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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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发现，心底的激荡，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1】
这是陆炜尧首次正式登门恭贺向梓沫的乔迁之喜，还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来，是一张贵宾体检卡。向梓沫原本就有带母亲全面检查一下的意思，见这体检卡是之前和ATTV对口体检医院的，也就不客气地笑着接下了。
“我最近正好闲得很，到时候我开车送你们去体检。”陆炜尧说。
向梓沫挺不好意思：“怎么感觉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呢？”
“算不上什么麻烦，”陆炜尧笑笑，“我本来就闲着没事，你一个人又陪老人体检又带孩子的，确实忙不过来，总不能带着迪迪一直待在医院里面吧？”
“那好吧。”向梓沫想了想，“那我到时候请你吃饭，你这次千万不要和我抢着买单！”
“我保证！”陆炜尧笑着举起两根手指保证。
向母还在厨房忙活着，迪迪在房里搭积木，向梓沫就陪着陆炜尧在客厅随意看着电视聊天。
电话突然响起。
向梓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陆炜尧的面接了起来。
“陆炜尧来了？”仲沐阳直接就问。
向梓沫笑笑：“嗯，在我身边坐着呢，你要找他说话吗？”
“不了。”仲沐阳似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才又道，“怎么突然决定辞职？是怕因为我影响你的工作吗？”
“不是，”向梓沫摇摇头，把在心里练习了很久的话顺畅地说出来，“这本来就是我想好的。我承认，之前是为了躲你，但现在，是为了我们两个好。”
仲沐阳沉默了下，又问：“那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向梓沫说着，看了眼陆炜尧，又笑，“炜尧有个项目准备上马，我可能过去和他一起。”
“你和他商量过？”
“嗯。之前就商量过。”
仲沐阳轻哼了声：“你还真不怕我吃醋啊。”
向梓沫笑了笑：“如果有让你吃醋的基本条件，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仲沐阳愉快地笑出了声。这话，她的确说得既实事求是，又让他听着舒服。
“我们准备吃饭了，你呢？和清雅在一起吗？”向梓沫垂眸，状似随意地问了声。
“嗯，谁让你不在呢？”
“下次有机会吧，”她笑笑，“我们也要开饭了，回头再说。”
“等等，”仲沐阳喊住了她，“清雅有话和你说。”
向梓沫微微一怔，听着电话转到了沈清雅手里。
“梓沫，”沈清雅的声音亲切又温柔，“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辞职呀？我还想着让你好好帮帮我这个空降兵呢！”
向梓沫暗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我去年就提出了，是为了年终奖才一直拖到现在。”
“哦，好可惜啊。”沈清雅拉长了声音惋惜道，“不过你如果是为了沐阳离开，我也理解，这种事总归是女孩子牺牲得多。”
向梓沫笑笑，没说话。
“那好吧，你和沐阳说吧。我就不占你们的电话时间了。”说着话，沈清雅把手机又递给了仲沐阳。
仲沐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向梓沫却直接打断了他：“你们先吃吧，回聊。”
“好吧。”仲沐阳只好挂断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陆炜尧便奇怪地看着她：“怎么都复合了还是要走？”
向梓沫苦笑了笑：“我说过，离他越远越好，这和复合不复合没什么关系。”
“是为了迪迪？”
“嗯。”向梓沫点点头。
“你到现在还没打算告诉仲沐阳迪迪的事？”陆炜尧皱眉。
向梓沫叹口气：“我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多，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哦。”陆炜尧应了声，端起水杯浅啜了一口。
“我知道你那个项目还没那么快上马，所以我会先在外面找找工作。”
陆炜尧看了她一眼：“就算需要重新在外面投简历找工作，你也坚决要先辞职？”
“是。”向梓沫并不讳言。
“好吧，懂了。”陆炜尧笑了笑，“要不说你运气好呢，今天有个朋友还问我要人呢。”
向梓沫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有个朋友，就是寰宇酒店的苏总，今天和我喝茶的时候还说他们缺个懂线上运营的渠道经理，对接各旅游平台的。你要是感兴趣，我打个电话给她？”
寰宇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地产商，实力雄厚，能去寰宇工作，当然是很好的选择。向梓沫动摇了下，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陆炜尧：“这样好吗？”
陆炜尧笑了起来：“我就是帮你推荐一下，人家还是需要面试的，又不是直接就内定了。去把简历整理一下，我晚上回去就发给苏总。”
仲沐阳并不是很喜欢吃西餐，虽然他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但是沈清雅喜欢这里，每年回国都点名要吃这里的牛排，所以，他一早就把位置订了下来，不过很可惜，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可惜了，”沈清雅抿了口红酒，笑微微看着仲沐阳，“我刚来，她就要走。”
仲沐阳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我怎么有种你控制不住她的错觉？”沈清雅眨了眨眼，俏皮地笑笑，“人家都说，恋爱中没有绝对的公平，总有一个人要卑微一些。从我这两天的观察来看，怎么觉得你才是那卑微的一方？事事都顺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你就不怕哪天……”
仲沐阳不疾不徐切着牛排的手突然微微一滞。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沈清雅一下就发现他的不悦，连忙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赔罪，“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我自罚好吗？我自罚一杯！”
“清雅……”仲沐阳绷紧了唇线，缓缓放下手里的刀叉，抬眸看她时，目光有些冷冽，“不要随便再开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啦，这么认真！”沈清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娇俏地赔罪。
“我和她之间的相处方式，我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置喙。”仲沐阳语调清冷，毫不客气。
沈清雅抿了抿唇，低头切牛排。
气氛霎时有点尴尬。
仲沐阳看得出沈清雅表情有些委屈，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语气有些太过强硬，便缓下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沈清雅轻哼了声：“没关系，见色忘友的事情我见多了。”
“真生气了？”仲沐阳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沈清雅皱皱鼻头，表情幽怨地瞅了他一眼：“简直是六月飞雪。”
“好了，我赔罪。”仲沐阳笑了笑，为她斟满了一杯红酒。
沈清雅这才又愉快地笑了起来，握着酒杯浅浅叹息：“都说一物降一物，这次见到活的案例了，果真叹为观止。”
仲沐阳浅笑不语。
“刚才听电话里的意思，她和陆炜尧似乎关系不错？”沈清雅停了一会儿，又满脸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仲沐阳淡淡应了声。
“她是准备继续回到陆炜尧的团队？”
“应该是。”
“这样也好，”沈清雅点点头笑着说，“他们多年同事，更有默契。而且，这时候她离开仲晟，对你们也是利大于弊，看来她并不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工作便利，是个好女孩。”
“嗯。”
沈清雅察觉到仲沐阳似乎对此不想多谈，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两人走出餐厅，刚到停车场，突听身后有人叫了声“仲总”。
仲沐阳回头一看，微微蹙眉。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仲总，您好，幸会幸会！”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挪着发福的身子兴奋地向他走来，手一直恭敬地伸着，脸上挂着殷勤的笑。
仲沐阳并没有去回应他的热情，只是微微蹙着眉冷静地审视着这个人。
“仲总您贵人多忘事，我们在年前的创投峰会上打过招呼，我是正格基金的孟忠良。”说着，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仲沐阳。
仲沐阳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自从收购ATTV之后，创投圈的邀约他的确收到过不少，也有选择性地参加了两个。至于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对这个基金的名字，他倒是再熟悉不过。不是因为正格基金多么成功，而是，因为向梓沫。当初一手把向梓沫推到大众面前的投资机构，就是正格基金。
