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花间一壶酒 > 第047章 复归

第047章 复归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流传在世间那些有关情爱风月的诗词歌赋,不过都活在我的梦里。

    当这个我将他视为唯一的男人,把堕胎药强行灌入我嘴中的时候,我睁大眼睛直直瞪着他,存在于心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随之片片瓦解,飞灰湮灭。

    我心如刀绞,不断摇头,不断避开,不断吐出。他干脆将药倒入自己口中,双手锢住我的脸颊,拇指扣住我的下巴,将冰冷的双唇贴上来。

    温柔的药汁一滴不漏从他嘴里流入我的喉咙,一路灼烧灌入肚中。

    我不曾想过,竟会是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将我打入地狱!

    凶猛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疯狂诧喊着推开他,滚下榻子,开门冲了出去。

    当我跑出客栈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我快速走在街上,腹部越来越疼,一股暖流从腿间淌下来。

    我几乎快晕死过去,雨水不断打在我脸上,我睁不开眼,使劲张大眼皮向前跑。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忽然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倒在地上。我尝到嘴角冰冷的雨水带着咸苦的味道,慢慢恍惚过来,颤抖地撑起身子,慢慢往一间小屋前的布棚艰难爬去。

    大街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赶得四下回家,两边的铺子也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原本热闹非凡的整条街此时几近空荡,一个老妇在自己门前棚下整理挂在钩上的蔬菜,也准备抱进屋去以防被水淋湿。

    我朝着这条救命绳拼命爬去,可是体内的疼痛将我浑身的力气都吸干了。慢慢地,我甚至已经开始?木,双手僵硬而机械地往前爬动,手掌和手腕磨出了血,渗在地上的雨水中,混成一滩殷红的血水,向四面八方蔓延。

    老妇终于也在这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许是看到我这般恐怖模样,身下又拖着一滩血,顿时吓白了脸。

    我向她伸手,张开嘶哑的喉咙,声音哽咽而难听,向她苦苦哀求:“给我……给我皂角水!求求你……求求你!”

    她怕是将我当成了来历不明的妖魔坏人,不敢惹我,立马从石头下拿出一块皂角刮在碗里,冲了水,抖抖索索地递给我。

    我接过碗,双手发抖地不能自持,可还是要用力将它拿稳,不管味道有多难喝,仰头就将这碗皂角水灌进喉咙。

    老妇缩着脖子盯着我,看着我将那碗水喝得一滴不剩,惊诧地眼里又多了许多害怕。她转身进了屋子,快速紧合上了门。我听到她跟里面的人说:外面有个疯子,快死了!

    疯子……是的。我现在……与疯子又有何异?我就快要疯了!

    腹中再次传来翻山倒海般尖锐的痛感,我痛得尖声大叫,沉重的雨水不断坠在我脸上,冰冷而生疼。皂角水的腥味不断从喉咙里冒出来,胃中正在剧烈翻滚,仿佛要将我整个身子都绞断一般。我痛地在地上不停打滚,整张脸都是湿咸,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撑不过去了,直到一口?褐色的药汁从嘴里吐出来。

    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的药汁混着皂角的味道呕在地上,与我的血混在一起。大雨不断冲刷,将它们蔓延成一滩一滩色彩诡异的水汪。我捂住肚子和小腹,鼻尖充斥着从喉咙里冒出的苦涩的味道,即便把那些喝下去苦味尽数吐出来,我的整颗心依旧沉浸在苦涩之中,苦不堪言。我倒在地上,不去管身上有多脏,此刻有多狼狈,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不由失控地仰头大笑。

