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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社员们很快就站满了院子,很多人都牵着大的抱着小的,满脸惊慌。

    陈保国跟两个革委会的干部小声说了几句,就跟社员说到:“读过书,上过学的,认识字的,都站到这边来。其他人就先回去,不许私下议论。”

    南陈庄是个穷庄子,经常一家十几口子都没有一个认字的,所以听了队长这话,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不过因为革委会的干部就在一边,也没人敢说话,乌压压一群人静悄悄的出去了。

    “四十岁往上的,十岁以下的,也回去吧。”革委会的其中一个人看着在场的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大爷和八九岁的小孩子,皱着眉头说道。

    另一个人有些不满:“李主任,不是说好识字的都查吗?随便放人不合适吧?”不过主事的是李主任,他也只能说说。

    看到剩下的这十几个人,李主任指着桌上的一叠纸说:“每个人上来抄写一下这段话。”空口无凭,他不打算先审问,而是先确定一下那本资产阶级的毒草是谁的笔迹。

    在场的人都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挨个上去抄了一遍。陈瑜站的位置比较靠外,她看大部分人都是稀里糊涂上去,稀里糊涂下来,倒是杨振华的脸色有些古怪,让她开始好奇到底写的是什么了。

    轮到陈瑜时,她终于看到了旁边那张纸上的文字:在我十八岁那年,我还在一所中学读书,当时,由于我的一门学科不及格,而且对于学习也不重视,所以我放弃学业,报考了一所体育学校。

    这是什么东西?陈瑜一边抄,一边想她有没有看过类似的文字。抄完之后,她正想下去,却被姓张的主任叫住了:“你叫什么名字?学历,工作。”

    “我叫陈瑜。初中毕业,现在跟队里的赤脚医生打下手。”看到革委会的人叫住自己,陈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要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张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严肃的斥责道:“读过书,有文化,赤脚医生,一天也得补贴几个工分吧?跟我们去乡里走一趟吧!”

    陈保国有些不敢置信,慌忙说:“张主任,是不是弄错了?小瑜这孩子最是老实了,平常就闷头做事……”

    “陈队长你年纪大了,怎么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想的什么。”张主任对陈保国也不满了,他这行为是包庇同族!

    而陈瑜虽然不懂张主任说的什么,但是她也知道事情小不了,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认下罪名。

    她站直了身体,毫不示弱的说:“张主任,我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我从小就牢记自己是贫下中农的儿女,积极参与劳动,为人民服务。您说我犯了错,敢问是什么错?”

    雪松摇了摇,还是有些莽撞了。跟这些人能顶着来吗?就不怕没事人家也给你安个罪过?

    果然,那张主任冷笑一声,指着她刚才写的那两行字:“有人举报你传抄毒草,这就是证据!举报人把你的手抄本撕下了一页,跟你刚才的字迹一模一样!你还想怎么抵赖?”

    “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交代一下你的手抄本是哪里来的,如果认错态度良好检举有功,说不定还能少受点罪。不过我看你这态度,不用多说了。”

    杨振华担忧的看着陈瑜,难道手抄本真的是她的?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少女之心》的开头。

    在学校的时候,很多同学私底下都互相传抄,手都抄肿了。他在青春期荷尔蒙的支配下,也偷偷看过一次,那天晚上,他梦里都是女人诱人的胴体,醒来裤子湿了一片。

    很多人都说这本书男的看了想耍流氓,女人看了就想找男流氓,所以革委会只要发现这样的手抄本,就会严惩不贷。不知道多少人因为这本书蹲了监狱,难道小瑜也逃不过了?

    不对,小瑜从哪里知道这本书的?一定是雪松那个混蛋,把小瑜带坏了。

    杨振华忍不住对革委会的主人大喊:“同志,陈瑜她是被人教唆的,她一个农村的小姑娘,单纯无知,哪里会知道这种淫秽的书籍?一定是雪松,就是我们队里的赤脚医生干的!”

