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命中的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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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束光，却勇敢地无惧他的冰冷，飞蛾扑火一般的，走向了他。
【1】
向梓沫并不知道，此刻静静地看着她埋头吃饭的仲沐阳，心里也在纠结地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一夜过去，一切都已经清楚。
只是在理顺了所有的关联之后，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她。
这些事，件件与她息息相关，她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只是，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却没有把握。
于是，告诉还是不告诉，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了他好几个小时。
不告诉她，他于心不安。
可若是告诉了她，他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会怨他恨他吗？毕竟仔细清算下来，从开始到现在，她所承受的苦楚，都因他而起。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过着相当顺遂的日子。年轻、漂亮、聪明，名校毕业，起点很高，以她的努力，五年的时间，应该会有不错的收入，有一定的职场地位，或许还有一段让人羡慕的感情生活。可是，就是因为他，她承受了太多她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但凡没有把握的事，他都不愿也不敢主动去试。
也许，唯一能让他觉得心安的，就是想办法尽快牢牢地把她绑在身边。
向梓沫吃好饭，用仲沐阳的手机给自己手机打过去，手机在响，房内却没有动静。
“奇怪了……”她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
仲沐阳“好心”地提醒：“是不是出门太急忘在家里了？”
“应该拿出来了呀……”她记得她是拿着手机下楼的。
“那就应该丢不了，可能落在我车上了？”
向梓沫皱眉想了想，觉得也有这个可能：“那我下去拿。”
“一起。”仲沐阳说着，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谁知在车里找了半天，依旧没有手机的影子，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仲沐阳竟已经系好了安全带。
“喂，你要干吗？”她一惊。
“领证啊。”他笑盈盈说着话，车子缓慢地滑出车位。
“喂，仲沐阳！”她在后座气急，“我还没同意呢！”
“那正好在路上抓紧时间好好想想。”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不禁莞尔。
“你太阴了仲沐阳！”
“是吗？”他忍住笑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给你个机会，说出三个不肯嫁给我的理由。”
“我……”
“实在想不出，说出一条也行。”他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
她一时语塞。
是啊，理由呢？
是他不够好吗？
不，他很好。
而且，嫁给他，迪迪马上就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仲家会把孩子抢回去，她也相信他一定会非常爱他们的孩子，他们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说出迪迪的事情呢？
“想出来了吗？”他追问。
她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是同意了。”他笑着说。
“可是……你非要这么着急逼着我结婚做什么呀，我可是对你的股东大会一点帮助也没有的啊……”她弱弱地低下头，胡乱找了个理由小声辩驳。
仲沐阳眸色蓦然一冷。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车子靠边停下。下一秒，他已阔步下车，手一拉，身子挤进后座，眼神极为阴冷地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身子发毛，身子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几乎完全贴到了车门，眼珠子心虚地转来转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他用力一扯她的手臂，身子一下子压了过来，温热的呼吸重重地喷洒在她的颈间，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了起来。
他右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语气极认真严肃，几乎是咬着牙在说每一个字：“向梓沫，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对你太惯着了？嗯？”
这可是大白天，马路边，光天化日的，他要干吗？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真想现在就把你绑在床上，好好看清楚你心里到底整天在瞎琢磨些什么！”
她被他说话的表情、动作和内容给吓得身子抖了两抖，紧张地咬紧了嘴唇，眼皮瑟缩，不敢抬眼看他。
“给你两个选择——”他眯了眯渐渐染上欲色的眸子，微凉的嘴唇在她颈间暧昧磨蹭了两下，在她紧张得几乎连脊背都僵直起来后，才阴森森地在她的耳边沙哑地吐出后面的字眼，“A，把这里当床，咱们好好谈谈心，‘坦诚’地‘全方位’地交流一下思想，不达成一致绝不休息。B——”
“我选B！”她心里一慌，脱口而出。
“很好。”他突然笑出了声，在她唇上温柔地吻了一下，“很乖。”
她顿时一阵眩晕，直到他身子退出去，再次启动车子之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合着这B，就是，领证？！
向梓沫一路被他牵着手填表，拍照，领证。
钢印敲上去的那一刻，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暖流从心尖瞬间蔓延开来，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新婚幸福啊二位。”工作人员说着，把两个红本本，一手一个交给两个人。
向梓沫翻着手里的小红本，看着端端正正靠在一起的两人结婚证件照，鼻子突然一酸，视线有些模糊。
仿佛是做梦一样，她想。
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
这些年，她习惯了做噩梦。每个有他的梦，无一不是恍然惊醒，泪痕未干。
那种撕裂般的痛苦，那种午夜梦回的心惊肉跳，缠绕了她足足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谁曾想，他们之间还会有这么一天？
“走吧，去拍宣誓照。”仲沐阳牵着她朝一个小房间走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里面有一个国徽背景墙的台子，旁边挂了很多新人的照片，都是一人拿着一个结婚证的合影。
有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拿出一张宣誓词，简单介绍了一下流程。
向梓沫看着上面的字，突然有点不太好意思。
工作人员帮他们拍完照，然后笑眯眯地说：“好了，现在就开始新婚宣誓了哦。今天是个神圣的日子，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向梓沫红着脸看了仲沐阳一眼，仲沐阳正很认真地朗声回答：“是。”
她也只好跟着说了声“是”。
“那么，现在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两人对视了一眼，仲沐阳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原本向梓沫根本没料到民政局还有这么一个流程，以为只有婚礼上才会有这样的宣誓词，所以更加觉得浑身不对劲，觉得这个仪式在民政局搞得一点浪漫的气氛都没有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可硬着头皮念着念着，她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仲沐阳的声音非常庄重而严肃，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的意思。
那些词经由他的嘴里读出来，格外庄严肃穆，让人心惊。
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庄严神圣。也没有一种誓言，比站在国旗和国徽面前宣讲更让人心惊肉跳。
这恐怕是世上最肉麻的誓言了，她想。仲沐阳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听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庄严态度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着这样的誓言，她只感觉从心底到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从他嘴里念出的这些誓言而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呼吸之间，鼻头有些酸胀。她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端正了态度和他一起完成后面的宣誓。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这些字眼，滚烫而掷地有声。她每读出一个字，都感觉是发自心底刻出来的一般，仿佛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这种感觉，竟如此震撼。
直到全部念完，她也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也不敢去看仲沐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终于走出民政局，看到外面的阳光，她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你不是之前还觉得好笑吗，怎么宣誓完还哭起了鼻子？”一坐进车子，仲沐阳便开始打趣她。
她红着眼不好意思看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誓词中。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了，他们将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了。
“沐阳……”她双手压在身后，手指艰难地绞在一起，握紧又松开，左右挣扎了许久之后，才咬着唇忐忑不安地望向他。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俊朗英挺。转头看她时，眉眼温柔，唇角浅笑，让她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两下，有些失神。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终身伴侣。要与她无论祸福都要共同承担的男人。
多奇妙的缘分。
“怎么了？”他温声笑问。
“我……”
她该怎么说呢？
我不小心给你生了个儿子？
你儿子现在都上幼儿园了？
她张张嘴，然后又懊恼地抓了抓头。好难。
“你怎么了？”他好笑地看着她抓狂的样子，忍俊不禁。
“找个地方坐坐吧，”她终于一咬牙，心一横，“我有话和你说。”
仲沐阳当然知道让她如此抓狂的事情是什么。终于等到她主动要说出的这天，他不知怎的，也心跳得有些乱，却只能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委实有些难度。
他承认，今天他是故意拉着她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煽情的程序全部体验了一遍。唯有这样，才能逼迫她认清楚，从今天起，他们和以前就再也完全不同。
她是他的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她都是他的妻。
以后，无论他为她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只管让他护着就好，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她今天的反应，他也全都看在眼里。从最初的赶鸭子上架般的不情不愿，到最后的哽咽失声，震撼动容，他都不曾漏过。
她是爱他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她太在乎迪迪了，也对他太没有信心了点。
“好。”他点点头，“我们回家，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聊。”
【2】
仲沐阳的手机一路响得很紧促，但他一个都没有接听。
向梓沫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接电话？”
仲沐阳无所谓地笑笑：“不是什么要紧事。”
向梓沫并不是第一次乘坐仲沐阳的车，但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她却从来没见过。这同时也是第一次，他当着她的面不接电话。
方才带来的感动在这一瞬间，有些变了味。
她承认，她是心眼小，但她想，这种事放在任何女人身上，应该都多少有点不舒服。
她默默侧过身去，看着快速向后倒的城市街景，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打开房门，仲沐阳刚想向客厅走，向梓沫却径直去了卧室。
他笑了笑，跟过去：“怎么，你想在卧室‘聊聊’吗？”
她却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应该有事情要忙，先去忙一会儿，等我醒了再聊。”
他愣了愣，看着她骤然变天的神情，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怎么了？”
“就是累了呀。”她不耐烦地皱皱眉，“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仲沐阳审视着她的表情，停了两秒才点点头：“好。”
来电全部是事关她的这次负面新闻，仲沐阳并不想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件事。
回到书房处理完毕，再到卧室时，却见她正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他微微皱眉，走到她的身后，刚要把她搂在怀里，她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怀抱，动作果决又凌厉。
他吃了一惊，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她的手里，正捏着一本相册，窗台上还摆着另外四本。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沫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缓缓回过身来，眼眶泛红，表情冰冷，“骗我，很好玩吗？”
“沫沫……”他费力地动动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本相册原本被他藏在衣柜深处，却没想到竟被她给翻了出来。本来他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她对他主动说出迪迪的事，却没想到一瞬间，一切就变得如此被动。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冷笑，“但是你却不和我说，站在旁边看我演戏，很过瘾吗？”
“我没有，”仲沐阳突觉百口莫辩，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力，“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向你说……”
“说吧，你这么着急和我结婚，是为了孩子吗？”她的表情决绝淡漠，让他心慌。
