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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没头脑和不高兴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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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婕妤与薛美人的发现,替嬴政补上了拼图的最后一块,至此,冯家与皇太后的筹谋昭然若揭。

    至于现下他们正在筹谋的事……

    嬴政倏然冷笑出声。

    吴婕妤与薛美人并非蠢人,自然也从这些过往旧事当中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崇庆公主多半是没有死的。

    而从先帝将大批珍宝暗中赐予崇庆公主来看,显然她并没有失去父亲的疼爱。

    可既然如此,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又为何要瞒过世人耳目假死?

    她背地里,究竟在图谋什么?

    先帝亲自炮制了崇庆公主假死之事,又大笔赐下诸多宝物奇珍,对此,彼时正执掌六宫的皇太后当真一无所知吗?

    再联想到天子登基之后,与兴庆宫隐隐的对立……

    吴婕妤跟薛美人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尤其吴婕妤心细如尘,又好读史书,此刻低垂着眼睫跪在地上,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不禁思量——对于今次的调查结果,当今天子大抵早就有所预料了吧?

    否则,淑妃怎么会如此巧合的被分配了筹办皇太后寿辰的任务,又如此恰到好处的被天子命令将手头诸多事项交付给她们?

    而就在这之后,先帝与崇庆公主身上的重重疑云就被她们发现,正好避开了淑妃。

    要知道,淑妃与皇太后一样,她们都姓冯啊!

    近日以来,天子也曾见过淑妃几次,其形容之和煦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正因如此,吴婕妤才愈发觉得君心似海、不可度量。

    她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既然崇庆公主一事疑云重重,而兴庆宫又似乎有所参与,而天子显然对此早有预料,那么,近来两宫修好、母子和睦,是否也只是一种假象?

    而谁又能透过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窥视到在那之下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吴婕妤微微出神,冷不防听天子道:“婕妤。”

    吴婕妤猝不及防,着实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个冷战,这才恍然应声:“是,妾身在此。”

    嬴政静静的注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好像吓到你了?朕有那么可怕吗?”

    吴婕妤认真道:“是妾身自幼胆小,禁不得大事。”

    嬴政听她将最后两个字咬得稍重一些,再看旁边脸上尤且带着几分茫然的薛美人,不禁在心下感慨——到底是聪明人啊。

    薛美人见状,虽不明白这二人在打什么机锋,却也知情识趣,马上便道:“妾身还有些事务没有忙完,这便该告退了……”

    “不必如此,”嬴政打断了她:“现在,朕有件事要交由你们去做。”

    他没给二人多思多想的机会,径自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朕须得向皇太后尽孝,尔等身在后宫,除去要同皇太后请安之外,也要敬奉兴庆宫偏殿里的太妃们,近来都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若得了空,也往太妃们处去坐一坐。”

    这吩咐显然跟吴婕妤和薛美人事先料想的不一样。

    先帝驾崩之后,除去皇太后这个昔日的正宫皇后,其余太妃们都成了明日黄花。

    不管是得宠过的也好,圣恩平平的也罢,即便还正当韶年、风华正茂,这后宫也已经不再是她们的天下了。

    天子为什么会关注这样一群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太妃呢?

    吴婕妤百思不得其解。

    薛美人也一样。

    嬴政看出了她们的好奇,道:“想知道缘由吗?”

    吴婕妤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嬴政眼底不无赞赏:“婕妤当真是个妙人啊。”

    ……

    吴婕妤跟薛美人领了君命,很快便将其落实到了实处。

    且她们很聪明,不是自己一个人做,而是带着所有后妃一起去给太妃们请安,再对比近来天子对皇太后的敬重与孝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后妃们在附和天子的行径,向朝野民间展示皇家孝悌之道堪为天下表率。

    如此上下一体,君臣同心,瞬间在臣民间兴起了一股褒赞天家美德的风尚。

    陛下你真孝顺,陛下你真棒!

