着。
今天总算凑齐了回纥人要的钱财绢匹，安抚好了叶护和他的骑军们。李豫觉得很累，也很憋屈。
大唐盛世！自贞观年间大败突厥起而至天宝止，何曾出钱向胡人买过太平？堂堂“天可汗”之国，如今生灵涂炭！
谁之过？
一念及此，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保儿，燕伯英他们现下情况如何了？还有那两个娃娃，吃穿用度都安顿好了？”
李豫突然记起了昨夜的事儿，强撑着疲惫开口问道。
李保儿恭恭敬敬地弯腰说道：“王爷放心，老令公已请了最好的郎中给燕氏兄弟疗伤，当下这俩都在踏白军军官大帐里歇息呢。”
他顿了一下又道：“那两个娃娃也安顿好了，小的娃尚未断奶，保儿擅自做主，在城里找了两个有奶的妈子轮番照看着。”
“嗯，你办得不错。回府前，这两个娃娃便你负责看着。”李豫点了点头道：“然后你一会儿用我的名义，给那两兄弟送点儿参药去。”
“是，奴婢就去办。”李保儿应下，转身出帐。
雨大了些，又起了风。
他出帐时正准备踮起脚尖去取帐门上的挂钩，将门帘儿放下，便听得身后有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向营帐走来。
李保儿转身，一个小监冒着雨，满身大汗地跑了过来。
“李公公，这里有一份加急邸报，烦劳您送给广平王。”
“没轻重的小崽子，一份邸报罢了，值得你猴急成这样？”李保儿有些不耐烦。
“李公公，您还是快送进去吧，出大事儿了。”小监说罢，从怀中取出有些被淋湿的邸报，交到了李保儿手里。
因为是明报，所以并无信封封口。
李保儿低头瞄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唤过小监，吩咐他代替自己去给燕氏兄弟送药，自己即刻回身入了营帐。
“怎么了？”李豫正闭目养神，听着李保儿回来，睁开眼问道。
李保儿突地大哭！跪倒在地，不住抽动！
“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李豫沉声道。
李保儿用手撑地，艰难地想要爬起。只撑了一半，又是一跤跌在地上。
李豫皱眉，起身大踏步上前，弯腰一把将他手中邸报夺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他拿着邸报的手便僵住了。
李保儿大声哭道：“王爷，咱这就起兵回去，准定是李辅国闹的鬼！奴婢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沉默……！
李豫铁青着脸挥手道：“你先出去，那小监去送药，我不放心！你另将我自藏的一对镔铁横刀找出来，送给那燕氏兄弟。我一个人先安静会儿，别让人进来。”
李保儿磕了个头，抽泣着离去。
……
湿漉漉的邸报被李豫用双手按在了帅帐书案上，他的眼神此时已变得干枯无比！突地，喉咙发甜！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撒在案头，斑斑驳驳地浸透了邸报！
“李倓！火火儿！”——
李豫嘶哑的声音如野兽临终哀鸣般，低低地在帅帐中拖着长音！起初，声音里尚透着一股狠厉和决绝，但终于慢慢变成了哀哀痛哭！
可即便哭，他也不能放声！
就算心中有恨，他也只能压在深处！
良久，他抬起头，对着帅帐西方轻声道：“火火儿！你自安心走，大兄在此立誓，凡害你者，都须横死无葬！”
说罢，将邸报拿起撕得粉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帐外的雨更大了！灰色的天空中，乌云黑沉沉地压着！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
踏白军军营。
郭子仪给燕氏兄弟单独派了一顶军官小帐。
