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你走了，我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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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和他爹李亨不一样。
李亨外表英武，但内里却是优柔寡断。而李豫则谦和其外，果决其内。
叶护刚打完哈哈，李豫脸色一沉！
“太子今日在洛阳城中，几乎陷了郭老令公一整支踏白军先遣。不知该如何对本王交代？”
李豫虽未穿戎装，但沉声如此，威严气息自然笼罩全身。他身后的李保儿，一按崩簧，佩剑已然出鞘。
郭子仪马身两侧朔方众将则齐齐将原先包在马槊槊刃上的石灰包取下，扔到了地上。一个个粗豪汉子看着李豫的眼神中开始有了些欣赏的神色。
******
伯英、季男浑身浴血地坐在马上，望着回纥阵前仲雄的尸身，沉默不语！丧亲之痛，给他们的打击，比一夜苦战来得更惨重。
在燕伯英三十几岁的人生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兄弟们中会有一个先自己而去。并且，是在自己的面前被胡人残杀！
此刻，他的喉咙口仿佛被一团乱麻狠狠地塞住了，欲待放声痛哭，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他的眼角中，不知何时渗出了丝丝血痕。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子？
此仇不报，何以为长兄？
此仇不报，何以为男儿？
……
广平王和郭子仪的到来，虽然给众人带来了生还的希望，但复仇的愿望却变得有些渺茫起来。
伯英缓缓地调息，对季男道：“四郎！前年出村时，阿耶阿母将你和仲雄交托于我。我如今却要将照顾阿耶阿母的事宜交托于你了。另外，你两个嫂子和她们的孩儿，今后你也多费心。”
季男冷笑道：“大兄，此话不中听！今日我兄弟唯有同死而已！阿耶虽弱些，可阿母英豪，况有令公与旅帅照拂，嫂子侄儿不须担忧！”
“更何况，二兄之外，我与常大、常二最好！”说罢，季男瞥了一眼前军阵前的帝陀勒。
伯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
战圈围场之外。
叶护皱着眉，他明白李豫强硬的缘由。
当今大唐皇帝李亨至今未立太子。李豫虽是最获众望的那个，但张皇后惧其功高，便时时作梗，暗引越王李系，欲取而代之。因此，此时郭子仪和李光弼两大节度使的态度便尤为重要。
叶护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他虽是太子，但幼弟移地健仗着父亲的宠爱，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叶护急切需要在唐国有一个坚强的后盾。所以，他在长安时便不惜捧着广平王的双脚宣誓效忠，并同意把屠城劫掠的目标转移到了洛阳。
他斟酌着，李豫如今需要借着这个危机，获得郭子仪朔方大军的认同，那自己是否应该配合他一下？只有李豫能顺利加到太子衔，自己的押宝才会有收获！
一念及此，叶护心意立决。
他即刻翻身上马，上前几步和李豫并骑，朗声道：“王爷万安，今日之事，原属误会。且据臣下了解，本军主动惹事的那几个狼崽子，也均已被老令公的属下斩了。至于当下在我前军重围中的几个，外臣有一个提议。”
李豫道：“讲！”
叶护大声道：“那踏白军头目和女人孩子，外臣方才已经有言在先，自然释放无虞。剩下两位疑似燕云后裔的军卒，只须他们立誓，与燕云十八骑并无干系，外臣在此做主，也一并放还如何？”
李豫犹豫了一下，知道叶护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若能如此处理，双方不伤和气，当是上策！而且说话说得如此大声，无非是想让朔方众将都能耳闻罢了。
他转回头去正待请问郭子仪的想法。
不料，战圈内一声炸喝！——
叶护方才的言语刻意朗声而道，伯英等众人在圈内亦均可真切听得。
伯英气沉丹田，一字一句地将语音送至圈外：“小人等踏白军卒燕伯英、燕季男，万分拜谢老令公顾看大恩！亦拜谢广平王施救之德！今日事急，无法跪叩，只得言语致敬为感！”
他顿了一下：“请广平王即刻命人接走郭旅帅和小人的弟妹与孩子。至于我们两兄弟，今日决死不预出此战圈！”
“小人的二弟和另外那些阵殁的踏白军兄弟，都在黄泉道上等着我二人！”
伯英话音刚落，叶护看了看正在沉默的李豫，笑而不语。
