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留个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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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当今圣人承诺的三日犒军，如今只一日方过。老令公的朔方大军便入城阻挠，此事总得给我回纥一个交代。”
叶护躺在担架上，并不起身，眼睛直视李豫。对四周朔方众军投来的厌恶眼光，他恍若未见。
李豫蹙眉不语，心下不快。
你自劫掠犒军，非要招惹郭令公的踏白军先遣。招惹也就罢了，火并搞得如此声势浩大，这让我如何分处？
郭子仪冷笑道：“太子此言不妥，皇上允诺尔等犒军，却未言说尔等可以明火执仗！虽有明旨，除官绅子弟外，尔等可带妇孺男丁回部族，却未允许尔等大开杀戒。”
叶护微微一讪：“令公何如此强词夺理。”
郭子仪板着脸：“强词夺理也好，违抗旨意也罢，都由你说！老夫今日既已入城，洛阳城你们是不用再多想了！”
叶护撇了一下嘴：“广平王才是兵马元帅，令公虽统领朔方，但此言似乎越俎代庖了吧？”
郭子仪一滞，不再说话。起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必须给李豫留足面子。
“令公说话即是我说话，太子今日犒军确属太过。”李豫开口道，“如此吧，我令洛阳百姓筹太子所需军饷十万两，或以帛代之，明日晚间送至太子城外大营如何？”
叶护闭眼道：“那便谢广平王爷赏了。我即退军城外！”说罢又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四名军卒抬起担架，并着叶护朝朔方众军围护着的伯英和季男行来。
朔方众军无不手按刀柄，怒目圆睁，盯着叶护。
伯英和季男在软榻上见他到来，挣扎着便要跳将起来，再作厮杀！
侍候二人的民夫赶紧使劲按住，不住出口安抚道：“军爷息怒，军爷息怒，此刻不能厮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望着挣扎中的伯英，叶护突然开口问道：“那把刀叫什么名字？”
伯英登时沉静下来，道：“燕尾！可惜！”
叶护冷笑看着兄弟二人，嘿嘿道：“不服气么？燕云崽子？我便杀了你兄弟，你们又能如何？”
他又道：“传说中当年的燕十七何等英雄了得！不成想后人这般不济！你二人想报仇是没指望了，不如伤好之后，带着燕尾到我宫中来做个带刀内监吧？”
说罢哈哈大笑，拍了拍担架的扶手，命人离开。
“只是可惜了那个会弹琴的女人，如果不死，带回去做个琴婢倒是不错！”
叶护在离去的担架上叹息了一声！
燕氏兄弟目眦欲裂，长啸嘶声！
李豫和郭子仪均黯然摇首，缄默不语。
……
郭凡身受重伤，但一直让属下抱着方大娘的两个娃儿随在身侧。
李豫命李保儿将两个娃儿领来，径直走到燕氏兄弟跟前。伯英翻身下榻，便要行礼，被李保儿阻住。
“不须行礼，战场上没那么多规矩。”李豫和声道，“这两个娃儿长得甚是可爱，我想抢了老令公的允诺，将他们领回宫中抚养，将来给我儿李适做个剑童或书婢，你看如何？”
伯英大喜，不顾李保儿劝阻，躬身行礼道：“承蒙广平王厚恩，在下替已故二嫂拜谢！”
李豫又道：“本王又想与郭老令公求个情，让你兄弟二人随侍本王，在我这儿作个亲军都虞候怎样？”
燕伯英楞了一下，他本是踏白军火头，季男更只是一个步卒而已。广平王居然要自己兄弟当他的亲军都虞候，虽然不是正式军职，但已属一步登天。
