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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七龙夺珠之月夜杀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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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五月初了,绵绵的细雨笼罩着中受降城。白水狐的心境也随着这雨季的到来变得阴郁、烦躁。五天前,诸真水以东的十六部奚人突然越过青山,渡过金河,杀入了河东境内。他们绕开沿长城分布的大小军寨,长驱直入包围了朔州。朔州乃河东北部重镇,朔州一失则河东门户大开,不特平民百姓将生灵涂炭,各军州府县官长,甚至河东节度使刘清伶都将人头不保。

    这是三十多年来奚人南侵取得的最大胜利。也是河东镇对奚人作战中蒙受的最大耻辱。虽然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白水狐却隐隐感觉到,天德军的局势会因此而发生巨大的改变,就要像这天气一样,由晴空万里,突然变得阴雨绵绵。白水狐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他最恨的就是下雨天,湿答答的,不能骑马,不能打仗。

    刘德三打的杨昊丢盔卸甲,打的石雄毫无脾气,打的王奔龟缩在船上。但这三个人都还活着,他们一日不死天德军的天就随时可能变。这个紧要关头,要是刘德三被刘清伶调回河东,自己这个天德军留后的位子势必难以保全,何止不能保住权位,只怕性命都难保。

    白水狐看了眼挂在门口的雨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长生天保佑你的子孙吧。他曾经是个混蛋,但他现在想改邪归正了,重新做个好人啊。”

    侍婢翠玉端来灯烛,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翠玉点完灯烛,插手站在公案右下轻声说道:“夫人派人来说,今日午后她在后院采了一把苦吉花,熬了一锅野鸡汤,问可汗今晚可得空过去?”白水狐苦笑道:“苦吉花,这个名字好不吉利啊。”翠玉闻言便道:“那奴婢便回夫人说,可汗有公事今晚不过去了。”白水狐苦笑着,用挪揄的口气说道:“我若不去,你的赏赐可就没啦。”翠玉听了这话,竟是低头一笑,默认了。

    “告诉夫人我晚些便去。”楼圆儿此刻已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有些放不下。

    “是。”翠玉轻声应道,退了出去。与守卫在廊檐下的孟明擦肩而过时,她悄声说道:“可汗答应去了。”孟明闻言微笑,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把。翠玉含笑去了。

    孟明唤过来一名心腹卫士,吩咐道:“去告诉王将军,今晚我得空,晚些就去跟他喝酒。”卫士冒雨来到牙署后堂告诉了正陪楼圆儿说话的王峰。王峰闻言一喜,说:“告诉孟将军,我等着他来。”打发了卫士。

    楼圆儿笑问自己的儿子:“你们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王峰道:“没什么,孟将军晚上请孩儿喝酒。”

    楼圆儿惊问:“哪个孟将军?可是杀武圭豪的那个孟明?”王峰道:“母亲也听过他的名号?”楼圆儿道:“峰儿,你还是不要跟这种人来往,他这种人杀心太重。”王峰笑道:“只是同僚间的应酬,孩儿自有分寸。”楼圆儿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这时丫鬟翠玉过来禀报说:“可汗已经朝这边来了。”

    王峰闻言顿时寒了脸,起身便走。楼圆儿扯住他,说道:“你还是不肯见他一面吗?”王峰恨恨地说道:“夺母之辱甚过夺妻,我与他无话可讲!”言罢粗暴地甩开母亲的手,扬长而去。楼圆儿落寞地望着王峰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一时欲哭无泪。翠玉劝慰道:“将军他迟早会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的。”楼圆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何敢奢望他能原谅我,只望他能平安无事罢了。”

    亥时初刻,雨忽然停了,一轮明月照在中受降城的夜空。

    平素能喝一斤酒的白水狐今晚只喝了三五杯就觉得头晕体乏,昏昏欲睡。但他不忍打搅正在歌舞的楼圆儿,楼圆儿自幼习舞,精通音律,旧时用来娱人,而今跳舞已经成了她的人生乐趣,娱人之余也来娱己。

    白水狐用一只手托着腮,强撑着眼皮,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就合在了一起。

    翩翩舞动的楼圆儿,在结束了一连串高难度的旋转后,觉得有些胸闷,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年轻时随兴拈来的动作,现在竟成了奢望。她发现了正和困意争斗的白水狐,忙停下了舞步,并示意乐师们停止奏乐。白水狐猛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慌乱地抬起头问楼圆儿:“为何停了?”楼圆儿轻如一只蝴蝶翩翩落在他的身边,芊芊玉手按抚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可汗累了,让妾身服侍您歇息吧?”

