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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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宁按照地图一直往密林深处赶, 随着朝阳逐渐撕裂残余的昏沉夜色,眼前景象也逐渐明朗开阔起来。

    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竟来到一处悬崖顶端。

    唱月峰乃小重山尽头, 视线越过周遭嶙峋的石块, 便是悬天般高耸的陡崖。崖底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雪白色浪花拍打在石壁之上,像极了剑光浮影, 转瞬即逝。

    进入小重山秘境的, 都是金丹期修士。此等修为无法与玄鸟抗衡,更不可能在它凌厉的攻击之下来到这里, 见一见银丝仙叶真正的模样。

    就连“银丝仙叶生在唱月峰”这一传闻的由来, 也是数年前一名弟子进入秘境时, 恰好被传来此处,这才见到那株传说级别的仙草——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哭爹喊娘地成功逃脱,就又是另一个颇为惊险刺激的故事了。

    而今宁宁站在悬崖顶端,被呼啸而至的狂风吹得眯起眼睛, 在看清前方的景象后, 微微勾起嘴角。

    陡崖尽头的平地上, 生有一株散发着盈盈光华的灵植。与寻常植物不同, 它总共只有一片长且细的叶片,通体呈现出星光银河般莹亮的雪银色,此时沐浴着淡淡晨光, 便更显得如梦如画。

    崖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它却始终静静立在整个秘境最深的角落,不曾有丝毫动摇。天光地影皆在此处浑然汇集, 不愧为汲取日月精华而生。

    饶是宁宁也能感受到这株灵植所散发出的柔和灵气,应该正是传说中的银丝仙叶。

    贺知洲不知道能把玄鸟拖住多久, 她来不及顾及其它,立刻迈步向前将仙叶摘下。

    和天心草一样,这种圣阶灵植往往需要数百年才能凝成一株,因此宁宁在摘取时格外小心,不去破坏植被根茎的位置,让它们能尽快重新长出。

    然而摘完抬头,视线晃眼一瞥,却不由愣住。

    崖边植被稀疏,被重重叠叠的岩石阵阵包裹。而在某个被石块掩映着的角落,赫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绯红。

    那竟是个椭圆形的蛋。

    圆圆滚滚,高度大概足足有一米多,呈现出与玄鸟羽毛无异的鲜红色泽,遥遥望去,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它所处的位置极为隐秘,加之宁宁一心取得仙草,因此之前并未察觉这道影子。此时不经意间望见,心脏用力地噗通一跳。

    这是……玄鸟的蛋?

    原来是这样。

    玄鸟之所以拼命护着银丝仙叶,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之前她在古木林海与苏清寒交谈时,两人就曾谈论过,玄鸟究竟为何会死守银丝仙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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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银丝仙叶的最大用途,还是解毒与抑制魔气。但由于圣阶灵植都拥有清心凝神的灵气,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玄鸟是为了通过它汲取天地精华、提高自身修为。”

    苏清寒道:“但也有人觉得,说不定是因为玄鸟生了蛋,想通过它来滋润幼鸟。”

    见宁宁露出困惑的神色,她耐心补充:“玄鸟一族极为罕见,虽然成年后实力极强,在幼年期却十分脆弱——不但孵蛋需百年,孵出来后的幼崽也虚弱至极,如果没有珍惜灵植吊着一口气,很可能会在出生不久后死去。”

    宁宁点点头:“师姐你曾经说过,天心草的作用才是滋养生灵,如果玄鸟想要修炼或孵蛋,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天心草呢?”

    苏清寒摇头笑笑:“且不说天心草踪迹难寻,听说曾有人见到过一株,本想强行抢夺,却被看守在旁的石中灵差点夺了性命。据他所说,那石中灵不知吸取了多少来自天心草的灵气,早就成了这秘境中实力最强的半仙,恐怕即便是玄鸟,也很难从她手中把天心草夺过来。”

    当时的宁宁惊讶得微微张圆了嘴。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书痴气质的姐姐,居然会是这方秘境里boss级别的人物。

    扫地僧果然无处不在啊。

    “玄鸟竟是为了繁衍子嗣。”

    玄镜外,一名修士喃喃自语:“难怪它会拼了命地护着银丝仙叶……我之前还纳闷,明明以它如今的实力,应该并不需要靠灵植增进修为。”

    有人惊讶道:“我听闻玄鸟蛋在孵化之时,颜色会随着孵化进程由白变红,看它的模样,应该已经快破壳了。”

    万剑宗的红裙女修也来了兴致:“不过与天心草相比,银丝仙叶的孵化能力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待会儿玄鸟回来,就算与宁宁撞见,不也可以利用天心草与它进行和平交易,免受伤害?”