“幸会，孟总。”仲沐阳微微颔首，温和地笑了一笑。
“今天真是缘分啊，能在这里见到仲总，不知道仲总能不能赏个脸，喝杯咖啡呢？”孟忠良殷切地发出邀请。
“孟总真是客气，”仲沐阳笑着看向沈清雅，“清雅，要一起吗？”
沈清雅连连摆手：“算啦，你们喝吧，我这么晚喝咖啡睡不着的。”
“那好，”仲沐阳拍拍她的肩，“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2】
仲沐阳对孟忠良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他这个人太会恭维人，脸上一直挂着明显讨好的笑，面对比他强势的人，便是一副卑躬屈膝了无风骨的模样，让人十分不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向梓沫，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耐着性子和这种人坐在一起喝咖啡。
两人刚一落坐，仲沐阳就主动开口：“孟总的正格基金虽说刚成立五年，但这五年确实战功赫赫，名不虚传啊！”
“哪里哪里！”孟忠良谦虚地摆摆手，态度十分谦恭。
仲沐阳笑了笑，又淡淡道：“其实我对创投圈关注的并没有外界所说的那么多，不如孟总先简单介绍一下贵公司的一些项目？”
“应该的，应该的。”孟忠良连连点头，开始一件件地说起基金从成立之初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投资项目。
仲沐阳刚听了第一个项目，就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项目，我倒是略有耳闻，虽然最后项目没成功，但影响倒是还很大的。”
孟忠良忙笑了笑说：“是啊，仲总记性真好。不过这项目的问题不在项目本身，项目本身还是很不错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您收购的ATTV的前身，在当时还算是个风口，前途不错的。”
仲沐阳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只是为什么最后失败了呢？”
“当时主要是投错人了，那个创始人太年轻，又不听劝，半年就放弃项目走了。”孟忠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事儿吧，在我心里就是个刺。今天经仲总您这么提起，我就更觉得后悔。您说如果当初这项目我们做成了，还有ATTV什么事呢？说不定您重金下手收购的，就变成我这个项目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仲沐阳优雅地抿了口咖啡，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如果没有首战失利，怎么可能会有孟总后来的辉煌呢？”
“仲总您可真是太会安慰人了。”孟忠良笑着说。
“关于这个项目，孟总多聊点吧。听失败的案例，总比听成功的案例要更有意思。”仲沐阳顿了顿，又说。
孟忠良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仲总说的我十分赞同！真的！所以这个案例放在前面，我后面无论做什么都会谨慎很多。说起那个项目，问题主要还真不少，前期被创始人做得太乱，后期没有核心团队，烂泥扶不上墙，后来我索性就放弃了。不过，虽然我放弃了，项目核心却被创始团队剽窃了，就是后来的ATTV。我现在这样说，仲总您可千万别说我是酸葡萄心理啊，这ATTV的创始人陆炜尧真就是我那项目的COO，后来随创始人离开之后，就马上成立了ATTV，克隆了那个项目和我唱对台戏。谁知世事难料，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仲沐阳笑着举起咖啡杯：“谁知后来又被我给捡着了。”
孟忠良忍不住感叹：“是啊，仲总捡现成的，风险小。我们做风投，前期当然不知道哪个成，哪个不成，所以就是碰个运气。”
“所以投天使阶段，选对创始人很重要。”仲沐阳说。
孟忠良深有感触：“是啊！我就是创始人选错了，后悔到现在。”
仲沐阳笑了笑：“其实也不能这么算。听说你那次其实是赚的。不管怎样，捧出来一个‘天才少女’的噱头，就当投资的两千万做广告了，也赚够眼球了。凡事不能只看一面。”
孟忠良笑了两声，并不否认地点点头：“还是仲总看得透彻。”
仲沐阳笑笑，抬手看了看手表。
孟忠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见他这个动作，忙问：“仲总赶时间？”
“哦。”仲沐阳应了声，又礼貌地笑笑，“没事，还有半个小时。”
“那还早。”孟忠良似乎还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便接着说，“不过说到那个创始人，不知道仲总认识不认识……”
仲沐阳漫不经心地挑眉：“叫什么名字？创投圈的事情我关注得不多，只记得那个什么‘天才少女’的噱头了，后来应该是销声匿迹了吧？我倒没在意名字。”
“她以前在仲晟做过实习生，就是不知道和仲总有没有渊源了。叫向梓沫。”
仲沐阳状似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摇摇头：“记不清了。”
孟忠良叹了口气，微胖的身躯窝在沙发里，甚为感慨：“这名字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女孩，啧啧，说真的，很聪明，但是，坏就坏在年轻，没经验，又不肯听劝。整天忙着和陆炜尧谈恋爱，怕是也被经验老到的陆炜尧给忽悠了。陆炜尧后来克隆了项目核心创办了ATTV，和她脱不了干系。不过她后来发展得怎么样，也就没人知道了。估计是当家庭主妇去了吧，那时候肚子那么大，估计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去了吧……”
仲沐阳握着咖啡的手猛地一颤，眉心骤然一跳，明显愣了一下：“……生孩子？”
“是啊！”孟忠良笑着摇头，在啤酒肚上比画了一下说，“才二十岁的小姑娘，肚子就那么大！说起来，这陆炜尧还真够有本事的，连婚都不结，就能勾着人家小姑娘心甘情愿地这么年轻就为他生孩子，着实厉害！”
仲沐阳手指似是突地有些不稳，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两滴咖啡意外地洒了出来。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又缓缓地伸手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手上溅落到的两滴咖啡，再慢慢地将纸团放进垃圾桶。
直到整个动作全部完成，他才清了清嗓音应了句：“……的确。”
“所以说啊，创始人背景很重要，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关注创始人的私生活。私生活不检点的、感情生活不稳定的，一律不投。”
“应该的。”仲沐阳一直淡淡笑着，又耐着性子听孟忠良说了几句，再次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便直接站起身，礼貌地伸手，“孟总，时间不早了，抱歉，得先走了。下次我们有时间再约，好吗？”
正月的风依然寒冷凛冽，仲沐阳却像个疯子一样打开了车窗，任凭寒风疯狂地灌进他的车内。
他需要冷静一下。
孟忠良说她那时候怀着孕？还是陆炜尧的孩子？
他有点发蒙。
她竟然生过一个孩子？
这孩子真的是陆炜尧的吗？
可是，如果不是陆炜尧的孩子，那孩子会是谁的？
他不能深想，越想越是一团乱麻。
那时候他们分手已经好几个月，如果分手时她已经怀孕，那她怎么还会有精力去撺掇一个项目？从当时的视频，他也没看出丝毫她身体有异的影子。
可，如果不是他的，那十有八九就应该是陆炜尧的。
只是，如果是陆炜尧的，陆炜尧又怎么可能不和她结婚？怎么可能把她让给自己，还主动撮合他们在一起？
关于这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最后猛地把车刹到了路边，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陆炜尧。如果不问清楚，他怕自己会真的会发疯。
可当手指摁到了手机上绿色的拨通键上时，他又迟疑了下来。
如果陆炜尧说是呢？
陆炜尧如果说是，他又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她为陆炜尧生的那个孩子？
信任本就是相互的。他愿意付出一切挽回她，但他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对自己隐瞒这等惊天大事的她。
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只要她肯说，他一定都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谈呢？
他非常想要知道真相，可除了陆炜尧，他还能问谁？
他承认，就算自己在外人面前再怎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在面对她时，他依然就只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因为，他爱她。这便是唯一的不同。
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回想。
记得重逢那日，他特意去调看了她的最新个人资料，上面分明写着的是，未婚，未育。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向全世界刻意隐瞒着这个事实。整个ATTV，除了陆炜尧，怕是没有人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孩子。