    大雨激起的雨雾中,一抹白色身影缓缓靠近,他轻手抬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

    我脑袋里充满混沌,却是知道不许他碰一下,于是推开他,吃力地往后退。

    他抓紧我,不肯松手,甚至还想将一个脏兮兮的我拥入怀中。

    这我怎么忍心?他向来喜爱干净,喜欢穿素色衣袍,我这身肮脏弄脏了他的衣角,便是毁了他那份风雅啊。

    我厌恶地皱紧眉头,挣脱他的束缚,重重给了他一巴掌,也彻底失光了力气,顺着身后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你说的对,这不是你的孩子,这是我的,只是我的。从此以后,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我喃喃着。心中凄凉万分,悲切万分,不再抬头看他。我讨厌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会让我心软,让我失去理智。

    而他一言不发,我能感受到那阵惊愣与恍惚的目光,正不知所措地直愣愣望着我。

    我嗤笑一声,凄然泪下,撑着墙,缓缓站起来,站在雨中犹如一具被风干的躯体,摇摇欲坠。

    双腿几乎是?木的,我决绝地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狼狈地钻入小巷,历尽最后一点力气,从这里神行至无风无雨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只觉得这里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只觉得这个地方已经离白延卿很远很远了。

    我倒在溪河边。已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脸下的土地湿濡一片。

    天?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天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我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听着虫鸟欢叫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仿若已被掏空了三魂七魄,死了一般。

    就这么睁睁闭闭了三次,我终于直起身体,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发呆,然后扯下一抹衣角,蘸上水,擦去面上的污秽。

    我开始认真环顾四周,这个地方了无人烟,风光很好,像极了曾经向往的那片世外桃源。我想起刚来到人世间时的种种,心痛不能自已。我心里生出了不甘,生出了毫无止尽的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些“老熟人”安逸快活的样子。

    从前我放不下痴爱,如今我放不下憎恨!我奢求人世间的白首不离、一生一世,不曾想这种感情竟是这般难求,一旦沾染了,便无法轻易从抹去,即便是刺骨,即便是剐心。这种东西无形无相,它是毒药,是瘟疫,它存在于身体各处,甚至是呼吸的空气里,即便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都不能将它淡去半分,反而愈加刻骨铭心!

    我抚着腹部,当日喝下白延卿精心准备的堕胎药,险些将这个孩子从世间除去,还好如今保留下来,也是幸运。虽然白延卿负我,但这个孩子终究是无辜,况且这是我体内的一块肉,即便我现在的心肠再硬,也对这个孩子下不去手。那日求取皂角水喝下,是本能之举,说明我跟这个孩子还是很有缘分的。

    我攥紧拳头,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眼眸微眯。

    我扪心自问,素来不得罪谁,这个孩子还未出世亦沾染不上恩怨,可是曾经有那么些人要将我和孩子置之死地,这等歹毒之心肠,是要下地狱的罪。曾经我爱一个人,爱至极,所以也蠢至极,忍至极。如今我看透了,心里怨透了,也恨透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水中倒影的岸上红花绿影忽然失了颜色,我惊异回过神,诧然望着身边枯萎的小草野花,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姑姑,我感觉到你煞气深重,这是绝对不该有的。你还是赶紧抛却凡尘俗世,回来吧!否则会害了你!”

    这个声音的主人唤我“姑姑”,与长明唤我的意思完全不同,这代表着一个身份。我不由感到许些自嘲,我如今坐到这个分位,竟然被小丫头挂心着。煞气深重……煞气又如何,如果我连这么一点煞气都控制不了,也白活那么多年了。

    我翻下手掌,抚过枯萎的青草和野花,纵然间,重获生机。

    绿意浓,红花好,这些曾经令我痴迷沉醉的景致,现在看来,都成了暗淡无光的颜色。或许是这世间,本就是灰暗的,就如那些人心。还记得,我在凡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所受过的侮辱与折磨,也要加注在那些人身上。不必等来世,今生就让他们尽数偿还!