“不，绝不是！”他着急地解释，“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这和孩子真的无关。在知道孩子的事情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找你问清楚，可是我又等着盼着，希望你能主动和我说。我就是怕你会多想，以为我是为了孩子才和你在一起的。可是，沫沫，我知道迪迪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混为一谈？”
她猛地怔住，红着眼瞪着他，半晌才哑声开口：“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仲沐阳指了指相册：“你不认识这套相册了吗？”
“是陆炜尧的。”她涩声道。
“你大可以问问陆炜尧，如果不肯相信我的话。”他苦笑。
她眼神闪了闪，眸光有些恍惚：“陆炜尧……可是，他不是答应我了吗，他不会说的啊……”
她想起来，就在她辞职那天，陆炜尧还问过她关于孩子的事。从他当时的语气，应该是仲沐阳还不知道。所以，这是最近几天的事？
她刚刚只是想找手机，想到昨天晚上衣服扔得有些凌乱，所以才去衣柜里看了看，却不料，一眼就看到了藏在里侧的相册。
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满心满脑的全是他的欺骗和她的尴尬，旁的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整个脑子里全是轰隆隆的巨响。
“沫沫，你知道我等着你主动和我说，等了多久吗？”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捉住她的两只手，目光幽深，“你知道在知道迪迪存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后悔得简直要疯了，我恨不得能回到五年前，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又高兴得要疯了，因为你为了我留下了迪迪，还把他照顾得这样好。多少次我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我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我也想亲手去抱抱这个孩子，我想告诉他我是他的爸爸，可是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连叫声他的名字都做不到……”
她震惊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见过迪迪？”
他点点头：“对不起，我没忍住。”
“你怎么不主动和我说！”她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会吓到他的！他根本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意识到她误会了，他连忙解释：“不，我没有打扰他。我只是以赞助幼儿园的名义，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而已。”
她瞬间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仲沐阳。
“我怎么会不懂这些？”他再次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把她拥进怀里，“谢谢你，沫沫。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她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五年多的隐忍与辛苦，此刻因着他的这番话，尽数烟消云散。
够了，向梓沫，有了他的这些话，一切就足够了。
还有什么觉得委屈的呢？有他，有儿子，一家团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仲沐阳想过无数次第一次正式见到迪迪的情景，可真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紧张得像一个孩子。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向梓沫的客厅，桌上摆满了他特意为孩子挑的玩具，紧张地看着客厅挂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滴滴答答地溜走。
当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二十，房门突然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人儿一边唱着儿歌一边愉快地跑了进来。
仲沐阳紧张地倏然起身，惹得向梓沫差点笑出声来。
迪迪突然见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大人，也一下愣了愣，嘹亮的歌声骤然停止，害羞地笑了笑，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向梓沫的衣摆，漂亮的眼睛却一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仲沐阳。
虽然仲沐阳已经远远地见过迪迪，但四目相对时，看着他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心底的震撼依然强烈到超出想象。
他蓦然觉得心底一软，似是心脏被一只软软的小钩子钩了一下，又挠了一下，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完全陌生的感觉瞬间占领了他全部知觉。
这是他的儿子呢，他和向梓沫一起生的儿子，融合他们两个骨血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
多精致的长相，多漂亮的眼睛，多聪明的眼神儿。
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过亲手抱抱他的渴望，此刻分外强烈。
他蹲下身子，想要去抱迪迪，迪迪却突然转过身去，一脸紧张地躲在向梓沫身后，避开了他，眸子却仍旧好奇地、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渴望与失落交织的感觉有些难以描述，仲沐阳站起身子温柔地笑笑，走到向梓沫身边，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叫他：“迪迪？”
迪迪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向梓沫，得到向梓沫的点头之后，终于甜甜一笑，眨着清澈的大眼睛，脆亮地喊了声：“叔叔，您好。”
仲沐阳眉心一动，表情有些失落。
向梓沫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酸得厉害。
都说血浓于水，迪迪从没见到陌生人第一眼就这样盯着看过。他第一次见到仲沐阳就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真是出自血缘的本能。
一大一小，两张站在一起如假包换的父子脸，到哪里都骗不了人。
“这是……”向母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到了，看着仲沐阳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妈……”向梓沫冲向母笑了笑，“他是迪迪的爸爸，亲爸爸。”
“妈。”仲沐阳也跟着向梓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喊向母“妈”，但听起来却那么自然真诚，反倒让向梓沫脸红了红，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看向她的温柔目光，心脏骤然跳停了一拍，一颗心踏实而温暖。
“妈，我们已经领证了。”看到母亲疑惑的目光，她赶紧补充了一句。
呆愣了半晌，向母才终于平复了突然惊诧的心情，含笑看着眼前站立的一对年轻人。
女儿的倔强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仲沐阳不是女儿心里的那个人，就算他条件再好，女儿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原谅。
现在，女儿既然已经选择原谅他，并愿意嫁给他，那便是她愿意看到的最好结局。破镜重圆本就不易，但若能团圆，自然也是很好的缘分。
“好，好……”她含笑带泪地点着头，悄悄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让我妈冷静一下吧，她被吓到了。”向梓沫牵了牵仲沐阳的手，安慰道。
仲沐阳点点头，再看向迪迪，发现小家伙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没了方才的紧张。
他这一笑，简直把他的心都给笑化了。
“迪迪，”向梓沫蹲下身子，耐心地解释，“不是叔叔，是爸爸。”
“爸爸？”迪迪皱起了小眉头，有点不解地看着向梓沫，“他怎么也是我爸爸？不是每个宝宝都只有一个爸爸吗？”
“陆爸爸不是爸爸，这个才是爸爸。”向梓沫绕了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都把自己绕晕了。她叹口气，才继续解释，“还记得陆爸爸上次和你说的吗？他啊，以后是舅舅。舅舅是妈妈的什么，知道吗？”
“舅舅是妈妈的哥哥。”这个迪迪倒是记得非常清楚，骄傲地仰着脖子回答。
“对，那么，爸爸是妈妈的什么呢？”她继续循循善诱。
“陆爸爸说爸爸就妈妈的丈夫。陆爸爸说他不是妈妈的丈夫，可是这个叔叔就是妈妈的丈夫吗？妈妈，丈夫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向梓沫简直想跪，绕来绕去的，什么鬼。
“算了，先别解释了，我看你也解释不通。”仲沐阳笑着蹲下身子，见这次迪迪不回避他了，才接着说，“迪迪，爸爸是和妈妈相亲相爱的人。因为爸爸妈妈相亲相爱，才有了迪迪这么可爱的宝宝。你看——”说着，他凑过去在向梓沫脸上亲了一下，“爸爸是可以这样亲妈妈的，其他人都是不可以的。懂了吗？”
向梓沫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顿时窘得小脸通红。刚想要他不要瞎说，迪迪却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向梓沫捏了捏他的小脸。
迪迪捂着眼睛笑着说：“绘本里画的，白雪公主睡着了王子才可以亲，妈妈明明没睡着，怎么可以亲呢？”
仲沐阳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向梓沫没忍住笑起来，亲亲他的小脸：“别叫叔叔了，他是你爸爸。”
迪迪撇了撇嘴：“可我怎么没见过他呢？”
仲沐阳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向梓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让一个迪迪强行接受一个陌生人当爸爸，也确实挺为难的。
“迪迪忘记了吗，妈妈以前和你说过的，你的亲爸爸去拯救地球了呀，”向梓沫温柔地摸着他柔软的细发，细声细语地解释，“爸爸是个大英雄，迪迪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保护地球了。现在迪迪长大了，爸爸也回来了，迪迪是不是应该要抱抱爸爸呢？”
男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梦，迪迪一听向梓沫这么说，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十分崇拜地看着仲沐阳。
仲沐阳鼻头一酸，感激地看了一眼向梓沫。
她能为孩子灌输这样正面的信息，又为了让孩子接受他而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实在让他感动。他难以想象，这么多年，当她微笑着在孩子心里塑造出这样一个高大的父亲形象时，心里该是怎样的酸楚。
“来，迪迪，抱抱爸爸，别害羞，加油。”向梓沫耐心地引导着，牵着迪迪的小手，鼓励着。
迪迪有些害羞，但又带着崇拜，在向梓沫的鼓励下，终于伸出小小的手臂，圈住了仲沐阳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爸爸……”
仲沐阳心里一阵酸胀，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迪迪小小的身体。他不敢用力，如同捧着一个最脆弱的瓷器，生怕微微一动，就会弄疼了他一般。
“那迪迪和爸爸玩一会儿吧，”向梓沫刻意留出空间给父子俩，“我去和外婆说说话。”
“妈妈，”迪迪放开了仲沐阳，脆生生地在身后喊向梓沫，“爸爸以后就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嗯。”向梓沫摸摸他的头。
“也可以和我一起踢球，一起去动物园，还能让我骑在脖子上一起去看恐龙吗？”
“当然了。”
“也会陪我一起读绘本，给我讲故事，一起去学校参加我的运动会，和我一起比赛的，对吗？”
“当然！”仲沐阳抢在向梓沫之前坚定地回答他。
“那太好了！”迪迪高兴地拍起手，“老师说明天我们就会有运动会，邀请所有的爸爸妈妈一起参加。我想让外婆帮我去找陆爸爸，可是外婆说这种事情不能麻烦陆爸爸，我还很难过呢。那现在我也有自己的爸爸了，我也可以参加比赛啦！”
仲沐阳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在知道迪迪的存在之前，他从未想过拥有一个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知道迪迪的存在之后，他满脑子都是对他们母子的愧疚，对拥有一个骨血的激动，却从未想过，一个父亲，对于孩子成长的意义竟如此非同寻常。
一个缺失父爱的孩子，一生中将会有多少遗憾，多少失落，多少伤心难过？
如果他没有找回他们，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儿子将在怎样的心境下长大成人。
所幸，一切还不算太晚。一切总还算来得及。
“是的。”仲沐阳抱了抱他，声音潮湿，“爸爸带你去。你以后的每一天，爸爸都保证陪在你身边。”
“嗯。”迪迪高兴又有些懵懂地点点头，从他的怀抱里退出去，拿着一本书递给仲沐阳，“那爸爸给我讲故事吧。”
“好。”仲沐阳揉揉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的小手去沙发上坐下。
仲沐阳的声音很好听，磁性又温柔，语速不疾不徐，很有耐心。许是迪迪和他初次见面，多少有些陌生和拘谨，所以听得也格外认真，显得十分乖巧。
向梓沫静静地看着靠在一起的父子俩，心里酸酸涩涩甜甜的，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晚饭过后，向母出去跳广场舞，迪迪在房间画画。迪迪的专注力一向非常好，一个人十分坐得住，画得非常专心。
仲沐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退出房间，对向梓沫说：“我既然已经答应迪迪要天天陪伴他，就要说到做到。迪迪的新幼儿园我已经让人在安排了，合适的时候就转过去吧。”
向梓沫知道他早晚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毕竟这种普通私立幼儿园不太符合仲家人的身份。
“好。”她点点头，“不过要慢慢来，和他提前商量好才行，要不然他会不高兴。”
“我知道。”他笑着捏捏她的掌心，“你也搬过去一起住。”
她脸红了红：“再说吧，我得和妈商量一下。”
他笑笑：“都结婚了，当然要住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太放心你妈妈一个人生活？”
向梓沫点点头。
“那我安排一个高级家政过来，懂老人护理知识的。”
“可是……”她有些为难地咬咬唇，“这样好吗？毕竟我们还没举行婚礼……”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想和我一起生活的样子？”他微微皱眉，看着她，“沫沫，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有些飘忽不定。”
她哑然。
的确，有时候她矫情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就好比上午突如其来的情绪，想必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才惹怒了她。
是得慢慢调整心态啊，她想。五年的生活，让她已经习惯了敏感脆弱，外强中干。
“就这么说好了，”他坚定地总结陈词，“我明天一早我先暂时搬过来，到时候再一起搬回去。”
“……”
第二天一早，迪迪蹦蹦跳跳地左手牵着仲沐阳，右手牵着向梓沫兴奋地走进幼儿园。
园长按照惯例站在门口迎接小朋友，但一看到仲沐阳，立刻就愣住了：“仲总？”
对这位慷慨大方又年轻帅气的企业老总，园长记忆犹新，一下便认了出来。
“这是我爸爸！”迪迪高兴又自豪地大声介绍。
园长怔了怔，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梓沫知道，从入园登记开始，幼儿园的老师们都知道迪迪是没有爸爸的，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不同凡响的爸爸，确实有点让人惊讶。