    底下的人在雪松和陈瑜脸上扫来扫去,要是杨振华说的是真的,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啊?陈瑜那丫头平常一副清高的样子,没想到还会背着人看小黄书。

    吴烨小声跟杨振华说:“不可能吧?小陈医生不是这种人……”别说她,就连雪医生,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关于雪松的身份,他可是从素云那里知道了一点内情,雪松带着陈瑜一起看小黄书,这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站在杨振华身边的秀荷瞪了一眼吴烨:“你也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她怎么不能是那种人?天天装模作样的,引得男人围着她转,那个雪医生更是恨不得眼睛长在她身上。”

    “秀荷,你……”杨振华听不下去了,一把甩开秀荷,就要替陈瑜反驳。刚才一直没有说话李主任开口了。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振华:“我们只给了一段文字,你就知道这本书了?看来你也是看过了。”

    “你,你,还有那个什么医生,统统带走!”张主任一听更亢奋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寻找着杨振华说的雪医生。

    雪松从人群中站出来:“我就是雪医生,不过这其中肯定有些误会……”

    张主任却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的说:“不用狡辩了,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全部带走!”

    “小张,等等。”正在比对字迹的李主任抬了下手,招呼陈瑜过去:“小同志,你看看这是你的笔迹吗?”

    陈瑜走上前,接过那张明显是匆忙撕下的纸,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丰满”“亲吻”几个词。刚才从杨振华的话里,她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回更加确定了。

    这是有人仿了她的笔迹,抄写了一页淫秽的禁书把她举报了。这人的心思很歹毒啊,看来是想整死她了。

    听说在城里,情侣谈恋爱在公共场合接吻、拥抱,都属于流氓行为,会被抓起来的。她这个阅读流氓书籍,更是严重的违法。

    一个年轻的未婚女孩子,因为传抄小黄书坐了牢,就算以后出来,一辈子也毁了。就连她的父母家人,也要跟着抬不起头。

    这个罪,她不能认!就在陈瑜想着怎么扭转局面的时候,雪松突然出声:“你仔细看看,这模仿者的字迹跟你的有什么不同。”

    雪松想起陈瑜独特的字体,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能把她的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至少在场的这些人短时间内做不到。

    陈瑜感激的看了一眼雪松,低头审视着那张纸上的笔迹,很快脸上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她指着其中一个字说:“李主任,这不是我的字迹。您看,模仿者字体结构比较松散,尤其是这一撇,下笔无力,迟缓,再看我的,左放又敛,因为笔力不足,字形有不稳之感。”

    看到陈瑜这么快找到了破绽,雪松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确实不同……”李主任也看出了问题,所以才出声拦住了张主任。看来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小陈啊。

    张主任被李主任的话说得下不来台,看了眼陈瑜的字,硬撑着说:“年轻人学习态度不认真,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字体,歪歪斜斜。见字如人,可见人品也端正不到哪里去!”

    “住口!小张你才是不学无术。这是主席他老人家的字体,字形左放又敛,取的是欹斜之势。欹斜容易产生不稳之感,需要用本身结构的重力平衡。小陈同志,主席的全局控制能力,你还需要再学习啊。”李主任斥责了张主任之后,又开始教导陈瑜。

    陈瑜虚心的弯腰:“谢谢李主任教导,我以后要更加努力,争取能得他老人家二三分真意。”

    陈瑜的嫌疑暂时摆脱了,雪松自然也没什么事了,但是事情却没有结束。因为手抄本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这作假陷害人的,至少看过,甚至拥有一册手抄本!

    而杨振华这个确定看过《少女之心》的人就成了头号嫌疑人,丢了面子的张主任把火气都撒到了他身上:“你是不是有手抄本?还给谁看过?”

    杨振华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没有……”这种事怎么能认,认了就是流氓罪。

    “没有,那你怎么这么熟悉这段文字?栽赃陷害别人的也是你吧?”杨振华的罪名基本已经坐实了,张主任可不会放过他。

    “我看就是他!八成是追不上小瑜,又见她跟雪医生走得近,就想报复人家,才想了这个歪点子。”人群里,一个高瘦的小伙子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人是陈瑜三奶奶的孙子,陈红兵。他们两家人一个老太爷的,也算是比较亲近的了。他看陈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想到了前阵子杨振华天天缠着陈瑜的事情。觉得肯定是他为了报复小瑜,才整了这么一出。

    秀荷一把抓住红兵,揪着他的头发怒气冲冲的说:“你这个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事都往振华头上赖!我家振华啥样的找不着,稀罕一个骚狐狸?你是想害死他吧?我跟你拼了!”