仲沐阳靠在路边停了很久，燃起一根烟。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年的那个女孩，现在的她，确实多了许多温柔和成熟，眉眼间不再肆意，举止间变得稳重，为人处世变得得体又圆滑。当然，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说谎。
她竟然对他隐瞒了如此一个弥天大事，而他，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车子再度启动，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一起在超市，他看到她的购物车里有一个小孩玩具。当时他只是好奇拿起来看看，她却如临大敌，慌不择路地抱着玩具就往货架跑，坚持要退掉。
当时他觉得她可笑，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她似乎的确在向他隐瞒些什么。
机器人玩具？那应该是个男孩。
玩具的年龄标上写的是5+，那孩子应该差不多四五岁了。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她二十岁那年生下的孩子。
可是，当时她明明那么抗拒他，一点都不想和他复合，为什么不直接拿结过婚生过孩子这样一个简单又充分的理由拒绝他？如果她直接说了，他一定会选择放手。
然而，她并没有，她反而在处心积虑地隐瞒他这个事实……
等他注意到路口信号灯的时候，已经又是红灯了。他心一惊，猛地又是一个刹车。提前穿马路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头瞪他，看口型是骂他到底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长眼。
他苦笑一声。也许是他真的没长眼，更没长心。
当时她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他居然没看出来。
她是在刻意隐瞒他啊！
如果这孩子和他无关，她为什么在他仅仅看到玩具时就面如死灰？
她对他本无眷恋，如果孩子都是别人生的，以她的个性，就根本不可能给他一点点机会。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以前去过她的家，一直好奇有一个房间为什么一直死死地锁着门。他也曾好奇地想要打开看看，却被她已经锁上。
她是在隐瞒什么吗？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吗？
车后又响起后车催促的声音。他眸光一沉，努力集中注意力，捏紧了方向盘，用力一转，换了个方向驶去。
陆炜尧的车子还停下她家楼下，应该还没走。
仰头望去，万家灯火，他分不清他们的欢声笑语到底藏在哪一间。
那孩子一定就在楼上，距离他不过十几米，可他却从未见过一次。
自从那孩子搬过来之后，她就再不许他进出她的家，生生地把他排斥在她的秘密之外。
可陆炜尧，却随时可以登堂入室，真是好一个差别待遇。
他苦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燃，却没有放进嘴里，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燃烧袅袅升起的一缕云雾。
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可他也得逼迫自己认清陆炜尧和她并无暧昧这个事实，免得造成彼此更多无端的猜忌。
陆炜尧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他对成功的渴求是无人能及的。只有一个目标感非常强的人，才有可能走到巅峰。
他们两个共事那么多年，都还止步于朋友阶段，陆炜尧甚至愿意爽快地放弃她，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当然，那个孩子肯定更是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不是陆炜尧的，难道，真的是他的？
陆炜尧不是个会看人笑话的人，他仲沐阳也绝不是可以让人无视的角色。如果陆炜尧明明知道她生过一个其他人的孩子，还刻意和她一起联手隐瞒他，和他交流那么多次都只字未提，也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出神，定定地抬头望向亮着灯的一个个窗口。
他有些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一个人独自把孩子给带大的。更无法想象，他的孩子，居然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个缺失爸爸的环境中，艰难成长。
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钩住了一角，死命地往下扯，往下坠，仿佛要活生生地拽掉一块肉。
他突然无比后悔。
如果当初他能更耐心一点，如果不那么快就放弃，而是能像五年后这样好好地沟通、挽回、争取，是否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的决绝。
她所承受的苦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对她横加指责，恶语相向，在她伤口上撒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更毫不留情地只顾着自己的痛苦情绪，把她往深渊里又残忍地推了两把。
他无法体会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深爱过的人伤害更绝望。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只是忍着。
忍受着他的步步相逼，忍受着他随心所欲的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甚至忍受着他无耻地利用她刚刚怀孕的好朋友来威胁她，逼迫她留下来。
从她的角度再去换位思考，他都觉得自己竟是那么恶贯满盈，不可原谅。而她，竟然最后还是原谅了他，给了他复合的机会……她能再次接纳他，该是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他纵然尝试换位体会，却也知道，那不过是那痛苦的万分之一罢了。如果不是真放不下，她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仲沐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他依然开着窗，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香烟，再眼睁睁看着它们逐个燃尽。
直到最后一根烟火熄灭，他才看到陆炜尧从楼道里出来的身影。
确信身后并没有她送别的影子，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现在竟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这是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胆怯情绪。
尾随着陆炜尧一路出了小区，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炜尧的电话。
不能再逃避了，他想。五年前的逃避，让他已经追悔莫及。他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3】
“请坐。”陆炜尧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这是陆炜尧的家。当他接到仲沐阳的电话时，只沉默了不到三秒钟，就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家。仲沐阳一提到孩子，他就已经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听说你们中间还有点问题？”陆炜尧沏好了茶，推了一杯放在仲沐阳面前，微笑着在他对面落座。
“她和你说了什么？”仲沐阳抬眸凝视着他，有些疲惫。
“她说她之所以还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是因为她觉得还不到时候，你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多。”陆炜尧盯着对面的男人，笑意渐渐敛去，眸色愈发深沉，“仲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你暗中调查她了？”
“没有。”仲沐阳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是孟忠良告诉我的。”
“原来是那个王八蛋！”陆炜尧冷哼了声，目光瞬间冰冷。
“这孩子是我的，对吗？”仲沐阳看了眼陆炜尧，“孟忠良说是你的，但我觉得不可能。”
陆炜尧冷笑了声：“看来你还有点智商。”
仲沐阳哑声失笑。
“有烟吗？”他问。
陆炜尧起身拿了一盒扔在桌面上，两人沉默着各取了一根。
隔着两道云雾，两人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出声。
“她还在逃避你。”陆炜尧突然说，眼睛盯着仲沐阳，淡淡地说，“她现在非常需要钱，但她还是要坚持辞职，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仲沐阳深吸一口烟，看着面前烟灰缸里的灰烬，正泛着毫无生气的惨白色。
“因为她对我没信心。”仲沐阳终于涩笑了声。