沉默半晌，伯英摇头道：“谢广平王好意，我兄弟二人只会一些粗浅武艺，上阵杀敌还可以，但指挥王爷的亲军却是远非所能。”
郭子仪哈哈笑道：“王爷这是要挖我朔方大军的角？”
李豫一笑：“不敢，老令公说笑了。我只是爱惜他们而已。”
伯英拱手行礼：“王爷大恩，我兄弟铭感五内。若战场侥幸不死，王爷但有所命，我兄弟必当相报。”
李豫挥了挥手，命李保儿带走两个小娃娃，自己亦转身离去。
他倒没有抱着能够直接将这两兄弟收入帐中的期望，尤其是当着朔方众将都在的场合。现下只需要留下一个引子即可，而这两个小娃儿，便是那引子。只要燕氏兄弟不死，那就还有见面之期。
明日还要忙着筹款送给回纥人！这事儿够他愁一晚的！
回纥人离去之后，火把熄灭了很多。
天色又黑，洛阳城中重又陷入死寂！
******
这个故事如果要继续讲下去，
我们现在必须穿越回到一年前——
至德元载（公元756年），陈涛斜之战，战后（参看拙作“番外篇·血色陈涛斜”）。
灵武，李亨行在。
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宦官，垂手肃立在御书案前，李亨则埋首读着一份奏章。半晌，李亨缓缓抬起头来，将奏章递给了中年宦官，道：“辅国，你也看一下。房琯上的这请罪折子，你说该如何处理？”
那宦官便是李辅国，表字静忠。现任元帅府行军司马，加开府仪同三司。权势虽不说一时无两，在灵武却是李亨最信任之人。
李辅国低头，一目十行，轻轻放下了奏章，挥手辟退殿内服侍的太监、宫女。他恭声道：“圣人大家，您是心中透亮的人儿。这房琯该如何处置，想必早有定见。不过，既然问起老奴，老奴便试着猜一猜圣人的心思。”
李亨稍稍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书案前的绣墩，示意李辅国坐下。
李辅国谢座后，便直截了当地对李亨道：“房琯此次败军失将，四万大军毁于一旦！按大唐律无疑是当斩之罪！，即便圣人仁心，三千里流放也当是题中应有之义。”说罢，他顿了一下。
李亨皱眉道：“你也是个不爽利的奴婢，有话便痛快说。”
李辅国笑了笑：“但奴婢窃以为，当下不能辄罚房琯。因为他毕竟是西面儿遣来的大臣。”他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上皇那儿的面子，我们还是要顾虑的。”
“继续说。”李亨轻轻地用手指扣着桌面。
“除此之外，我们甚至不清楚，这满朝官员中还有哪些是暗中向着西面的。”李辅国低下头继续道，“败战之罪太大，谅也无人敢谏阻圣人。不妨先饶了他这次，之后再找个小些的罪名处置他，那时若敢有上疏救他的，便可能是暗通西面之人。”
这句话着实说到了李亨心中最敏感的那道坎儿上。他灵武即位，其实算是自封。上皇虽说事后补认，但终究有根刺一直横梗在这对父子心头。
房琯和其他一些人是上皇直接从蜀地遣来，他哪怕做样子也必须要重用，但终非能信之人。卧榻之侧，如何能让这些不受信任之人长久窥伺？
李辅国讲的确实有理。如此这般，既能让西川的上皇觉得自己仍有尊敬之心，又能让诸大臣感佩今上的宽仁大度。最关键的是，还能找到那些暗通西川或者心向西川的在朝官员。一举三得，不错！
李亨道：“辅国，那便拟旨吧。房琯虽败战丧师，然忠心可嘉。除今后不必再行军事外，其余不予惩戒，仍理原职。”
“遵旨！”李辅国恭声应下。
“禀圣人！”李辅国又道，“老奴有得到暗报，陈涛斜战阵中，曾有人目睹阵前疑似燕云十八骑后裔的踪迹。”
李亨摇了摇头道：“朕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百年前的故事？你不用管这事儿！”
“是！”
李辅国退下。