    红兵躲不及,被她在脸上挠了几道子,旁边的人赶紧去拉。李主任看着一群人乱糟糟的,生气的说:“都不许闹,立正!挺胸、抬头!一排排站好!”

    这举报信上的笔迹,他跟杨振华的比对过了,对不上。这手抄本,看过的不只一个啊。李主任思考了一会儿,跟陈保国说:“我刚才已经比对过了,发现没有人能对上举报信的笔迹。这样吧,让刚才第二批回去的人都叫回来,他们的笔迹也对一遍。”

    陈卫国也识几个字,被叫回去的时候他还没搞清状况。路上听陈保国说了原委之后,对杨振华和背后弄鬼的人恨得牙痒痒,这是哪个娃子昧着良心要害他闺女?要是找出来了,他非得打死他不可!

    路上听了陈保国的话,陈卫国进了知青大院,就快步朝革委会的办事人员走过去:“同志啊,我们家小瑜打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天天回了家就抱着《赤脚医生手册》不放,就想多学点知识为社员服务,她哪有时间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你们不能抓她……”

    李主任好脾气的跟他说:“老乡,你不要误会。小陈同志已经确定是被冤枉的了,现在要找的是拥有手抄本的人。”

    “谢谢,感谢党和政府,感谢两位同志……”陈卫国这才放了心,按照李主任的要求,留下了自己的笔迹,然后就走到陈瑜身边,问她有没有吓着。

    看她一向沉默的老爹,这会儿功夫就说了一箩筐的话,陈瑜的鼻子一酸,有些落泪的冲动。以前她总觉得爹不疼孩子,可谁知父爱如山,只是沉默不语。

    这回连六十多岁的老人和刚上学的小孩子都比对过了,还是没发现举报人的笔迹。李主任想了想,问陈保国:“队里识字的人全部都在了吗?”

    陈保国看了一圈,确定的说:“都在了,我们队里的情况我很清楚。”这举报人隐藏的很深啊,难道是找的亲戚写的?

    这会儿突然有人小声说:“还有杨家的人……”

    陈保国恍然大悟:“对!振华结婚,他家里人来了一趟,这会儿还在秀荷家里住着。我记得开始杨家那闺女不是来了吗?后来回去了?不过他们是外地人,应该跟这事没关系吧?”

    可不是,杨丽红过来确认事情办成了,就跟着第一批离开的人溜回去了。刚才陈保国叫人的时候,也把她漏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外地人,只要现在在队里的人,都要过来!陈队长,你去通知一下!”张主任瞪了陈保国一眼,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的?

    李主任这回就没有责怪张主任自作主张了,故意不来,这杨家人,是做贼心虚了吧?

    陈保国赶紧出门去叫人了,没一会儿,杨家人就过来了。杨丽红就算不想来,都没办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弟弟还在这呢。

    一直担心杨振华坐牢的秀荷看到心虚的杨丽红,灵光一闪,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连忙尖声喊道:“主任!主任!是杨丽红!她看上了雪医生,就看跟雪医生天天待一块儿的陈瑜不顺眼,就写了举报信去乡里举报她。手抄本肯定也是她的!”

    “不是我的!秀荷,是你看振华喜欢小陈医生,才拿手抄本诬陷她的吧?我才来几天,管我什么事?”杨丽红恨恨的看着秀荷,她弟弟的眼真是瞎了,拖自己大姑子下水,眼都不带眨的。

    王春华恨恨的看着秀荷,上前就是两耳光:“你个丧门星,满嘴喷粪,我杨家不嫌弃你,让振华娶了你,你个白眼狼却反过来栽赃丽红!”

    秀荷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两巴掌,她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继续说道:“我有证据,杨丽红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下午才回来,肯定是去乡里举报了。我家振华根本没看过那什么书,是杨丽红的!对,我记得振华看到的时候还阻止了她,所以才认出来了这本书。是不是,振华?”