“原来你也知道啊……”陆炜尧笑出了声，毫不掩饰地调侃，“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仲沐阳眯着眼睛看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但她好像一直对我有所保留。”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陆炜尧一针见血，收起戏谑的笑容，认真地看着仲沐阳，“她已经不是什么牵挂都没有的小姑娘，甜言蜜语对她来说，毫无用处。你得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才能真的让她对你有信心。”
“是孩子？”仲沐阳拧紧了眉。
“对。”陆炜尧点点头，“如果没有孩子，她也许早就接受你了，毕竟这么多年，她心里就没放下过你。”
“她恨我让她有了孩子？”仲沐阳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有些发紧。这并不是他愿意面对的，但却不得不面对。
“不是。”陆炜尧摇摇头，神色有些愠色，“你怎么就这么不了解她呢？她既然决定留下这孩子，又怎么会恨你这个呢？”
仲沐阳怔了怔。的确，以她的个性，她既然选择留下他的孩子，就一定不是出于恨意，而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她本就是个积极阳光的女孩子。
“她是怕你会抢她的孩子！”陆炜尧眯缝着眼睛透过烟雾缓缓说着，“她每次想到这个，都会坐立不安。你们身份地位悬殊，万一修不成正果，她会连孩子都失去，这个结果，等同于再杀了她一次，所以她宁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为了这个孩子，她承受了太多，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希望你能明白。”
“抢孩子？”仲沐阳涩声苦笑，无奈低语，“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怎么能这么想我？”
“没办法，换位思考，你得理解。”
仲沐阳苦笑着点点头，半晌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陆炜尧淡淡地说着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这些事就算陆炜尧不说，他也已经都明白。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未婚先孕，还面临着BST那么大一堆烂摊子，还有欺软怕硬的投资人孟忠良，能坚持下来，已是奇迹。
当然，陆炜尧功不可没。
没有陆炜尧站在她身边，仲沐阳简直无法想象将会是什么后果。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保护她，给她和孩子一个真正温暖的避风港。
他欠她的，用一生来还，都不够。
“保护好她，这是我对你的最低要求。”陆炜尧狠狠地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神情凝重地盯着仲沐阳，“我把她让给你，不是因为我认输，而是因为她还爱你。如果你不能保护好她，就尽早和我说，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好她。我绝不会在她受到伤害时置之不理，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我都不会客气。”
“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仲沐阳笑笑，站起身，“听说你有新项目要上马，等计划成熟了，拿过来我看看。”
“怎么，这是要报恩吗？”
“是对你这个人的肯定。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和拍档。”
陆炜尧笑了起来，语带调侃：“能交上仲总这个朋友，三生有幸啊。”
仲沐阳笑了一声，扬扬手，转身准备离开。
“你不想看看你儿子的照片吗？”陆炜尧慢悠悠地在他身后来了一句。
仲沐阳身形一顿，霍然转身：“你有？”
“那可也是我的儿子，我这当爸爸的怎么可能没有？”
仲沐阳眸子一眯，寒光迸射。
陆炜尧耸耸肩：“怎么，干儿子不是儿子吗？”
“对了，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了工作，去寰宇。”陆炜尧一边打开柜子拿相册，一边随意说着。
“寰宇？苏易的酒店？”
“对，是个不错的工作，等我的项目上马之后，再让她回来。”说着，他把一沓相册递给仲沐阳，“连续几年的周岁纪念照，拿去看。”
仲沐阳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连打开一个相册的勇气都没有。手里捏着五本相册，却仿似有千斤那么重，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时间不早了，回去慢慢看。”陆炜尧能理解他的心情，笑了笑，“不过记得要还给我，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套。”
仲沐阳也跟着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你最好把我们今天的谈话烂在肚子里。你也知道，以她那脾气，要是知道是我泄的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仲沐阳摇着相册冲他挥挥手，“谢了。”
陆炜尧没作声，只是走过去在他肩上敲了一拳。
男人之间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仲沐阳直到回家洗完了澡，躺到床上，深吸了几口气，再闭着眼缓缓吐出，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微颤着手指，打开了第一个相册。
他在今天晚上之前，从未想过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居然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默默地成长。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十分神圣，却又让他十分慌乱无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又无比兴奋。
这是比任何一种喜怒哀乐都要难以描述的情感。
他深爱的女人，偷偷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远远超出他能想象的意外，狠狠地撞击着他的意识、他的心脏，让他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第一本相册，是百天照。
翻开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她抱着孩子的合影。只一眼，他便心疼地猛然一颤，说不出的震撼。
别人的全家福都是一家三口，而她，却只能形影单只地抱着孩子，倔强地微笑着看着镜头。
三个月大的小家伙粉雕玉琢，眉眼分明，十分健康可爱。
胖乎乎的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十分乖巧，握紧小小的拳头，愉快地挥舞着莲藕般肉肉的小胳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露出粉红色的肉肉的小牙床。
而她呢？刚生下孩子三个月的女人，却依然瘦得下巴尖尖，胳膊纤细，似乎比分开时还要更瘦一些。她的眉眼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可她抱着孩子看向镜头的目光却十分温柔坚定。
他想，正是有她这样的坚强，才有小家伙这样快乐的笑脸。
小家伙虽然只有三个月，他却能看得出，这眉眼之间，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基因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发现，他心底的激荡，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止为了父子天然血脉相牵，更是为她感到心疼。
她为他偷偷生了一个儿子，还不敢让他知道。她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再生下他的孩子？她就不怕她的一生就此毁掉吗？
他知道，是他的错，让她愤然分手，就连怀孕也不敢让他知道……不，不是不敢让他知道，而是不屑让他知道吧，他悲哀地想。
那时的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恨透了他。可是，她还是选择要生下他的孩子，还养得这样好。
仲沐阳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此刻却心里五味杂陈，鼻头有点酸胀，眼前有些模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才又一张张地翻看其他的照片。
百天，一周岁，两周岁，三周岁，四周岁。
沉甸甸的五本相册，记录着孩子的成长，也记录着她的付出和辛酸。
孩子的每一张笑脸，每一年的变化，都伴随着她越来越沉稳的目光，越来越成熟的气质。
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的年龄，心态却已然被逼着成熟到了远超过她的实际年龄。
这是岁月的镌刻，是他的错。
合上所有的相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
他感到很幸福，但同时又非常难受。
幸福又难受的感觉左右拉扯着他。
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他仿佛终于好像懂得了她。