    ……

    在满殿朝臣为天家感人至深的母子情唱赞歌的同时,嬴政并没有放弃对朝臣们的摧残和剥削,坚持将全天工作制落实到实处,并试图将此作为定例推行。

    半天工作制太他妈反帝性了!

    这种工作方式能被推行就很离谱!

    【朱元璋点了个赞】

    宰相们最近简直要烦死王越了。

    午饭吃完大家都准备散了,这狗比腆着脸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美其名曰“一日何其长,而吾辈得以为君分忧之时几何?”。

    然后下午留在那儿继续肝。

    其余四位宰相齐齐装死,照常打卡下班。

    只有跟王越同为中书令的柳玄处在蚌埠住了与蚌埠不住的界限之间,头大如斗,来回横跳。

    这他妈咋整啊!

    同在中书省,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带头加班,显得我很尴尬嗳!

    装死直接下班回家,你个鸟人还三番两次的叫人去我家,问某某事我怎么看。

    我踏马能怎么看?

    用眼睛看!

    柳玄臭着脸开始被迫加班。

    压力给到尚书省跟门下省那边。

    董昌时:“……”

    冯明达:“……”

    Emmm。

    这感觉就跟林平之把辟邪剑谱复印一万份,在江湖上大肆传扬似的。

    练吧,要自宫。

    不练吧,别人都超过你了。

    好吧好吧,大家都练,齐齐变强一个版本——这不就跟大家都没练一样吗?!

    白他妈自宫了!

    艹!(一种植物)

    尚书省的两位仆射蚌埠住了。

    董昌时看冯明达,说:“冯仆射是皇太后之弟、天子的舅舅啊,这事儿得您来拿主意。”

    冯明达表示他们慕容家的家业关我冯家屁事,坚决不带头:“本朝尚书省以左为尊,还请董仆射示下。”

    你来我往的踢了半天皮球,终于还是在听说陛下大力嘉许中书省时,一起被迫向现实低了头。

    中书省跟尚书省先后沦陷,门下省独木难支,到第三天,侍中李淳也加入了加班的队伍。

    至此,大秦朝六位宰相,有五位被迫下海,加入了全天工作制的洪流之中。

    只有门下省侍中韦仲之头铁异常,脖子巨硬,铁了心跟加班剥削斗争到底。

    第三天下午,其余五位宰相都在加班,韦仲之虽誓死跟加班斗争到底,吃完饭之后却也没走。

    他亲自提着椅子,到中书省庭院里,坐在正对着王越办公桌的那个窗户,大声念书:“千夫所指,不病而死……”

    反复念这一段话。

    中书省的官员:“……”

    雾草,撕起来了!

    打起来,打起来!!!

    韦侍中,揍他个兔崽子!!!

    另一位中书令柳玄难免惆怅。

    被门下侍中上门踢场了,我是该违心支持内卷同僚,还是顺遂自己的心意,为仲之兄鼓劲喝彩?

    只是王越压根没给他过多惆怅的机会。

    众所周知,当反派不能要脸啊。

    听清楚韦仲之在自己窗户外边念得什么之后,他马上就出去了,不气不恼,笑呵呵道:“仲之兄来啦?仲之兄请喝茶。仲之兄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如此生气?我今下午就在此处当值,为天子尽忠,仲之兄若有不虞之事,不妨来跟我这个中书令说说,叫我开解一二?”

    王越的行事风格就是,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

    脸面这种东西就是海绵里的水,今天丢了,明天再挤一挤,总会有的。

    三省六位宰相,总要有人为陛下做带路党,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同僚讨厌我,那就尽管讨厌嘛,陛下喜欢我就好了啊!

    当今天子尚未及冠,眼见着还能御极几十载,我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呢!

    哪怕运气差点,当今创业未半而中途凉掉,新君继位,但凡新君是个明白的,肯定也会喜欢我这种忠直勤恳、为天子考虑的大臣啊!

    什么,万一之后继位的是个昏君怎么办?

    这不就触及到我的强项了吗?

    王某人最擅长逢迎上意,做带路党啊!