    我跳进水中,洗去一身狼狈与污垢,重整妆容、锦色着身。

    不消半日,我已再次站在白府门口,再次见到了那几位气势汹汹的“熟人”,向她们盈盈而冰冷地笑了下。

    谁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婆婆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地朝我质问:“你把我儿子拐到哪里去了!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我扫了她们三人一眼,从鼻子里嗤笑:“我瞧着你们三个也一样过得很好,他在或是不在又有多大的关系。”

    婆婆脸色一顿,张手关门:“你……你这个恶妇!你不把延卿带回来,你也别想回来!”

    我向前一步,手抵住红门,目光尖锐:“我敬你是婆婆,所以一直忍让。”视线移动,落在后面的方氏和方潇潇身上,“我敬她们。一个是亲戚,一个曾是平妻,我忍让,换来的是什么?任人拿捏,甚至想要的我和我孩儿的命!敢问婆婆,在这里屋子里,到底谁才是恶妇?”我手掌使力,两扇红门顿时被震开,婆婆踉跄两步,几不可信地惊恐望着我。

    我大步踏入门中,盯着她们三个,一步一步走向正厅。

    我向来很少发怒,所以一发起火来容易让人生出畏惧。大抵也是见了我这副样子害怕,方氏和方潇潇不敢继续迎着我,转头侧至一边,咬着牙把路让开了。

    来到正厅,这里一如往常,丝毫没有改变。

    我跟白延卿便是在这里拜的堂,还有当日他第一次带方潇潇进门时,便是在这里求我。我自嘲笑了笑。手指抚过木色深重的大宽椅,方潇潇进门那天,我就是坐在这里,听白延卿告诉我,她是平妻。

    所有痛苦而难忘的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

    那便从这里结束!

    我转身,坐上那把大椅,仰着下巴望向站在门口三人,眉梢跳了跳:“怎么?这会儿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从门外跨进来,分别坐在我面对,对我虎视眈眈。

    而我也在这时瞧见了另外一个人,一只小脑袋时不时在窗外悄悄探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小容。

    我已经把小容的卖身契拿出来了,没想到她还在这儿。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叫道:“这么没人上茶?小容。”

    窗外的小身影一个顺溜,从门外进来,踱步到我面前。我快速在她身上顾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也便送了口气。

    笑眯眯的小容单单向我行了个礼,连那三人也不着一眼,便去侧厅泡茶了。

    婆婆横眉冷眼,怒火中烧的眼睛盯着我不放,低声斥骂:“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白家的,你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你无耻!之前,也是你,是你把潇潇的孩子害死,你恶毒!现在又把延卿拐走了,我白家跟你有什么仇怨,你竟是要这样害我们!”

    我不急着答她,等着小容将茶端到我手中。我先抿了口茶,然后跟小容朝大门外示意。

    小容起先不明白,但还是听我的话去了。很快,她带了一个人进来,愈发疑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向她投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定目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位医馆大夫。

    我回白家之前,顺当去找这位曾经咬定我失贞洁的大夫喝了口茶。其中之事也便不多说了,不过是些磨嘴皮子上的较量。他倒是个硬性子,说什么也不参合这件事,那我只好使些不为人知的小伎俩将他变老实了。

    好笑的是,这个人不过往厅中一站,方氏和方潇潇的脸色就变了。我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大夫,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最好把事情原原委委都说出来,否则到了官府面前,你再想说实话,可就迟了。你祖辈开设下来的这个医馆三世英名,身败名裂在这两个人上,值得吗?”

    婆婆听了一愣一愣,完全不懂我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又好像明白过来,眼神往边上那二人闪了闪。

    大夫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低着头缓缓开口:“说来惭愧,最近我在赌坊里输了不少钱。医馆也被我连累,就连药材都买不了。也在这个时候,方少夫人找到我,让我帮她隐瞒假怀孕之事。说事成之后,就会给我一笔丰厚的报酬,并且先给了我一半的定金。我当时也是困难至极,所以就答应下来。”

    他还唤着方潇潇为少夫人,显然她们未曾将白延卿那封休书公开。不过也罢,此时我先不纠缠此事,现在将她身份澄清,不如以后当众提出来说一说要来得曼妙。想来,那也是足以引起大街小巷评头论足的一件趣事。

    那厢,婆婆听完大夫的话,顿时目瞪口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怀孕怎么会有假呢!”