“他确实是迪迪的爸爸。”向梓沫冲园长笑了笑。
“那……仲总，快请进！”园长立刻回过神来，十分殷勤地亲自把仲沐阳带到了迪迪的小一班，手一招，把两位老师叫了出来。
两个老师都是刚毕业的小姑娘，上次仲沐阳来的时候在班级门口站了很久，害得她们俩还有些小兔乱撞，如今知道了这个帅炸天的男人原来就是迪迪的爸爸，不免有些失望之余，又对迪迪分外热情了起来。
亲子运动会，每个孩子带两个大人，幼儿园小小的操场上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迪迪做热身操的时候表现格外卖力，看得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酸涩，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有些动容。
亲子比赛的项目主要是爸爸带着孩子完成，向梓沫没想到平时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仲沐阳玩起游戏来居然如此放得开，小脚踩大脚、两人三足、推小车这些项目，他每个项目都全力以赴，硬是一口气把所有的第一名都拿了回来，帮迪迪赢回了一堆奖状和贴纸，高兴得迪迪一整天都合不拢嘴。
也许因为是父子的天然亲情，更或许是因为父子间的相处方式与母子间完全不同，一整天下来，迪迪对仲沐阳已完全没有了昨天的矜持，调皮的天性也迸发了出来，缠了仲沐阳一天，到晚上睡觉前，还非要缠着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仲沐阳帮他洗澡。
“爸爸累了，妈妈来给你洗好不好？”向梓沫揉揉他的脑袋。
“不要，不要！”迪迪绷着小脸，摇着一根食指非常认真地对向梓沫道，“妈妈是女生，爸爸是男生。女生和女生一起洗澡，男生和男生一起洗澡，我们老师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向梓沫好笑地蹲下身子：“不是一起洗，是帮你洗。”
“那也不行！”迪迪很严肃地看着向梓沫，“男生才能帮男生洗，我们老师说的。我以前是怕你害羞，所以没有告诉你，现在我有爸爸了，就不能再让你帮我洗澡了！”
向梓沫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他说得对，女大避父，男大避母，老师教得很及时。”仲沐阳笑着一把抱起迪迪，“迪迪，今天开心吗？”
“嗯，开心！”迪迪高兴地点头，“爸爸玩游戏最厉害了！”
“那你最喜欢哪个游戏呢？”仲沐阳问。
“绕一圈！”
仲沐阳愣了愣：“绕一圈是什么？”
迪迪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牵着爸爸在操场绕一圈的时候，所有妈妈和老师都很羡慕地在盯着我看呢！”
仲沐阳还没反应过来，向梓沫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小家伙，倒是挺虚荣啊！
“带孩子真的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睡觉的时候，仲沐阳觉得嗓子都有点嘶哑了。
向梓沫好笑地看着他：“所以……还能坚持吗？”
仲沐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
她吓了一跳，小声道：“你是不是不懂中文啊？突然间干什么呀？”
他低声笑了笑，蹭了蹭她的鼻尖：“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脸红了红，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只是想要感谢一下你。”他表情十分纯洁无辜状，眼神却格外深沉，“这些年，你辛苦了。”
向梓沫心中一暖，抿了抿唇，没吭声。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她才用指尖顶了顶他的胸口：“下去，沉。”
他不肯，低头便要吻她。
她费力地躲他：“别……我妈还在隔壁呢……”
他只好忍了忍，翻下身来，躺平。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迪迪应该算是接纳我了，对吗？”
“嗯。”她关上灯，轻轻应了声。
“你不知道我在见他之前有多紧张，毕竟我在他生命中，缺失了这么多年。”
“孩子懂得好坏，”她侧过身，伸手圈住他的胸膛，柔声说，“你对他好，他自然能感觉到。”
“嗯。”他应了声，伸手一钩，把她整个人牢牢地圈在怀里，“沫沫……”
“嗯？”她闭上眼睛慵懒地哼了声。
“找个时间，去见见我爸爸吧。”
她一愣，猛地睁开了眼。
“别紧张，只是见一见。”他笑了笑，“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那就再晚一些也没关系。”
“你父母……真的会接纳我吗？”这是她心底长久以来的不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淡淡地笑着，用手去抚她的发，“他们若是想得通，那就按照他们的规矩办婚礼。如果一时想不通，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就按照咱们自己的想法办就好，反而还轻松随意些。”
她有些瞠目结舌。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却没想到他什么都已经想好了。
“婚礼的日子，你可以开始选起来。如果定不下来，就让你妈妈帮着定一下。但是要快，我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了。”他轻笑着，揽紧了她。
她缓过神来，温顺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坚定，是韧如磐石的那种。
这目光让她安心。这一刻，她真的什么都不想了，觉得就算只是这样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也很好。
“你来安排吧。”她在他怀里窝了窝，“我都听你的。”
只要站在你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怕。她心里默默地这样补充了句。
两人静静地相拥躺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却谁也睡不着。
这是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五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拥而眠，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觉得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一块抱着浪费时光，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竟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沫沫……”良久之后，他突然轻声开口，“你知道我想这个画面想多久了吗？”
她抬眼看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与他温柔的目光不期而遇，半天没能移开。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他柔柔地说着，生平第一次向她倾诉他的情感。她一直怪他从没向她表白过，也不确定他当年到底是不是真喜欢她，为什么喜欢她，所以她才伤情离开，仔细想来，她说得的确没错，而他，也不过是太涩于谈论这些罢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交流会的现场。众多的实习生，他一眼就从中看到了她。
她的眸光清澈晶亮，似一眼看到底的清泉，却又仿佛每一滴水滴都能折射出太阳七彩的光辉。这样一双漂亮而自信的眼睛，只一秒，便抓住了他的目光，走进了他昏暗混沌的心里。
那是一束光。当时的他，瞬间因着这束光而有了放松呼吸的错觉。
只是，他不敢走近她。他怕自己的阴霾会遮盖了这束光，甚至毁灭掉这束光。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每天开朗地笑，大胆地跑，勇敢地挑战，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那年，是他至今想起来都最难过的一年。每每压力比较大时的梦里，梦到的永远都是那一年的各种压抑。
如果那一年，生命中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一道光，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这束光，却勇敢地无惧他的冰冷，飞蛾扑火一般地，走向了他。
那晚，他被她的大胆举动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也想要珍惜她，不想那么急躁，但她的热情却让他无法拒绝。
他败给了心底的渴望。
在那一瞬间，在她吃痛却坚强隐忍的眼泪中，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呵护这道光，让她的一生永远都有这样的光芒。
然而，那时，他到底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到底伤害了她，用最让她绝望的残忍方式。
这五年，她被他的阴霾重伤，过了破败晦暗的五年。
但，好在，老天还算仁慈，让他们最终重逢。
“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其实对你一见钟情，就交流会那次。论动心，你未必早过我。只是，论勇气，你确实强过我。”他到底说不出那么多肉麻文艺的话来，只能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他从一开始，眼睛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果然动容，仰头看他，面色羞涩如霞。迟疑了两秒，她缓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眼角，低不可闻地叹息了声：“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如果早说，我们何至于辛苦如斯，迪迪又何至于辛苦如斯。
“是我的错。”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怜惜地一根根吻过她白嫩的指尖。
“不，是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她叹了口气。
因为太年轻，所以不懂分离的沉重。
自以为潇洒的放手，却不曾想要付出一生都难以承受的代价。
幸运的是，他们总算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在终于懂得自己的真心之后，再次相遇。
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五年的阔别，只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只要心意一如往昔，当下或者任何时候，那便都是最恰当的年月。
【3】
周一一早，仲沐阳刚到办公室，意料之内的访客已不请自来。
他嘴角勾起一丝招牌的温文尔雅的微笑：“清雅，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沈清雅的脸上再也没有一贯美丽温柔的甜美笑容。此刻的她，甚至有些疲惫和狼狈，尽管她的妆容依旧精致到无可挑剔。
“沐阳哥，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我的电话？”见仲沐阳一进来，她便立刻站起身，冲到了他的面前。
仲沐阳稳步绕过她，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神色不动，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怎么，你有要紧事找我吗？”
她皱了皱眉：“沐阳哥，难道我和你现在竟然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有吗？”仲沐阳淡淡说着，打开电脑，“说吧，有什么事？”
“我……”他终于给了她开口的机会，她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原本这些事，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察觉，也不可能会联想到她的身上来，特别是五年前的事，已经那么久了，怎么还可能查得出来？可是，她到底低估了他。只用了三天时间，他便将她和沈家，置于悬崖边上。
到底是她有错在先。原本她还想着，如若撒个娇，道个歉，看在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也许他会手下留情，可没想到，他的神情，竟这样让她绝望。
为了向梓沫，他果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既然你不说，那就我先说，怎么样？”他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他的表情却让她不寒而栗。
“五年前，鼓动孟忠良接近向梓沫，先把她高高地捧起来，再狠狠地把她摔下来，让她备受打击，几乎无法立足于世，这个绝妙的好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对吗？”
她知道，他既然问得出来，势必是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反驳，沉默，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所以，她选择沉默，听他继续往下说。
“为了彻底摧毁向梓沫，还是你，鼓动你哥哥沈一鸣，承诺给《深度经济观察》全年的仲晟地产的广告并赞助他们全年的活动，作为要他们帮助你在媒体和舆论上捧杀和抹黑向梓沫的交换，对吗？”
沈清雅依旧抿紧了唇，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孟忠良和刘小光一唱一和，把向梓沫几乎彻底摧毁。为了履行对他们的承诺，你和沈一鸣注资了孟忠良的公司，还为刘小光成立了独立工作室，对吗？”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沈清雅知道，他果然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正格基金全面崩溃，刘小光封笔退出媒体界，沈一鸣的地产公司在上周那次今年最关键的土拍中，中了陷阱，判断出现失误，资金链出现巨大问题。
原本她根本没有把这些偶然的单独事件和仲沐阳联系在一起，毕竟他是那么不露声色，还心情不错地休了两天假。
可，当所有和向梓沫联系在一起的巧合统统发生之后，她开始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她以为她曾经非常了解的男人。
舍得为向梓沫不顾一切出手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他。
她虽仍然想不通向梓沫哪里好，可他分明眼里就只有向梓沫一个。
可是，他到底哪里来的能量？到底是多少机构在背后帮助他做这些事，让他弹指之间，不动声色间便让对手灰飞烟灭？
目前沈一鸣还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她知道，一旦搞清楚对手是谁，一切就都晚了。
仲沐阳之所以还给沈一鸣的地产公司留一个喘息的机会，只怕就是在坐等她来求他。看他的表情，她便已猜到一切。
“沐阳哥……”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这件事真的和我哥没关系……都是我，是我做的……”
“哦？”仲沐阳笑了起来，温柔似水地看着沈清雅，“可是，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五年前，你还只是个小丫头，哪有那么多资源可以拿出来交换？如果不是沈一鸣，你能做到吗？”
沈清雅狼狈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其实……如果你不是这次做得太过分的话，我也未必会追究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仲沐阳淡淡一笑，接着道，“向梓沫是我已经领证的妻子，那孩子是我的亲生儿子。就凭这两点，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我都不可能放过的。所以，也请你理解我一下。”
沈清雅浑身一颤，震惊地抬起头：“什么？那孩子……”
“是我儿子。”仲沐阳的眸子已经开始冰冷，如利剑般闪着寒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一直盯着向梓沫不放？你和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清雅颓然倒在椅背上，再没了一直以来的优雅和端庄。