    “这可不妥。”

    一旁的曲妃卿低声一笑:“要是玄鸟性情贪婪,直接杀了宁宁夺走天心草,她能有什么办法么?诉苦都没地方说去。”

    “难怪之前玄鸟与贺知洲谈话时,说的是‘喜欢小孩,还想要个新孩子’。”

    天羡子嘿嘿咧着嘴,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笑意更深:“诸位别忘了,我们可是打过赌,看哪家弟子能率先夺得银丝仙叶——如今结果已出,记得交钱。”

    “等等!诸位快看!”

    浩然门长老眉头一拧,死死盯着玄镜之中:“那道影子……是不是玄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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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中画面一转,果然在天际见到一束火红的光。

    玄鸟来去如风,降落在地面时,引得石子纷然滚动。许是因为原身体型太大,它在落地后便化身为红衣女子的模样,还没走动几步,神色便陡然凝滞。

    ——本应该生有银丝仙叶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可偏偏它从未感受到有谁靠近过此地,周围更是不存在一丝一毫生人的气息。难道银丝仙叶还能生出双腿来,凭空跑了不成?

    它越想越烦躁,原地来回踱步一番,眸中神色越发狠戾,隐隐由橘黄渗出血一样的红光。

    “奇怪,宁宁藏去了哪儿?”

    玄镜外的何效臣四下找寻,却并未见到小姑娘熟悉的身影。自他们将画面转到玄鸟,再回来时,宁宁便不见了踪迹。

    曲妃卿敛了眉目,唇角终于没了笑:“此地平坦开阔,唯一可供躲藏的,唯有蛋旁的石堆。”

    很显然,玄鸟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身着红裙的妖艳女子神色阴狠,一言不发地朝石堆旁一步步靠近。

    为了让这个孩子诞生,她在此地守候了足足百年,要是功亏一篑……

    它必定叫那小偷生不如死。

    火焰般的红色带着刺骨杀意,渐渐划破深褐色的土地。

    玄鸟来到那堆嶙峋石块前。

    镜外有不少人同时屏住呼吸,心肠软的女修,甚至已经别开了视线。

    众人看见它缓缓低头,面带狠意地探身至石块之后。一缕冷风吹过,撩拨得远处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某种倒计时般的钟声。

    玄鸟的瞳孔猛地一缩。

    石块后……居然什么也没有。

    “没、没有?”

    镜外有长老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她逃走了?”

    小偷一定是逃走了。

    红衣女人眼底冷光一闪,不过抬手之间,便又化为了巨鸟的模样,扇动翅膀腾空而起。

    论飞行,那小偷的速度定然比不过它。

    “宁宁不可能比玄鸟更快,一定会被它追上。”

    何效臣剑眉紧锁:“难道她是利用了玄鸟的视觉死角,巧妙周旋后御剑离去了么?”

    天羡子哈哈大笑:“非也非也。何掌门不如再仔细瞧上一眼,崖顶除了那些石头,不还有个蛋吗?”

    “蛋?”

    万剑宗的红衣女修好奇张望:“可之前玄鸟查探的时候,蛋后面分明——啊!”