补上这错失的五年，他才终于能真正懂得她的悲喜，了解她的得失，明白她的一切。
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发现，心底的激荡，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1】
这是陆炜尧首次正式登门恭贺向梓沫的乔迁之喜，还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来，是一张贵宾体检卡。向梓沫原本就有带母亲全面检查一下的意思，见这体检卡是之前和ATTV对口体检医院的，也就不客气地笑着接下了。
“我最近正好闲得很，到时候我开车送你们去体检。”陆炜尧说。
向梓沫挺不好意思：“怎么感觉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呢？”
“算不上什么麻烦，”陆炜尧笑笑，“我本来就闲着没事，你一个人又陪老人体检又带孩子的，确实忙不过来，总不能带着迪迪一直待在医院里面吧？”
“那好吧。”向梓沫想了想，“那我到时候请你吃饭，你这次千万不要和我抢着买单！”
“我保证！”陆炜尧笑着举起两根手指保证。
向母还在厨房忙活着，迪迪在房里搭积木，向梓沫就陪着陆炜尧在客厅随意看着电视聊天。
电话突然响起。
向梓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陆炜尧的面接了起来。
“陆炜尧来了？”仲沐阳直接就问。
向梓沫笑笑：“嗯，在我身边坐着呢，你要找他说话吗？”
“不了。”仲沐阳似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才又道，“怎么突然决定辞职？是怕因为我影响你的工作吗？”
“不是，”向梓沫摇摇头，把在心里练习了很久的话顺畅地说出来，“这本来就是我想好的。我承认，之前是为了躲你，但现在，是为了我们两个好。”
仲沐阳沉默了下，又问：“那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向梓沫说着，看了眼陆炜尧，又笑，“炜尧有个项目准备上马，我可能过去和他一起。”
“你和他商量过？”
“嗯。之前就商量过。”
仲沐阳轻哼了声：“你还真不怕我吃醋啊。”
向梓沫笑了笑：“如果有让你吃醋的基本条件，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仲沐阳愉快地笑出了声。这话，她的确说得既实事求是，又让他听着舒服。
“我们准备吃饭了，你呢？和清雅在一起吗？”向梓沫垂眸，状似随意地问了声。
“嗯，谁让你不在呢？”
“下次有机会吧，”她笑笑，“我们也要开饭了，回头再说。”
“等等，”仲沐阳喊住了她，“清雅有话和你说。”
向梓沫微微一怔，听着电话转到了沈清雅手里。
“梓沫，”沈清雅的声音亲切又温柔，“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辞职呀？我还想着让你好好帮帮我这个空降兵呢！”
向梓沫暗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我去年就提出了，是为了年终奖才一直拖到现在。”
“哦，好可惜啊。”沈清雅拉长了声音惋惜道，“不过你如果是为了沐阳离开，我也理解，这种事总归是女孩子牺牲得多。”
向梓沫笑笑，没说话。
“那好吧，你和沐阳说吧。我就不占你们的电话时间了。”说着话，沈清雅把手机又递给了仲沐阳。
仲沐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向梓沫却直接打断了他：“你们先吃吧，回聊。”
“好吧。”仲沐阳只好挂断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陆炜尧便奇怪地看着她：“怎么都复合了还是要走？”
向梓沫苦笑了笑：“我说过，离他越远越好，这和复合不复合没什么关系。”
“是为了迪迪？”
“嗯。”向梓沫点点头。
“你到现在还没打算告诉仲沐阳迪迪的事？”陆炜尧皱眉。
向梓沫叹口气：“我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多，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哦。”陆炜尧应了声，端起水杯浅啜了一口。
“我知道你那个项目还没那么快上马，所以我会先在外面找找工作。”
陆炜尧看了她一眼：“就算需要重新在外面投简历找工作，你也坚决要先辞职？”
“是。”向梓沫并不讳言。
“好吧，懂了。”陆炜尧笑了笑，“要不说你运气好呢，今天有个朋友还问我要人呢。”
向梓沫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有个朋友，就是寰宇酒店的苏总，今天和我喝茶的时候还说他们缺个懂线上运营的渠道经理，对接各旅游平台的。你要是感兴趣，我打个电话给她？”
寰宇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地产商，实力雄厚，能去寰宇工作，当然是很好的选择。向梓沫动摇了下，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陆炜尧：“这样好吗？”
陆炜尧笑了起来：“我就是帮你推荐一下，人家还是需要面试的，又不是直接就内定了。去把简历整理一下，我晚上回去就发给苏总。”
仲沐阳并不是很喜欢吃西餐，虽然他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但是沈清雅喜欢这里，每年回国都点名要吃这里的牛排，所以，他一早就把位置订了下来，不过很可惜，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可惜了，”沈清雅抿了口红酒，笑微微看着仲沐阳，“我刚来，她就要走。”
仲沐阳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我怎么有种你控制不住她的错觉？”沈清雅眨了眨眼，俏皮地笑笑，“人家都说，恋爱中没有绝对的公平，总有一个人要卑微一些。从我这两天的观察来看，怎么觉得你才是那卑微的一方？事事都顺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你就不怕哪天……”
仲沐阳不疾不徐切着牛排的手突然微微一滞。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我错了！”沈清雅一下就发现他的不悦，连忙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赔罪，“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我自罚好吗？我自罚一杯！”
“清雅……”仲沐阳绷紧了唇线，缓缓放下手里的刀叉，抬眸看她时，目光有些冷冽，“不要随便再开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啦，这么认真！”沈清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娇俏地赔罪。
“我和她之间的相处方式，我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置喙。”仲沐阳语调清冷，毫不客气。
沈清雅抿了抿唇，低头切牛排。
气氛霎时有点尴尬。
仲沐阳看得出沈清雅表情有些委屈，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语气有些太过强硬，便缓下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沈清雅轻哼了声：“没关系，见色忘友的事情我见多了。”
“真生气了？”仲沐阳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沈清雅皱皱鼻头，表情幽怨地瞅了他一眼：“简直是六月飞雪。”
“好了，我赔罪。”仲沐阳笑了笑，为她斟满了一杯红酒。
沈清雅这才又愉快地笑了起来，握着酒杯浅浅叹息：“都说一物降一物，这次见到活的案例了，果真叹为观止。”
仲沐阳浅笑不语。
“刚才听电话里的意思，她和陆炜尧似乎关系不错？”沈清雅停了一会儿，又满脸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仲沐阳淡淡应了声。
“她是准备继续回到陆炜尧的团队？”
“应该是。”
“这样也好，”沈清雅点点头笑着说，“他们多年同事，更有默契。而且，这时候她离开仲晟，对你们也是利大于弊，看来她并不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工作便利，是个好女孩。”
“嗯。”
沈清雅察觉到仲沐阳似乎对此不想多谈，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两人走出餐厅，刚到停车场，突听身后有人叫了声“仲总”。
仲沐阳回头一看，微微蹙眉。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仲总，您好，幸会幸会！”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挪着发福的身子兴奋地向他走来，手一直恭敬地伸着，脸上挂着殷勤的笑。
仲沐阳并没有去回应他的热情，只是微微蹙着眉冷静地审视着这个人。
“仲总您贵人多忘事，我们在年前的创投峰会上打过招呼，我是正格基金的孟忠良。”说着，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仲沐阳。
仲沐阳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自从收购ATTV之后，创投圈的邀约他的确收到过不少，也有选择性地参加了两个。至于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对这个基金的名字，他倒是再熟悉不过。不是因为正格基金多么成功，而是，因为向梓沫。当初一手把向梓沫推到大众面前的投资机构，就是正格基金。
