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鱼不服 > 175|贫贱者无以立足

175|贫贱者无以立足

作者:天堂放逐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老船工低头将烟锅袋子在鞋帮子上磕了两下。

    即使听到这般惊天舞弊大案, 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平头百姓,大字都不识一个, 哪能那么多为国为民的忧怀呢?而且论起来, 还是楚朝的日子好过一些,齐朝还是算了吧。

    朝堂上的事儿, 自有相公们费心。要是相公们跟这等舞弊案扯上了关系, 自然成了难以撼动的势力, 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能顶什么用?

    况且在他们心中, 这做官的, 就没有不贪墨的。

    他们接触的多是底层小吏, 吃够了苦, 总觉得十个官里面,只有一个是长了良心的。

    舞弊案是读书人群情激奋的事,苦力们兴趣缺缺。只因他们不会科考, 家里的男丁也不会去, 充其量听个热闹,叹几口气。

    老船工瞥了眼船舱里的人,他是愈发看不透这些人的来历了。

    那个充作车夫的年轻小子气得快要坐不住了, 另外两个人却只是略微皱眉, 说是喜怒不形于色吧,眼中情绪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孟戚微微侧头,嘴唇开合,以传音入密对墨鲤道:“隐瞒与己不利的事是人之常情, 锦水先生方才也说了,这是丑事,他羞于提及,何必戳破?”

    墨鲤眸色暗沉,随后微微颔首。

    ——舞弊是真的,被胁迫了冒名代考也是真的。

    ——完全没有办法,绝望挣扎四处求助无门,日夜想着如何潜逃,这就是假话了。

    锦水先生的这番沉痛说辞,只能在涉世不深的陆慜面前蒙混过去。

    如果真像锦水先生说的那样,只有他一个人能代考会试,那就是摇钱树,哪有不被重视的道理?加上知道内情,那些人难道不会对他严加监管吗?

    当日他们上门求针,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锦水先生住的地方,多是租出去的屋子,弯弯绕绕的巷子复杂得跟迷阵似的,住得近的人家都照不着面,哪还有什么监视之说。

    即使有监视的人,两大绝世高手都发现不了,有这种本事还找什么人代考,直接潜入京城贡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卷子换了不就好!

    墨鲤暗自叹了口气。

    书生的神情变化,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在察觉到其言不尽不实,墨鲤就开始思索这是怎么回事。

    察言观色的工夫,墨鲤没有孟戚那般深厚,毕竟作为大夫他只需要推测隐瞒的病情,不要跟病患勾心斗角,故而他皱眉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他衣着寒酸,家境落魄,看起来性情端直,出京之后遇事更是紧张惧怕,不像是跟那些科考舞弊之徒沆瀣一气的模样。”

    “他不是说了?因父祖之死,怀恨齐朝,不愿为官。”

    “你是说——”墨鲤先是吃惊,随后回过神,领会了孟戚的言外之意。

    锦水先生被人找上门威逼胁迫了代考是真,心中不满想要摆脱这些人是真,可是想尽办法求救挣扎希望主考官发现,乃至揭发这桩大案的念头就是假了。

    贺生清楚地知道科场舞弊的危险性,可是出于对新朝的怨恨,他并不真心想要揭发,而且揭发的风险太大,他索性随波逐流,只求己身平安,甚至一开始还会乐于收钱去代考。

    这种想法无疑是可笑的。

    搞科场舞弊的幕后之人,可不是为了“报复”齐朝。

    他们要控制利用手中的棋子,拉更多的人下水,像蜘蛛一般编出大网,凡是想要破坏这张网的人,都会遭到吞噬。

    墨鲤看到贺生不安惶恐的神情,心中更叹。

    正如孟戚所说,人总有难言之隐,亦有羞于启齿的错事,只要没有害人,又该怎样细究呢?坐视惨剧发生,这人自己心中就要受到诸多折磨。

    那边陆慜迫不及待地问:“你所知道的,那些因不从而反抗,或是不慎暴露等缘故死去的书生有多少?”

    锦水先生闻言一抖,愧疚之情更甚,颤声道:“我们之间很少能见上面,可也有例外,曾有人试图揭露真相,结果诉状还没有进贡院就被拦下了,然后这一家子人就都没了影,邻里皆说是搬去了乡下老家,然而……那日,我们都被叫到了一处,看到了血淋淋的,十来只人的耳朵……”

    陆慜差点拍案而起,不过船舱里没有桌案,而且一辆车、两匹马再加五个人已经有些拥挤了,没地方让他折腾。

    “这般狂妄嚣张,简直视朝廷律法若无物!”

    陆慜当然生气,现在做皇帝的人是他的大皇兄,败坏吏治,那不就是砸大皇兄的家当,给他添麻烦吗?

    “你是什么人?”

    锦水先生神情复杂地望着陆慜,这人的口气听着像是极有身份,他是齐朝高官之子,还是来调查这件事的锦衣卫?

    “我?”陆慜回过神,现在他什么都不是,想要给大皇兄报信都不可能。

    陆慜顿时像泄了气的球,没精打采地摆手道,“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见到不平事也只能喊个几嗓子,哎!下层吏治败坏,原来根源在此。”

    老船工哼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世道就是这般,即使朝廷把这些人都抓完了,该坏的还是坏,补不过来。这里面的区别,就是百姓能过得下去,跟完全没有活路的两种情况。”

    “老丈这般说,又带着人乘船逃走,看来在码头上没活路了?”孟戚随口问。

    老船工的脸黑了,他不吭声地抽着烟锅袋子。

    何耗子在舱门口伸个脑袋,插话道:“客官这话就错了,太京码头船来船往,货物进出频繁,卖苦力的人怎么会没有饭吃?”

