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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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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明生着那样好看温和的一副皮囊,却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伤人的话?

    【1】

    她终究还是悄悄地逃了。

    和五年前一样,一声不吭,一句招呼都不打,就那么了无牵挂地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地把他扔在身后。

    仲沐阳一觉醒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房,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一口气堵在胸口,是半天缓不过劲儿的五味杂陈。

    怪谁呢?她本就这么薄情的一个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偏偏忍不住,选择主动地卑微地低头。

    昨晚,他原只想平心静气地和她聊聊。聊聊过去,聊聊现在,随便聊聊,就以老熟人的方式。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他没那么想,也没那么认为过,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甚至想过当面对她说一句“抱歉”,为他最近这些日子的喜怒无常,为那晚他因为嫉妒陆炜尧而吓到了她的轻薄之举,也为了后来在办公室把她惹哭的冲动言行。

    更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她真的能坦诚告诉他,说她已经爱上了陆炜尧,想要和陆炜尧认认真真地过后半生,他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放她走,亲手结束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

    可,真见到了她的人,他却偏偏什么又都说不出口,反而做了一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事,从头到尾,简直不知所谓。

    她做的青菜火腿鸡蛋面,味道比当年要更合他的胃口,只是,人,终究不再是那个人。

    也许,他也该是清醒清醒了。

    从逃回住处到早上第一班城乡公交开始运营,在这整整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向梓沫一直枯坐在床头,看完了两部电影。

    天色渐亮,压在心上的忐忑不安也似乎渐渐随着夜幕的消散而略微放松了些。

    她知道,仲沐阳一定会对她的不辞而别再次动怒。

    可,最坏的情况已经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只要迪迪不被发现,无论他再怎样折腾,她都可以暂且忍耐,直到他心生厌倦,主动放手为止。

    刚收拾好背包,陆炜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愣了愣,接起来:“怎么了,这么早?”

    “是不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失笑。陆炜尧对她的了解,还真是无人可及,对她所有的生活规律,几乎都了如指掌,连电话打来的时机,都分秒不差。

    “想今天一起去看看迪迪?”她笑着问。

    “嗯,”陆炜尧也笑了笑,“我现在去接你。”

    一路无话。

    自从最后一层纱被戳破,再单独相对时,两人不可避免地多少都有些尴尬。

    向梓沫一路闭目养神,最后真就沉沉睡去,直到快到目的地,才恍然醒来。

    车子一开进村子,迪迪就认了出来,老远就高兴地跑过来迎接。

    “哎哟,小家伙又长高了不少啊!”陆炜尧蹲下身子抱起迪迪,一脸慈爱。

    “哎哟,爸爸也越来越帅了啊!”迪迪咯咯笑着有样学样。

    陆炜尧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宠溺地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脸:“迪迪想不想爸爸?”

    迪迪大力地点点头:“想呀!可想了!就像想阿花一样想!”

    “阿花是谁?”陆炜尧抬头问向梓沫。

    向梓沫憋住笑:“隔壁的小花狗。这是他最近的新宠,说明你在他心里地位很高。”

    “嘿!”陆炜尧俊脸瞬间有点扭曲,又忍不住捏了把他精致的小脸,乐了半天,“这臭小子!”

    准备午饭的间隙,向母看看外面满院子奔跑撒野的一大一小,又有意无意地谈起陆炜尧。

    向梓沫第N次严正声明:“妈,他只是我朋友。他抽空来看看迪迪,没别的。”

    向母只能失望地叹口气。这孩子脾气倔,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既然她选择了这条最难走的路,再难,她也得陪她走下去。

    “妈,”向梓沫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接着说,“我最近在看房子,有合适的就尽快定下来,到时候咱们都搬过去。”

    向母惊讶地看着她:“听说现在市里房子都涨疯了,你买得起吗?”

    向梓沫笑了笑:“还好,买小一点,偏一点,首付的钱还是可以凑起来的。”

    “那就好。”向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爸爸走得早,妈也老了,什么都帮不了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妈,别老这么说,你已经很伟大了,真的!供我上大学,帮我带迪迪,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默默在后面支持着我,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向梓沫笑着揽了揽母亲的肩,故作轻松地笑道,“妈,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幸福的。我现在已经有能力让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生活在一起了,这就是最好的开端。”