“幸会，孟总。”仲沐阳微微颔首，温和地笑了一笑。
“今天真是缘分啊，能在这里见到仲总，不知道仲总能不能赏个脸，喝杯咖啡呢？”孟忠良殷切地发出邀请。
“孟总真是客气，”仲沐阳笑着看向沈清雅，“清雅，要一起吗？”
沈清雅连连摆手：“算啦，你们喝吧，我这么晚喝咖啡睡不着的。”
“那好，”仲沐阳拍拍她的肩，“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2】
仲沐阳对孟忠良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他这个人太会恭维人，脸上一直挂着明显讨好的笑，面对比他强势的人，便是一副卑躬屈膝了无风骨的模样，让人十分不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向梓沫，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耐着性子和这种人坐在一起喝咖啡。
两人刚一落坐，仲沐阳就主动开口：“孟总的正格基金虽说刚成立五年，但这五年确实战功赫赫，名不虚传啊！”
“哪里哪里！”孟忠良谦虚地摆摆手，态度十分谦恭。
仲沐阳笑了笑，又淡淡道：“其实我对创投圈关注的并没有外界所说的那么多，不如孟总先简单介绍一下贵公司的一些项目？”
“应该的，应该的。”孟忠良连连点头，开始一件件地说起基金从成立之初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投资项目。
仲沐阳刚听了第一个项目，就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项目，我倒是略有耳闻，虽然最后项目没成功，但影响倒是还很大的。”
孟忠良忙笑了笑说：“是啊，仲总记性真好。不过这项目的问题不在项目本身，项目本身还是很不错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您收购的ATTV的前身，在当时还算是个风口，前途不错的。”
仲沐阳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只是为什么最后失败了呢？”
“当时主要是投错人了，那个创始人太年轻，又不听劝，半年就放弃项目走了。”孟忠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事儿吧，在我心里就是个刺。今天经仲总您这么提起，我就更觉得后悔。您说如果当初这项目我们做成了，还有ATTV什么事呢？说不定您重金下手收购的，就变成我这个项目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仲沐阳优雅地抿了口咖啡，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如果没有首战失利，怎么可能会有孟总后来的辉煌呢？”
“仲总您可真是太会安慰人了。”孟忠良笑着说。
“关于这个项目，孟总多聊点吧。听失败的案例，总比听成功的案例要更有意思。”仲沐阳顿了顿，又说。
孟忠良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仲总说的我十分赞同！真的！所以这个案例放在前面，我后面无论做什么都会谨慎很多。说起那个项目，问题主要还真不少，前期被创始人做得太乱，后期没有核心团队，烂泥扶不上墙，后来我索性就放弃了。不过，虽然我放弃了，项目核心却被创始团队剽窃了，就是后来的ATTV。我现在这样说，仲总您可千万别说我是酸葡萄心理啊，这ATTV的创始人陆炜尧真就是我那项目的COO，后来随创始人离开之后，就马上成立了ATTV，克隆了那个项目和我唱对台戏。谁知世事难料，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仲沐阳笑着举起咖啡杯：“谁知后来又被我给捡着了。”
孟忠良忍不住感叹：“是啊，仲总捡现成的，风险小。我们做风投，前期当然不知道哪个成，哪个不成，所以就是碰个运气。”
“所以投天使阶段，选对创始人很重要。”仲沐阳说。
孟忠良深有感触：“是啊！我就是创始人选错了，后悔到现在。”
仲沐阳笑了笑：“其实也不能这么算。听说你那次其实是赚的。不管怎样，捧出来一个‘天才少女’的噱头，就当投资的两千万做广告了，也赚够眼球了。凡事不能只看一面。”
孟忠良笑了两声，并不否认地点点头：“还是仲总看得透彻。”
仲沐阳笑笑，抬手看了看手表。
孟忠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见他这个动作，忙问：“仲总赶时间？”
“哦。”仲沐阳应了声，又礼貌地笑笑，“没事，还有半个小时。”
“那还早。”孟忠良似乎还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便接着说，“不过说到那个创始人，不知道仲总认识不认识……”
仲沐阳漫不经心地挑眉：“叫什么名字？创投圈的事情我关注得不多，只记得那个什么‘天才少女’的噱头了，后来应该是销声匿迹了吧？我倒没在意名字。”
“她以前在仲晟做过实习生，就是不知道和仲总有没有渊源了。叫向梓沫。”
仲沐阳状似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摇摇头：“记不清了。”
孟忠良叹了口气，微胖的身躯窝在沙发里，甚为感慨：“这名字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女孩，啧啧，说真的，很聪明，但是，坏就坏在年轻，没经验，又不肯听劝。整天忙着和陆炜尧谈恋爱，怕是也被经验老到的陆炜尧给忽悠了。陆炜尧后来克隆了项目核心创办了ATTV，和她脱不了干系。不过她后来发展得怎么样，也就没人知道了。估计是当家庭主妇去了吧，那时候肚子那么大，估计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去了吧……”
仲沐阳握着咖啡的手猛地一颤，眉心骤然一跳，明显愣了一下：“……生孩子？”
“是啊！”孟忠良笑着摇头，在啤酒肚上比画了一下说，“才二十岁的小姑娘，肚子就那么大！说起来，这陆炜尧还真够有本事的，连婚都不结，就能勾着人家小姑娘心甘情愿地这么年轻就为他生孩子，着实厉害！”
仲沐阳手指似是突地有些不稳，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两滴咖啡意外地洒了出来。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又缓缓地伸手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手上溅落到的两滴咖啡，再慢慢地将纸团放进垃圾桶。
直到整个动作全部完成，他才清了清嗓音应了句：“……的确。”
“所以说啊，创始人背景很重要，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关注创始人的私生活。私生活不检点的、感情生活不稳定的，一律不投。”
“应该的。”仲沐阳一直淡淡笑着，又耐着性子听孟忠良说了几句，再次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便直接站起身，礼貌地伸手，“孟总，时间不早了，抱歉，得先走了。下次我们有时间再约，好吗？”
正月的风依然寒冷凛冽，仲沐阳却像个疯子一样打开了车窗，任凭寒风疯狂地灌进他的车内。
他需要冷静一下。
孟忠良说她那时候怀着孕？还是陆炜尧的孩子？
他有点发蒙。
她竟然生过一个孩子？
这孩子真的是陆炜尧的吗？
可是，如果不是陆炜尧的孩子，那孩子会是谁的？
他不能深想，越想越是一团乱麻。
那时候他们分手已经好几个月，如果分手时她已经怀孕，那她怎么还会有精力去撺掇一个项目？从当时的视频，他也没看出丝毫她身体有异的影子。
可，如果不是他的，那十有八九就应该是陆炜尧的。
只是，如果是陆炜尧的，陆炜尧又怎么可能不和她结婚？怎么可能把她让给自己，还主动撮合他们在一起？
关于这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最后猛地把车刹到了路边，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陆炜尧。如果不问清楚，他怕自己会真的会发疯。
可当手指摁到了手机上绿色的拨通键上时，他又迟疑了下来。
如果陆炜尧说是呢？
陆炜尧如果说是，他又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她为陆炜尧生的那个孩子？
信任本就是相互的。他愿意付出一切挽回她，但他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对自己隐瞒这等惊天大事的她。
就算她有什么苦衷，只要她肯说，他一定都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谈呢？
他非常想要知道真相，可除了陆炜尧，他还能问谁？
他承认，就算自己在外人面前再怎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在面对她时，他依然就只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因为，他爱她。这便是唯一的不同。
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回想。
记得重逢那日，他特意去调看了她的最新个人资料，上面分明写着的是，未婚，未育。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向全世界刻意隐瞒着这个事实。整个ATTV，除了陆炜尧，怕是没有人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孩子。
仲沐阳靠在路边停了很久，燃起一根烟。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年的那个女孩，现在的她，确实多了许多温柔和成熟，眉眼间不再肆意，举止间变得稳重，为人处世变得得体又圆滑。当然，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说谎。