郭子仪却冷笑道：“老夫自弱冠中武举魁元，而立领兵，至今已近四十载。老夫手下只有为国捐躯之勇士，从无被老夫出卖的兄弟！燕伯英你说出这等话来，待此间事了，自去军法处领罚！
朔方众将，齐声喝道：“愿为令公效死！”
李豫哈哈大笑：“好！好令公！”，转过头去看着叶护道：“太子看如何？”
叶护将脸沉了下来，没想到这几个小军卒如此不知好歹。但事已至此，欲求台阶而不得，看来只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了。
“前军撤围！”
他对帝陀勒命道：“你随我来！”帝陀勒抚胸躬身！
二人二骑再不理李豫和郭子仪，径直来到圈内。
叶护手绰钢叉：“你二人确是好汉，可惜了，不是我的属下！”
伯英啐了一口，“废话”！
叶护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也不用大军围你，你二人死仇谅来不过我与帝陀勒，待放走女人和那头目之后，只我四人决个生死可好？”
伯英大笑：“有何不好？”
……
回纥军中，军令法度倒也森严。
一令撤围，前军骑卒即刻呈半弧形向两侧散开。李豫、郭子仪率朔方军将缓步走入圈中。
郭凡仍旧枯坐于地，强撑着要给郭子仪行礼！郭子仪摆了摆手，他一向视郭凡如己出，见郭凡伤虽重却无大碍，心中稍定。
郭凡身边，是方大娘和她的两个孩子。方大娘对着李豫和郭子仪深深一福！轻声道：“民女方大娘，拜谢王爷和令公救命之恩。”
李豫随手还了一礼，倒是郭子仪有些好奇。
“你便是我那些属下在城中救出的女子？”
“正是民女。”
“好吧，你先随大军回我营中，晚些时日老夫自会安顿你和这两个娃儿。”
方大娘又行了个大礼，低首道：“令公大人在上，民女多谢大人看顾，若得安顿好这两个娃儿，民女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说罢，她将大女儿牵到郭凡身侧，命她抱着幼弟。方大娘伸手抚着大女的脸庞，转过头去，一脸珠泪滴落尘埃。她对郭凡亦鞠了一躬：“拜托大人了。”
郭凡已猜到些什么，但方大娘眼中露出的决绝之色，让他闭上了嘴，只是点头应下，示意放心。
方大娘从地上的包裹中，又翻出了那张乌木古琴，大步走到了回纥阵前，盘膝坐在仲雄的尸身一侧。回纥军卒竟无一拦阻！
伯英和季男怔怔地在马上望着她……
“聂政刺韩王曲”！
还是这熟悉的音调！
还是这没有宫弦君音的旋律！
还是这愤恨的歌词！——
侯非侯，
王非王。
千乘万骑上北邙！
……
“你说过，你最爱听。”方大娘凄婉地望着仲雄道：“我记得你说的时候，自称老子。”
“那我便再弹给你听，也再唱给你听！”
……
君乃去，
勿相忘。
胡不归？
妾断肠。
一阙广陵散，
曲罢愿执觞！
……
“虽然你我只今日一天相逢，总觉前世已有十世因果。你走了，我很伤心。”
“走慢些，等等我。”
——曲罢，这素手执的是剑，而非觞。
一把小剑！
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剑！
……
方大娘伏在了仲雄的尸身上，身下一滴滴细细的血珠缓缓淌下。隐约间，那些血珠浸透了仲雄的胸膛。在他的胸膛上还挂着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一个方字。
******
曲罢，人走。
但余音袅袅，拨动人心。
李豫、郭子仪、均眼眶湿润！
朔方众将，大多用手抚胸，认下了大娘是朔方大军的军眷。
郭凡搂着两个娃儿，捂着他们的眼！
……
燕伯英、燕季男血泪满面，催动战马，激起烟尘！
在余音中，他们向叶护和帝陀勒发起了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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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
1.古时称“令公”者，是对担任官职“中书令”的人的尊称。郭子仪在洛阳之战（公元757年）时，其实尚未获封“中书令”，仍为朔方节度使。
2.方大娘与仲雄相识日短，按常理不会殉情。但这个女人却是性情中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外，最重要的是，在这乱世中，她确实累了……
3.近日腰肌劳损严重，因此少更了一天，向看官们鞠躬赔罪。
4.看官们有看得好的，请捧个场点个收藏，或者给张推荐票。再拜，多谢！
李豫和他爹李亨不一样。
李亨外表英武，但内里却是优柔寡断。而李豫则谦和其外，果决其内。
叶护刚打完哈哈，李豫脸色一沉！
“太子今日在洛阳城中，几乎陷了郭老令公一整支踏白军先遣。不知该如何对本王交代？”