    白水狐挤出一丝笑,无力地点点头。

    楼圆儿将他的一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想托起他,但白水狐高大沉重的身躯绝非她能撼的动的,丫鬟翠玉忙赶来相助。然合二人之力仍不能抬起白水狐,楼圆儿急了,就想招呼正在收拾乐器准备退出的乐师来帮忙。

    翠玉慌忙阻止了她,她惊恐地指了指白水狐的脸,那是一张煞白死亡的脸。

    楼圆儿惊呆了,不知何时,白水狐已经气息全无。

    “她死了……”楼圆儿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彻骨生寒。

    翠玉颤抖着手伸到白水狐的鼻孔下,朝楼圆儿摇了摇头,说道:“还有气,好像是中毒了。”

    “啊,有人要杀可汗……,”楼圆儿忍不住叫出声来,翠玉慌忙示意她闭嘴,万幸乐师们已经退出大堂,周围没有一个人。

    “是谁要杀他?”楼圆儿抓住翠玉的手惊恐地问道,她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奴婢也不知道啊。”翠玉慌乱地说道,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在楼圆儿的眼神中读出了惊恐之外的另种神情——仇恨,于是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夫人,快把他送入内屋。若让人发现,不光夫人要受牵累,就是将军也难逃牵连。”提到王峰,楼圆儿的眼神中立即充满的焦灼,她突然觉得浑身都是气力。两人合力将白水狐架进内室,平放在床上。翠玉用毯子将他盖住,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然后她对茫然无措的楼圆儿说道:“夫人且守着他,我去找将军来商议。”楼圆儿六神无主,只得点头答应。

    牙署后院外,王峰带着几个士卒藏身在暗处,见翠玉出来。忙将她拉了过来,急问道:“怎么样了?”翠玉被他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道:“已经昏倒了。”王峰闻言大喜,道:“做得好,你这是立了一大功。”说罢领着士卒就要往里闯。

    “将军!”翠玉一把抱住王峰的手臂,“将军不能去?”

    “为何不能去?”王峰不解地问,见翠玉欲言又止,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边。

    “奴婢在夫人眼里看到了仇恨。”翠玉满心焦虑地说,“将军不知道,夫人,她,她已经爱上了他。她若知道是将军您下的毒,她是不会原谅将军的。”

    王峰闻言恶声骂道:“贱人,贱人,不知羞耻的贱人!”翠玉被王峰这可怖的神情吓坏了,她无法想象,一向温文尔雅、孝顺体贴的王峰竟会当着自己的面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的母亲。王峰甩开翠玉,招呼士卒道:“跟我走,宰了那狗东西。”众人抢到院门前。忽听身后有人喝了声:“将军,且慢。”只见孟明领着一群士卒赶了过来。

    孟明走到王峰的面前劝道:“将军,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咱们要从长计议。”

    王峰黑着脸低吼道:“夺母之恨不共戴天!”言罢他推开孟明,抬脚踹开了院门。

    楼圆儿就站在院中,挡在王峰的面前。显然众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王峰黑着脸犟着脖颈,不愿看母亲的脸。翠玉绕过去卡在母子中间,想做个缓冲,却被楼圆儿轻轻地拨开了。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楼圆儿双目空空地说,“我背叛了你父亲,让你蒙羞。我是个贱人,一个该死的贱人。”

    “夫人,您别说了。”翠玉跪在楼圆儿面前恳求道,泪眼朦胧中她突然发现楼圆儿的神情有些不对,她舞裙的衣袖里隐隐有寒光透出,她惊慌地叫了声:“夫人不要……”

    已经迟了,楼圆儿的匕首扎入她自己的胸口,锋刃尽没,王峰近在咫尺,竟一动不动。

    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翠玉用手捂着伤口,哭着求救。王峰冷漠地看了楼圆儿一眼,绕过她径直奔向正房。孟明身后倒是有两个小校准备上前救助,却被孟明伸手给拦住了。

    楼圆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费力地侧过头对翠玉说:“不要管我了,我的血是脏的,不流光它,我永远都是脏的……”翠玉放弃了自己徒劳无功的救助,她冲着孟明吼道:“你们都是冷血的畜生!”

    孟明面无表情地绕开楼圆儿的尸体,领着卫士们冲进了正房……

    室韦兀秃部可汗白水狐于开成二年五月初的一个雨夜在中受降城暴亡。

    他的部属随即分裂为两派,每派都声称自己是可汗合法的继承人。两派界限分明,一派是原兀秃部族人,另一派则是白水狐收服的天德前军马弩部。白水狐死后仅仅半个时辰,关在监牢里的马弩便被一群愤怒的怛达士卒冲进去杀了,人头被挂在牙城正门前的桅杆上示众。同时,针对前军士卒的袭击不断发生。

    前军将士为了自保,便拥立王峰为首,向怛达人展开反击。

    而兀秃部族人却陷入了混乱,白水狐当政时期为防止兀秃部内某派势力过大而威胁自己,便采取了削强补弱,割肥补瘦的策略。使各派势力保持均衡,相互对立,彼此牵制。因此,兀秃部族人在他死后,迟迟推举不出一位有声望的首领。最后各派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推举资历浅却立有大功的孟明为将军,由他统军为可汗复仇。

    两派火并的结果是孟明一派逐渐占据了上风。

    为了挽救败局,不被怛达人赶尽杀绝,前军将士不得不听从王峰的建议,派人向城外的王奔求救。王奔进城后宣布前军将士此前犯下的所有罪过一概不再追究,所部仍编入天德前军,以王峰为主帅,所有将官升一级,士卒赏百金。

    天德军士气大振,孟明却连出昏招,怛达人连战连败,不得不仓皇出逃。在城外他们又中了熊林岱和飞虎营的埋伏,顿时全军覆灭。孟明也被生擒。但让阖城军民感到不解的是,做了俘虏的孟明在被押回中受降城时,竟受到了天德军新任留后王奔和军中所有的高级将领的列队相迎,礼仪备极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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