她竟然对他隐瞒了如此一个弥天大事，而他，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车子再度启动，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一起在超市，他看到她的购物车里有一个小孩玩具。当时他只是好奇拿起来看看，她却如临大敌，慌不择路地抱着玩具就往货架跑，坚持要退掉。
当时他觉得她可笑，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她似乎的确在向他隐瞒些什么。
机器人玩具？那应该是个男孩。
玩具的年龄标上写的是5+，那孩子应该差不多四五岁了。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她二十岁那年生下的孩子。
可是，当时她明明那么抗拒他，一点都不想和他复合，为什么不直接拿结过婚生过孩子这样一个简单又充分的理由拒绝他？如果她直接说了，他一定会选择放手。
然而，她并没有，她反而在处心积虑地隐瞒他这个事实……
等他注意到路口信号灯的时候，已经又是红灯了。他心一惊，猛地又是一个刹车。提前穿马路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头瞪他，看口型是骂他到底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长眼。
他苦笑一声。也许是他真的没长眼，更没长心。
当时她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他居然没看出来。
她是在刻意隐瞒他啊！
如果这孩子和他无关，她为什么在他仅仅看到玩具时就面如死灰？
她对他本无眷恋，如果孩子都是别人生的，以她的个性，就根本不可能给他一点点机会。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以前去过她的家，一直好奇有一个房间为什么一直死死地锁着门。他也曾好奇地想要打开看看，却被她已经锁上。
她是在隐瞒什么吗？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吗？
车后又响起后车催促的声音。他眸光一沉，努力集中注意力，捏紧了方向盘，用力一转，换了个方向驶去。
陆炜尧的车子还停下她家楼下，应该还没走。
仰头望去，万家灯火，他分不清他们的欢声笑语到底藏在哪一间。
那孩子一定就在楼上，距离他不过十几米，可他却从未见过一次。
自从那孩子搬过来之后，她就再不许他进出她的家，生生地把他排斥在她的秘密之外。
可陆炜尧，却随时可以登堂入室，真是好一个差别待遇。
他苦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燃，却没有放进嘴里，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燃烧袅袅升起的一缕云雾。
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可他也得逼迫自己认清陆炜尧和她并无暧昧这个事实，免得造成彼此更多无端的猜忌。
陆炜尧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他对成功的渴求是无人能及的。只有一个目标感非常强的人，才有可能走到巅峰。
他们两个共事那么多年，都还止步于朋友阶段，陆炜尧甚至愿意爽快地放弃她，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当然，那个孩子肯定更是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不是陆炜尧的，难道，真的是他的？
陆炜尧不是个会看人笑话的人，他仲沐阳也绝不是可以让人无视的角色。如果陆炜尧明明知道她生过一个其他人的孩子，还刻意和她一起联手隐瞒他，和他交流那么多次都只字未提，也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出神，定定地抬头望向亮着灯的一个个窗口。
他有些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她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一个人独自把孩子给带大的。更无法想象，他的孩子，居然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个缺失爸爸的环境中，艰难成长。
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钩住了一角，死命地往下扯，往下坠，仿佛要活生生地拽掉一块肉。
他突然无比后悔。
如果当初他能更耐心一点，如果不那么快就放弃，而是能像五年后这样好好地沟通、挽回、争取，是否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的决绝。
她所承受的苦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对她横加指责，恶语相向，在她伤口上撒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更毫不留情地只顾着自己的痛苦情绪，把她往深渊里又残忍地推了两把。
他无法体会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深爱过的人伤害更绝望。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只是忍着。
忍受着他的步步相逼，忍受着他随心所欲的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甚至忍受着他无耻地利用她刚刚怀孕的好朋友来威胁她，逼迫她留下来。
从她的角度再去换位思考，他都觉得自己竟是那么恶贯满盈，不可原谅。而她，竟然最后还是原谅了他，给了他复合的机会……她能再次接纳他，该是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他纵然尝试换位体会，却也知道，那不过是那痛苦的万分之一罢了。如果不是真放不下，她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仲沐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他依然开着窗，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香烟，再眼睁睁看着它们逐个燃尽。
直到最后一根烟火熄灭，他才看到陆炜尧从楼道里出来的身影。
确信身后并没有她送别的影子，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现在竟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这是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胆怯情绪。
尾随着陆炜尧一路出了小区，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炜尧的电话。
不能再逃避了，他想。五年前的逃避，让他已经追悔莫及。他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3】
“请坐。”陆炜尧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这是陆炜尧的家。当他接到仲沐阳的电话时，只沉默了不到三秒钟，就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家。仲沐阳一提到孩子，他就已经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听说你们中间还有点问题？”陆炜尧沏好了茶，推了一杯放在仲沐阳面前，微笑着在他对面落座。
“她和你说了什么？”仲沐阳抬眸凝视着他，有些疲惫。
“她说她之所以还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是因为她觉得还不到时候，你们之间的问题还很多。”陆炜尧盯着对面的男人，笑意渐渐敛去，眸色愈发深沉，“仲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你暗中调查她了？”
“没有。”仲沐阳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是孟忠良告诉我的。”
“原来是那个王八蛋！”陆炜尧冷哼了声，目光瞬间冰冷。
“这孩子是我的，对吗？”仲沐阳看了眼陆炜尧，“孟忠良说是你的，但我觉得不可能。”
陆炜尧冷笑了声：“看来你还有点智商。”
仲沐阳哑声失笑。
“有烟吗？”他问。
陆炜尧起身拿了一盒扔在桌面上，两人沉默着各取了一根。
隔着两道云雾，两人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出声。
“她还在逃避你。”陆炜尧突然说，眼睛盯着仲沐阳，淡淡地说，“她现在非常需要钱，但她还是要坚持辞职，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仲沐阳深吸一口烟，看着面前烟灰缸里的灰烬，正泛着毫无生气的惨白色。
“因为她对我没信心。”仲沐阳终于涩笑了声。
