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红楼]咸鱼林夫人 > 第24章 成婚(三合一)

第24章 成婚(三合一)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第九特区神级影视大穿越汉化大师逆行诸天万界我一个人砍翻末世蜀山道主我的分身帝国从同福开始无耻术士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初夏的风带进来几片海棠花瓣,梨花木炕桌上的粉白牡丹玻璃插瓶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宁安华一手支在炕桌上,一手转动着手腕上通翠的碧玉镯子,看向窗外开到盛极的海棠花树,凝神思索。

    见她这样,宁安硕不觉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宁家人少财厚,自宁父林旭相继去后,为防有人见财起意,加害于宁家,宁安华更低调,不对外露财,叫人以为宁家只是撑着旧日的空体面,少了许多是非。

    后来他们到了林家,有林家衬着,宁家就更不显了。

    只怕连林家都有一部分人不知道,宁家的钱其实够花几辈子的。

    也是因为一直以来低调惯了,上回把账算明白后,宁安华手里虽有近二十万财产——光林旭嫁妆里的古董、摆设、字画、书籍等和她的衣裳首饰加起来就值八·九万了——却只打算对外称有四万嫁妆。

    就算是公府侯门之女,根据各人情况不同,嫁妆多则四五万,少则只有五千一万。

    除非似林旭父亲一样,家中没有男丁,或似宁家一样,家财的大头是太太的嫁妆,一般来说,女儿的嫁妆极少有超过六万的。

    贾敏作为国公亲女,当年的嫁妆共五万,已是难得丰厚。

    王家曾管着外国进宫朝贺的事,当年凡粤、闽、滇、浙一带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他家的[注],比贾家还有钱,王熙凤去年成婚,嫁妆也不过四万出头。

    不过宁安华从贾敏话中猜测,王熙凤的嫁妆没到五六万,倒不是因为王家不愿意出,而是因贾家没钱出更多聘礼了。

    荣国府给王熙凤的聘礼约有两万三千,正好比王熙凤嫁妆的一半多了那么一点儿。

    这些真正的高门女子的嫁妆都只有这个数,宁安华本来无意盖过她们。

    太出风头会遭人恨。

    贾敏还是原配,她的嫁妆若比贾敏的高,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所以她知道宁安硕自作主张,和林如海说她有六万加一万嫁妆的时候,她是有点不高兴的。

    这种别人直接给她做主了的感觉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不舒服。

    但现在她不生气了。

    她回神,见宁安硕正敛声屏气,坐得极端正,不禁笑道:“方才还有个当家做主的样子,现下又成了孩子样儿了。”

    宁安硕松了一口气,忙问:“姐姐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宁安华笑道:“很好。”

    宁安硕一慌:“姐姐不是故意说反话罢?”

    宁安华笑问:“怎么这么说?”

    宁安硕道:“姐姐一向对人客气,又……”

    宁安华笑道:“我和表嫂这几年的情分,早在去年大年初一那天,她凭借病重将死,逼我答应做这个续弦起,已经全完了。我不许你们在背后说她,是我还对她有一分尊重,玉儿更是无辜。可贾家几次三番想压服我,我也没必要给大家留脸了。”

    她让宁安硕给她铺纸磨墨,要重写一份嫁妆单子,又问:“荣国公夫人派人来的事,表哥知道吗?”

    宁安硕蘸墨递笔,笑道:“表哥知道。这还是玉儿托咱们家送信的人带来的消息。”

    宁安华手一停,墨洇在纸上成了一团。

    宁安硕忙抽出这张坏的,给她铺上一张新纸:“若不是玉儿,我定要求姐姐把这事推掉算了。”

    他又忙问:“姐姐不会因为玉儿就心软了罢?”