    她说着露出了极为惊喜的神色,美眸含笑:“这蛋……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快孵化了。”

    女修话音刚落,玄镜中圆滚滚的巨大鸟蛋便悠悠一晃。

    随即最顶层的蛋壳被小心翼翼举起来,从里面探出脑袋的却并非玄鸟幼崽,而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宁宁举着圆溜溜的蛋壳晃晃脑袋,悄悄松了口气。

    当时她察觉天边有异,明白玄鸟很快就会回来。要是藏在石头后面或当场逃走,一定会被它当场抓获,更何况她已经摘了银丝仙叶,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千钧一发间,不远处一直安安静静的鸟蛋忽然轻轻一晃,发出十分细微的、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天无绝人之路,玄鸟幼崽居然破壳了。

    “她居然躲在了鸟蛋里面。”

    何效臣也笑了:“这上下的裂口严丝合缝,被她紧紧一盖,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猫腻。玄鸟又寻人心切,更不会发现那小小的裂痕。”

    有人补充道:“它孵化只差临门一脚,如今估计是受到她身上天心草的影响,直接破壳了。”

    顿了顿,又抚着长须轻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要是宁小道友身上没有天心草,便定不会有此等巧遇。”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曲妃卿看着玄镜里的少女,眼底薄光更深。

    “谢谢你啦。”

    宁宁低下脑袋,看一眼手里捧着的玄鸟幼崽。它与其它鸟类有所不同,不仅蛋壳中清新洁净,带了股淡淡奶香,自己还生出了丰满的羽翼,摸起来热乎乎又毛茸茸。

    虽然鸟蛋很大,刚出生的幼崽却只有巴掌大。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她,一个劲往宁宁身上蹭,一双小翅膀轻轻扑腾,划过手掌时,带来电流般的痒。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先走啦。”

    她摸摸玄鸟脑袋,惹得后者眯起橘黄色的双眼,在手掌上滚了个圈,活像个火红的小团子。

    “不过……”宁宁把手中的银丝仙叶旋了个圈,压低声音笑了笑,“有个礼物送给你哦。”

    *

    玄鸟没找到偷走银丝仙叶的罪魁祸首,满心愤懑地回到崖顶,居然见到满地碎裂的蛋壳。

    它期待了百年的孩子在蛋底转来转去,听见脚步声时呆呆抬头,圆溜溜的小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新生的生机。

    玄鸟幼崽身体不好,走了没几步便直挺挺摔了一跤,翅膀有气无力地晃,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而在幼崽身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两片浑圆的叶子。沁人心脾的灵气在一瞬间席卷上心头,让它不由得愣在原地。

    那竟是……它寻了百年而不得的天心草。

    也是能确保它孩子平安长大的唯一宝物。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从石中灵手里将它夺来,而且还在此刻……白白送给了它。

    将如此贵重的灵植拱手相让,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天心草,蛋壳里还有张小小的纸条。

    玄鸟将它轻轻拿起,眸中冷冽的杀意褪去,渐渐浮起笑意。

    [我等为救人性命,不得不摘走银丝仙叶,为表歉意,特将天心草赠予夫人。]

    下面还有一行字:[小朋友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

    宁宁回到古木林海时,身后还跟着贺知洲与许曳。

    之前他们之所以蜗居于金刚罩中,是因为玄鸟感知超强,一旦察觉金刚罩破,便会飞来猎捕食物。

    现如今它得了幼崽,暂时不会分心到其它事上,一众修士才终于得到机会离开唱月峰。

    古木林海在一场苦战后恢复了原本模样,苏清寒带着裴寂暂居于一处洞穴。在见到裴寂的瞬间,饶是心大如贺知洲,也没忍住皱紧了眉。

    亏他穿了黑衣,如果是别的什么颜色,恐怕早就被染成了深红近黑的色泽。

    露在衣服外的手臂与脖子裂开了好几道血痕,虽然被简略擦拭过,却还是能看出当初血肉模糊的痕迹;脸色则是比纸片更为苍白,仿佛为了抑制呻.吟般,拧了眉头死死咬着嘴唇。

    更令人感到无比惊讶的,是缠绕在他身旁的浓郁魔气。

    贺知洲知道裴寂拥有魔族血脉,却从没想过,魔气外溢竟是这般景象。

    纯黑雾气强烈得有如实体,将他浑然笼罩。血色静静融在浓雾之中,像一条条夺人性命的毒蛇,一点点逐渐汇聚,凝聚成漆黑的炼狱深渊。

    眼底的泪痣红得诡异,好似无法被擦拭的干涸血珠。

    就这副模样,哪里还需要什么磨刀石啊,自己磨自己不就成了吗。

    宁宁阴差阳错正好带了丹炉,在苏清寒的指导下炼好药材后,赶忙送去给裴寂服下。

    那小子魔魇缠身昏迷不醒,好不容易吞了药,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番折腾下来,宁宁简直心力交瘁,喂完丹药就懒洋洋靠在洞穴石壁上,闭目养神稍作歇息。