    嬴政吃花椒,赢麻了属于是。

    侍中韦仲之实在不像王越那样豁的出去,与之纠缠良久,最后还是败走麦城。

    毕竟是涉及到两位宰相的交锋,当天下午三省还没下值,事情就先一步传出去了。

    到晚上王越回府用饭,其子王遂不免忧心忡忡道:“阿耶这一回,可是把韦侍中给得罪狠了。”

    “你又不懂了不是?”

    王家人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仆婢侍奉,这会儿王越就亲自撸起袖子来给自己盛饭。

    一边盛,一边跟儿子说:“今日下午闹这一场,可谓各得其是。我得天子之心,韦仲之得其直,谁也没输。”

    王遂不曾想事情还能这样理解:“啊这……”

    “你当三省的宰相们蠢吗?他们难道真觉得是我王越故意要同他们为难?总归是天子的意思罢了。”

    王越嗤笑道:“三省六相之中,我第一个尊奉天子之令,后边四个虽心有怏怏,但终究顺从,不足为患,而韦仲之坚决不从……”

    王遂试探着道:“阿耶该小心些他?”

    “小心个屁!”

    王越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韦仲之耿介朴直,最不需要担忧,你岂不知君子可欺之以方?”

    又狐疑不已:“你真是我儿子吗?为什么这么蠢?不会跟纪王府似的,被贼人偷偷给换了吧?!”

    王遂:“……”

    裴夫人没好气的瞥了丈夫一眼:“别胡说。”

    又道:“纪王府那位世子长在民间,倒不似一般的乡野村夫,我先前在纪王太妃处见过一次,迎来送往都颇得体,到底是龙子凤孙,非同凡响呢。”

    王越倒不曾多想:“毕竟打小就被俞大儒看中收为弟子,后来又嫁了爱女嘛,名士左右耳濡目染,总会得些熏陶。”

    转而便将话题转到了别处:“陛下昔年在周王府时,颇好百工优伶,我正准备投其所好,挑几个合适的人送进宫去,既是给陛下逗乐,若真有个万一,说不定便会是王家的救命稻草。”

    裴夫人蹙眉道:“先帝孝期未出……”

    王越摆手道:“我送的是男人,又不是美娇娥,怕什么?”

    说到此处,又嘿嘿笑了两声,饶是身在家中,但还是压低声音:“陛下不就好这口吗?南那个风喔!”

    裴夫人:“……”

    【嬴政点了个踩】

    ……

    三省宰相们加班几日之后,嬴政方才愕然惊觉(?),继而在朝堂之上大加褒美,倍以崇扬。

    王越立时便出列道:“臣闻海晏河清,圣人在而能臣出,天下大吉。这是即将天下大治的征兆啊。”

    其余几位宰相想着班都加了,要还是臭着脸站在这儿,叫天子不高兴,那不是白加了吗。

    于是丧事喜办,也纷纷出言表示天子圣德,臣下岂敢懈怠,如此云云。

    只有侍中韦仲之不置一词,始终坚持着不加班、不拍马屁,按时上班,定点下班,此时其余几位宰相出列发声,只有他手持笏板,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堪称是三省宰相们中的一股清流。

    嬴政对此很满意。

    一样米养百种人,朝堂之上只有一种声音,反倒不好。

    韦仲之虽然不捧场加班,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的确都是办好了的,既然如此,嬴政当然也不会赶尽杀绝。

    马上下令从今以后中枢官员俸禄加倍以酬之。

    朝臣们:“……”

    Emmm。

    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五品往上,能在三省听令的,都是中枢要臣,谁缺那点儿俸禄啊。

    行叭。

    有总比没有好。

    感谢陛下百忙之中打赏的仨瓜俩枣。

    ……

    嬴政从来都不是会停歇下来的人,改半日制为全天制的事情做完,歇都不歇,便对准尚书省发难。

    圣人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这话之于皇家,又另有一重先辈对于后嗣的保护意味在。

    上了年纪的先代帝王的政令并不都是陈腐无用的,看似冗杂拖沓的行事,或许并不是因为先帝年老昏庸,而是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

    新君年轻气盛,总想着新朝当有新气象,要一举扫除沉疴,有时贸然行动,反倒容易惹火烧身。

    故而有时大限将至的天子将“三年无改父道”这句话留给继任者,并不是为了束缚,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继任者还年轻,三年的时间不算什么,等一等,看一看,时间会沉淀许多东西,教会人许多道理。

    不过对于嬴政而言……

    你在狗叫什么?