她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
怪不得仲沐阳这次会如此不留情面。原来，他和向梓沫，竟已纠缠至深。
他说，他们已经领证。还说，那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已经完全怔住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仲沐阳淡淡道，“如果答案让我觉得还算满意的话，趁现在董事会还不知道，我可以考虑救一鸣一把，毕竟，那地产公司是仲晟的重要产业之一，我也不想集团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不过，如果这答案让我不太满意的话，一鸣，不，整个沈家，可能都会有大麻烦。毕竟，这些私下做利益交换和违规注资的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更何况，集团的损失，总要有个人来负起责任。”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的语速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包括他的表情，他唇角运筹帷幄般的微笑，都那么分寸适宜，恰如其分。
以前这样的他，永远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感觉。而此时此刻，沈清雅却觉得他笑得有点可怕。
你不招惹他时，他就是最温和的一缕清风。而你若招惹了他，他每一个温柔的微笑，都将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刀刀致命地割在你的心上，直到凌迟至死。
她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她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满是泪花。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后悔。
“沐阳哥……”她艰难地开口，费力地一字一句地说着，“你问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女孩过不去……我若真说了，你会信吗？”
“只要是实话，我当然信。”
“好，我说。”她苦涩一笑，又低下了头，豆大的泪珠砸到了她的手背上，“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五年前，我就发现你变了。我想找到你因谁改变，后来就发现了向梓沫……没错，我嫉妒她，可是我当时并不想拿她怎么样，毕竟年轻人的爱情，谁能说得准呢？可是，后来，你们分开了。分开后的你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你喝酒、抽烟、拼命地加班，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我就那样心疼地看着你，却根本无法接近你。我那时就开始生气，我不明白，到底那个向梓沫有什么好，居然能把好好的一个你，变成那副模样。所以，我气不过，就想找个办法治治她。正好，我看到她参加真人秀，实力也可圈可点，所以就……就做了那场恶作剧……至于我哥，如果非说他有什么错，也无非是太宠我罢了……”
“那现在呢？你明明知道我和她复合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刻意联合寰宇的一个小职员设局偷拍，刻意爆出她未婚生子，刻意诬蔑她三观不正、拜金虚荣，你知道这些东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仲沐阳冷冷地看着她。
沈清雅苦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哪里知道那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满头满脑只是幼稚地想着，她一个和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凭什么还能得到你的爱？你是不是被她蒙蔽了？我只想着这些，哪还能想到其他……”
她言辞十分恳切，态度十分卑微，仲沐阳相信她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但错误已经铸成，就算她掉再多眼泪，也无法挽回因她的疯狂嫉妒而给向梓沫带来的伤害。
他只能悲悯地叹口气道：“清雅，适可而止吧。”
沈清雅却自顾自地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有时候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喜欢上你？也许，爱错一个人，比从来都没爱过，更荒谬，更可怜。”
仲沐阳蹙紧了眉头，凝视着她，沉默半晌，空气有些凝固。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挑明这些事，彼此都有些尴尬。但既然她决定要挑明，那就无路可退，只能正面面对。
“其实我真是个挺迟钝的人。如果我早知道你对我……我一定会做出适当的反应，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良久之后，仲沐阳才轻声说道。
“不是你的错。”沈清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是我懦弱了。如果我能在第一时间勇敢一些……”
仲沐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抱歉，我是个挺轴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失去什么，我都不想对不起向梓沫。”
沈清雅无奈地笑了笑，笑容愈发苦涩：“沐阳哥，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没错，就是这股子单纯的劲儿。我认识那么多人，追我的也有那么多，却从来没看到过像你这样的傻瓜。他们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再美的女人都会老去，再浓烈的感情总有消逝的一天，他们不至于为了一份虚妄而放弃实实在在的利益！我能带给他们巨大的利益！”
说着，她顿了顿，眸子里闪烁着某种狂热：“可是，你不同，你只想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这点上，我也是一样。这么多年，我的眼里真的只有你。一直觉得最适合你的人，也只能是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对待向梓沫，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觉得以你们的身份差距，你们能得到仲伯父的同意吗？就算强行在一起，真的能天长地久吗……”
她似乎还想继续劝说下去，仲沐阳却抬手看了看手表，仿佛她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对他并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说了，清雅，我等下还有个会，我得……”
她眼圈一红，声音微颤：“你难道连这一点点可怜的时间都吝啬给我吗？难道你觉得你和我在一起，除了谈公事，就不能拿出一点点时间说说别的吗？！”
“对不起，我和她已经领证了。”他抱歉地看着她，却也只能对她说，“清雅，适可而止吧。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要这样看轻了自己……也看轻别人。”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近乎祈求地看着他：“沐阳哥，你会救我哥的对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你既然有能力让他陷入这种困境，就一定可以救他的对吗？沈家不能没有他！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证，在股东大会上，沈家会全力支持你！一定会！”
仲沐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缓缓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她抓着他手臂的手，半晌才无限温柔地对她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妹妹一样看待。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好拒绝你呢？”
沈清雅立刻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吗，沐阳哥？”
仲沐阳点了点头。
“那我的职位安排……”
“怎么，你想要换岗位吗？”仲沐阳平静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想让我走吗？”沈清雅有点惊讶。
仲沐阳笑了笑：“我们毕竟是好兄妹，论能力，我最信任的也是你，要不然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请回来？你如果喜欢这个位置，就继续做下去。如果不喜欢，我会帮你再做安排。”
“沐阳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你真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淡淡一笑：“我们刚刚不是已经都谈好了吗？”
沈清雅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啊，都谈好了，只要她愿意放手，不再做同样的傻事，他就愿意出手救沈家，而代价，则是在股东大会上，沈家要倾力支持他。有了沈家的股份，仲沐阳可谓赢得毫无悬念。
而对沈家而言，只要过了眼下这关，就什么都好谈。何况，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比起仲煜辰，她想沈家所有人都更愿意上位者是仲沐阳，毕竟，在仲沐阳最失意的时候，沈家是照顾他最多的人。仲沐阳是个重情义的人，有这样的私交在前，沈家不愁没有更好的日子在后面。
“谢谢你，”她感激而又有分寸地看着仲沐阳，“谢谢你，沐阳哥。”
这场谈判，几乎耗尽了沈清雅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卑微。回到办公室的那一刻，她依然不太能平静，依然一帧一帧地回忆着和仲沐阳一字一句的对话。
在感情上，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不过，输给向梓沫，她也算输得心服口服。这场争风吃醋，她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小动作，居然连进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得到过。
无论向梓沫做过什么，无论她在外人眼里到底怎样，至少仲沐阳眼里，也只有她了。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门当户对是他们这个圈子每个孩子选择结婚对象时最基本的共同认知，所以，她从未把向梓沫放在眼里，当向梓沫只是仲沐阳漫长的寂寞低潮期中一个寻常的普通过客而已。
直到，看到他为了这个女人，完全变了个人。
那时，她居然还天真地想，没关系，反正他们已经分手了，总算是有她的机会了，他心里多少应该是有她的，否则怎么会申请到美国分公司和她朝夕相对呢？
在美国的那些日子，她无数次地想要向他表白，可他总是很忙碌，一副根本无暇思考这些事情的样子。她却又不忍心分散他的精力，只能傻傻地选择待在他的身边，帮他做成一切他想要完成的事。
真讽刺啊，到头来，多年的倾心相待，只变成了一句“我信任你的能力”。
她不禁苦笑。
如果当时她不是这么傻傻地自信，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看到她背后的价值，她又怎么会矜持地等到他又回到向梓沫身边的这天？
她到底是太自信了，赌错了地方，以为他那么努力，只是为了能在和仲煜辰的较量中一争高下。也就是因为这个误判，才让她太过自负，毕竟，谁都能看到，在这场较量中，谁能得到沈家的支持，谁就能稳操胜券。
仲煜辰不断地向她示好，她从不理会。她一直在傻傻地等着仲沐阳，以为他在多年的默契中，也早已认定了她，毕竟，他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胜过对待世上其他的任何女人。
直到，在他家里撞到他和向梓沫意乱情迷的一幕。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静地走出那扇大门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向梓沫是有点残忍，可是，仲沐阳对自己，不是也同样残忍吗？
为了等他，她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给了他，而他，却从不曾多看她一眼。
她不清楚，和向梓沫比，她差在了哪里。她明明能够给他最好的，明明有了她，他可以立刻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成为集团内背后支持股份最多的那个人，可以谁都不用怕，连董事长都要忌惮三分。
然而，可笑的是，这些居然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宁愿选择最远最崎岖的那条路，只为了那个说不出哪里好的女人。
他可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滚出的泪珠，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给沈一鸣打了个电话。
“哥，”她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没事了。你放心吧。”
沈一鸣显然还没从焦头烂额中回过神来，听她这么一说，一阵惊喜：“你真有门道认识能从SS手里帮咱们脱困的人？”
“嗯。”她轻轻地应着，“所以，你放心吧。”
“好！”沈一鸣喜道，“还是我妹厉害，在美国这么多年，果然是没白待。”
沈清雅不想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关于仲沐阳可能就是SS背后那个人的猜测，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沈一鸣。就在刚刚，和他的对峙中，她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最近几年，SS一直是资本市场最神秘的猎手。表面上看，它是注册在美国一个小城的一家普通的投资机构，可实际上，从它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却有些让人胆战心惊。多少人想要查出SS幕后的真正老板，却全都铩羽而归。如果不是这次短兵相接，她根本不会想到SS的手段会这么残酷。
传说中，SS一向简单粗暴，和它的公司Logo（一只侏罗纪时代的迅猛龙）如出一辙。但凡有看好的目标，SS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搞垮它，迅速低位吃掉它，再注入巨额资金快速整合它，再毫不留恋地高价卖掉它。日常闲来无事，听说他们也会做些操作股票市场的大冒险游戏，两三天赚个数千万也是常态。总之，不管是哪种游戏，一旦猎物被他们盯上，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这次，她算是真的见识到了SS的厉害。刘小光告诉她，找他谈话的，就是SS的人，从第一句话开始，他们就毫不隐瞒地向他亮出了身份。而孟忠良，则更惨，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上市的所有项目一夜之间全部被不知哪里来的资本控制，只留下一些垃圾项目，烧钱又无用，整个基金一天之内全面崩溃。想要起死回生，唯一的途径就是注入数倍于别人的资本，可是，孟忠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能做的，就是等死罢了。
加上沈一鸣的地产公司突然遭遇的陷阱危机，这三件事看似孤立，却又有共同点，那就是向梓沫。
向梓沫当然没有能力撼动SS这样的猎手，唯一的可能，当然就是仲沐阳。想必，SS之所以留一条活路给刘小光，无非就是想托他的口，来警告她，她的对手是SS，如果想要沈一鸣起死回生，就得让她自己想办法来为地产公司找一条生路。
她来了，仲沐阳也没有否认，而是气定神闲地和她达成了这场谈判。所以，她现在已完全可以肯定，仲沐阳就是SS背后的主人。
只是，这个结论，就算她已知道，她也绝不能和任何人说。否则，这后果，怕是她再怎样也承担不起的。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仲沐阳。多年卧薪尝胆之后，羽翼已丰的仲沐阳。就算没了仲晟集团，依然可以风生水起的仲沐阳。