    宁安华定神,提笔写了几行:“不会。一则,你亲她疏,我去改口,说没有这些嫁妆,就是因她刺你了。二则,这事关我将来的日子到底能不能安生,这是我、你表哥和贾家的事,与她一个孩子无关。三则,她若明白,就该知道对她来说,谁家的面子和里子才更重要。”

    她一笑:“我等着看你表哥会怎么办。”

    林如海愿意按她的嫁妆数目准备聘礼,她还能多发一二万的财。

    若林如海竟能舍林家的面子去周全贾家的,仅仅因为和贾敏的情分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把贾母当亲娘一样供着,她还真要好好地想一想,这门亲事有没有成的必要了。

    毕竟她图的不就是林家没有公婆姑嫂,上面没人压着,能让她舒心顺意,过清净日子吗?

    竹鸣风细细,御史衙门书房四面开窗,格外清凉。

    林如海手里拿着两份册子。

    一份是当年林家给贾家的聘礼单子,一份是贾敏的嫁妆单子。

    他面前的条案上放着女儿写给他的信,已经被他翻看过数遍。

    老太太对玉儿自然是好的,这些年林家和贾家的亲近也并非虚情假意。

    但这不代表他要事事看贾家的脸色。

    从前没有,今后更不会。

    大妹妹是有情有义、是非分明的人。他越尊重大妹妹,大妹妹将来记着他的好处,也会更加善待玉儿。

    林如海唤人进来:“取出五万银子给宁姑娘置办聘礼,要体面为上。用不了的,全换成金锭银锭,压在后面。”

    也只能这么多了。

    再多,他少不了会被人参上几本。

    林平结巴了:“老、老爷?”

    他分明记得给贾太太下聘是按三万两准备的。如今给表姑娘的倒比给贾太太的多了这么多。

    贾家真把老爷给惹恼了?

    林如海没解释,只命:“让人去城东竹桥街盯着,看赖大女婿每日除了做生意还做什么,都和什么人来往。等聘礼置办齐全了,对外就传,你太太生前,你表姑娘尽心照顾,无微不至,我念其恩情,所以重礼聘求,以还其恩。且你表姑娘是林家姑太太的女儿,与我是亲上做亲,姑太太已去,我对姑母留下的表妹理应再格外郑重,才不负当年教养之恩。”

    林平知道老爷不惜连太太和老姑太太都抬出来说,是下定决心了。

    不然老爷和老姑太太是一年生的,老姑太太对老爷哪儿来的教养之恩?

    ……玩伴之情还差不多。

    他还帮嘴馋的老姑太太买过外头的糖葫芦呢。

    就是后来老姑太太吃坏了肚子,害他挨了十板子,老爷也挨了好一顿骂。

    不过老姑太太悄悄带了许多好吃的来看他,还让人给他做了好几身新衣裳,他从此记的就都是老姑太太的好了。

    说起来,表姑娘小的时候也是一样淘气。

    现在看表姑娘这几年处处都能周全,这么细致厉害,除了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儿,真看不出来是一个人了。

    林平不再啰嗦,即刻就去取银子办差。

    林如海将聘礼嫁妆单子都收起来,唤人备马,亲自去李同知家,请到了谢太太做媒人,又到知府衙门借了几个弓马娴熟的捕快捕头,到城外寻了两日,到底寻着一队晚飞的大雁,捉到两只活的,好生养起来,预备到了日子去纳采。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林盐课要大礼郑重迎娶宁家表妹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扬州。

    不过半月,又传至了金陵、姑苏等地。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从御史衙门出来,绕过整座扬州城,抬进了宁宅。

    宁安华收到的极为丰厚的聘礼,和她曾于贾敏病中悉心照料、不求回报的美名也都传扬开了。

    消息一直沿着运河而上,传到了荣国公府的深深庭院中。

    王熙凤生下孩子已有三个多月了。

    二月十二,林妹妹的生日那天中午,她才吃完一碗寿面,肚子就疼起来了。

    生了大半天,她在子时之前生出了一个女儿。

    不是儿子。

    若说失望,她心中确实是有。可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怀胎十月养下来的,也是她的宝贝。

    只不过贾家好像没有多少人和她想的一样。

    盛夏的天,又是正午,人人都在午睡,院子内外都静悄悄的。

    她搂着女儿,轻轻摇晃着,看女儿睡得香甜,面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

    平儿在旁打扇,见姐儿睡熟了,便悄声问:“奶奶,二太太几次来找奶奶去管事,奶奶怎么都不答应?”