    贺知洲知道她焦头烂额地到处跑,当即提出与另外两人一同外出,找些食材犒劳犒劳小姑娘。

    苏清寒临走前沉思片刻,特意嘱托:“裴寂师弟如今被魔魇所困,宁宁师妹尽量一切顺着他,防止他心神不定入了魔。”

    于是洞里只剩下宁宁和裴寂两人。

    她这两天斗智斗勇忙上忙下,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这会儿虽则百无聊赖,却又累得不想动弹,环顾四周,最终把视线停在裴寂脸上。

    睡着的裴寂可要比醒着的他乖巧许多。

    他在清醒时从来都冷着脸,就算偶尔笑一笑,也全是来者不善的冷笑或嘲笑,不像是男主角,当个终极反派boss还差不多。

    可一旦当他睡着,那些刀剑般冷戾的气息便全部消散了。

    魔气已经消失,但身体里的疼痛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施加折磨。裴寂是漂亮的少年人模样,此时长睫微垂、薄唇紧抿,狭长的双眼微微上勾,再加上身体不时的颤抖,竟无端显出几分单薄的脆弱感。

    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但当时在那棵万年龙血树前,他所散发的剑意,却又狠戾得有如炼狱。

    宁宁正漫不经心地看,忽然望见裴寂眉头轻颤。

    他被魔气折磨得厉害,大概是做了噩梦,用沙哑得难以分辨的嗓音低低唤了声:“……让开。”

    宁宁心里咯噔一下。

    这、这种情节,这种情节也太似曾相识了吧!

    男主在昏迷不醒时做了噩梦,恰好女主陪在他身边。于是女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并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别怕,有我在。”

    ——呸呸呸!她才不会这样干!

    这是恶毒女配和男主相处时应该发生的剧情吗?

    就算她一时心软,当真做了上述那么肉麻的事情,根据恶毒女配的角色定位,铁定是男主醒来、以为自己被占了便宜、将她炒煸炖煮最后送往火葬场一条龙。

    宁宁木着脸,把脑袋转到另一边。

    耳边传来咳嗽声,接着是破风箱一样的吸气声。

    有点惨,断断续续的,像是下一秒就得断气了。

    ……她才不会心软呢。

    宁宁很努力地想,裴寂他没有很惨,他只是在表演口技。

    裴寂的脑袋像是撞到了石头,传来一阵闷响。

    他平时拽得厉害的声线这会儿软得不行,还带了淡淡的哭腔:“不要走,我……”

    后面的句子太过含糊,宁宁听不清。

    好的,这是第二个对她说“不要走”的人。

    第一个是800米测试时的体育老师,一本正经地对着队伍末尾的她喊:“不要走,跑起来!”

    宁宁胡思乱想,试图不去理他。但是……

    可恶啊啊啊!他干嘛表现得那么可怜!

    反正裴寂不省人事,对她做了什么一概不知。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宁宁还是暗自咬了咬牙,粗鲁地上前摸了把他的脑袋。

    手中是毛茸茸又冷冰冰的奇妙触感,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凶巴巴的:“我不是在对你好啊,只是觉得你喊得很烦……别哭知道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不要面子的?再出声我就揍你!”

    裴寂当然不会有所回应,仿佛是为了追寻头顶突如其来的温度,脑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然后发出了很低很低的一声气音,仍然是失落又难过的语气,像在极力忍着痛。

    宁宁:……

    宁宁不可能真的揍他,声音软了点,试探性地自说自话:“你应该听不到吧?你们男主就是麻烦,睡着了还要别人温声细语地走剧情,还好我没有这种戏份。但其实睡着的人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吧?那些所谓的‘我会陪着你’真的不是在演独角戏吗?”