    朕不是故意针对谁,在座的各位统统都是垃圾!

    朕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

    嬴政将改革的第一刀捅进了吏部。

    他把中书令王越给尚书左仆射董昌时打小报告时上的奏疏翻出来,再加上黑衣卫调查出来的几条不法之行作例,对着尚书省的两位仆射,并吏部尚书、两位吏部侍郎,以及中书省分押吏部的中书舍人猛然开炮。

    “这个左秀,在下州为刺史三年,人口不见增长,赋税不见稍加,何以吏部评级竟得了甲上,调去上州为刺史?”

    “他调走之后五年,在位时主修的堤坝溃决,何以无人问责?吏部诸公难道尽是耳聋目盲之人,不辨忠奸吗?若如此,朕要尔等何用?!”

    吏部尚书刘槐今年六十有二,体力与精力都不足以承载他继续官场生涯,之所以能稳坐六部最肥的吏部尚书之职,纯粹是两位尚书仆射彼此妥协、刘槐本人留恋权位的结果。

    此时吏部的差事出了错漏,他这个尚书自是首当其冲,跪地再三请罪之后,见天子始终一言不发,终于依依不舍的摘下头顶官帽,试探着道:“臣愧对陛下,有负君恩,请乞骸骨……”

    嬴政立即道:“准!”

    继而雷厉风行道:“如此尸位素餐之辈,若有丝毫羞耻之心,早该如此!剥去他的尚书紫袍,即刻赶出宫去!”

    刘槐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年轻的帝王竟如此不留情面,着实惊了一惊,待到近侍近前来脱去他身上的尚书服制,更觉羞愤欲死,当即泣下。

    嬴政连美人哭泣都无心观赏,更遑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即叫人把他叉出去,继而调转枪口指向两位尚书仆射。

    “如此无能之辈盘踞尚书之位,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尚书省究竟是国朝的尚书省,还是你们董冯两家的后花园?!”

    董昌时与冯明达不敢作声,只得连连请罪。

    嬴政冷笑一声:“冯仆射,冯朝端?你怎么不敢抬头啊?你替左秀奔走,为他筹谋官职的时候,也是这般姿态吗?不能够吧?”

    然后拍案而起:“朕若是你这蠢东西,此时羞也要羞死了,哪里还能厚颜无耻的站在这里,装作耳聋不能听物!”

    冯明达被骂的站不住脚,只能跪地叩首,心头悲凉。

    从前关系好的时候叫人家舅舅,今天就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儿叫人家蠢东西……

    噢对不起,从前关系也没好过,那会儿叫舅舅,是为了给我挖坑。

    噫,怎么回事,忽然更难过了!

    嬴政瞥了他一眼,却不叫起,倏然转头,目光如电,看向还站着的董昌时和两位吏部侍郎。

    那三人立时便抖了三抖。

    嬴政又数了几桩旧案出来,继而才在董昌时与吏部侍郎杨集毛骨悚然的眼神中,徐徐道:“骑录军参事陆崇,在京当值不过一年,何以便得了评级为甲,重又调回陇右道去了?杨侍郎,这合理吗?合法吗?”

    董昌时一听“骑录军参事”这五个字,心头就是一个哆嗦。

    这这这,这是当今天子的旧仇人啊!

    因为当今天子跟人抢男人犯禁,把他抓起来打了二十棍啊!

    跟当今天子抢男人的那混账东西,还是我们家不成器的侄子啊!