    王熙凤把女儿放在摇篮里,轻手轻脚下了床,放下一层纱帐,让她既能看清女儿,又不至于让女儿被小虫子咬着。

    她细细把纱帐掖好了,才坐在床边椅子上。

    平儿也顺着坐在脚踏上,仍是给王熙凤打扇。

    抱着孩子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把孩子放下,王熙凤胳膊肩膀酸疼,自己锤了锤,问平儿:“她已经三个月了,你看家里的人都是怎么样?”

    平儿不大敢说。

    王熙凤笑道:“怕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除了老太太、宝玉和妹妹们,还有你、我、喜儿,你见谁真心疼她了?”

    老太太子孙多,也疼孙女,她生了家里头一个重孙女,老太太一点儿不见别意,仍是照着她生了重孙子的例重重赏了她和女儿。

    大老爷和大太太对自己的女儿都平常,对孙女更是快当没这个人了。

    她觉得就算她哪天生下个孙子,他们也不会多稀罕几日。

    姑妈——二太太,有亲儿子,也有亲孙子,不在乎她生的是男是女。

    或者说,她生的是女儿,或许姑妈还更高兴了。

    ——说来奇怪,她从扬州回来之后,觉得心里一日比一日明白了。

    许多她从前没看到、没想到,或者看到、想到了却不在意的事,都在她眼中明显了起来。

    但别人也就罢了,她冷笑:“连她的亲爹都不疼她,我也算是看透了。”

    平儿忙道:“二爷是年轻,可他心里是有奶奶和姐儿的。”

    王熙凤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平儿:“你不是从来都远着他?现在为什么又替他说话?

    平儿大感委屈:“奶奶?”

    王熙凤从鼻子里出了声气儿:“你说这话是为了劝我,我给你陪个不是。可他心里若真有女儿,也不会在我月子里几日不回来,就为了和混账老婆们鬼混了!”

    她平了平气,和平儿说:“你二爷是个靠不住的,这个家看着光鲜,其实内里一团乱,下人也不似下人,有的服侍过祖宗几日,就纵得和祖宗一样了,我再去管家,能有什么好处?咱们招了千人的恨,累坏了身子,实惠都是别人的!”

    总归没别人听见,她数着:“爵位是大老爷的,偏生大老爷不成个样子,人脉、实权都是二老爷的。我是大房的媳妇,却是二太太的内侄女,被二太太借过来管家,看似有体面,其实白给二房管着家,倒得罪了自己的公婆。你别看大太太那个样子,有着婆媳名分,她要铁了心挑我的不是,我也不能轻易逃脱的。就是老太太疼我,可咱们这等人家,也没有太婆婆护着孙媳妇,不叫婆婆管的理。”

    平儿忙道:“从前我也想过这话,可……”

    看她又不敢说了,王熙凤笑道:“我这一年想明白了不少。说不定我直到去年才怀上,就是平日累得太过了。”

    平儿担忧:“只是家里也没别人了,奶奶恐怕不得不管。”

    王熙凤笑道:“不得不管,就有不得不管的管法。等姐儿五六个月大,我不管不行了,那时再做道理。”

    她道:“不说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的意思呢。”

    不知怎么,平儿心中一突。

    她低了头,满心里想着能有一件事岔开奶奶的心思就好了,忽听卧房门外喜儿说:“老太太派了鸳鸯来,说有事请奶奶过去。”

    王熙凤看一眼平儿,起身叹道:“难道二太太这就找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但到了贾母房中,王熙凤一看没有一个人,连宝玉和黛玉都不见,只有几个丫头侍候着,便知道贾母叫她过来与王夫人无关。

    她观屋内情状和贾母神色,心里也不大定得下来:“老太太叫我来,不知有什么事叫我办?”