在这样的仲沐阳面前，她的那点价值，确实也显得没那么举足轻重了。
这束光，却勇敢地无惧他的冰冷，飞蛾扑火一般的，走向了他。
【1】
向梓沫并不知道，此刻静静地看着她埋头吃饭的仲沐阳，心里也在纠结地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一夜过去，一切都已经清楚。
只是在理顺了所有的关联之后，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她。
这些事，件件与她息息相关，她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只是，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却没有把握。
于是，告诉还是不告诉，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了他好几个小时。
不告诉她，他于心不安。
可若是告诉了她，他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会怨他恨他吗？毕竟仔细清算下来，从开始到现在，她所承受的苦楚，都因他而起。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过着相当顺遂的日子。年轻、漂亮、聪明，名校毕业，起点很高，以她的努力，五年的时间，应该会有不错的收入，有一定的职场地位，或许还有一段让人羡慕的感情生活。可是，就是因为他，她承受了太多她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但凡没有把握的事，他都不愿也不敢主动去试。
也许，唯一能让他觉得心安的，就是想办法尽快牢牢地把她绑在身边。
向梓沫吃好饭，用仲沐阳的手机给自己手机打过去，手机在响，房内却没有动静。
“奇怪了……”她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
仲沐阳“好心”地提醒：“是不是出门太急忘在家里了？”
“应该拿出来了呀……”她记得她是拿着手机下楼的。
“那就应该丢不了，可能落在我车上了？”
向梓沫皱眉想了想，觉得也有这个可能：“那我下去拿。”
“一起。”仲沐阳说着，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谁知在车里找了半天，依旧没有手机的影子，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仲沐阳竟已经系好了安全带。
“喂，你要干吗？”她一惊。
“领证啊。”他笑盈盈说着话，车子缓慢地滑出车位。
“喂，仲沐阳！”她在后座气急，“我还没同意呢！”
“那正好在路上抓紧时间好好想想。”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不禁莞尔。
“你太阴了仲沐阳！”
“是吗？”他忍住笑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给你个机会，说出三个不肯嫁给我的理由。”
“我……”
“实在想不出，说出一条也行。”他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
她一时语塞。
是啊，理由呢？
是他不够好吗？
不，他很好。
而且，嫁给他，迪迪马上就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仲家会把孩子抢回去，她也相信他一定会非常爱他们的孩子，他们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说出迪迪的事情呢？
“想出来了吗？”他追问。
她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是同意了。”他笑着说。
“可是……你非要这么着急逼着我结婚做什么呀，我可是对你的股东大会一点帮助也没有的啊……”她弱弱地低下头，胡乱找了个理由小声辩驳。
仲沐阳眸色蓦然一冷。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车子靠边停下。下一秒，他已阔步下车，手一拉，身子挤进后座，眼神极为阴冷地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身子发毛，身子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几乎完全贴到了车门，眼珠子心虚地转来转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他用力一扯她的手臂，身子一下子压了过来，温热的呼吸重重地喷洒在她的颈间，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了起来。
他右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语气极认真严肃，几乎是咬着牙在说每一个字：“向梓沫，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对你太惯着了？嗯？”
这可是大白天，马路边，光天化日的，他要干吗？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真想现在就把你绑在床上，好好看清楚你心里到底整天在瞎琢磨些什么！”
她被他说话的表情、动作和内容给吓得身子抖了两抖，紧张地咬紧了嘴唇，眼皮瑟缩，不敢抬眼看他。
“给你两个选择——”他眯了眯渐渐染上欲色的眸子，微凉的嘴唇在她颈间暧昧磨蹭了两下，在她紧张得几乎连脊背都僵直起来后，才阴森森地在她的耳边沙哑地吐出后面的字眼，“A，把这里当床，咱们好好谈谈心，‘坦诚’地‘全方位’地交流一下思想，不达成一致绝不休息。B——”
“我选B！”她心里一慌，脱口而出。
“很好。”他突然笑出了声，在她唇上温柔地吻了一下，“很乖。”
她顿时一阵眩晕，直到他身子退出去，再次启动车子之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合着这B，就是，领证？！
向梓沫一路被他牵着手填表，拍照，领证。
钢印敲上去的那一刻，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暖流从心尖瞬间蔓延开来，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新婚幸福啊二位。”工作人员说着，把两个红本本，一手一个交给两个人。
向梓沫翻着手里的小红本，看着端端正正靠在一起的两人结婚证件照，鼻子突然一酸，视线有些模糊。
仿佛是做梦一样，她想。
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
这些年，她习惯了做噩梦。每个有他的梦，无一不是恍然惊醒，泪痕未干。
那种撕裂般的痛苦，那种午夜梦回的心惊肉跳，缠绕了她足足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谁曾想，他们之间还会有这么一天？
“走吧，去拍宣誓照。”仲沐阳牵着她朝一个小房间走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里面有一个国徽背景墙的台子，旁边挂了很多新人的照片，都是一人拿着一个结婚证的合影。
有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拿出一张宣誓词，简单介绍了一下流程。
向梓沫看着上面的字，突然有点不太好意思。
工作人员帮他们拍完照，然后笑眯眯地说：“好了，现在就开始新婚宣誓了哦。今天是个神圣的日子，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向梓沫红着脸看了仲沐阳一眼，仲沐阳正很认真地朗声回答：“是。”
她也只好跟着说了声“是”。
“那么，现在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两人对视了一眼，仲沐阳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原本向梓沫根本没料到民政局还有这么一个流程，以为只有婚礼上才会有这样的宣誓词，所以更加觉得浑身不对劲，觉得这个仪式在民政局搞得一点浪漫的气氛都没有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可硬着头皮念着念着，她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仲沐阳的声音非常庄重而严肃，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的意思。
那些词经由他的嘴里读出来，格外庄严肃穆，让人心惊。
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庄严神圣。也没有一种誓言，比站在国旗和国徽面前宣讲更让人心惊肉跳。
这恐怕是世上最肉麻的誓言了，她想。仲沐阳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听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庄严态度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着这样的誓言，她只感觉从心底到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从他嘴里念出的这些誓言而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呼吸之间，鼻头有些酸胀。她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端正了态度和他一起完成后面的宣誓。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这些字眼，滚烫而掷地有声。她每读出一个字，都感觉是发自心底刻出来的一般，仿佛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这种感觉，竟如此震撼。
直到全部念完，她也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也不敢去看仲沐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终于走出民政局，看到外面的阳光，她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你不是之前还觉得好笑吗，怎么宣誓完还哭起了鼻子？”一坐进车子，仲沐阳便开始打趣她。
她红着眼不好意思看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誓词中。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了，他们将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了。
“沐阳……”她双手压在身后，手指艰难地绞在一起，握紧又松开，左右挣扎了许久之后，才咬着唇忐忑不安地望向他。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俊朗英挺。转头看她时，眉眼温柔，唇角浅笑，让她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两下，有些失神。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终身伴侣。要与她无论祸福都要共同承担的男人。
多奇妙的缘分。
“怎么了？”他温声笑问。
“我……”
她该怎么说呢？
我不小心给你生了个儿子？
你儿子现在都上幼儿园了？
她张张嘴，然后又懊恼地抓了抓头。好难。
“你怎么了？”他好笑地看着她抓狂的样子，忍俊不禁。
“找个地方坐坐吧，”她终于一咬牙，心一横，“我有话和你说。”
仲沐阳当然知道让她如此抓狂的事情是什么。终于等到她主动要说出的这天，他不知怎的，也心跳得有些乱，却只能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委实有些难度。
他承认，今天他是故意拉着她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煽情的程序全部体验了一遍。唯有这样，才能逼迫她认清楚，从今天起，他们和以前就再也完全不同。
她是他的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她都是他的妻。
以后，无论他为她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只管让他护着就好，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她今天的反应，他也全都看在眼里。从最初的赶鸭子上架般的不情不愿，到最后的哽咽失声，震撼动容，他都不曾漏过。
她是爱他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她太在乎迪迪了，也对他太没有信心了点。
“好。”他点点头，“我们回家，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聊。”
【2】
仲沐阳的手机一路响得很紧促，但他一个都没有接听。
向梓沫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接电话？”
仲沐阳无所谓地笑笑：“不是什么要紧事。”
向梓沫并不是第一次乘坐仲沐阳的车，但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她却从来没见过。这同时也是第一次，他当着她的面不接电话。
方才带来的感动在这一瞬间，有些变了味。
她承认，她是心眼小，但她想，这种事放在任何女人身上，应该都多少有点不舒服。
她默默侧过身去，看着快速向后倒的城市街景，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打开房门，仲沐阳刚想向客厅走，向梓沫却径直去了卧室。
他笑了笑，跟过去：“怎么，你想在卧室‘聊聊’吗？”
她却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应该有事情要忙，先去忙一会儿，等我醒了再聊。”
他愣了愣，看着她骤然变天的神情，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怎么了？”
“就是累了呀。”她不耐烦地皱皱眉，“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仲沐阳审视着她的表情，停了两秒才点点头：“好。”
来电全部是事关她的这次负面新闻，仲沐阳并不想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件事。
回到书房处理完毕，再到卧室时，却见她正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他微微皱眉，走到她的身后，刚要把她搂在怀里，她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怀抱，动作果决又凌厉。
他吃了一惊，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她的手里，正捏着一本相册，窗台上还摆着另外四本。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沫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缓缓回过身来，眼眶泛红，表情冰冷，“骗我，很好玩吗？”
“沫沫……”他费力地动动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本相册原本被他藏在衣柜深处，却没想到竟被她给翻了出来。本来他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她对他主动说出迪迪的事，却没想到一瞬间，一切就变得如此被动。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冷笑，“但是你却不和我说，站在旁边看我演戏，很过瘾吗？”
“我没有，”仲沐阳突觉百口莫辩，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力，“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向你说……”
“说吧，你这么着急和我结婚，是为了孩子吗？”她的表情决绝淡漠，让他心慌。
“不，绝不是！”他着急地解释，“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这和孩子真的无关。在知道孩子的事情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找你问清楚，可是我又等着盼着，希望你能主动和我说。我就是怕你会多想，以为我是为了孩子才和你在一起的。可是，沫沫，我知道迪迪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混为一谈？”