    杨集哆嗦的比董昌时还要严重点。

    天子的旧仇人是他给弄走的啊!

    虽说那位骑录军参事秉公执法无罪,但是他后来怕当今,也就是当日的周王府次子报复,动了动笔把人调走了,这违法啊!

    虽然这事儿他跟董昌时的共犯,但架不住他才是动手操作的那个——再说董昌时是宰相,血条先天就比他厚啊!

    另外一位吏部侍郎跟分押吏部的那位中书舍人见炮火主要冲着那二人去了,难免暗松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雷就炸在自己脑袋上了。

    “彼辈乱法,尔二人难道毫不知晓吗?与其人同处于吏部,你们难道便没有监察之责吗?!”

    直说的这二人也跪了下去。

    嬴政看着书案下的一排头顶,脸色稍霁:“朕知道,先帝秉性宽宏,仁厚示下,只是今日告知诸位卿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帝的归先帝,朕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

    众人忙道:“谨受命。”

    嬴政轻轻颔首,看向冯明达:“冯仆射?”

    冯明达汗流浃背:“臣在。”

    嬴政道:“左秀是你的姻亲,此事便交由你处置。不要失朕之意。”

    冯明达恭敬称是。

    嬴政又分付了几桩案子下去,这才看向杨集:“杨侍郎?”

    杨集只感觉等待良久的屠刀终于架到脖子上了:“臣在。”

    嬴政道:“你可知罪?”

    杨集道:“臣知罪。”

    嬴政问:“罪在何处?”

    杨集梗了一梗,摘下头顶官帽,咬牙道:“臣不该以吏部侍郎的身份知法犯法,明知陆崇当值未满三年,却违规将其调任他方,臣有罪,自请辞去吏部侍郎之职!”

    嬴政见他如此,眼底反倒添了几分赞许:“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杨集不明所以,再拜道:“还请陛下示下。”

    嬴政道:“你犯的是大不敬之罪。”

    杨集脸色顿变,心脏不由自主的因此牵动一下。

    嬴政则转过脸去,看向董昌时,淡淡道:“当日他为骑录军参事,是恪尽职守,何过之有?惩朕者,法也,与他何干?彼辈太过看轻天子气量。”

    董昌时与杨集不曾想他会如此言说,着实一怔,继而心悦诚服,俯身三呼万岁:“臣惶恐,臣万死!”

    ……

    天子一扫此前的和颜悦色,重重发落了两位尚书仆射和吏部的人,宰相们难免谨言慎行一些,见了省内官员,也都提点他们小心行事,仔细触了霉头。

    待到众位宰相们齐聚政事堂议事结束,李淳不免感慨一声:“从前看《近川文集》时,见近川先生讲侍太’祖皇帝之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则谨小慎微,出则汗流浃背’,太’祖皇帝的威严之深,竟到了这种程度,不免觉得过于夸张。现下见当今天子御下,倒觉都是寻常了。”

    其余几位宰相也随之唏嘘起来。

    只有侍中韦仲之道:“这是好事。国朝绵延百十年,弊端渐生,今有圣明天子,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岂不是国朝之幸,天下之福?”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他,神色都颇有些古怪。

    韦仲之自若道:“我不喜欢加班是真的,觉得陛下圣明也是真的。至于所谓的威仪太盛,我既不曾替姻亲谋取官职……”

    冯明达皱起眉来。

    韦仲之:“又不曾自作主张,擅自调动官员升迁……”

    董昌时将目光转向窗外。

    韦仲之:“门下省又不像中书省一样,无中书舍人押吏部,我身为侍中,更无失察之责。”

    两位中书令,王越与柳玄面无表情。

    侍中李淳见同省的这位兄弟嘎嘎乱杀,头就开始大了,强笑两声,正待出面劝和,却听韦仲之忽的转了话头:“不过陛下圣德,了解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故而只是加以斥责,倒不曾真正问罪,多半也只是敲打一下咱们的意思。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便暗松一口气,怕是为时尚早,陛下想清查干净的,怕不仅仅是吏部呢。”

    众人听到此处,心下不觉紧迫起来。

    本朝三省以尚书省为首,左右仆射又以左为尊,故而最后便是董昌时道了一句:“该整改的自行整改,该惩处的趁早惩处吧,若当真等到陛下亲手处置,怕就不只是颜面大失的问题了。”

    柳玄应声,又凉凉的道:“只怕咱们内部人心不齐,有人首尾两端,脑生反骨啊。”

    众人原本都已经站起身来,正整顿衣冠,听他如此言说,于是齐齐去看王越。

    王越:“????”