    贾母令她坐,她不敢推辞,斜签着身子坐了。

    从琥珀手上接过帕子擦干了泪,贾母令别人都出去,连平儿都出去了,只留下鸳鸯,才问:“凤丫头,我一直忘了问了,你住在宁家几个月,觉得……”

    虽然有些不大好启齿,贾母还是拉着王熙凤的手,问出来了:“你觉得宁家的家底大约有多厚?”

    王熙凤只作不解:“老太太怎么问这个?”

    贾母死死抿着嘴唇,半日道:“林家……给了宁家五万聘礼。”

    “什么?”王熙凤大惊,“老太太……?”

    贾母重重一叹,闭上眼睛:“所以我才想问你,是不是宁家有百万之富,宁姑娘的嫁妆有十万,才……”

    王熙凤不敢再坐了,站起来垂首道:“我也不清楚宁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只是二爷送上一千两银子,大姑姑也没见多少喜色,想来若不是见惯了几百上千银子的进项,也不会这样。他们家去了的老太太又是侯门出身的独生女儿,林家当日有多少财产,想必至少有二三成在宁家。”

    她觑着贾母的脸色,又道:“只是……”

    贾母叹道:“你也这么遮遮掩掩的,咱们家就没有个爽快人了。”

    王熙凤便半个身子在贾母身旁坐了,说:“只是两位姑姑在家中吃穿用度虽然不凡,他家在外行走的管家却一丝不露富,我也没在宁家房舍里见过太过奢华的家具摆设,想来宁家家风是藏富惯了的。”

    贾母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忙道:“不过聘礼的消息有了,想来婚、婚期已定,宁家大姑娘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再等等就知道了。”

    贾母半晌道:“春天你劝我别特特地派人去盯着,我没听,如今叫回他来也晚了。你林姑父为人温厚,最明事理。若不是宁家的嫁妆太多了,那就是……”

    就是他真的和贾家心生隔阂了。

    贾母叹道:“那就等等看罢。”

    王熙凤不敢再说别的,只问:“老太太可要歇一会儿?”

    贾母道:“让我睡一会子。”

    王熙凤亲给捧帕捧巾,服侍贾母洗了脸,心想不知老太太打发林妹妹到什么地方玩去了。若是去了二太太那里,她还得等等再找林妹妹说这个消息。

    阖上眼睛前,贾母又叮嘱王熙凤:“这事别告诉人,传到你林妹妹耳朵里,她该伤心了。”

    王熙凤一停,低头答应了。

    贾母又吩咐鸳鸯等:“不许和一个人说今日的事。”

    从荣庆堂后院东西穿堂出来,过南北宽夹道,粉油大影壁和半大门后,便是王熙凤的小院。

    天气炎热,王熙凤一路沿着树荫走,还是热出了一身汗。到了屋里,她先命打水洗了个澡,换过一身干爽衣服,才从奶娘手里抱了女儿回卧房,又让平儿也去洗澡,先让喜儿服侍就行了。

    不一时,平儿也洗了澡出来,正看见喜儿送林姑娘出去。

    她掀帘子进卧房,笑问:“奶奶怎么没多留林姑娘坐一会儿?”

    王熙凤笑道:“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再多留她,让别人起了疑心,那才不好呢。”

    平儿便问:“奶奶和林姑娘说的是……”又是林姑老爷和宁家的事?

    她有些担心:“奶奶虽然得了宁姑娘几个月照顾,又不是白吃白住。上次奶奶已经送过一回消息了,这次又送,万一让老太太知道了……”

    王熙凤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说了,我也不是只为了别人。”

    平儿忙问:“这事对奶奶有什么好处?”

    王熙凤正要说,见喜儿回来了,便把话收住,至晚将要歇息时,方同平儿说了:“林姑父终究要娶宁姑姑的,人家姓林,婚事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有什么插手的?左右林妹妹在咱家住上几年,只要林姑父不是狼心狗肺到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管的,还怕他不承咱们的情?老太太越是这样刺探,林姑父才越远。”

    平儿想了半日,已有些明白了:“所以奶奶把消息通过林姑娘透过去,是想另找一条路,结个善缘?”