伯英和季男的伤其实都不重，昨日只是脱力严重而已。请来的郎中给包扎妥当，再开了几副药。两人已恢复得差不多，正在和李保儿说话。
“在下兄弟二人给广平王爷和老令公添了大麻烦，不敢受王爷如此恩赏。”伯英拱手道。
李保儿此时虽然心情大伤，但他知道这两兄弟是王爷和令公都相中的人，因此也不敢怠慢。
他双手捧着一对横刀，道：“这对镔铁横刀乃是自波斯而来。王爷关照了，自古宝刀赠壮士，二位必须收下！可千万不敢让咱家为难。”
伯英犹待推辞，帐门突地被掀起，自门外走进一人。
此人五十余岁，身高七尺，满脸虬髯，一双虎目湛放着精光。他哈哈大笑道：“有好东西便收着！推来辞去的像个娘们儿一样！”
李保儿肃容道：“奴婢拜见骠骑大将军，国公爷万安！”
来人正是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李嗣业！沙场之上，每战必亲执陌刀破敌！人送绰号“陌刀将军”，西域胡人又称其为“神通大将”！
李嗣业不理李保儿，径直走到燕氏兄弟跟前，直勾勾地看了两人一会儿！
“你二人便是昨日杀了回纥鬼一整天的燕云好汉？”
伯英、季男双双作揖道：“回禀大将军，正是我二人！却不敢当好汉二字！”
“好男儿！没给祖宗丢脸！”李嗣业一拳打在了离他较近的季男肩上，季男疼得一咧嘴，好重的拳力！
“你们不要在踏白军干了，我已经和老郭讲妥，你二人来我帐下做我亲军校尉！”李嗣业大声道。
燕氏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他说和郭子仪说好是真是假，这一下就将他们自火头提了三级而至校尉？
李嗣业看出二人犹豫，笑骂道：“没出息的！我这个国公，提拔两个小校，还用骗你们？我昨日追敌，不在大营。今日回来听人说起你们的事儿，当即就跟老郭开了口。怎地，你们还不乐意？”
李保儿在一侧苦笑道：“国公爷万安，望可怜见奴婢不易，让这二位先收了王爷的刀，奴婢也好赶紧回话。”
李嗣业劈手便将李保儿手中的镔铁刀夺来，塞到了伯英手中：“拿着！广平王也是个爽利的主儿，偏生你二人这般扭捏。”
李保儿微笑躬身，转身离去。
燕伯英、燕季男，对视一眼，双双拜伏在地：“卑职谢国公爷赏识，我兄弟二人愿为您披坚执锐，先登破贼！”
李嗣业哈哈大笑！笑得好不快意！左右手一手一个，扶起了二人。
“我得尔等，便如张巡得到南霁云、雷万春啊！”老国公虎目含泪！长吁不已道：“若天假我命，得以破敌回军，我必杀贺兰敬明那狗贼！”
伯英、季男不知就里，不敢搭话。
李嗣业摇了摇手，灰心丧气地走出了帐门。
临出门前，老人回首道：“你二人去拜谢一下广平王吧，他估计快离军，即要回行在了。”
二人应下不表。
******
郭子仪此刻心情很差。
倒不是因为那老匹夫李嗣业生生地从自家踏白军要走了燕氏兄弟。
他是想着方才那份邸报在发愁！
庙堂中人都知道，广平王和建宁王两兄弟自小感情最好。虽说皇家无骨肉，但这两兄弟绝对就是个异数，那是能够换命的情份！
可是邸报上居然白纸黑字地写着上谕，说到建宁王李倓觊觎广平王之功勋，暗中定计欲待谋害兄长！幸被及时首告，圣人怒而赐其自尽！
即便朝堂心思不是很重如郭子仪，也登时就能明白，这是有人在做局！
“一石二鸟”之计！
当今圣人于灵武即位后虽未立太子，然而广平功大，又是嫡长，因此众望最盛！建宁勇武，亦有功，众望次之！
如今方值广平克复两京，建宁却被赐死！自是有人希望广平盛怒勃发之下，对圣人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好从中取利！
哎，安史未平，朝中这批人却还不安分，时刻想着争位夺利！
大唐何辜！
大唐百姓何辜！
郭子仪愤愤地拔出佩剑，一剑斫下桌角！
——谁要祸乱这天下？
——谁要贻害这百姓？
总须得先问过我朔方大军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