李豫虽未穿戎装，但沉声如此，威严气息自然笼罩全身。他身后的李保儿，一按崩簧，佩剑已然出鞘。
郭子仪马身两侧朔方众将则齐齐将原先包在马槊槊刃上的石灰包取下，扔到了地上。一个个粗豪汉子看着李豫的眼神中开始有了些欣赏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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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英、季男浑身浴血地坐在马上，望着回纥阵前仲雄的尸身，沉默不语！丧亲之痛，给他们的打击，比一夜苦战来得更惨重。
在燕伯英三十几岁的人生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兄弟们中会有一个先自己而去。并且，是在自己的面前被胡人残杀！
此刻，他的喉咙口仿佛被一团乱麻狠狠地塞住了，欲待放声痛哭，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他的眼角中，不知何时渗出了丝丝血痕。
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子？
此仇不报，何以为长兄？
此仇不报，何以为男儿？
……
广平王和郭子仪的到来，虽然给众人带来了生还的希望，但复仇的愿望却变得有些渺茫起来。
伯英缓缓地调息，对季男道：“四郎！前年出村时，阿耶阿母将你和仲雄交托于我。我如今却要将照顾阿耶阿母的事宜交托于你了。另外，你两个嫂子和她们的孩儿，今后你也多费心。”
季男冷笑道：“大兄，此话不中听！今日我兄弟唯有同死而已！阿耶虽弱些，可阿母英豪，况有令公与旅帅照拂，嫂子侄儿不须担忧！”
“更何况，二兄之外，我与常大、常二最好！”说罢，季男瞥了一眼前军阵前的帝陀勒。
伯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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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护皱着眉，他明白李豫强硬的缘由。
当今大唐皇帝李亨至今未立太子。李豫虽是最获众望的那个，但张皇后惧其功高，便时时作梗，暗引越王李系，欲取而代之。因此，此时郭子仪和李光弼两大节度使的态度便尤为重要。
叶护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他虽是太子，但幼弟移地健仗着父亲的宠爱，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叶护急切需要在唐国有一个坚强的后盾。所以，他在长安时便不惜捧着广平王的双脚宣誓效忠，并同意把屠城劫掠的目标转移到了洛阳。
他斟酌着，李豫如今需要借着这个危机，获得郭子仪朔方大军的认同，那自己是否应该配合他一下？只有李豫能顺利加到太子衔，自己的押宝才会有收获！
一念及此，叶护心意立决。
他即刻翻身上马，上前几步和李豫并骑，朗声道：“王爷万安，今日之事，原属误会。且据臣下了解，本军主动惹事的那几个狼崽子，也均已被老令公的属下斩了。至于当下在我前军重围中的几个，外臣有一个提议。”
李豫道：“讲！”
叶护大声道：“那踏白军头目和女人孩子，外臣方才已经有言在先，自然释放无虞。剩下两位疑似燕云后裔的军卒，只须他们立誓，与燕云十八骑并无干系，外臣在此做主，也一并放还如何？”
李豫犹豫了一下，知道叶护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若能如此处理，双方不伤和气，当是上策！而且说话说得如此大声，无非是想让朔方众将都能耳闻罢了。
他转回头去正待请问郭子仪的想法。
不料，战圈内一声炸喝！——
叶护方才的言语刻意朗声而道，伯英等众人在圈内亦均可真切听得。
伯英气沉丹田，一字一句地将语音送至圈外：“小人等踏白军卒燕伯英、燕季男，万分拜谢老令公顾看大恩！亦拜谢广平王施救之德！今日事急，无法跪叩，只得言语致敬为感！”
他顿了一下：“请广平王即刻命人接走郭旅帅和小人的弟妹与孩子。至于我们两兄弟，今日决死不预出此战圈！”
“小人的二弟和另外那些阵殁的踏白军兄弟，都在黄泉道上等着我二人！”
伯英话音刚落，叶护看了看正在沉默的李豫，笑而不语。
郭子仪却冷笑道：“老夫自弱冠中武举魁元，而立领兵，至今已近四十载。老夫手下只有为国捐躯之勇士，从无被老夫出卖的兄弟！燕伯英你说出这等话来，待此间事了，自去军法处领罚！