    王熙凤叹道:“咱们家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也早就看出来了,偏偏家里没有一个得用的男人,只能靠着亲戚。林姑父一则是老太太的亲女婿,和别人不一样,二则又是两榜探花,已经官居三品,眼见前途无量了,所以老太太才怎么都想不开,竟在这事上糊涂了。除了林家,就是史家、王家……”

    她冷笑:“去年咱们在扬州,你二爷亲口同我说的,两家子好与不好,不与女人相干,全看男人们互相用不用得上,我自然有些心惊。这府里只有老太太和二老爷还算明白,偏一个儿孙多,再待我好,也比不上那么些儿子孙子,一个又是二房老爷,我更靠不上。别个就更别说了。我也只好自己想点儿主意了。”

    平儿听了,默默出神。

    王熙凤推她,笑道:“好了,你也别和我装憨儿。我中午要和你说的那件事,你是不是猜着了?”

    平儿急得要从床上爬起来,王熙凤忙按住她:“人都睡了,你想闹得人人都知道?”

    平儿慢慢躺回去,声音哀求:“奶奶……”

    王熙凤叹道:“我知道你没有这个心,可除了你,我还能放心把谁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呢?”

    漆黑一片的帐子里,只有平儿的啜泣声分外清晰。

    王熙凤搂住她,手指碰到她濡湿的眼角,便扯来一条帕子替她擦干:“我如今改了,你是知道的。你放心,连乐儿我都饶了她,何况是你?将来有我的就有你的,你若生了孩子,我都当自己的养,这样不好?你出去跟了别人也是操心受苦,你二爷虽靠不住,好歹他是大家公子,总要顾着体面,上外头去寻,你这个好模样儿,谁知终久怎么样呢?”

    平儿过了许久才止住抽泣。

    王熙凤一直耐心等着,终于等来了她一句,“我答应奶奶”。

    且说林如海有意要将婚事办得尽善尽美,让宁安华的名声没有分毫可以指摘之处,于是他四月末便送了聘礼过去,挑的成亲日子却在秋天八月十八。

    一则,婚事拖得越长,越显得对女家尊重。

    二则,宁安华毕竟在林家住过几年,两人又有表兄表妹的名分,宁安华又无父无母,若定亲和成亲不隔久些,万一她过门就……有了,岂不又会给人传出风言风语的机会。

    若不是宁安华年已双十,再拖过一年不大好,林如海宁愿再多等半年。

    其实随着婚期日近了,他也有些不安。

    他一向只把大妹妹当妹妹,如今他们竟要成夫妻了……婚后该怎么处呢?

    他能说出安硕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握笔的姿势哪里有点小毛病,写文章作诗什么部分最不拿手,爱看什么闲书,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却对大妹妹几乎一无所知。

    大妹妹虽说是在林家住了三年,可他们连一桌吃饭都没有过。

    他们两人大约比盲婚哑嫁略强些许?

    但如果让他像个少年人似的,和安硕打听大妹妹的喜好,且不说安硕会是什么反应,他也实在是过了那个年纪了。

    送聘定亲的动静闹得太大,如今他们两个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都会成为谈资。

    他还是精心等到婚期,婚后再慢慢和大妹妹熟悉罢。

    既然要娶大妹妹回家,他自然要做好为夫的本分。

    宁安华这里却是一派轻松。

    林如海送来的聘礼让宁家上下都狠狠吐了一口气,宁安华的嫁妆流水似的从姑苏老宅运过来,从白三秦嬷嬷起,到粗使的小厮婆子,人人都铆足了劲儿,要给大姑娘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劲儿都让别人使了,宁安华只管修炼和吃喝玩乐,顺便掌控全局,不叫他们兴头得太过就是了。

    不觉到了六月底。

    婚期还有一个多月,宁家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了不少,宁安硕也由五日一回家改为了三日甚至两日。

    宁安硕每次回来看她的眼神,都让宁安华以为她命不久矣,或是不久之后就要飞升登仙,与尘世再也无干了。

    宁安华觉得好笑,劝他:“你至少还有六七年要跟着表哥呢,这会子就这副模样做什么?”