她猛地怔住，红着眼瞪着他，半晌才哑声开口：“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仲沐阳指了指相册：“你不认识这套相册了吗？”
“是陆炜尧的。”她涩声道。
“你大可以问问陆炜尧，如果不肯相信我的话。”他苦笑。
她眼神闪了闪，眸光有些恍惚：“陆炜尧……可是，他不是答应我了吗，他不会说的啊……”
她想起来，就在她辞职那天，陆炜尧还问过她关于孩子的事。从他当时的语气，应该是仲沐阳还不知道。所以，这是最近几天的事？
她刚刚只是想找手机，想到昨天晚上衣服扔得有些凌乱，所以才去衣柜里看了看，却不料，一眼就看到了藏在里侧的相册。
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满心满脑的全是他的欺骗和她的尴尬，旁的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整个脑子里全是轰隆隆的巨响。
“沫沫，你知道我等着你主动和我说，等了多久吗？”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捉住她的两只手，目光幽深，“你知道在知道迪迪存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后悔得简直要疯了，我恨不得能回到五年前，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又高兴得要疯了，因为你为了我留下了迪迪，还把他照顾得这样好。多少次我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我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我也想亲手去抱抱这个孩子，我想告诉他我是他的爸爸，可是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连叫声他的名字都做不到……”
她震惊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见过迪迪？”
他点点头：“对不起，我没忍住。”
“你怎么不主动和我说！”她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会吓到他的！他根本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意识到她误会了，他连忙解释：“不，我没有打扰他。我只是以赞助幼儿园的名义，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而已。”
她瞬间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仲沐阳。
“我怎么会不懂这些？”他再次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把她拥进怀里，“谢谢你，沫沫。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她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五年多的隐忍与辛苦，此刻因着他的这番话，尽数烟消云散。
够了，向梓沫，有了他的这些话，一切就足够了。
还有什么觉得委屈的呢？有他，有儿子，一家团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仲沐阳想过无数次第一次正式见到迪迪的情景，可真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紧张得像一个孩子。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向梓沫的客厅，桌上摆满了他特意为孩子挑的玩具，紧张地看着客厅挂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滴滴答答地溜走。
当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二十，房门突然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人儿一边唱着儿歌一边愉快地跑了进来。
仲沐阳紧张地倏然起身，惹得向梓沫差点笑出声来。
迪迪突然见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大人，也一下愣了愣，嘹亮的歌声骤然停止，害羞地笑了笑，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向梓沫的衣摆，漂亮的眼睛却一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仲沐阳。
虽然仲沐阳已经远远地见过迪迪，但四目相对时，看着他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心底的震撼依然强烈到超出想象。
他蓦然觉得心底一软，似是心脏被一只软软的小钩子钩了一下，又挠了一下，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完全陌生的感觉瞬间占领了他全部知觉。
这是他的儿子呢，他和向梓沫一起生的儿子，融合他们两个骨血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
多精致的长相，多漂亮的眼睛，多聪明的眼神儿。
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过亲手抱抱他的渴望，此刻分外强烈。
他蹲下身子，想要去抱迪迪，迪迪却突然转过身去，一脸紧张地躲在向梓沫身后，避开了他，眸子却仍旧好奇地、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渴望与失落交织的感觉有些难以描述，仲沐阳站起身子温柔地笑笑，走到向梓沫身边，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叫他：“迪迪？”
迪迪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向梓沫，得到向梓沫的点头之后，终于甜甜一笑，眨着清澈的大眼睛，脆亮地喊了声：“叔叔，您好。”
仲沐阳眉心一动，表情有些失落。
向梓沫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酸得厉害。
都说血浓于水，迪迪从没见到陌生人第一眼就这样盯着看过。他第一次见到仲沐阳就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真是出自血缘的本能。
一大一小，两张站在一起如假包换的父子脸，到哪里都骗不了人。
“这是……”向母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到了，看着仲沐阳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妈……”向梓沫冲向母笑了笑，“他是迪迪的爸爸，亲爸爸。”
“妈。”仲沐阳也跟着向梓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喊向母“妈”，但听起来却那么自然真诚，反倒让向梓沫脸红了红，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看向她的温柔目光，心脏骤然跳停了一拍，一颗心踏实而温暖。
“妈，我们已经领证了。”看到母亲疑惑的目光，她赶紧补充了一句。
呆愣了半晌，向母才终于平复了突然惊诧的心情，含笑看着眼前站立的一对年轻人。
女儿的倔强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仲沐阳不是女儿心里的那个人，就算他条件再好，女儿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原谅。
现在，女儿既然已经选择原谅他，并愿意嫁给他，那便是她愿意看到的最好结局。破镜重圆本就不易，但若能团圆，自然也是很好的缘分。
“好，好……”她含笑带泪地点着头，悄悄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让我妈冷静一下吧，她被吓到了。”向梓沫牵了牵仲沐阳的手，安慰道。
仲沐阳点点头，再看向迪迪，发现小家伙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没了方才的紧张。
他这一笑，简直把他的心都给笑化了。
“迪迪，”向梓沫蹲下身子，耐心地解释，“不是叔叔，是爸爸。”
“爸爸？”迪迪皱起了小眉头，有点不解地看着向梓沫，“他怎么也是我爸爸？不是每个宝宝都只有一个爸爸吗？”
“陆爸爸不是爸爸，这个才是爸爸。”向梓沫绕了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都把自己绕晕了。她叹口气，才继续解释，“还记得陆爸爸上次和你说的吗？他啊，以后是舅舅。舅舅是妈妈的什么，知道吗？”
“舅舅是妈妈的哥哥。”这个迪迪倒是记得非常清楚，骄傲地仰着脖子回答。
“对，那么，爸爸是妈妈的什么呢？”她继续循循善诱。
“陆爸爸说爸爸就妈妈的丈夫。陆爸爸说他不是妈妈的丈夫，可是这个叔叔就是妈妈的丈夫吗？妈妈，丈夫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向梓沫简直想跪，绕来绕去的，什么鬼。
“算了，先别解释了，我看你也解释不通。”仲沐阳笑着蹲下身子，见这次迪迪不回避他了，才接着说，“迪迪，爸爸是和妈妈相亲相爱的人。因为爸爸妈妈相亲相爱，才有了迪迪这么可爱的宝宝。你看——”说着，他凑过去在向梓沫脸上亲了一下，“爸爸是可以这样亲妈妈的，其他人都是不可以的。懂了吗？”
向梓沫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顿时窘得小脸通红。刚想要他不要瞎说，迪迪却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向梓沫捏了捏他的小脸。
迪迪捂着眼睛笑着说：“绘本里画的，白雪公主睡着了王子才可以亲，妈妈明明没睡着，怎么可以亲呢？”
仲沐阳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向梓沫没忍住笑起来，亲亲他的小脸：“别叫叔叔了，他是你爸爸。”
迪迪撇了撇嘴：“可我怎么没见过他呢？”
仲沐阳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向梓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让一个迪迪强行接受一个陌生人当爸爸，也确实挺为难的。
“迪迪忘记了吗，妈妈以前和你说过的，你的亲爸爸去拯救地球了呀，”向梓沫温柔地摸着他柔软的细发，细声细语地解释，“爸爸是个大英雄，迪迪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保护地球了。现在迪迪长大了，爸爸也回来了，迪迪是不是应该要抱抱爸爸呢？”
男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梦，迪迪一听向梓沫这么说，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十分崇拜地看着仲沐阳。
仲沐阳鼻头一酸，感激地看了一眼向梓沫。
她能为孩子灌输这样正面的信息，又为了让孩子接受他而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实在让他感动。他难以想象，这么多年，当她微笑着在孩子心里塑造出这样一个高大的父亲形象时，心里该是怎样的酸楚。
“来，迪迪，抱抱爸爸，别害羞，加油。”向梓沫耐心地引导着，牵着迪迪的小手，鼓励着。
迪迪有些害羞，但又带着崇拜，在向梓沫的鼓励下，终于伸出小小的手臂，圈住了仲沐阳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爸爸……”
仲沐阳心里一阵酸胀，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迪迪小小的身体。他不敢用力，如同捧着一个最脆弱的瓷器，生怕微微一动，就会弄疼了他一般。
“那迪迪和爸爸玩一会儿吧，”向梓沫刻意留出空间给父子俩，“我去和外婆说说话。”
“妈妈，”迪迪放开了仲沐阳，脆生生地在身后喊向梓沫，“爸爸以后就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嗯。”向梓沫摸摸他的头。
“也可以和我一起踢球，一起去动物园，还能让我骑在脖子上一起去看恐龙吗？”
“当然了。”
“也会陪我一起读绘本，给我讲故事，一起去学校参加我的运动会，和我一起比赛的，对吗？”
“当然！”仲沐阳抢在向梓沫之前坚定地回答他。
“那太好了！”迪迪高兴地拍起手，“老师说明天我们就会有运动会，邀请所有的爸爸妈妈一起参加。我想让外婆帮我去找陆爸爸，可是外婆说这种事情不能麻烦陆爸爸，我还很难过呢。那现在我也有自己的爸爸了，我也可以参加比赛啦！”
仲沐阳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在知道迪迪的存在之前，他从未想过拥有一个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知道迪迪的存在之后，他满脑子都是对他们母子的愧疚，对拥有一个骨血的激动，却从未想过，一个父亲，对于孩子成长的意义竟如此非同寻常。
一个缺失父爱的孩子，一生中将会有多少遗憾，多少失落，多少伤心难过？
如果他没有找回他们，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儿子将在怎样的心境下长大成人。
所幸，一切还不算太晚。一切总还算来得及。
“是的。”仲沐阳抱了抱他，声音潮湿，“爸爸带你去。你以后的每一天，爸爸都保证陪在你身边。”
“嗯。”迪迪高兴又有些懵懂地点点头，从他的怀抱里退出去，拿着一本书递给仲沐阳，“那爸爸给我讲故事吧。”
“好。”仲沐阳揉揉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的小手去沙发上坐下。
仲沐阳的声音很好听，磁性又温柔，语速不疾不徐，很有耐心。许是迪迪和他初次见面，多少有些陌生和拘谨，所以听得也格外认真，显得十分乖巧。
向梓沫静静地看着靠在一起的父子俩，心里酸酸涩涩甜甜的，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晚饭过后，向母出去跳广场舞，迪迪在房间画画。迪迪的专注力一向非常好，一个人十分坐得住，画得非常专心。
仲沐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退出房间，对向梓沫说：“我既然已经答应迪迪要天天陪伴他，就要说到做到。迪迪的新幼儿园我已经让人在安排了，合适的时候就转过去吧。”
向梓沫知道他早晚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毕竟这种普通私立幼儿园不太符合仲家人的身份。
“好。”她点点头，“不过要慢慢来，和他提前商量好才行，要不然他会不高兴。”
“我知道。”他笑着捏捏她的掌心，“你也搬过去一起住。”
她脸红了红：“再说吧，我得和妈商量一下。”
他笑笑：“都结婚了，当然要住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太放心你妈妈一个人生活？”
向梓沫点点头。
“那我安排一个高级家政过来，懂老人护理知识的。”
“可是……”她有些为难地咬咬唇，“这样好吗？毕竟我们还没举行婚礼……”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想和我一起生活的样子？”他微微皱眉，看着她，“沫沫，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有些飘忽不定。”
她哑然。
的确，有时候她矫情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就好比上午突如其来的情绪，想必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才惹怒了她。
是得慢慢调整心态啊，她想。五年的生活，让她已经习惯了敏感脆弱，外强中干。
“就这么说好了，”他坚定地总结陈词，“我明天一早我先暂时搬过来，到时候再一起搬回去。”
“……”
第二天一早，迪迪蹦蹦跳跳地左手牵着仲沐阳，右手牵着向梓沫兴奋地走进幼儿园。
园长按照惯例站在门口迎接小朋友，但一看到仲沐阳，立刻就愣住了：“仲总？”
对这位慷慨大方又年轻帅气的企业老总，园长记忆犹新，一下便认了出来。
“这是我爸爸！”迪迪高兴又自豪地大声介绍。
园长怔了怔，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梓沫知道，从入园登记开始，幼儿园的老师们都知道迪迪是没有爸爸的，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不同凡响的爸爸，确实有点让人惊讶。
“他确实是迪迪的爸爸。”向梓沫冲园长笑了笑。
“那……仲总，快请进！”园长立刻回过神来，十分殷勤地亲自把仲沐阳带到了迪迪的小一班，手一招，把两位老师叫了出来。