朔方众将，齐声喝道：“愿为令公效死！”
李豫哈哈大笑：“好！好令公！”，转过头去看着叶护道：“太子看如何？”
叶护将脸沉了下来，没想到这几个小军卒如此不知好歹。但事已至此，欲求台阶而不得，看来只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了。
“前军撤围！”
他对帝陀勒命道：“你随我来！”帝陀勒抚胸躬身！
二人二骑再不理李豫和郭子仪，径直来到圈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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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英啐了一口，“废话”！
叶护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也不用大军围你，你二人死仇谅来不过我与帝陀勒，待放走女人和那头目之后，只我四人决个生死可好？”
伯英大笑：“有何不好？”
……
回纥军中，军令法度倒也森严。
一令撤围，前军骑卒即刻呈半弧形向两侧散开。李豫、郭子仪率朔方军将缓步走入圈中。
郭凡仍旧枯坐于地，强撑着要给郭子仪行礼！郭子仪摆了摆手，他一向视郭凡如己出，见郭凡伤虽重却无大碍，心中稍定。
郭凡身边，是方大娘和她的两个孩子。方大娘对着李豫和郭子仪深深一福！轻声道：“民女方大娘，拜谢王爷和令公救命之恩。”
李豫随手还了一礼，倒是郭子仪有些好奇。
“你便是我那些属下在城中救出的女子？”
“正是民女。”
“好吧，你先随大军回我营中，晚些时日老夫自会安顿你和这两个娃儿。”
方大娘又行了个大礼，低首道：“令公大人在上，民女多谢大人看顾，若得安顿好这两个娃儿，民女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说罢，她将大女儿牵到郭凡身侧，命她抱着幼弟。方大娘伸手抚着大女的脸庞，转过头去，一脸珠泪滴落尘埃。她对郭凡亦鞠了一躬：“拜托大人了。”
郭凡已猜到些什么，但方大娘眼中露出的决绝之色，让他闭上了嘴，只是点头应下，示意放心。
方大娘从地上的包裹中，又翻出了那张乌木古琴，大步走到了回纥阵前，盘膝坐在仲雄的尸身一侧。回纥军卒竟无一拦阻！
伯英和季男怔怔地在马上望着她……
“聂政刺韩王曲”！
还是这熟悉的音调！
还是这没有宫弦君音的旋律！
还是这愤恨的歌词！——
侯非侯，
王非王。
千乘万骑上北邙！
……
“你说过，你最爱听。”方大娘凄婉地望着仲雄道：“我记得你说的时候，自称老子。”
“那我便再弹给你听，也再唱给你听！”
……
君乃去，
勿相忘。
胡不归？
妾断肠。
一阙广陵散，
曲罢愿执觞！
……
“虽然你我只今日一天相逢，总觉前世已有十世因果。你走了，我很伤心。”
“走慢些，等等我。”
——曲罢，这素手执的是剑，而非觞。
一把小剑！
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剑！
……
方大娘伏在了仲雄的尸身上，身下一滴滴细细的血珠缓缓淌下。隐约间，那些血珠浸透了仲雄的胸膛。在他的胸膛上还挂着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一个方字。
******
曲罢，人走。
但余音袅袅，拨动人心。
李豫、郭子仪、均眼眶湿润！
朔方众将，大多用手抚胸，认下了大娘是朔方大军的军眷。
郭凡搂着两个娃儿，捂着他们的眼！
……
燕伯英、燕季男血泪满面，催动战马，激起烟尘！
在余音中，他们向叶护和帝陀勒发起了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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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时称“令公”者，是对担任官职“中书令”的人的尊称。郭子仪在洛阳之战（公元757年）时，其实尚未获封“中书令”，仍为朔方节度使。
2.方大娘与仲雄相识日短，按常理不会殉情。但这个女人却是性情中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外，最重要的是，在这乱世中，她确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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