    向母也跟着笑了笑,满脸欣慰。

    梓沫这孩子百样好,就是太倔,好在她最难的时候总算熬了过去。这样一想,她对眼前的日子,也就没什么不满的了。

    唯一的遗憾,也无非是梓沫太苦着自己了。只是这一点,她同样也丝毫帮不上忙。

    和梓沫当初执意要留下迪迪一样,她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得了的。

    她觉得陆炜尧是个不错的选择,曾幻想过梓沫和他在一起,可看梓沫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可能。

    罢了,她暗暗叹口气,这都是命。缘分这东西,终究是强求不来的。

    迪迪对陆炜尧这个干爹一向缠得很,每次分别的时候,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陆炜尧都弄得心酸不已。

    陆炜尧最后一次抱抱迪迪,亲亲他的小脸,然后站起身,转头对向梓沫笑笑说:“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好消息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这么神神秘秘的?”向梓沫好笑地看着他。

    “就是房子的事。”陆炜尧说,“这几天我帮你打听到一个房子,各方面都很合适,可以入手,你如果想要,随时都可以定下来。”

    向梓沫一愣:“你在帮我找房子?”

    “我说过,这件事不要再拖,迪迪都四岁了,得去正规的幼儿园接受教育了。”

    向梓沫垂下头:“是啊,不能再拖了。”

    “等我回去,我就把图片和视频发给你。当然,如果你有空,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去现场看看是最好的。”

    “没关系,你觉得好,就定下来吧。”向梓沫一向相信陆炜尧的眼光,“当然,前提是我可以负担得起首付的范围内。小一点,偏一点,装修差一点,都没关系。”

    “那好。”陆炜尧笑笑,“既然这样,那我就帮你做主了,晚上等我消息。”

    周一,是合并办公室的日子,ATTV全员按照计划搬到仲晟集团总部大楼。

    一个上午,每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只有向梓沫一人红光满面,惹得宋静语不由得打趣:“怎么了,周末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向梓沫开心地把宋静语拉到楼梯间,告诉她房子已经买下的好消息。

    老实说,能把原本应该很棘手的这件大事这么顺利地迅速搞定,确实是出乎意料,陆炜尧绝对是功不可没。这房子地段、房型和价位统统符合她的要求,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没想到宋静语刚听她说完,立马就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大姐,你真是傻到家啦!”

    向梓沫奇怪:“怎么了?这房子不好吗?”

    宋静语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是这房子太好了!街对面就是个重点小学,你不会不知道吧!”

    向梓沫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副表情:“对啊,是有个小学,没小学我才不买呢!”

    宋静语拍拍她脑袋,无语了:“那你知道那个小学的学区房价有多高吗?你这个价格别说那小学对面了,就是你现在租的那个小区都够呛啊!”

    向梓沫愣了愣神:“真的吗?”

    宋静语一脸鄙视地看着她:“我还能对你说假话?陆炜尧为你真是操碎了心,别吊着了,碰到这种男人就赶紧嫁了吧!错过了有你哭的!”

    向梓沫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陆炜尧肯定是贴了不少钱帮她拿下这个房子,还让中介做低了合同,联手欺骗她。

    “真是疯了。”向梓沫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掏出手机,打算给陆炜尧打个电话问问,“这男人真是疯了。”

    “唉,某些人命也真是太好了,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说人家疯了,啧啧!”说着话,宋静语笑嘻嘻地转过身,准备不当电灯泡,让她自由地谈情说爱去。可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开脚步,就猛地又站住了,瞬间变成了哑巴。

    向梓沫奇怪地朝她看过去,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仲沐阳已经静静地站到了她们身后。

    宋静语见到仲沐阳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赶紧立正低头,尊敬地喊了声:“仲总好。”

    仲沐阳眼神阴郁,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宋静语悄悄看了眼他,发现他的目光正冷冷地盯着身后的向梓沫。

    她赶紧伸手去拉向梓沫,让她别傻乎乎地站着不打招呼,却发现向梓沫看向仲沐阳的目光同样耿直得很,也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怒目相向。

    察觉到这种异样的氛围,宋静语心里一提,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缩着脖子冲仲沐阳弯了弯腰,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楼梯间。

    楼梯间只剩下两个人。

    仲沐阳挡着路,向梓沫走不掉。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神情不阴不阳地再次开口嘲讽:“能勾着老板又发工资,又给买房,向梓沫,五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向梓沫皮笑肉不笑,瞪着他反唇相讥:“多谢仲总夸奖。”

    仲沐阳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还做出一副让人讨厌的漫不经心的随性模样,脸色瞬间变得愈发阴沉。

    “没想到仲总现在本事也见长,都学会偷听别人说话了。”向梓沫笑得愈发嚣张,明显不把他的阴云密布放在眼里,“另外,我提醒一下仲总,我勾着谁,让谁帮我买房,这都是我的事,与仲总无关。再说一遍,仲总您只是我的老板,并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如果仲总看不惯我这样的员工,大可开除我,我谢天谢地!”