两个老师都是刚毕业的小姑娘，上次仲沐阳来的时候在班级门口站了很久，害得她们俩还有些小兔乱撞，如今知道了这个帅炸天的男人原来就是迪迪的爸爸，不免有些失望之余，又对迪迪分外热情了起来。
亲子运动会，每个孩子带两个大人，幼儿园小小的操场上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迪迪做热身操的时候表现格外卖力，看得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酸涩，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有些动容。
亲子比赛的项目主要是爸爸带着孩子完成，向梓沫没想到平时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仲沐阳玩起游戏来居然如此放得开，小脚踩大脚、两人三足、推小车这些项目，他每个项目都全力以赴，硬是一口气把所有的第一名都拿了回来，帮迪迪赢回了一堆奖状和贴纸，高兴得迪迪一整天都合不拢嘴。
也许因为是父子的天然亲情，更或许是因为父子间的相处方式与母子间完全不同，一整天下来，迪迪对仲沐阳已完全没有了昨天的矜持，调皮的天性也迸发了出来，缠了仲沐阳一天，到晚上睡觉前，还非要缠着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仲沐阳帮他洗澡。
“爸爸累了，妈妈来给你洗好不好？”向梓沫揉揉他的脑袋。
“不要，不要！”迪迪绷着小脸，摇着一根食指非常认真地对向梓沫道，“妈妈是女生，爸爸是男生。女生和女生一起洗澡，男生和男生一起洗澡，我们老师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向梓沫好笑地蹲下身子：“不是一起洗，是帮你洗。”
“那也不行！”迪迪很严肃地看着向梓沫，“男生才能帮男生洗，我们老师说的。我以前是怕你害羞，所以没有告诉你，现在我有爸爸了，就不能再让你帮我洗澡了！”
向梓沫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他说得对，女大避父，男大避母，老师教得很及时。”仲沐阳笑着一把抱起迪迪，“迪迪，今天开心吗？”
“嗯，开心！”迪迪高兴地点头，“爸爸玩游戏最厉害了！”
“那你最喜欢哪个游戏呢？”仲沐阳问。
“绕一圈！”
仲沐阳愣了愣：“绕一圈是什么？”
迪迪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牵着爸爸在操场绕一圈的时候，所有妈妈和老师都很羡慕地在盯着我看呢！”
仲沐阳还没反应过来，向梓沫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小家伙，倒是挺虚荣啊！
“带孩子真的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睡觉的时候，仲沐阳觉得嗓子都有点嘶哑了。
向梓沫好笑地看着他：“所以……还能坚持吗？”
仲沐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
她吓了一跳，小声道：“你是不是不懂中文啊？突然间干什么呀？”
他低声笑了笑，蹭了蹭她的鼻尖：“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脸红了红，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只是想要感谢一下你。”他表情十分纯洁无辜状，眼神却格外深沉，“这些年，你辛苦了。”
向梓沫心中一暖，抿了抿唇，没吭声。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她才用指尖顶了顶他的胸口：“下去，沉。”
他不肯，低头便要吻她。
她费力地躲他：“别……我妈还在隔壁呢……”
他只好忍了忍，翻下身来，躺平。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迪迪应该算是接纳我了，对吗？”
“嗯。”她关上灯，轻轻应了声。
“你不知道我在见他之前有多紧张，毕竟我在他生命中，缺失了这么多年。”
“孩子懂得好坏，”她侧过身，伸手圈住他的胸膛，柔声说，“你对他好，他自然能感觉到。”
“嗯。”他应了声，伸手一钩，把她整个人牢牢地圈在怀里，“沫沫……”
“嗯？”她闭上眼睛慵懒地哼了声。
“找个时间，去见见我爸爸吧。”
她一愣，猛地睁开了眼。
“别紧张，只是见一见。”他笑了笑，“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那就再晚一些也没关系。”
“你父母……真的会接纳我吗？”这是她心底长久以来的不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淡淡地笑着，用手去抚她的发，“他们若是想得通，那就按照他们的规矩办婚礼。如果一时想不通，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就按照咱们自己的想法办就好，反而还轻松随意些。”
她有些瞠目结舌。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却没想到他什么都已经想好了。
“婚礼的日子，你可以开始选起来。如果定不下来，就让你妈妈帮着定一下。但是要快，我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了。”他轻笑着，揽紧了她。
她缓过神来，温顺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坚定，是韧如磐石的那种。
这目光让她安心。这一刻，她真的什么都不想了，觉得就算只是这样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也很好。
“你来安排吧。”她在他怀里窝了窝，“我都听你的。”
只要站在你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怕。她心里默默地这样补充了句。
两人静静地相拥躺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却谁也睡不着。
这是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五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拥而眠，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觉得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一块抱着浪费时光，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竟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沫沫……”良久之后，他突然轻声开口，“你知道我想这个画面想多久了吗？”
她抬眼看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与他温柔的目光不期而遇，半天没能移开。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他柔柔地说着，生平第一次向她倾诉他的情感。她一直怪他从没向她表白过，也不确定他当年到底是不是真喜欢她，为什么喜欢她，所以她才伤情离开，仔细想来，她说得的确没错，而他，也不过是太涩于谈论这些罢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交流会的现场。众多的实习生，他一眼就从中看到了她。
她的眸光清澈晶亮，似一眼看到底的清泉，却又仿佛每一滴水滴都能折射出太阳七彩的光辉。这样一双漂亮而自信的眼睛，只一秒，便抓住了他的目光，走进了他昏暗混沌的心里。
那是一束光。当时的他，瞬间因着这束光而有了放松呼吸的错觉。
只是，他不敢走近她。他怕自己的阴霾会遮盖了这束光，甚至毁灭掉这束光。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每天开朗地笑，大胆地跑，勇敢地挑战，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那年，是他至今想起来都最难过的一年。每每压力比较大时的梦里，梦到的永远都是那一年的各种压抑。
如果那一年，生命中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一道光，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这束光，却勇敢地无惧他的冰冷，飞蛾扑火一般地，走向了他。
那晚，他被她的大胆举动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也想要珍惜她，不想那么急躁，但她的热情却让他无法拒绝。
他败给了心底的渴望。
在那一瞬间，在她吃痛却坚强隐忍的眼泪中，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呵护这道光，让她的一生永远都有这样的光芒。
然而，那时，他到底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到底伤害了她，用最让她绝望的残忍方式。
这五年，她被他的阴霾重伤，过了破败晦暗的五年。
但，好在，老天还算仁慈，让他们最终重逢。
“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其实对你一见钟情，就交流会那次。论动心，你未必早过我。只是，论勇气，你确实强过我。”他到底说不出那么多肉麻文艺的话来，只能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他从一开始，眼睛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果然动容，仰头看他，面色羞涩如霞。迟疑了两秒，她缓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眼角，低不可闻地叹息了声：“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如果早说，我们何至于辛苦如斯，迪迪又何至于辛苦如斯。
“是我的错。”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怜惜地一根根吻过她白嫩的指尖。
“不，是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她叹了口气。
因为太年轻，所以不懂分离的沉重。
自以为潇洒的放手，却不曾想要付出一生都难以承受的代价。
幸运的是，他们总算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在终于懂得自己的真心之后，再次相遇。
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五年的阔别，只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只要心意一如往昔，当下或者任何时候，那便都是最恰当的年月。
【3】
周一一早，仲沐阳刚到办公室，意料之内的访客已不请自来。
他嘴角勾起一丝招牌的温文尔雅的微笑：“清雅，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沈清雅的脸上再也没有一贯美丽温柔的甜美笑容。此刻的她，甚至有些疲惫和狼狈，尽管她的妆容依旧精致到无可挑剔。
“沐阳哥，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我的电话？”见仲沐阳一进来，她便立刻站起身，冲到了他的面前。
仲沐阳稳步绕过她，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神色不动，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怎么，你有要紧事找我吗？”
她皱了皱眉：“沐阳哥，难道我和你现在竟然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有吗？”仲沐阳淡淡说着，打开电脑，“说吧，有什么事？”
“我……”他终于给了她开口的机会，她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原本这些事，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察觉，也不可能会联想到她的身上来，特别是五年前的事，已经那么久了，怎么还可能查得出来？可是，她到底低估了他。只用了三天时间，他便将她和沈家，置于悬崖边上。
到底是她有错在先。原本她还想着，如若撒个娇，道个歉，看在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也许他会手下留情，可没想到，他的神情，竟这样让她绝望。
为了向梓沫，他果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既然你不说，那就我先说，怎么样？”他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他的表情却让她不寒而栗。
“五年前，鼓动孟忠良接近向梓沫，先把她高高地捧起来，再狠狠地把她摔下来，让她备受打击，几乎无法立足于世，这个绝妙的好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对吗？”
她知道，他既然问得出来，势必是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反驳，沉默，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所以，她选择沉默，听他继续往下说。
“为了彻底摧毁向梓沫，还是你，鼓动你哥哥沈一鸣，承诺给《深度经济观察》全年的仲晟地产的广告并赞助他们全年的活动，作为要他们帮助你在媒体和舆论上捧杀和抹黑向梓沫的交换，对吗？”
沈清雅依旧抿紧了唇，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孟忠良和刘小光一唱一和，把向梓沫几乎彻底摧毁。为了履行对他们的承诺，你和沈一鸣注资了孟忠良的公司，还为刘小光成立了独立工作室，对吗？”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沈清雅知道，他果然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正格基金全面崩溃，刘小光封笔退出媒体界，沈一鸣的地产公司在上周那次今年最关键的土拍中，中了陷阱，判断出现失误，资金链出现巨大问题。
原本她根本没有把这些偶然的单独事件和仲沐阳联系在一起，毕竟他是那么不露声色，还心情不错地休了两天假。
可，当所有和向梓沫联系在一起的巧合统统发生之后，她开始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她以为她曾经非常了解的男人。
舍得为向梓沫不顾一切出手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他。
她虽仍然想不通向梓沫哪里好，可他分明眼里就只有向梓沫一个。
可是，他到底哪里来的能量？到底是多少机构在背后帮助他做这些事，让他弹指之间，不动声色间便让对手灰飞烟灭？
目前沈一鸣还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她知道，一旦搞清楚对手是谁，一切就都晚了。
仲沐阳之所以还给沈一鸣的地产公司留一个喘息的机会，只怕就是在坐等她来求他。看他的表情，她便已猜到一切。
“沐阳哥……”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这件事真的和我哥没关系……都是我，是我做的……”
“哦？”仲沐阳笑了起来，温柔似水地看着沈清雅，“可是，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五年前，你还只是个小丫头，哪有那么多资源可以拿出来交换？如果不是沈一鸣，你能做到吗？”
沈清雅狼狈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其实……如果你不是这次做得太过分的话，我也未必会追究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仲沐阳淡淡一笑，接着道，“向梓沫是我已经领证的妻子，那孩子是我的亲生儿子。就凭这两点，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我都不可能放过的。所以，也请你理解我一下。”
沈清雅浑身一颤，震惊地抬起头：“什么？那孩子……”
“是我儿子。”仲沐阳的眸子已经开始冰冷，如利剑般闪着寒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一直盯着向梓沫不放？你和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清雅颓然倒在椅背上，再没了一直以来的优雅和端庄。
她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
怪不得仲沐阳这次会如此不留情面。原来，他和向梓沫，竟已纠缠至深。