    “只凭本事,自然是有饭吃的,就怕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帮派势力盘根错杂。为了抢占地盘,三天两头的斗殴,为了向那些管码头的小吏示好,希望他们支持自己这方,还要按时送上孝敬。这钱从哪儿来呢,不就是你们这些帮众辛苦赚来的钱里抽取的,我说得是也不是?”

    孟戚对这些阴私了如指掌,不用多问,张口就能报上一堆。

    老船工动作一顿。

    何耗子脸色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船桨,警惕地挡在老船工面前,语气不善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些?”

    孟戚摊开手,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什么秘密吗?”

    “当然,这是……”何耗子蓦然住口。

    “你们青蛇帮内部的事?”孟戚反问,不禁笑道,“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遭,哪里谈得上秘密?如果你不信,我还能再说一些。”

    老船工死死地盯着他,何耗子更是异常紧张。

    龙脉自然不是无所不知,即使是孟戚,也要根据眼中所见亲身所历之事推测思索,他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原本抢地盘也好,给小吏送钱也罢,你们咬咬牙便过了,总得抱成一团才有饭吃,可惜世事变迁,人心难测。”

    何耗子瞪大了眼睛,陆慜更是一脸崇敬,不明白孟戚是怎么看透。

    墨鲤木着脸,他不能戳穿孟戚,只好保持沉默。

    倒是锦水先生身在局外,倒是琢磨出一丝不对。这世上的人和事,只要出了意外,都能套上世事变迁人心难测这句话吧!

    其实孟戚也不是一味唬人。

    太京城外的这处码头年代久远,楚朝繁盛时期,天南地北的商队纷涌而至,以前的码头自然不够用,所以专门翻新修整过了。陈朝末年天下大乱,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即使是太京户籍的人,也没有田产糊口,商队养活了诸多客栈酒楼,也养活了码头上的苦力。

    何耗子跟老船工都是一口的太京话,如果不是京城人,就是在码头待了许多年。

    何耗子尚且不说,老船工必定是亲眼看着码头渡口繁华兴盛,又逐渐败落的人。

    按照老船工的年纪算,他壮年之时,恰逢楚朝兴盛,一群没有田产又找不到铺子做工的人来到码头上混饭吃。那时可能抢活的冲突也少,商队能赚到钱,就不会在雇人方面吝啬,船只往来不绝,只有缺人的份儿,没有吃不上饭的道理,可现在呢?

    孟戚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转而问:“那些带路钱,你要上缴多少?是遇到不懂行的外地商客,勒索得越多,自己能拿到钱就多上一些,否则就白跑一趟?我想,这个钱不会低,该不会是一次二十文?”

    二十文就是锦水先生给何耗子的钱,为了价钱他们还对峙了好一阵子。

    孟戚是随口猜的,看何耗子的表情,孟戚自己也觉得巧了。

    “真是二十文?先生之前还说十文就行,看来抽走你们钱的人,胃口越来越大了。”孟戚若有所思,领路“赚”来的钱自然比撑船渡江、卸货来得快,还轻松得多。

    难道何耗子是心里不痛快,不愿意拿这份钱,受这份盘剥?

    ——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像老船工说的,只要日子能过下去,谁愿意变动呢?谋生最重要,就算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

    墨鲤以传音入密试探着问:“孟兄,莫非是他们帮派内部……”

    “大夫与我所见略同。”

    孟戚不等墨鲤回应,直接开口道:“看来贪婪的不止是官吏,还有你们的帮主。”

    何耗子船桨都快拿不住了,看孟戚就跟看鬼似的。

    青蛇帮快要烂透了,除了帮主,那些个长老舵主堂主遍身绫罗,出门就把粗布盖在外面。一个个虽然还是旧时面孔,却变成了老船工都认不出的模样。

    最初因为自保聚成帮派,多年来争夺地盘蹿上连下,现在终于成了真正的地头蛇,别说同甘共苦了,直接就跟帮众变成了两类人。

    一方继续顶风冒雨地在码头上讨生活,一方则是买田置宅,披貂裘饮美酒,蓄养伎子,整日里醉生梦死,不断地压榨手下的人缴更多的钱。

    帮里的人打心底里羡慕后者的生活,恨不得爬上去变成他们,每次喝酒都要吹嘘从舵主堂主那里看见的东西,巴望着将来也能搂着女人躺在家里等钱进门。

    码头这边不仅多了领路费,还有茶水钱,洗船打扫的钱。

    所谓洗船就是舀起水一浇,不给茶水钱就不搬货,领路费是直接命令较大的渡船改位置停泊,没人带就不给上船,简直是雁过拔毛。

    这就算了,还贪得无厌,价格一涨再涨。

    何耗子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大头都要上缴,但钱他确实捞了一些,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偏门钱越来越多,越来越贵,何耗子彻底慌了。

    这样下去青蛇帮就完了,钱他这种苦哈哈享受不到,灾祸却要赶上。

    好在青蛇帮里有脑子的人不止他一个,最终老杨头拍板,找个机会大家一起溜走。原本还有人不同意,结果没几日,太京就闹出了皇子夺权弑帝的传闻,城门都封锁了好几日。

    这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跑?

    何耗子拿着船桨,心中懊恼,原本算得好好的,怎么就多出了一个查爷,连带着来了一帮身份神秘,一眼就看透自己兄弟的人?

    “啪。”

    老船工给了何耗子一个爆栗。

    ——都怪这家伙贪财,来码头的路上还想趁机赚一笔“领路钱”,然后就被查爷等人抓了差事,去坑人家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