    裴寂对这些垃圾话无动于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嘴唇被牙齿咬破,淌出一丝猩红的血。

    宁宁被他急促的呼吸吓了一跳,想起苏师姐临走前的嘱托,赶紧亡羊补牢,又胡乱摸了把他脑袋:“别别别伤心!你看,我对你其实还是挺好的。知道我为了拿到银丝仙叶有多拼命吗?差点人就没了。为了你小师姐被送出去的天心草,你也得挺住——”

    她话没说完,表情和嗓子就一起僵住。

    纯粹被吓的。

    裴寂居然被她哔哔醒了,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他眼底魔气未尽,还笼罩着蛛网般密集的血丝,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跟天空在下刀片雨似的,哗啦哗啦往宁宁身上砸。

    宁宁的第一反应,是面无表情地把右手从他脑袋上挪开。

    然后干巴巴笑一声:“你头上有只虫子,拍拍就走了,哈哈。”

    那两个哈哈显得格外伶仃又心酸,裴寂还没出声,就听见心底的承影大叫一声:“裴寂,她为了救你,把天心草全搭上去了啊!”

    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你脑袋上没有虫。你当时被魔魇魇住了,宁宁才摸你的头来安慰。”

    他虽然失去意识,承影却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稳住恶毒女配人设,宁宁继续胡说八道:“之前你做噩梦,贺知洲还摸着你脑袋安慰了几句呢。”

    承影:“啧啧。”

    “还有,你说巧不巧,我去唱月峰时居然恰好发现了能治好你的银丝仙叶,顺手就把它带回来了。”

    承影:“啧啧。”

    宁宁说着心虚地摸摸鼻尖:“那个,你身体好点了吗?”

    裴寂按耐住头痛欲裂,神色不变地应了声:“嗯。多谢师姐。”

    他说话从来都心直口快,不加隐瞒:“此番恩情,裴寂必当倾力相报。”

    宁宁立马接话:“不用!”

    ——她要是成了男主的恩人,这剧情还得怎么走,简直歪到了姥姥家,全面崩盘得了。

    承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宁宁这姑娘真傻,为什么总是不求回报地默默做事呢?真是我见犹怜,只有菩萨知道我有多心疼。”

    裴寂被它唠叨得有些烦,把目光从宁宁脸上移开,往地面看去时,恰巧见到小姑娘的裙摆。

    她穿着十分常见的门服,裙摆之下,隐约可以见到白皙纤细的脚踝。这是与浑身血污的他格格不入的景象,忽而一阵微风拂过,撩起轻飘飘的裙边。

    一条明显的缝隙逐渐漾开,一直蔓延到膝盖的位置——

    宁宁的裙子不知在哪里被划破了口子,从底部到膝盖,晃眼看去,能看见少女的小腿。

    裴寂抿了唇,别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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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宁宁见他神色有异,顺着裴寂之前的目光往下看。迷迷糊糊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应该是她在崖顶岩石堆里被划出的裂口。

    裴寂没说话,从地上捡起沾满血的包袱,在里面翻找片刻,居然拿出了……

    一套针线?

    宁宁懵了。

    照她对这位的了解,他包裹里应该装着剑谱小刀和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这套针线的突兀程度,类似于奥特曼大战天线宝宝、关公嫁给外星人。

    裴寂察觉到她眼神里的惊异,把脸转到一边不看她,声线沙哑又干巴巴:“会吗?”

    宁宁摇头:“不会。”

    “……那就坐好。”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带着沉重的压迫力,叫人完全没办法拒绝。

    可就是说出了这样的话的裴寂、不久前还凭借一剑单挑万年龙血树的裴寂,此时却垂着长睫,认真把线头穿进针孔。

    这也太魔幻了。

    宁宁差点怀疑这位是不是遭到了夺舍,毕竟原著里描写男主,从来是满脸装逼的倒霉样,一句话都没提过,裴寂居然会这个。

    她依言坐好,看一眼对方满身的伤:“你的伤没关系?”

    裴寂自嘲笑笑,声线很冷:“动动手指而已,无碍。”

    “喔。”

    宁宁点点头。她实在好奇,眼看裴寂俯身在自己面前垂下脑袋,便只能看见他小扇子一样的漆黑睫毛:“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

    “小时候。”

    宁宁乐了:“你既然会这个,那做菜炒饭洗衣服是不是也都行啊?”

