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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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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领头的李佥事一声大喝,“孟秀才本无罪,你弄他家作甚!”

    见到上司,锦衣卫们齐齐停下来。李佥事斜了一眼:“滚一边儿去,正经事不干,倒在这儿消遣!还不去把家下人都点清了!”

    那几人急急走了。

    李佥事才对孟豫章道:“你们家的男人好出息,早起我来传旨,竟在行院里安家了!我拎了回来,偏一个个醉的不省人事。既然你撞了进来,便接旨吧!”

    孟豫章跌跌撞撞的伏倒在地,李佥事抖开圣旨道:“诏曰:兹闻承平公霸占农田、买良充贱、贷钱征息、子母相权、不堪为公,故夺爵毁券,家产籍没、长流海南!及世子不知规劝亲长、助纣为虐,曲意奉亲,乃为不孝,同流!余二子忝为朝臣竟眠花宿柳、着革职、仗一百、枷三月示众。又有其弟孟泰安私蓄奴婢、眠宿青楼、着革职流放!钦此!”

    林贞听闻不曾提到女眷,悄悄松了口气。李佥事见孟豫章夫妻并无大碍,未免再有人动手动脚,索性站在一旁守着。只要不是谋反的罪过,极少株连九族,既与孟豫章无干,李佥事也懒怠与那魏御史孔翰林歪缠。虽不惧他们,却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你也恶心死你。何况圣上既没夺了孟豫章的功名,可见还念着几分香火情。几个酸腐文人不必很在意,但若得罪了圣上,那才是找死的罪过!既如此,便做个厚道人吧!

    林贞观望一番,见李佥事没有动静,奓着胆子动了动,李佥事不过瞟了她一眼,并不说话。林贞才爬起来去扶三小姐。三小姐羞愤欲死,正压着声音啜泣,见林贞过来,更是委屈之极,泪流不止。

    孟豫章抱着圣旨,脸色煞白。圣旨所云皆是官面文章,若说冤枉,却件件属实,可上述罪过哪个勋贵家没有?必然犯了不好说嘴的阴私事儿,才叫人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问罪。到底……是惹了谁?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紧绷的神经一松,伤痛逐渐明晰。咬牙忍着,竟是越忍越痛,寒风一吹,身上更难过。大口喘着气,意识开始模糊。连林贞说甚都听不清了。

    林贞一边看着孟豫章,一边安抚着三小姐,心焦到了十分。只盼着赶紧抄完家,撕掳干净,她好趁早回家!不由埋怨锦衣卫浑水摸鱼的实在太多!

    公爵为超品,承平公是开国元勋之后,地位非同小可。早起锦衣卫一围府,一刻钟不到便全城皆知。孟家积累到今日奢华,花了几代人上百年,而抄家不过大半天。辰时开工,不到申时已封箱抄录完毕。李佥事看着开始烂醉,而后只知求饶发抖的承平公诸人,话都懒怠说。转了一圈,又找到孟豫章道:“宅子圣上要收回,你瞧着办吧。女眷的嫁妆不在查抄之列,你们自己点一番,少了拿嫁妆单子来领便是。”

    孟豫章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想要说话,偏说不出来。李佥事只得看着林贞。林贞福了一福:“多谢佥事提醒。”

    李佥事见有人回应,转身走了。

    不多时,锦衣卫扛着抄得的箱子并压着承平公及家下人等等人鱼贯而出,此刻倒显出训练有素来。孟家无罪的女眷孩童惊魂未定,不由的又聚拢在一处。

    二太太满脸的褶子又穿的朴素,锦衣卫不曾为难她,是以她倒受惊最小,见满院狼藉,先扶着太夫人进屋避风。林贞经过大事,比旁人更冷静些,一手扶着孟豫章、一手牵着三小姐,也进了屋。待安顿好三小姐,再一趟两个的把余下众人接进屋内。清晨烧的火墙火炕还有些许热量,关上房门,比在外头好熬。谁料身上暖了,又觉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

    大奶奶一脸木然,三奶奶看不过。方才奶妈子被拿下时,无人照看二姐儿,她在左近,顺手接过。此刻恰递至大奶奶跟前,劝道:“大嫂,大难临头,你休如此。看着两个姐儿吧!大姐儿脸都冻的发青,二姐儿这会儿哭的力气都没了。便是女儿,难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姐儿嘴一撇就哭起来:“娘!我饿!”

    大奶奶不住的哭,三奶奶跺脚道:“这早晚到哪去寻吃的?家下人一个也没剩下,大嫂你还是抱着孩子回娘家吧!”

    林贞看了看外头:“休慌乱,既与女眷无干,只怕娘家要来人接。回头寻些牛奶或是米浆便是。”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三奶奶眼泪直飚,谁管她一个庶女的死活!她还不知去哪方哩!

    说话间,果然来了人,正是二奶奶的娘家安平公府使人来接。二奶奶破涕为笑,抱着儿子,竟等不及跟太夫人说一声儿,飞奔着去了。二太太还喊:“且等等你家三哥!”