******
次年（公元757年），李亨由灵武移驾凤翔。
同年春四月，一位中年文士自长安逃出魔窟，至凤翔见驾，被李亨封为“左拾遗”。
这位文士便是——杜甫！
“王爷，当今圣人承诺的三日犒军，如今只一日方过。老令公的朔方大军便入城阻挠，此事总得给我回纥一个交代。”
叶护躺在担架上，并不起身，眼睛直视李豫。对四周朔方众军投来的厌恶眼光，他恍若未见。
李豫蹙眉不语，心下不快。
你自劫掠犒军，非要招惹郭令公的踏白军先遣。招惹也就罢了，火并搞得如此声势浩大，这让我如何分处？
郭子仪冷笑道：“太子此言不妥，皇上允诺尔等犒军，却未言说尔等可以明火执仗！虽有明旨，除官绅子弟外，尔等可带妇孺男丁回部族，却未允许尔等大开杀戒。”
叶护微微一讪：“令公何如此强词夺理。”
郭子仪板着脸：“强词夺理也好，违抗旨意也罢，都由你说！老夫今日既已入城，洛阳城你们是不用再多想了！”
叶护撇了一下嘴：“广平王才是兵马元帅，令公虽统领朔方，但此言似乎越俎代庖了吧？”
郭子仪一滞，不再说话。起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必须给李豫留足面子。
“令公说话即是我说话，太子今日犒军确属太过。”李豫开口道，“如此吧，我令洛阳百姓筹太子所需军饷十万两，或以帛代之，明日晚间送至太子城外大营如何？”
叶护闭眼道：“那便谢广平王爷赏了。我即退军城外！”说罢又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四名军卒抬起担架，并着叶护朝朔方众军围护着的伯英和季男行来。
朔方众军无不手按刀柄，怒目圆睁，盯着叶护。
伯英和季男在软榻上见他到来，挣扎着便要跳将起来，再作厮杀！
侍候二人的民夫赶紧使劲按住，不住出口安抚道：“军爷息怒，军爷息怒，此刻不能厮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望着挣扎中的伯英，叶护突然开口问道：“那把刀叫什么名字？”
伯英登时沉静下来，道：“燕尾！可惜！”
叶护冷笑看着兄弟二人，嘿嘿道：“不服气么？燕云崽子？我便杀了你兄弟，你们又能如何？”
他又道：“传说中当年的燕十七何等英雄了得！不成想后人这般不济！你二人想报仇是没指望了，不如伤好之后，带着燕尾到我宫中来做个带刀内监吧？”
说罢哈哈大笑，拍了拍担架的扶手，命人离开。
“只是可惜了那个会弹琴的女人，如果不死，带回去做个琴婢倒是不错！”
叶护在离去的担架上叹息了一声！
燕氏兄弟目眦欲裂，长啸嘶声！
李豫和郭子仪均黯然摇首，缄默不语。
……
郭凡身受重伤，但一直让属下抱着方大娘的两个娃儿随在身侧。
李豫命李保儿将两个娃儿领来，径直走到燕氏兄弟跟前。伯英翻身下榻，便要行礼，被李保儿阻住。
“不须行礼，战场上没那么多规矩。”李豫和声道，“这两个娃儿长得甚是可爱，我想抢了老令公的允诺，将他们领回宫中抚养，将来给我儿李适做个剑童或书婢，你看如何？”
伯英大喜，不顾李保儿劝阻，躬身行礼道：“承蒙广平王厚恩，在下替已故二嫂拜谢！”
李豫又道：“本王又想与郭老令公求个情，让你兄弟二人随侍本王，在我这儿作个亲军都虞候怎样？”
燕伯英楞了一下，他本是踏白军火头，季男更只是一个步卒而已。广平王居然要自己兄弟当他的亲军都虞候，虽然不是正式军职，但已属一步登天。
沉默半晌，伯英摇头道：“谢广平王好意，我兄弟二人只会一些粗浅武艺，上阵杀敌还可以，但指挥王爷的亲军却是远非所能。”
郭子仪哈哈笑道：“王爷这是要挖我朔方大军的角？”
李豫一笑：“不敢，老令公说笑了。我只是爱惜他们而已。”
伯英拱手行礼：“王爷大恩，我兄弟铭感五内。若战场侥幸不死，王爷但有所命，我兄弟必当相报。”