    大夫继续解释,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怀孕,但让我诊脉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们她已经怀孕了,我给她喝的也并不是什么安胎药,只是普通滋养身体的药罢了。就连那次流产也是假的。因为是假怀孕,生不下孩子。所以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所谓的孩子给流了。”

    婆婆惊愣,不可置信地转头问方潇潇:“潇潇,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方潇潇咬着唇,垂头不说话,红着脸看着方氏。方氏变颜变色,面对大夫的指证一时间也没了对词。

    她们两个只怕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事情败露的这天,想来也是,若不是我耍了小手段,又如何使得大夫开口?

    我靠在椅背上,替方潇潇和方氏回答婆婆:“如果不这样,白延卿又怎么会娶方潇潇过门呢。他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赶我出白家,甚至要置于我死地。因为只有我消失了,方潇潇在白家的地位,才能独一无二地稳固。”

    听了这些,阴谋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方氏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那又怎样,他们是青梅竹马,潇潇本来就是要嫁给延卿的,要不是你从中插足。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而你红杏出墙,是个不贞之妇,一样不可饶恕!”

    我切齿笑了下,迎着方氏压迫的身影站起来。

    方氏的个子不高,身体有些臃肿,虽然凶神恶煞,但我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于我面前她还需抬头仰视。

    我毫不畏惧地凌目瞧着她,心中愤怒交加,面上却无半点疾言厉色,声音不紧不慢地讥讽她:“要不是白家忽然有了这么好的生活,你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儿过来受苦。这点,想必婆婆应该很清楚吧。”目光扫向婆婆,婆婆的眼神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初方氏第一天到白家的时候,婆婆在她面前炫耀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恍如昨日呢。

    我继续逼视方氏,脚步缓缓靠前,迫使她步步后退:“我红杏出墙?真是奇怪,全府就你消息最灵通最及时。你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这时,大夫也很合时宜地开口了:“那日我说在医馆看见少夫人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那日少夫人晕迷不醒,是那位公子将她带进来。我诊了脉之后才发现少夫人已有了身孕,而那个公子看起来事先并不知道,惊讶得不得了。后来……后来我认出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要回白府,之后就走了。”

    其实,这位大夫并不知我与唐敬贤的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言中所意,也跟当日所见不差上下。而精诈的方氏抓住这一点,立即混淆是非,大声说道:“所以你终究还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就是唐敬贤,唐敬贤最后可还追到家里来了!你这个淫妇,简直恬不知耻,看到你,我肚子就泛恶心,我呸!”

    我后退一步,看着那白沫吐在脚边。我摆摆手。大夫就此退下,他已经说完肚子里的那些话了,接下来便是我往她们脸上涂颜色的戏码了。

    我看着方氏狂妄不羁的粗鄙之态,厌恶地皱起眉。她在白家横行霸道,自以为成了贵门至尊,不光口不择言,还多次出手打骂下人。这样相比之下,方潇潇倒还好说,只不过喜欢争宠,贪图虚荣,而这个方氏,倒真是个难缠的孽。

    “当时我被方潇潇诬陷,受了白家一剑,命在旦夕,是唐敬贤救了我。我与他的关系便是这样纯粹,以后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对于唐敬贤,我只当走个过场简单解释,她们爱信不信。继而,我抚上小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慢慢巡视在她们三人变化多端的脸上:“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谁也别动什么歪念头,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既然我是恶妇,便是要做些恶事才当得起这个名号,你们说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个白家由我说了算,家中诸事全都我亲自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

    方氏又叉腰跳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有脸住在这儿吗?还想霸占白家,做梦!”

    我冷冷讥笑:“想要霸占白家做上富贵梦的,只怕另有其人吧!若不是我当初买下这桩大宅,你们三人只怕还在外面受那风吹雨打的苦,还能在这里跟我这样说话?”