    二奶奶早不见人影了,哪还听得见?况且三哥虽算她儿子,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死要活关她鸟事!便是听见了也装没听见了。

    安平公家使了人来,大奶奶有了盼头,伸着脖子不住的往外看。她父亲永宁公早已离世,母亲也没了,如今兄嫂当家,不知能否想起来接她。三奶奶先还抱着一丝希望,等了半晌也无动静,渐渐歇了心思。红着眼对林贞道:“四婶婶,我是没人要的,你就瞧着我们妯娌一场,与我个去处吧。做丫头婆子都使得。”

    林贞拍拍她的手:“莫急,天还早哩,大雪天的不方便,路上耽误了也未可知。”

    三奶奶苦笑一声,她爹已是庶子,偏又没分家,借她娘一百个胆也不敢来接啊!彼时勋贵都住一处,耽误?呵呵,能耽误到几时?

    忽又有一人跑来,进到屋内,先与大太太磕了个头:“亲家太太,我们奶奶使小的来接太太走走。”

    大太太一愣,半日才认出是长女之夫广德侯家的人,抹干净泪道:“有劳了。”说完就去抱三哥——跟前只得这一个孙子,冻了一日,先带走为妙。又去请太夫人。

    谁料那人一脸为难:“亲家太太……家里窄的很,住不下那么许多人。”

    大太太顿住……

    太夫人无力的挥挥手:“去吧,能走一个是一个。有我呢!”

    大太太听到婆母如是说,更不好抛开。

    太夫人苦笑:“去吧,莫做小儿女姿态。大姑娘也是做人媳妇的,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你何苦与他为难。”

    大太太娘家也不中用,若不去女儿家,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犹豫了一下,狠心扭头走了。

    三小姐见嫡母独自离开,更惶然无助。紧紧的抱着林贞的胳膊,死不撒手。林贞也急了,玉娘怎底还没来?别人不知,玉娘却不是狠心人,莫不是出了意外不曾。她倒是想自己走回去,偏一手三小姐一手孟豫章,拽的她动弹不得,不由在屋里来回跺脚。一直盼到天擦黑了,早上烧的火墙渐渐冷下来,才隐隐见到远处有几个人打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

    林贞隔着窗子缝儿,一见那亮堂的不同一般的灯笼,便知是娘家人!只有她家才有云母片做的灯笼!不由的高兴的跳起,那人已跑到跟前,用力把门一推,竟是玉娘和李翠娘一齐来了!玉娘环视一番,见到林贞,把灯笼往李翠娘手里一丢,搂住林贞就一声儿一声肉的哭将起来:“午间才得消息,满城大雪里租不到车,耽误到这早晚!我的儿,你手好生冰凉!”说着忙脱了披风裹在林贞身上,“走走,快家去!姐夫呢?熬一锅热热汤吃了,再使人去请大夫!”

    好一个母女情深,刺瞎了众人的眼。大奶奶见状硬着头皮道:“亲家太太,我原没脸说话,只是我家姐儿饿了一天了,求亲家太太赏口吃的,叫她活命吧!”

    玉娘方才注意到一屋子人齐齐瞧着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贞叹了口气,换了广宁话对玉娘道:“妈妈,我们带他们一起走吧。他们娘家人都不来接!家下人除了眼前几个,都不知在哪一处,大冷天的丢他们在此,竟是等死哩!”

    玉娘“啊”了一声:“好狠心的娘!只怕家里没那么多床,恐要打地铺!”

    “总好过这里,”林贞含泪道,“我们大哥儿被锦衣卫打死了,这孩童尸首……。”

    玉娘是见过佳维的,听到这一句尤为不忍:“罢罢,只要他们不嫌咱家,一并带走吧。只当我替你积德。”

    林贞对玉娘福了一福,转身去扶太夫人:“老太太,火墙没人添柴禾,已是灭了。老太太随我家去住一晚吧。”

    太夫人摇头:“你也去吧,咱家就剩老四一个成丁,那是你夫君,好好照看他就是。我一个老婆子不与你添乱了。”

    玉娘也来劝道:“老太太休说此话,大家都是亲戚,何苦生分?亲家太太可好?咱们一起走吧。天色不早了,也是将要过年,宵禁比平日晚些,再晚可就真不能走了。说句直白话,我也心疼我家姐儿冻了一天,想快些与她熬碗姜汤哩。姐夫还不快去扶你太太!姐夫?姐夫!?”

    林贞苦笑:“方才就迷迷瞪瞪的,也不知好歹,劳烦二妈妈使人去请陈太医。”

    李翠娘道:“早备着这一出,估摸着陈太医已经到家了。”说毕立刻唤丹旭,把孟豫章背到马车上去。林贞看着孟豫章上了车,又扭头来扶婆婆。

    二太太早就想走,哪要人扶?她倒去把老太太搀了起来。李翠娘也来帮忙,从林贞手里牵过三小姐。又有玉娘带的人,一个拉一个,渐渐往外头移。林贞想了一想,走到大奶奶跟前,伸手抱过佳维,无事一般的道:“大嫂快些,已快宵禁,越迟越麻烦!”

    大奶奶呆滞的看着林贞,抖着嘴道:“哥儿不在了……。”

    “我知道!走吧!”

    大奶奶后退了一步:“带着他不吉利,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好婶婶,我知道你仁厚,舍两个姐儿一口饭吃,我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你。”

    天越来越冷,林贞不想再啰嗦风俗不风俗,抱着佳维直走了。大奶奶目瞪口呆,也不知被谁拉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外头走去。

    孟豫章在马车里似醒非醒间潸然泪下,从此,世间再无承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