    裴寂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破开的裙边,努力不去看裙下少女光洁的小腿。修长手指熟稔地翻飞而下,他很简短地回了声:“嗯。”

    小姑娘睁大眼睛,语气急了点:“那我和贺知洲之前做拔丝香蕉,你是不是偷偷笑话过我们笨手笨脚!”

    裴寂的动作顿了顿。

    他居然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眼角眉梢又染上了熟悉的懒散与漫不经心,声音仍然是沙哑的:“师姐若是想学,我可以教。”

    答非所问。

    宁宁明白了:“那就是笑话过!”

    这不就类似于学霸偷偷藏在学渣群里,考试完了还要来上一句“我也全部不会”,其实心里早就对身边的笨蛋们腹诽无数吗!

    可恶,裴寂这厮果然心机够深。

    “不行不行,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回去必须做顿饭给大家吃。”

    宁宁正色道:“还有你欠我的灵石!知道天心草多贵吗?我可是为了救——”

    不对。

    按照她之前哔哔的内容,自己是“顺手”把银丝仙叶采回来带给裴寂的。

    裴寂还是语气淡淡地应:“嗯。”

    宁宁嘴瓢后就没再讲话,专心致志盯着裴寂的手看。

    他的手修长白皙,本应是非常漂亮的模样,却被陈年旧伤与拿剑的老茧破坏了美感——对了,这只手应该在尸山血海里握着剑的。

    但此刻却拿着针和线,帮她缝好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裙子。

    她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从嗓子里发出轻且急促的一声笑,没想到裴寂闻声后,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宁宁努力把嘴唇抿直,满眼无辜地与他对视。

    等他重新低下脑袋,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带着裙摆一晃,淹没少年苍白的指节。

    “师姐。”

    裴寂的语气很硬:“想笑就笑吧。”

    “抱歉抱歉。”

    她用手撑起腮帮子,胳膊放在膝盖上:“我只是觉得,没想到你会懂这么多。”

    不过想来也是,他从小就独来独往,像这种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必然不在话下。

    直到这时,宁宁才终于认认真真地开始审视裴寂。

    之前在她心里,“裴寂”从来都是男主角的代名词,运气爆棚、天选之子、爽文主角,可现在看来,所有这些标签,都不足以描述真实的他。

    甚至于,就目前来看,他的人生与那些冠冕堂皇的词语压根就没什么交集。

    真奇怪。

    宁宁想得入了神,目光便一直停在他脸颊旁。在大片白皙的色泽里,忽然见到一抹突兀的红。

    ——原来是一滴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少年耳垂上。

    “你别动。”

    她没做多想地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血珠时,明显感受到裴寂的动作陡然停顿:“这里有滴血。”

    耳垂的软肉极为柔和,宁宁的动作很轻,慢慢按压耳垂时,有一道道不易察觉的电流悄然蔓延。

    有点痒。

    裴寂从没与谁有过如此贴近的接触。

    那滴血被她一点点擦去,但由于血渍停留得太久,晕出了难以擦拭的血痕。

    宁宁好人做到底,既然那层浓郁的绯红没办法被轻易抹掉,便板着脸加重力道。可努力了好一会儿,血痕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些。

    等等。

    更深……?

    宁宁也像跟前的裴寂一样,呆呆停了动作。

    他耳朵上的颜色还是很明显,像是把晚霞从天边摘下来,将白皙的肤色完全浸透。

    好红。

    原来这不是血痕。

    而是他当真红了整只耳朵。

    *

    大家一起吃完饭,就到了许曳和苏清寒与三人告别的时候。

    “听闻许多万剑宗弟子都驻扎在一起,我和师姐也想前去凑凑热闹。”

    许曳说着有些舍不得:“秘境快结束了,大家有缘再会。”

    他想了会儿,最终还是用十分委婉的语气说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用炼丹炉烧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尤其是来秘境之前那晚的东西,好吗?”

    贺知洲满脸茫然地眨眨眼:“来秘境前的晚上?哦!你说我们的拔丝香蕉啊!”

    许曳:?

    许曳:“拔丝……香蕉?”

    “虽然它长得难看,但味道绝对是一流!”