    王越被五双眼睛盯着,深以为耻,勃然大怒:“难道在诸位眼里,我便是那种会出卖同僚的无耻小人吗?”

    韦仲之呵呵呵笑了三声:“王令君何必妄自菲薄?”

    王越:“……”

    ……

    天子有意自三省起清查吏治,宰相们近来行事,不得不小心再三。

    王越侍上几个月,也隐约摸到了当今天子脾性,若是将差事办好了,天子是很不吝于给臣下几分好颜色的,某些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若是把事情办砸了……

    你是天子他舅也好,三朝老臣也罢,统统都没有情面可讲!

    他琢磨着,得赶紧把送人进宫的事情提上日程。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身为宰相,想找几个好姿容的优伶,那还不简单吗?

    可是说难也难。

    天子是什么人啊,眼里从来揉不下沙子,你要是送个蠢的进去,行差踏错一步,兴许连带着他这个荐主也落不到好儿。

    好在自打传出周王府次子被选为先帝嗣子之后,王越就着手操办这事儿了,叫府里管事挑了好些个姿容上佳、口舌灵敏的养着,着意教授规矩,此时正好得用。

    王越还在政事堂的时候就开始盘算这事儿,回家之后二话不说,先叫管事把人都传来,一个一个挨着见了,挑出六个容貌最是俊秀的出来,又开始考量其言谈。

    他眼睛多毒啊,外放的时候是封疆大吏,入中枢后是一省宰相,将两个在他面前行为局促的剔出去,又把一个谄媚之态过分流露的撵了,只留下三个最出挑的,锦衣上身、君子如玉,明秀如清晨露珠,潇洒如风中修竹,说是世家公子,也有人信的。

    王越难免开口勉励他们几句,说些“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出来,叫在家沐浴斋戒三日,方才悄悄在递上去的奏疏中提了一句,今天子登基践祚,未解民生,是否有意听小民一叙宫外见闻?

    嬴政看完之后真没多想。

    不戴“没头脑”的面具久矣,他都忘记没头脑是个gay了。

    他理解的小民是那种贩夫走卒、亦或者是上了年纪的三老,进宫来跟他说些民生之事,田野见闻。

    一时之间只觉得王越实在是个会钻营的,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他心上。

    这种人在同僚眼里或许讨厌了些,但哪个上位者不喜欢臣下主动为自己分忧呢?

    于是格外和颜悦色的批复下去:“可。令君之心,朕深知矣。”

    王越:妥了!

    然后……emmm。

    第二日,嬴政看着面前三个丰神俊朗、俊美非凡的青年无语凝噎。

    被天子叫来听些民生见闻的两位尚书仆射:“……”

    这是免费能看的东西吗?

    朱元璋:“啊这。”

    李世民:“蚌埠住了。”

    李元达咋舌:“王大人你不怕始皇一怒之下消你号啊!”

    刘彻险些把扁桃体笑飞:“妈耶!救命啊,这里有男同,谁来把他们抓起来啊哈哈哈哈哈!!!”

    嬴政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竭力平复一下呼吸,按捺住心头涛涛怒焰,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王越:“这就是你带进宫,好叫朕了解民生百态的黔首小民?”

    王越把人带进来之后,一见尚书省的两位仆射也在,就知道自己可能理解岔劈了,再被天子目光不善的盯着,一时冷汗涔涔:“这……”

    嬴政见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当即冷笑出声,转目去看那三个察觉不对而面生不安的美男子,面笼寒霜:“尔等入宫,是想同朕说些什么宫外见闻啊?”