    谁知宁安硕一听更沮丧了:“……若是表哥真的待姐姐不好,我该怎么办呢?”又嘟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他的。春天回姑苏去考几场,或许已经中了。”

    宁安华看他的模样不似寻常三言两语能劝动的,索性说了几句狠的:“我问你,他待我不好,我搬回来住,你会不会拦我?”

    宁安硕忙道:“当然不会!”

    宁安华笑道:“那不就得了?实在不行,我就与他和离,难道你会不让我离吗?”

    宁安硕腰板直起来了:“我早就说过,我愿意养姐姐一辈子!”

    宁安华笑道:“行了,你看他这个岁数,又公事繁杂,说不定过两年就卒于任上了。到时候我有人有钱,做个寡妇没人管着不是更好吗?你就别在这杞人忧天了。”

    宁安硕:“……???”

    宁安华敲他脑门一下:“再胡思乱想,把自己折腾病了,你是要我和你表哥一起去给你擦汗喂药喂水?”

    宁安硕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

    然后,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寒噤。

    宁安华笑而不语。

    近日,林如海发现,宁安硕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再是一副他要把他姐姐抢走的不服了,而是转为了……怜悯?

    他想不通宁安硕这是为什么,也不好问,只能说正事:“玉儿传信来了,说贾家老太太疑心是大妹妹嫁妆太多,所以让我不得不多送聘礼。烦你回去告诉大妹妹,嫁妆对外少说些也使得。如此外人若有什么闲言碎语也只在我身上,都与大妹妹不相干。”

    宁安硕忙回去转告了宁安华:“左右表哥的聘礼已经送来了,别人也都知道有多少了,我看姐姐只说有五万嫁妆,和贾氏当年一样也好。”

    宁安华几乎没有犹豫:“就这么办罢。”

    对外少说两万嫁妆对她的实际利益基本没有影响,甚至还有许多好处。

    这个消息必然还是黛玉送回来的,她主动少说嫁妆,也算回报了黛玉。

    她的聘礼已经比贾敏多了,没必要非得在这个虚名上再压她生母一头。

    也勉强能算在林如海那里多挣了点印象分吧。

    对贾母来说,林如海主动送她五万聘礼,和不得不给她五万聘礼的意义也是不一样的。显然是前者的打击更大。

    希望经过这一次,贾母能彻底放弃拿捏她的想法了。

    ——她印象中的贾母行事没有这么粗糙……

    也许老年丧女之痛,确实会让人伤心到糊涂?

    而且她坚持说七万嫁妆,在旁人眼中难免落下争强无礼的印象。五万之数正好与聘礼相等,也不多于原配的嫁妆,于她名声是无碍的。

    至于贾家人舒不舒服她就管不了了。

    何况既然林如海愿意担这个责任,她为什么不让呢?

    只可惜晒嫁妆在婚期前两天,等消息传到贾母耳中还得一个多月。

    算来算去,贾母的态度,也只能在今年林贾两家走年礼上窥见了。

    婚期的前半个月,诸事齐备。

    宁宅内外一片喜庆的红色,只等送宁安华出阁。

    嫁妆是女子的私产,聘礼却要分女子家中是留下还是全数让女儿带走。林如海送来的五万聘礼,除去一些不禁放的新鲜果品之外,自然是全部归为宁安华的私产。

    这日,宁安华终于每日抽空把自己的财产算清了,正准备好生休息两日,谁知秦嬷嬷和陶嬷嬷拿了说薄不薄、说厚不厚的几本册子过来,两个人都不似往日的大方爽利,竟有些忸怩之态。

    宁安华……当然不是真正单纯无知的“闺阁女儿”,一看就明白她们要说什么了。

    她懒得装太久的娇羞,索性把册子都夺过来,往床帐里一放,就推嬷嬷们出去:“哎呀,我都知道了。我累了,嬷嬷们好歹再疼我几日,让我歇歇儿罢。”

    秦嬷嬷和陶嬷嬷站在门外,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发愁。

    最后还是秦嬷嬷说:“舅爷年纪大几岁,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好歹舅爷知道疼人,姑娘就算不明白也无妨了。”