    一向爱面子的婆婆听了我这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我朝她温和笑了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意,好声好气讽刺道:“正是因为我还将婆婆你放在眼里,所以还能让你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只要我想,房契上的名字随时都会变成‘花照’二字!到时……你还能这样舒服地住在这儿吗?”我瞥向方氏和方潇潇,“至于她们,我便不留了。有些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婆婆怒喘吁吁,虽然宅子这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是被我这样当面一揭,足以让她颜面尽失、羞愧难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着口却是哑然禁语,最后干脆羞愤恨恨地别过脸去。

    见婆婆被我堵的我说不出话来,自己又要被赶出去,方氏眼见不妙,稍稍放下了刚才的凶狠的厉色,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你一回来就要我们走,你看……我们也没什么准备。况且延卿还没回来,我们想跟延卿道别,这样再多叨扰几日不成问题吧?”说着,她一边走到婆婆身边,手肘碰了碰。用力挤颜色,“我们只是想跟延卿碰个面,那些家务事……咱们自个儿解决解决,就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

    婆婆自是听出她的意思,白家的名声在外面已经很糟了,要是再闹一次……

    她僵着脸,转过头看着我:“阿照,大家都是亲戚,闹僵了不好。这些都是家事,就别去官府了。之前是我错怪了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现在,还请你多宽恕几日,让他们有所准备再回家去吧!”

    我听话的弯唇一笑:“好啊,既然婆婆开口,就让他们多呆几日,呆到不想呆了为止。”

    送去官府,未免太便宜了她们。以前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看到野猫抓老鼠的那幕。淘气的猫儿抓到老鼠并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要慢慢玩耍,慢慢折磨,最后一口吃掉老鼠。当时我觉得猫儿有趣,今日不如就当一当这猫儿,也玩一玩这样的游戏。

    对于我这样干脆的点头答应,三人都不约而同面露惊讶。

    我微笑着,继续说:“我所受的那些冤枉,都是她们一手造成。我要她们两个,向我道歉!”

    原来紧张的脸孔忽然放松,方氏上前一步:“好,好,好。之前是我们的错,我向你赔不是,行了吧?”

    我招招小容,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小容点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喧嚣,七八个小厮抬着一张以荆棘扎制的东西面红耳赤地进来,放铺在我面前的地上,足有两丈多长。

    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府。当然了,这是我带来的,之前谁也没见过。我告诉他们,这叫荆棘毯,虽叫做毯,却不会像毯子那般舒服,上面每一根荆棘都经过寒霜冬雪保存下来,坚硬无比,光是小厮拖着边沿,双手也以扎得通红,甚至已经流出了血。而这毯上至少也有百来根尖刺,有疏有密,有长有短,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可却是实用得极。

    看着地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方氏五官惧紧,紧张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重新坐回椅上,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你和方潇潇让别人走上荆棘之路,便也要受这番苦楚。才能体现你们忏悔的真诚。”

    刚才方氏只是说她跟我赔不是,就想一个人蒙混过关,我偏要带上方潇潇说话。

    本以为自己能安然无恙的方潇潇勃然大怒,蛾眉倒蹙、心眼圆睁:“花照,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收尽脸上的淡然,锐目盯着她:“这些都不及你们诛心半分!”

    方氏拉了拉方潇潇,跟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与我冲突,然后极为骨气地大声道:“好,走就走!”说罢,她强拉上方潇潇,就准备往荆棘上踩。

    小容在这时兴奋地提了一句:“哎,把鞋脱了。”

    方氏和方潇潇脸色一顿,均狠狠刮一眼小容。

    而我不言半语,只是静静瞧着她们,?认了小容的意见。

    两人咬着牙,快速甩掉脚上的鞋子,小心翼翼走上荆棘。

    荆棘之刺何等尖锐,即便再放轻脚步也无济于事。

    我望着她们踏着荆棘,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看着尖刺扎进她们脚底,再硬生生拔出来,走出一条红印血路。刺尖上,鲜红的血珠正在慢慢渗入刺身,红润耀眼,犹如我当初一路走来血迹斑驳。

    我本以为像她们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一定会拒绝我的要求,然后大吵大闹,没想到她们不但接受了,居然还真的走到了我面前。

    此时,那两双脚已经血肉模糊,两具身体不停颤动摇晃,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倒下。

    方氏阴寒着脸,眼中对我满是憎恨,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们向你赔罪,对、不、起!”