    说着话,向梓沫身子一侧,找准了他微微向前逼近的机会,想要趁机贴着墙逃开这狭窄的楼梯间。谁知,她身子刚一动,便已被他伸手一抓,一把扯住了手腕。

    她试图挣扎,却徒劳无功,反而更加煽动了他的怒火,只感觉他随手用力一甩,她整个人便被牢牢地堵在了他和墙面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失衡。高跟鞋顺势一拐,左脚立刻蹿出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迅速右手贴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不至于狼狈跌倒。

    “你够了,仲沐阳!”向梓沫真的火了。饶是她再怎么劝说自己忍耐再忍耐,此刻却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你太过分了,仲沐阳!你凭什么对我动手动脚?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冷嘲热讽,对我的人格横加指责?你不配!滚开!”

    “哦?”仲沐阳冷笑一声,向前又逼近一步,冰冷着一张脸,伸出两指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不配指责你?嗯?”

    他原本长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漆黑深邃,笑起来十分迷人。五年前她深爱他的时候,最喜欢伸手去玩他的双眼皮,去亲吻他的眉毛。然而,此时,这双眼睛里的寒冰,足以冻结她所有的血液。

    仲沐阳语调十分轻蔑,他说出的话更加伤人。

    “向梓沫,你错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我更有资格评判你,毕竟你勾引的第一个老板,是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习惯,但这绝对是我的耻辱!”

    “向梓沫,你记住,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拒绝一个充满诚意投怀送抱的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还不错的女人。这是男人对女人最基本的礼貌,也是男女之间的基本社交礼仪。通常,人们会把这种礼仪,称为‘礼貌性上床’。”

    “当然,也许有些男人还会因此顺手为女人提供一些物质方面的便利,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顶多只能算是一种交易罢了。你说,对于这种不大光明的交易,我又凭什么不能进行一下简单的道德谴责?”

    他明明生着那样好看温和的一副皮囊,却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又伤人的话?

    一念之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那个周六,阳光很好。

    因为周五晚上胡闹到太晚,早上她醒得格外晚。

    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在外面的客厅上网看新闻,所以调皮心乍起,想要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他一跳。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脚步还没往外迈,就听到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视频聊天。

    向梓沫至今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是个声音也非常好听的男人。她从未见过他的任何一个朋友,所以就很是好奇地偷听了下去。

    那人似乎在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

    她那时候是多么傻啊,竟然还竖起耳朵,希望听到他在他的朋友面前炫耀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多么漂亮又聪明的女朋友之类的话,谁知,他漫不经心一句回答,便让她瞬间从幻想的天堂,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

    向梓沫听见他十分清晰地笑着回答:“你哪里听说的?没有。”

    那人似乎不太相信:“是吗,那你最近周末为什么都不出来玩?”

    仲沐阳一本正经地回答:“最近有点忙而已。”

    那人笑了起来:“别总是忙啊,女人还是要找个的,要不然憋坏了哥们儿可要笑话你啦。”

    仲沐阳也笑了起来:“放心,憋不坏。”

    “喂,可不能外面瞎玩啊,性命要紧。”

    “果然是好哥们儿,关心得很到位啊。放心吧,干净着呢。”

    “也是,你们办公室正妹多得很。”

    “是啊,怎么着,要不要帮你介绍几个?”

    “算了吧,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什么,你自己最好提防一下,别影响了你在你老爸心目中的形象啊。”

    “这不废话嘛,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仲沐阳挺轻浮地笑了两声,“不过,说真的,在我眼里,窝边草还真一点高质量的都没有。退一万步,就算有质量高的我也不会碰,谁不知道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出卖身体换取点便利罢了,比如转个正啊,升个职啊,加个薪啊。这种女生我见多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都能让她们宽衣解带,这么cheap的女人,你觉得我会看得上?除非我疯了。”

    “你脑子清楚就好。改天出来玩啊,我介绍几个不错的女孩给你,选个做女朋友吧。”

    “好啊,先谢谢了。”仲沐阳回答得极为愉快,笑得开心无比。

    向梓沫已经记不得当时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当时她真的很想冲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她向梓沫本来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她的名额是通过正大光明的努力争取来的,她完全不屑也不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和初恋作为代价,这样被他任意践踏。

    但是,她忍住了。

    他既然从一开始就在心里把她当成了那种女孩,那么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她偷偷躲回浴室哭了个痛快,然后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忍住。

    可是,当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温柔地抱着她、吻着她,和她说早安时,她又恨不得立刻当面和他吵个天翻地覆。

    但到底,她还是忍住了。

    何必呢?