    “不……”杨振华看着秀荷这会儿功夫就编出了一套说辞,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的否认。

    王春华这才明白秀荷的意思,是想把振华摘出去。她恍然大悟,迅速给杨丽红使了个眼色,让她认下这个罪名。

    杨长福也拦住杨振华说:“振华,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姐姐做错了事,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杨丽红本来还伤心王春华的态度,听她爹一说,也明白过来了。对,她的罪名已经洗不清了,但是弟弟可是老杨家的根,不能把他也毁了。

    “是我做的。秀荷知道我对雪医生有好感之后,就添油加醋说小陈医生作风不正派,最爱勾引男人。我在她的怂恿下,一时冲动就模仿她的笔迹抄了这页东西,去乡里举报了他。陈瑜的字,还是秀荷给我提供的。”

    “我弟弟没有看过这本书,是我偷偷看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还批评我那是毒草,让我把书烧了。烧的灰还在秀荷家院里的自留地里,主任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杨丽红庆幸她为了毁灭证据,把自己带来的手抄本真的烧了,不然就圆不上了。只是百密一疏,她没想到弟弟为了维护陈瑜,害了自己,而秀荷为了救弟弟,又把自己供出去了。

    果然跟秀荷说的一样,姓陈的那个小贱人就是个灾星!要不是她,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她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件事的起因是她们姑嫂两个要联手陷害陈瑜。

    张主任从秀荷家里翻到了几片指肚大小的残页之后,就给这件事定了性。杨丽红私下抄阅毒草,犯了流氓罪,要跟他们回乡里接受审判。至于污蔑教唆的秀荷和犯了包庇罪的杨振华,则留在队里接受改造。

    这还是看在杨振华成功劝说杨丽红烧毁毒草的功劳上,不然也要跟着蹲大牢。

    杨家两口子看着逃过一劫的杨振华喜极而泣,没有看到被带走的杨丽红失落的眼神。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不疼女儿,但是十个女儿也顶不上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而幸免于难的杨振华确失魂落魄,好像丢了魂一样。他的前途,是姐姐用一生的幸福换来的。

    背着这个名声,就算出狱了,三十多岁的姐姐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杨振华深深的看了陈瑜一眼,别过头去。他知道不怪她,但是他却再也没法面对她,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看着抱着他又笑又哭的秀荷,还有她,他新婚的妻子,他们一起背着欠姐姐的债,余生互相折磨吧。

    如果当初陈瑜跟自己在一起了,那天被秀荷拉进青纱帐里的时候,他一定有勇气拒绝吧?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看到杨振华推开自己,步履蹒跚的往前走。秀荷愕然,却想不到,以后她的丈夫,永远都不打算碰她了。

    革委会的人带着杨丽红走了,杨家两口子跟着秀荷他们家人算账去了,社员们也慢慢散了,人人都议论着刚才那场跌宕起伏的精彩大戏,惊险又刺激。

    这会儿,大家对事件中心的陈瑜和雪松也有了一点异样的目光,这人生得太好了,也是麻烦。要他们说,这两个人干脆凑一对,也让别人死了心算了。

    陈卫国也审视的看了一眼雪松,低声问陈瑜:“你跟雪医生是怎么回事?”怎么刚才那姑嫂俩话里话外,都说闺女跟雪医生关系不一般?

    “爹,你也跟着他们乱说。我们不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吗,顶多算半个师徒关系吧。”陈瑜偷偷觑了一眼雪松,低着头说道。

    陈卫国耿直,也就信了她的话。但是王金兰可不傻,陈卫国来的时候,她也跟来了,不过没进来,跟别人一块儿在外面围观。

    等人都走了,她就拉着陈瑜说:“你跟雪医生这是成了吧?回头让雪松跟他镇上那个叔说一下,咱两家碰个头,早点把你们的事定下来,以后也省得别人说闲话。”

    一个大闺女跟一个小伙子天天一起进进出出的,时间长了,谁都有点想法。

    “娘,现在八字才有了一撇,再等等吧。”陈瑜跟王金兰倒是说了实话,她觉得小和尚对她也不是无动于衷,但是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她总担心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