    方潇潇面容惨白,额头一滴一滴冒汗,忽然伸手往我脖子抓来。

    我往右一躲,她抓了个空,自己的身体又是失去控制的往前几步。从脚底扎出不少血来。

    还想将我拉进去?真是死性不改!

    方氏在一旁急忙为方潇潇开脱:“刚才她一定是没站稳。”

    我龇牙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站在荆棘上,也能如履平地呢。”

    失手的方潇潇五官狰狞,浑身都开始痛得发抖,她极其不耐地叫起来:“满意了吗?可以了吗?我……我快站不住了!”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子左右摇晃,整个人往后猛退,双脚一步一个血印结结实实踏在荆棘刺上。与此同时,她脸色骤变,尖叫着摔倒在荆棘上,疏疏密密的尖刺一同扎入那身细皮嫩肉,“娘,我好痛啊!”

    方氏心疼地大叫:“快!快把少夫人扶起来啊!”

    少夫人?如今白家只有我一个媳妇,方潇潇早就被白延卿休了,又何来少夫人一说。况且,那些丑事被这么一揭,谁还敢在我眼皮底下伸手帮她们。

    方氏跳出荆棘,然后把还在尖刺上的方潇潇慢慢哄了下来,面目狰狞地对坐在一旁始终不啃声的婆婆喊:“你看看,你就是你的好媳妇,怎么这么野蛮,这么恶毒心肠啊!我是教训不了她,可她现在还是你的媳妇,你倒是说句话呀!”

    婆婆脸涨得通红,拍案怒起:“胡闹,全都是胡闹!两个媳妇,没有一个是好的东西!这事儿我管不了,我谁不管了!”说罢,袖子一甩,气呼呼离开大厅。

    方潇潇躺在平坦的地上,痛得眼泪直流,那身漂亮的青衣裳也被血迹染得星星点点,就像山上开满的红花。

    她突然抬起头,横眉怒目瞪着我,视线如冰刀办锋利。

    向来柔弱不堪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太恨我了吧,忍着浑身伤痛,脚步凌乱地跑上来,揪住我的衣襟,几乎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痛感。也因为愤怒,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凶狠的眼睛再没有从前那般楚楚可怜,锥在我脸上恨意甚浓:“花照,你不得好死!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为现在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嘶喊着,带着哭腔向我嘶喊。

    我面无动容,掰开她的五指,眼角含起了笑意,启唇一字一字轻吐在她耳边:“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为你将得到的代价买单吧!今日,还只是开始!”

    “你这个贱人!可恶!”

    她举手想打我,却是自己没站稳,狼狈地荆棘毯上后退两步,若不是方氏在她身后及时顶住,否则又要吃上那刺骨之痛。

    我不想再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起身离开大厅。

    我回到我原来的院子,发现狼藉一片。

    小容说,我跟白延卿走后,方氏和方潇潇便将这儿破坏地一塌糊涂。一件完整之物都不留,就连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全崛了。

    没关系。

    我叫人去问婆婆要账本,我不知道这账本原先是在谁手上,总之婆婆很快就将它我交给了我。我大致翻了一下,唔,剩下的银两足够我置换一批新物了。于是我让小容做主,将我院子重新整理布置了一遍。