    背后说的话,一定比当面说的话要可信得多。

    既然她已经听到了他的真心话,她又何必再反复验证?

    从那之后,她就单方面提出了分手。他看起来颇为受伤,十分生气地问她到底是他哪里做得不好,问她是不是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男孩。

    她觉得这话简直是讽刺极了。

    难道他都真不知道他自己的心吗?既然他那么看不起她,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她死缠烂打?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仲沐阳的盘根问底和要不要辞职的痛苦中挣扎。

    仲晟是那么好的公司,转正名额是她那么多努力过了那么多关争取来的。她好不容易转了正,好不容易在老妈的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容,好不容易开始有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这个时候,如果突然失去一切,她该怎么办?已经过了毕业招聘旺季,她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比仲晟更好的工作?

    直到那天,仲沐阳说出了那句话。他说:“你是不是拿到了转正名额,我的利用价值就消失了?”

    就是这句话,让她明白无误地看清了他对她下的定论。

    是啊,她在他眼里,就是那么cheap的女孩中的一员,她就是为了一个转正的名额才祭奠了自己的初恋和身体,就是那么不堪的人。

    可是,仲沐阳,你为什么偏要为了这样不堪的一个女孩,非把自己也搞得这么低三下四摇尾乞怜?

    你,是不是也入戏太深了?

    【2】

    向梓沫依然记得,五年前有次拓展训练时,她只是不小心膝盖破了点皮,他都紧张地亲自护送她到医务室,接连几天都关心着她的伤。

    而如今,她当着他的面扭伤了脚踝,他却非但一点怜惜都没有,反而还如此刻薄地歪曲她和陆炜尧之间的关系,如此看轻她的人格。

    她虽然本能地很想争辩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何必呢?

    既然她的本意就是想要彻底惹怒他,逼着他尽快厌弃自己,放自己一条生路,那现在可不就正好?

    在他眼里,她既然已经如此不堪,想必离她成功的日子,也不远了。

    向梓沫拿着医院的单子名正言顺地连着请了几天假。

    左脚轻微扭伤,没伤着骨头,问题倒不大,但她正好可以趁机去办理房子的手续,也为了逃避仲沐阳。

    从那天楼梯间之后,她再不想看到这个人,哪怕任何一秒。

    “礼貌性上床”?

    向梓沫也真是佩服人类的智慧,居然能把文明礼让风格发扬到如斯地步,取了这么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名字。

    陆炜尧对向梓沫质问的房价问题最初也只笑不语,最后见她动真格的了,才只好坦白:“行啦,马上过年了,就算我给迪迪的压岁钱吧。”

    既然合同都签了,向梓沫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说:“炜尧,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钱我现在肯定还不起,但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还给你。还有,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偷偷帮我,你明知道我实际上也报答不了你什么,你别让我以后再也不敢见你……”

    “我要的不是报答,梓沫。”陆炜尧严肃地对她说,“就算你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我也不想是出自于你的报答。”

    “我知道。”向梓沫低声说。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更觉愧疚。

    “对了,我已经帮迪迪在你家附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私立幼儿园,年后一开学就可以插班进去。”

    “这么快?”她完全没想到陆炜尧会连这件事都已经帮她办了,吃惊又意外。

    “我最近闲得很,就时间最多。”陆炜尧笑笑,一派云淡风轻。

    向梓沫只是暗暗叹口气。

    她知道,陆炜尧对她的好,她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培训中心在集团下属的郊区度假村内。向梓沫对这里一点都不陌生,五年前,她曾在这里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比起其他中层管理干部的兴奋,向梓沫显得实在太过安静。

    负责培训的人都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五年的时间,在职场,差不多算是一个轮回了。

    吃过当晚集体安排的第一顿晚餐,所有人集中到培训教室开始第一堂企业文化的熏陶。

    签到完毕,人事部负责培训的钱姓经理就站在台上开始训话:“各位都是中层管理干部,相关的纪律规定这里就不多说了,咱们直接进入重点。本次培训为期三天,日程都已经发到大家手里了。今天晚上的企业文化课,是由公司的高层来和我们聊一下集团的发展历程和企业精神。此次安排和大家交流的是集团副总裁,仲沐阳,仲总!”