    三个美男子有两个花容失色,一个字也说不出,磕头如同捣蒜。

    剩下的另一个脸上虽也惶惶,却还定得住神,匆忙膝行上前两步,顿首道:“陛下恕罪,草民进入入宫,并非是要同陛下讲宫外见闻。”

    嬴政见他有些胆色,倒是稍稍高看他些,脸上却不显露:“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那人道:“草民是来陛下身边,做小人的。”

    嬴政挑眉,略带些疑惑的“哦”了一声。

    那人又叩首道:“当今圣明天子,泽被四方,尧舜在世——如此英明之主,身边怎么能没有小人?草民不才,愿为天子门下牛马走!”

    饶是嬴政,听罢这一席话也不禁有些怔神,转而会意,赞赏之情油然而生,语气不免稍见和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草民姓曹,单名一个阳字。”

    嬴政道:“朕听你言行,并非无能之辈,何以沦落至此?”

    曹阳遂郑重拜道:“陛下岂不闻用之则如龙,不用则如虫?非草民得其能,是适逢明君,得其时而已!”

    朱元璋“哟呵”一声:“年轻人很上道啊!”

    王越一边擦汗一边在肚子里腹诽:我擦,这家伙比我还能舔啊!

    嬴政欣赏他的机变,也欣赏他的识趣,更欣赏他看透时局的聪敏。

    天子身边,怎么能没有小人?

    总要有人在黑暗中为天子奔走,扫清阴诡之人的同时充当一下阴诡之人。

    这种事不能交付到朝臣手里,他们会搬出圣贤之道和祖宗之法跟天子激情互骂。

    也不能让后妃和内侍来做,他们的生存区域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作用范围。

    能干这事儿的,只有口蜜腹剑、蒙蔽圣德天子的小人。

    嬴政欣然颔首:“你觉得,朕该给你个什么官职才好?”

    曹阳听得心头一动,下意识就想说“万般皆是天子所赐,不敢攀求”,只是转而想起自己入殿以来所见到的天子,暗暗揣度其心,终于又拜道:“草民斗胆,敢请人黑衣卫为一小吏,与陛下分忧!”

    “很好。”嬴政欣慰于他的选择:“好好做事,不要叫朕失望。”

    正待令人将他带去内卫统领柴同甫处去,却见曹阳又一叩首,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另有一事相求。”

    嬴政目光微顿,语气却仍旧平和:“讲。”

    曹阳遂道:“臣家中尚有老母,托养于王令君门下,今请陛下恩准,许臣将其接回安养,否则来日王令君若行不法之事,或以举荐之恩威逼,或以老母安危威胁于臣,臣为之奈何?”

    又说:“他今日能打着叫陛下听小民一叙民间事的幌子入宫献美,来日未必做不出别的奸臣行径,臣不得不防!”

    被背刺的王越:“……”

    王越:“蛤????”

    我敲你妈,一整个蚌埠住了!

    天杀的反骨仔!!!

    嬴政也是一顿,方才继续道:“准。”

    王越额头上青筋又是一抽。

    于是此事就此敲定。

    两位尚书仆射平白看了场戏,在御书房内不好显露,等到出了门,走出去老远,终于大笑出声。

    董昌时道:“难得见王越吃瘪,哈哈哈哈!”

    冯明达也是发笑,笑完神色又逐渐肃然起来,目视着曹阳离去的背影,轻轻道:“是个很有心思的年轻人啊。”

    董昌时道:“他本就是来做独臣的,担着王越引荐的名头反倒不好,如此在陛下面前攀扯清楚了,日后做事反倒干净。”

    时值夏初,空气潮湿燥热,天空之中阴云密布,隐约有雷鸣声入耳,不多时,如丝细雨面面落下。

    回过头去,望着这九重宫阙,冯明达心头忽然浮上一层阴翳:“这样一个人,进了黑衣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