他说，他们已经领证。还说，那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已经完全怔住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仲沐阳淡淡道，“如果答案让我觉得还算满意的话，趁现在董事会还不知道，我可以考虑救一鸣一把，毕竟，那地产公司是仲晟的重要产业之一，我也不想集团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不过，如果这答案让我不太满意的话，一鸣，不，整个沈家，可能都会有大麻烦。毕竟，这些私下做利益交换和违规注资的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更何况，集团的损失，总要有个人来负起责任。”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的语速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包括他的表情，他唇角运筹帷幄般的微笑，都那么分寸适宜，恰如其分。
以前这样的他，永远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感觉。而此时此刻，沈清雅却觉得他笑得有点可怕。
你不招惹他时，他就是最温和的一缕清风。而你若招惹了他，他每一个温柔的微笑，都将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刀刀致命地割在你的心上，直到凌迟至死。
她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她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满是泪花。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后悔。
“沐阳哥……”她艰难地开口，费力地一字一句地说着，“你问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女孩过不去……我若真说了，你会信吗？”
“只要是实话，我当然信。”
“好，我说。”她苦涩一笑，又低下了头，豆大的泪珠砸到了她的手背上，“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五年前，我就发现你变了。我想找到你因谁改变，后来就发现了向梓沫……没错，我嫉妒她，可是我当时并不想拿她怎么样，毕竟年轻人的爱情，谁能说得准呢？可是，后来，你们分开了。分开后的你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你喝酒、抽烟、拼命地加班，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我就那样心疼地看着你，却根本无法接近你。我那时就开始生气，我不明白，到底那个向梓沫有什么好，居然能把好好的一个你，变成那副模样。所以，我气不过，就想找个办法治治她。正好，我看到她参加真人秀，实力也可圈可点，所以就……就做了那场恶作剧……至于我哥，如果非说他有什么错，也无非是太宠我罢了……”
“那现在呢？你明明知道我和她复合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刻意联合寰宇的一个小职员设局偷拍，刻意爆出她未婚生子，刻意诬蔑她三观不正、拜金虚荣，你知道这些东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仲沐阳冷冷地看着她。
沈清雅苦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哪里知道那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满头满脑只是幼稚地想着，她一个和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凭什么还能得到你的爱？你是不是被她蒙蔽了？我只想着这些，哪还能想到其他……”
她言辞十分恳切，态度十分卑微，仲沐阳相信她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但错误已经铸成，就算她掉再多眼泪，也无法挽回因她的疯狂嫉妒而给向梓沫带来的伤害。
他只能悲悯地叹口气道：“清雅，适可而止吧。”
沈清雅却自顾自地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有时候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喜欢上你？也许，爱错一个人，比从来都没爱过，更荒谬，更可怜。”
仲沐阳蹙紧了眉头，凝视着她，沉默半晌，空气有些凝固。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挑明这些事，彼此都有些尴尬。但既然她决定要挑明，那就无路可退，只能正面面对。
“其实我真是个挺迟钝的人。如果我早知道你对我……我一定会做出适当的反应，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良久之后，仲沐阳才轻声说道。
“不是你的错。”沈清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是我懦弱了。如果我能在第一时间勇敢一些……”
仲沐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抱歉，我是个挺轴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失去什么，我都不想对不起向梓沫。”
沈清雅无奈地笑了笑，笑容愈发苦涩：“沐阳哥，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没错，就是这股子单纯的劲儿。我认识那么多人，追我的也有那么多，却从来没看到过像你这样的傻瓜。他们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再美的女人都会老去，再浓烈的感情总有消逝的一天，他们不至于为了一份虚妄而放弃实实在在的利益！我能带给他们巨大的利益！”
说着，她顿了顿，眸子里闪烁着某种狂热：“可是，你不同，你只想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这点上，我也是一样。这么多年，我的眼里真的只有你。一直觉得最适合你的人，也只能是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对待向梓沫，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觉得以你们的身份差距，你们能得到仲伯父的同意吗？就算强行在一起，真的能天长地久吗……”
她似乎还想继续劝说下去，仲沐阳却抬手看了看手表，仿佛她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对他并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说了，清雅，我等下还有个会，我得……”
她眼圈一红，声音微颤：“你难道连这一点点可怜的时间都吝啬给我吗？难道你觉得你和我在一起，除了谈公事，就不能拿出一点点时间说说别的吗？！”
“对不起，我和她已经领证了。”他抱歉地看着她，却也只能对她说，“清雅，适可而止吧。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要这样看轻了自己……也看轻别人。”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近乎祈求地看着他：“沐阳哥，你会救我哥的对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你既然有能力让他陷入这种困境，就一定可以救他的对吗？沈家不能没有他！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证，在股东大会上，沈家会全力支持你！一定会！”
仲沐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缓缓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她抓着他手臂的手，半晌才无限温柔地对她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妹妹一样看待。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好拒绝你呢？”
沈清雅立刻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吗，沐阳哥？”
仲沐阳点了点头。
“那我的职位安排……”
“怎么，你想要换岗位吗？”仲沐阳平静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想让我走吗？”沈清雅有点惊讶。
仲沐阳笑了笑：“我们毕竟是好兄妹，论能力，我最信任的也是你，要不然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请回来？你如果喜欢这个位置，就继续做下去。如果不喜欢，我会帮你再做安排。”
“沐阳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你真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淡淡一笑：“我们刚刚不是已经都谈好了吗？”
沈清雅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啊，都谈好了，只要她愿意放手，不再做同样的傻事，他就愿意出手救沈家，而代价，则是在股东大会上，沈家要倾力支持他。有了沈家的股份，仲沐阳可谓赢得毫无悬念。
而对沈家而言，只要过了眼下这关，就什么都好谈。何况，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比起仲煜辰，她想沈家所有人都更愿意上位者是仲沐阳，毕竟，在仲沐阳最失意的时候，沈家是照顾他最多的人。仲沐阳是个重情义的人，有这样的私交在前，沈家不愁没有更好的日子在后面。
“谢谢你，”她感激而又有分寸地看着仲沐阳，“谢谢你，沐阳哥。”
这场谈判，几乎耗尽了沈清雅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卑微。回到办公室的那一刻，她依然不太能平静，依然一帧一帧地回忆着和仲沐阳一字一句的对话。
在感情上，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不过，输给向梓沫，她也算输得心服口服。这场争风吃醋，她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小动作，居然连进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得到过。
无论向梓沫做过什么，无论她在外人眼里到底怎样，至少仲沐阳眼里，也只有她了。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门当户对是他们这个圈子每个孩子选择结婚对象时最基本的共同认知，所以，她从未把向梓沫放在眼里，当向梓沫只是仲沐阳漫长的寂寞低潮期中一个寻常的普通过客而已。
直到，看到他为了这个女人，完全变了个人。
那时，她居然还天真地想，没关系，反正他们已经分手了，总算是有她的机会了，他心里多少应该是有她的，否则怎么会申请到美国分公司和她朝夕相对呢？
在美国的那些日子，她无数次地想要向他表白，可他总是很忙碌，一副根本无暇思考这些事情的样子。她却又不忍心分散他的精力，只能傻傻地选择待在他的身边，帮他做成一切他想要完成的事。
真讽刺啊，到头来，多年的倾心相待，只变成了一句“我信任你的能力”。
她不禁苦笑。
如果当时她不是这么傻傻地自信，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看到她背后的价值，她又怎么会矜持地等到他又回到向梓沫身边的这天？
她到底是太自信了，赌错了地方，以为他那么努力，只是为了能在和仲煜辰的较量中一争高下。也就是因为这个误判，才让她太过自负，毕竟，谁都能看到，在这场较量中，谁能得到沈家的支持，谁就能稳操胜券。
仲煜辰不断地向她示好，她从不理会。她一直在傻傻地等着仲沐阳，以为他在多年的默契中，也早已认定了她，毕竟，他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胜过对待世上其他的任何女人。
直到，在他家里撞到他和向梓沫意乱情迷的一幕。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静地走出那扇大门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向梓沫是有点残忍，可是，仲沐阳对自己，不是也同样残忍吗？
为了等他，她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给了他，而他，却从不曾多看她一眼。
她不清楚，和向梓沫比，她差在了哪里。她明明能够给他最好的，明明有了她，他可以立刻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成为集团内背后支持股份最多的那个人，可以谁都不用怕，连董事长都要忌惮三分。
然而，可笑的是，这些居然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宁愿选择最远最崎岖的那条路，只为了那个说不出哪里好的女人。
他可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滚出的泪珠，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给沈一鸣打了个电话。
“哥，”她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没事了。你放心吧。”
沈一鸣显然还没从焦头烂额中回过神来，听她这么一说，一阵惊喜：“你真有门道认识能从SS手里帮咱们脱困的人？”
“嗯。”她轻轻地应着，“所以，你放心吧。”
“好！”沈一鸣喜道，“还是我妹厉害，在美国这么多年，果然是没白待。”
沈清雅不想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关于仲沐阳可能就是SS背后那个人的猜测，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沈一鸣。就在刚刚，和他的对峙中，她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最近几年，SS一直是资本市场最神秘的猎手。表面上看，它是注册在美国一个小城的一家普通的投资机构，可实际上，从它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却有些让人胆战心惊。多少人想要查出SS幕后的真正老板，却全都铩羽而归。如果不是这次短兵相接，她根本不会想到SS的手段会这么残酷。
传说中，SS一向简单粗暴，和它的公司Logo（一只侏罗纪时代的迅猛龙）如出一辙。但凡有看好的目标，SS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搞垮它，迅速低位吃掉它，再注入巨额资金快速整合它，再毫不留恋地高价卖掉它。日常闲来无事，听说他们也会做些操作股票市场的大冒险游戏，两三天赚个数千万也是常态。总之，不管是哪种游戏，一旦猎物被他们盯上，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这次，她算是真的见识到了SS的厉害。刘小光告诉她，找他谈话的，就是SS的人，从第一句话开始，他们就毫不隐瞒地向他亮出了身份。而孟忠良，则更惨，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上市的所有项目一夜之间全部被不知哪里来的资本控制，只留下一些垃圾项目，烧钱又无用，整个基金一天之内全面崩溃。想要起死回生，唯一的途径就是注入数倍于别人的资本，可是，孟忠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能做的，就是等死罢了。
加上沈一鸣的地产公司突然遭遇的陷阱危机，这三件事看似孤立，却又有共同点，那就是向梓沫。
向梓沫当然没有能力撼动SS这样的猎手，唯一的可能，当然就是仲沐阳。想必，SS之所以留一条活路给刘小光，无非就是想托他的口，来警告她，她的对手是SS，如果想要沈一鸣起死回生，就得让她自己想办法来为地产公司找一条生路。
她来了，仲沐阳也没有否认，而是气定神闲地和她达成了这场谈判。所以，她现在已完全可以肯定，仲沐阳就是SS背后的主人。
只是，这个结论，就算她已知道，她也绝不能和任何人说。否则，这后果，怕是她再怎样也承担不起的。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仲沐阳。多年卧薪尝胆之后，羽翼已丰的仲沐阳。就算没了仲晟集团，依然可以风生水起的仲沐阳。
在这样的仲沐阳面前，她的那点价值，确实也显得没那么举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