“原来你也知道啊……”陆炜尧笑出了声，毫不掩饰地调侃，“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仲沐阳眯着眼睛看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但她好像一直对我有所保留。”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陆炜尧一针见血，收起戏谑的笑容，认真地看着仲沐阳，“她已经不是什么牵挂都没有的小姑娘，甜言蜜语对她来说，毫无用处。你得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才能真的让她对你有信心。”
“是孩子？”仲沐阳拧紧了眉。
“对。”陆炜尧点点头，“如果没有孩子，她也许早就接受你了，毕竟这么多年，她心里就没放下过你。”
“她恨我让她有了孩子？”仲沐阳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有些发紧。这并不是他愿意面对的，但却不得不面对。
“不是。”陆炜尧摇摇头，神色有些愠色，“你怎么就这么不了解她呢？她既然决定留下这孩子，又怎么会恨你这个呢？”
仲沐阳怔了怔。的确，以她的个性，她既然选择留下他的孩子，就一定不是出于恨意，而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她本就是个积极阳光的女孩子。
“她是怕你会抢她的孩子！”陆炜尧眯缝着眼睛透过烟雾缓缓说着，“她每次想到这个，都会坐立不安。你们身份地位悬殊，万一修不成正果，她会连孩子都失去，这个结果，等同于再杀了她一次，所以她宁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为了这个孩子，她承受了太多，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希望你能明白。”
“抢孩子？”仲沐阳涩声苦笑，无奈低语，“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怎么能这么想我？”
“没办法，换位思考，你得理解。”
仲沐阳苦笑着点点头，半晌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陆炜尧淡淡地说着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这些事就算陆炜尧不说，他也已经都明白。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未婚先孕，还面临着BST那么大一堆烂摊子，还有欺软怕硬的投资人孟忠良，能坚持下来，已是奇迹。
当然，陆炜尧功不可没。
没有陆炜尧站在她身边，仲沐阳简直无法想象将会是什么后果。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保护她，给她和孩子一个真正温暖的避风港。
他欠她的，用一生来还，都不够。
“保护好她，这是我对你的最低要求。”陆炜尧狠狠地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神情凝重地盯着仲沐阳，“我把她让给你，不是因为我认输，而是因为她还爱你。如果你不能保护好她，就尽早和我说，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好她。我绝不会在她受到伤害时置之不理，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我都不会客气。”
“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仲沐阳笑笑，站起身，“听说你有新项目要上马，等计划成熟了，拿过来我看看。”
“怎么，这是要报恩吗？”
“是对你这个人的肯定。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和拍档。”
陆炜尧笑了起来，语带调侃：“能交上仲总这个朋友，三生有幸啊。”
仲沐阳笑了一声，扬扬手，转身准备离开。
“你不想看看你儿子的照片吗？”陆炜尧慢悠悠地在他身后来了一句。
仲沐阳身形一顿，霍然转身：“你有？”
“那可也是我的儿子，我这当爸爸的怎么可能没有？”
仲沐阳眸子一眯，寒光迸射。
陆炜尧耸耸肩：“怎么，干儿子不是儿子吗？”
“对了，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了工作，去寰宇。”陆炜尧一边打开柜子拿相册，一边随意说着。
“寰宇？苏易的酒店？”
“对，是个不错的工作，等我的项目上马之后，再让她回来。”说着，他把一沓相册递给仲沐阳，“连续几年的周岁纪念照，拿去看。”
仲沐阳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连打开一个相册的勇气都没有。手里捏着五本相册，却仿似有千斤那么重，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时间不早了，回去慢慢看。”陆炜尧能理解他的心情，笑了笑，“不过记得要还给我，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套。”
仲沐阳也跟着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你最好把我们今天的谈话烂在肚子里。你也知道，以她那脾气，要是知道是我泄的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仲沐阳摇着相册冲他挥挥手，“谢了。”
陆炜尧没作声，只是走过去在他肩上敲了一拳。
男人之间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仲沐阳直到回家洗完了澡，躺到床上，深吸了几口气，再闭着眼缓缓吐出，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微颤着手指，打开了第一个相册。
他在今天晚上之前，从未想过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居然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默默地成长。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十分神圣，却又让他十分慌乱无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又无比兴奋。
这是比任何一种喜怒哀乐都要难以描述的情感。
他深爱的女人，偷偷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远远超出他能想象的意外，狠狠地撞击着他的意识、他的心脏，让他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第一本相册，是百天照。
翻开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她抱着孩子的合影。只一眼，他便心疼地猛然一颤，说不出的震撼。
别人的全家福都是一家三口，而她，却只能形影单只地抱着孩子，倔强地微笑着看着镜头。
三个月大的小家伙粉雕玉琢，眉眼分明，十分健康可爱。
胖乎乎的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十分乖巧，握紧小小的拳头，愉快地挥舞着莲藕般肉肉的小胳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露出粉红色的肉肉的小牙床。
而她呢？刚生下孩子三个月的女人，却依然瘦得下巴尖尖，胳膊纤细，似乎比分开时还要更瘦一些。她的眉眼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可她抱着孩子看向镜头的目光却十分温柔坚定。
他想，正是有她这样的坚强，才有小家伙这样快乐的笑脸。
小家伙虽然只有三个月，他却能看得出，这眉眼之间，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基因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发现，他心底的激荡，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止为了父子天然血脉相牵，更是为她感到心疼。
她为他偷偷生了一个儿子，还不敢让他知道。她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再生下他的孩子？她就不怕她的一生就此毁掉吗？
他知道，是他的错，让她愤然分手，就连怀孕也不敢让他知道……不，不是不敢让他知道，而是不屑让他知道吧，他悲哀地想。
那时的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恨透了他。可是，她还是选择要生下他的孩子，还养得这样好。
仲沐阳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此刻却心里五味杂陈，鼻头有点酸胀，眼前有些模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才又一张张地翻看其他的照片。
百天，一周岁，两周岁，三周岁，四周岁。
沉甸甸的五本相册，记录着孩子的成长，也记录着她的付出和辛酸。
孩子的每一张笑脸，每一年的变化，都伴随着她越来越沉稳的目光，越来越成熟的气质。
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的年龄，心态却已然被逼着成熟到了远超过她的实际年龄。
这是岁月的镌刻，是他的错。
合上所有的相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
他感到很幸福，但同时又非常难受。
幸福又难受的感觉左右拉扯着他。
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他仿佛终于好像懂得了她。
补上这错失的五年，他才终于能真正懂得她的悲喜，了解她的得失，明白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