李豫挥了挥手，命李保儿带走两个小娃娃，自己亦转身离去。
他倒没有抱着能够直接将这两兄弟收入帐中的期望，尤其是当着朔方众将都在的场合。现下只需要留下一个引子即可，而这两个小娃儿，便是那引子。只要燕氏兄弟不死，那就还有见面之期。
明日还要忙着筹款送给回纥人！这事儿够他愁一晚的！
回纥人离去之后，火把熄灭了很多。
天色又黑，洛阳城中重又陷入死寂！
******
这个故事如果要继续讲下去，
我们现在必须穿越回到一年前——
至德元载（公元756年），陈涛斜之战，战后（参看拙作“番外篇·血色陈涛斜”）。
灵武，李亨行在。
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宦官，垂手肃立在御书案前，李亨则埋首读着一份奏章。半晌，李亨缓缓抬起头来，将奏章递给了中年宦官，道：“辅国，你也看一下。房琯上的这请罪折子，你说该如何处理？”
那宦官便是李辅国，表字静忠。现任元帅府行军司马，加开府仪同三司。权势虽不说一时无两，在灵武却是李亨最信任之人。
李辅国低头，一目十行，轻轻放下了奏章，挥手辟退殿内服侍的太监、宫女。他恭声道：“圣人大家，您是心中透亮的人儿。这房琯该如何处置，想必早有定见。不过，既然问起老奴，老奴便试着猜一猜圣人的心思。”
李亨稍稍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书案前的绣墩，示意李辅国坐下。
李辅国谢座后，便直截了当地对李亨道：“房琯此次败军失将，四万大军毁于一旦！按大唐律无疑是当斩之罪！，即便圣人仁心，三千里流放也当是题中应有之义。”说罢，他顿了一下。
李亨皱眉道：“你也是个不爽利的奴婢，有话便痛快说。”
李辅国笑了笑：“但奴婢窃以为，当下不能辄罚房琯。因为他毕竟是西面儿遣来的大臣。”他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上皇那儿的面子，我们还是要顾虑的。”
“继续说。”李亨轻轻地用手指扣着桌面。
“除此之外，我们甚至不清楚，这满朝官员中还有哪些是暗中向着西面的。”李辅国低下头继续道，“败战之罪太大，谅也无人敢谏阻圣人。不妨先饶了他这次，之后再找个小些的罪名处置他，那时若敢有上疏救他的，便可能是暗通西面之人。”
这句话着实说到了李亨心中最敏感的那道坎儿上。他灵武即位，其实算是自封。上皇虽说事后补认，但终究有根刺一直横梗在这对父子心头。
房琯和其他一些人是上皇直接从蜀地遣来，他哪怕做样子也必须要重用，但终非能信之人。卧榻之侧，如何能让这些不受信任之人长久窥伺？
李辅国讲的确实有理。如此这般，既能让西川的上皇觉得自己仍有尊敬之心，又能让诸大臣感佩今上的宽仁大度。最关键的是，还能找到那些暗通西川或者心向西川的在朝官员。一举三得，不错！
李亨道：“辅国，那便拟旨吧。房琯虽败战丧师，然忠心可嘉。除今后不必再行军事外，其余不予惩戒，仍理原职。”
“遵旨！”李辅国恭声应下。
“禀圣人！”李辅国又道，“老奴有得到暗报，陈涛斜战阵中，曾有人目睹阵前疑似燕云十八骑后裔的踪迹。”
李亨摇了摇头道：“朕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百年前的故事？你不用管这事儿！”
“是！”
李辅国退下。
******
次年（公元757年），李亨由灵武移驾凤翔。
同年春四月，一位中年文士自长安逃出魔窟，至凤翔见驾，被李亨封为“左拾遗”。
这位文士便是——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