    小容倒是很会挑东西,选的都是贵的,不过样式都很合我喜欢。不出一天,我的院子便焕然一新,而且比从前更精致大气。只是院子里种的不再是海棠,而是几株高高的广玉兰。

    我卧在新买的软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连续经历那么多风雨,即非凡身,也会累了。

    哪知我才刚眯了会儿眼,婆婆派人来跟我说,要我给方氏母女分点养伤的药。

    哦……我差点忘了她们。现在府中诸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没开口,方氏母女的伤就只能硬生生受着,没钱请大夫。也得不到府上藏药。

    想要药?好啊。

    于是,我亲自挑选了两瓶金疮药,亲自送到东房。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我将药放在榻边小桌上,一脸和善的嘱咐眼眶红肿的方潇潇。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方潇潇抓起两个瓶子,一把砸在门外,碎成一片。

    我闻着清凉的药香,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重的微笑:“府上大大小小物什进出,都由我做主。你和你娘的金疮药已经被你砸了,便就没多的给了。”

    此行,我便是有意为之。我若让下人送金疮药,方潇潇或许就收下了。她恨我怒我,如果由我亲自送药,她便觉得是种羞辱。这个结果,我早就意料到了,而且我就是冲着这来的。

    方潇潇也忽然明白了我的意图,大悟而愤怒,对我咆哮:“你这个阴险小人,尽是知道算计我!不涂药就不涂药!我身上这几百个疮孔,来日我定要在你身上扎上一千个一万个!我方潇潇,绝不有求于你,别说是一瓶金疮药,哪怕是一条命,我也绝不屈服于你!”

    我呵呵笑了下,拍拍手:“真是好骨气。”

    方潇潇气得两眼又开始冒泪,大哭大叫起来。

    我瞧了她一会儿,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梨花带雨。可是在她脸上,已着实找不到当初那份叫人怜惜的哀楚了。我看得无趣,干脆就离了东房。

    路上,小容问我:“如果她真的要了金疮药,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长叹,说:“她身上的伤,早晚都是要好的。我只不过是想以药之名,气气她罢了。”

    小容又问:“少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跟小姐一起回来?”

    我顿了一下,说:“死了吧。”

    小容大惊地捂住嘴,我摸摸她的头,笑了:“地下埋的酒可被挖了?”

    片刻之后,我坐在院子里,晚霞并天,空气浸在酒香中,闻着就让人醉了。

    这是最后一坛桃花酒,没想到当初埋下的酒都被我一人享用了。我抬起头,望着那二三正值花期的广玉兰,脑袋有些晕眩,干脆仰倒在软绵绵的绿草地上,天地衾枕。

    我丢掉酒坛,撒了一地桃花酒香,展开的衣衫也被这酒浸湿了,空荡的酒壶“咚”地滚到树根下,从天而降掉下一朵白光耀眼的玉兰花。我将玉兰拾起,凑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许是被前些日的风雨吹压,花朵开的不算完美,洁白的花身上印着几缕风刮雨摧的痕迹,但依然芳香四溢。

    昏沉的醉意和甜美的香气暂时驱散恼人的情绪,我呆呆望着满树玉兰,晚霞在花瓣上融成一抹抹嫣然温暖的光晕,一阵风过。清香带着凝结的晚露潇洒而下,落在我脸上,冰凉丝丝。

    我好像看到了下雪苍天,周身也跟着觉得寒冷,就如我的心一般。

    有人醉在酒里,有人醉在名誉里,有人醉在红尘里。

    我醉了,也醒着。我着迷望着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兰,心里生出不该有的凄迷,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这年头,雨下得太多了。小容,你说,后面还会有雨吗?”

    小容望着天,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笑了笑,一段风雨去,一段风雨来,真正的雨过天晴怕是要等很长时间之后,等到所有人都忘记。

    昏宁静,偶尔从东房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此时我听在耳中竟然觉得格外清脆,恨不得再多响两声。我长长伸了个懒腰,小容忽然满脸激动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我从地上翻身坐起,同时目光投向那不远处的院门,白延卿正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