    陶嬷嬷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意:“若是太太还在就好了。”

    秦嬷嬷拍了拍她,笑道:“别多想了。若太太还在,也就没有这门亲事了。”

    八月十六,宁安华的嫁妆由宁宅抬出,也绕了扬州城一圈,接连不断地抬进了巡盐御史衙门,直抬了半日。

    唱嫁妆的林平等人直唱到太阳西斜,嗓子都哑了才算唱完,也叫围观的众人好生长了一日见识。

    人群散去,有两个身影急匆匆回了城东竹桥街,收拾了行囊,想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偏晚了一步。

    盯着的人回给林平。

    林平口中含了润喉的糖,口齿不太清晰地回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道:“不必拦他,明日随他出城。”又命林平:“快去找个没关门的医馆开两幅药,省得落下什么症候。”

    林平笑道:“今日沾了这么大的喜气,哪怕嗓子哑上一个月也值了。”

    林如海听了笑道:“这话你还是留到新夫人面前去表功罢。”

    八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还没到四更天,宁安华就被叫起来了。

    沐浴、梳发、更衣、挽发、上妆、戴冠,中间还间或夹着许多婚礼必要的步骤,等宁安青站在椅子上亲手给她插上最后一根钗,已经是天光大明。

    窗外晴空万里,鸿雁高飞,是再好不过的意头。

    花轿还得绕城一周,秦嬷嬷等不敢给她多喝水,只给她端来一些好入口的点心,小心喂她吃了。

    在末世几年,宁安华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上妆完毕后,她全程不说不动不笑,倒叫赶来的知府太太谢太太等都赞了一声好仪态、好教养。

    宁安华感谢厚厚的新娘妆,让她不用刻意装出娇羞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她也感谢林如海如今的年纪和官位,除宁安硕让他做了两首催妆诗外,没人再能拦他。

    不然,她就只能尴尬地再多听许久外面刻意的起哄声和热闹声了。

    秦嬷嬷和檀衣扶着她出至堂屋,她倒是心甘情愿给原身的父母行了拜别大礼。

    感谢你们的女儿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尽量找到让我最舒服的方式活下去。

    你们的儿子正在长大,他会代替我,年年继续供奉你们,怀念你们。

    宁安华站起来,随手在红盖头下拭了拭。

    已经长成少年的宁安硕背起了她。

    他的肩膀还不算宽阔,在这一瞬间,却给了她一种可以放心依靠的感觉。

    不过也就那一瞬间罢了。

    宁安华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见宁安硕背对着花轿,正和看不清面容的林如海说着什么。

    她没有迟疑,弯腰钻进了花轿。

    街边人声鼎沸。

    新房安静如夜。

    宁安华已经换下嫁衣,摘去凤冠,换过一身家常红衣,也将脸上极厚的脂粉洗掉了,重梳了头发。

    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竟然被林如海的美色吸引住了。

    因为从前一直避嫌,她基本没有认真看过林如海的长相。现在一看,他身量颀长、身材清瘦,面容清俊,气度高华,不愧是上皇钦点的探花郎,人已中年还是这么风流俊逸。

    当时她还发现,林如海看向她的目光也停顿了几息。

    她还以为是她的妆终于花了,还怕吓着屋里的太太姑娘们。

    但看到她们赞叹的神色,她就明白不是她想得那样。

    重新梳妆完毕,宁安华一身轻松,就是腹中饥饿难忍。

    不过她和她带来的人都对这处衙门十分熟悉了,陶嬷嬷早就从厨上要来了她爱吃的一桌子菜,就等着她动筷。

    只是她才坐好拿起筷子,便听见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过来,在外面说:“老爷回来了!”

    宁安华:“……这才什么时辰?”

    她问出来的声音有些大,被门口的林如海听了个正着。

    “……御史衙门毕竟是官府,不是私宅,不好留客太久。”林如海说完,在门口踯躅,竟有些不敢进去。

    檀衣和陶嬷嬷一左一右,往前推宁安华。

    宁安华只得出至堂屋,与林如海在门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