    贺知洲顿时来了兴致:“刚好宁宁带了丹炉和糖,我们之前又找到了好几根香蕉,要不趁这机会,我给你做一份尝尝吧。”

    于是贺知洲还真给了他一条歪歪扭扭像小蛇的深棕色物体。

    据他所说,那股诡异的色泽是糖浆凝固后的模样。虽然看上去恶心,吃起来却是甜的。

    可就算知道那玩意只是香蕉,以它长相的恐怖程度,也让许曳完全没有胃口尝试。思来想去,还是将它拿在手中,当成朋友之间临别的礼物。

    他和苏清寒与另外三人道了别,跟着地图上走,很快便抵达了万剑宗的驻扎地。

    现场有好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在见到许曳的瞬间,同时露出了极端震惊的表情。

    清一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里握着的拔丝香蕉。

    唉,这群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

    他当初也是这样,听风就是雨,从来不去认真探寻真相,只不过看了几眼,就认定这是低俗之物。

    “这一切都是误会。这个东西其实真的可以吃,不信你们看。”

    许曳目光决然,把香蕉举到嘴边。为了让大家相信这是货真价实的食物,决定自己先行把它吃进腹中。

    ——可在万剑宗其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之前就从许曳嘴里听过,关于玄虚剑派那晚的荒唐事迹。如今他们的小师弟好不容易脱离玄虚派回到大部队,手里却举着……和那群人如出一辙的东西。

    他居然还口口声声说那东西能吃。

    苍天大地,这也太恐怖了吧!!!

    许曳师弟的脑子被玄虚剑派吃掉了?

    已经有人破了音地大喊一句:“不要啊!许师弟!快住嘴!”

    许曳却邪魅笑笑,将那根颜色诡异的柱状物体一个劲往嘴里塞,然后用力一咬。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这真的只是一份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食物,大家不应该对玄虚剑派戴有色眼镜。

    香蕉入口,带来一股浓郁且清新的香甜气息,外层的糖浆甜而不腻,能够轻而易举地俘获食客芳心。

    这股味道出乎意料地美味,许曳嘴角轻勾,露出十足愉悦的神色,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嗯,香甜入味、软糯可口,绝妙。”

    许曳笑着出声,预备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你们绝对想不到,其实它——”

    话说到这里,他的整张脸忽然僵了一下。

    等、等等。

    为什么……肚子里会突然传来一阵绞痛。

    许曳还没弄清眼前局势,便猛地一翻白眼。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有短短六个字:

    难道……香蕉有毒!

    ——糟糕,他还没有告诉大家,这真的只是根香蕉而已啊啊啊!

    万剑宗的弟子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一天,他们被许曳支配的恐惧。

    许师弟手举秽物而不自知,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执意品尝一番它的味道。

    那物件被他毫不犹豫塞入口中,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里,露出了十分享受的愉悦表情。随即整个人白眼一翻,从嘴巴里喷出一堆白沫来。

    白沫溅三尺,而他本人则倒在地上开始不断抽搐,手脚并用的那种。

    万剑宗六师兄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出那句颤抖着的:“许——师——弟——!玄虚派,我与你不共戴天!”

    “自作孽不可活,只可怜师弟虽被玄虚派洗了脑子成了白痴,味觉却并未退化。”

    四师姐长叹一声:“什么香甜入味、软糯可口,在吞下时却尽数吐了出来。可叹可悲,此事一出,我万剑宗脸面何存。”

    “我们都在劝他,可他就是不听。谁能想到那玩意毒性如此强烈,许曳他……”

    一名内门弟子痛心疾首:“唉!人不能,至少不应该那样啊!许曳到底为何那样?想不通!”

    “我刚一过来,就看见许师兄躺在地上抽来抽去,跟个洒水陀螺似的。”

    小师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废话啊!吃了那种东西,整个人还能好吗?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我的眼睛,呜!我的眼睛脏了!”

    苏清寒:……

    他们在说什么?

    “哎呀,糟糕。”

    秘境另一边,百无聊赖的宁宁翻看着小重山地图,手指落在小小的一行字上:[朝天蕉,微苦微毒,食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一旁的贺知洲神情骤变:“我们给许曳做的拔丝香蕉……不会就是用的这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