    众人一听到仲沐阳的名字,就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热烈交流对传说中仲总的仰慕和崇拜之情,显然对仲沐阳的本尊到来都十分期待。向梓沫却只能暗骂一声倒霉,怎么到哪里都是阴魂不散。

    最倒霉的是,她还被安排在了第一排,和仲沐阳面对面。

    她赶紧伸手冲钱经理打了个招呼,尝试着问:“钱老师,请问座位可以换一换吗?”

    钱经理一脸不悦厉声道:“位置都是按部门安排好的,为什么要换?”

    向梓沫讨好地笑笑:“我们部门业务有点多,怕万一有电话来,打扰仲总。”

    钱经理显得更加不悦:“你是来培训的还是来工作的?没安排好工作就别来参加培训!都是中层了连这点基本道理都不懂吗?”

    向梓沫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安静下来,不再吭声。这些人事部的人各个官僚作风严重,她又不是没领教过。被这样教训,也是她活该。

    只是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仲沐阳非要把她安排这一期,非要安排在这一期的第一排,不会是故意的吧?据她所知,总部高层参与培训的时间都是很早之前排好的,应该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参与这次的交流,所以才故意把她安插到这期来培训的?

    向梓沫正想着,钱经理已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没了之前训话时的高高在上,反而挂着十分温和亲切的笑容,愉快地向大家宣布:“各位同学,现在,让我们集体起立,热烈欢迎——仲总!”

    掌声中,仲沐阳穿着一身合体的职业正装,风度翩翩地迈着长腿信步走到台前,再一脸和煦微笑地伸手示意大家落座,整个过程范儿足、条儿顺,魅力十足。

    培训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赶紧准备好纸笔,正襟危坐准备聆听仲总的教诲。

    和所有人都目光如炬地盯着仲沐阳显示自己的精气神不同,坐在仲沐阳正对面的向梓沫,简直恨不能把脑袋都钻到桌子底下去。

    她知道仲沐阳一定能看得到她,只是她实在一点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仲沐阳的声音温和好听,语调不急不缓,抑扬顿挫之间,分寸把握得十分老到。向梓沫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对声音才会格外关注。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的高管,具有这种一呼百应的气质了。

    仲沐阳的出现,主要是为了代表集团高层讲述一下公司的发展史,描述一下对公司前景的展望,再褒奖一下每个同事的奉献,期待大家能够为集团的腾飞做出更大的贡献。就这样十分官方的流程,却最后被仲沐阳弄成了一个气氛热烈的粉丝见面会。

    在最后的提问环节,所有的女人都积极得不像话,一个个踊跃地想要和仲沐阳交流对各种商业模式的看法。

    仲沐阳倒是尽显高层风度,有问必答,还幽默风趣,全场女人被迷得差点就眼冒红心,集体比心了。

    向梓沫依旧低着头一直乖乖地盯着自己的笔尖。

    仲沐阳原本就是最受女人欢迎的一种男人。英俊的外表、显赫的家世、出众的能力,还有那股子在外人看来对谁都谦恭有礼的态度。五年前的他尚且如此,五年后的他自然更是魅力非凡。

    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就算是丑八怪,都能被女人抢破头,何况他还长得人模狗样。

    只是她突然有些好奇,这样的仲沐阳,年近三十,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人人都说他还是单身,什么时候他变成处女座了,这么挑剔?如果他现在已经有了正牌女友,想必就不会再对她这么关注了吧……

    向梓沫七想八想,一直在走神,但是身子却全程一动不动,安静得有些僵硬。

    也许是心理作用,她仿佛感觉到仲沐阳的目光就像一柄利剑一样,一直悬在她的头顶,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落下,直插她的天灵盖。

    所以,哪怕是浑身僵硬到难受,她也一直就这么忍着,连呼吸都不敢有动静,就怕随便一个重一点的动作,就会引得这柄剑掉落下来。

    眼睛盯着笔尖太久了,渐渐开始有些发酸。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轻轻扭动一下酸痛的脖子,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到了五年前。

    那时实习生们的前期综合培训结束,通过考核的实习生可以参加一次各部门交流会,和各部门直接领导做一次双向交流,以决定最终分配到哪个部门。

    向梓沫记得第一次见到仲沐阳的那天,天气很热。

    和其他衣着休闲的部门经理不同,他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蓝白条纹短袖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裤,正装皮鞋。

    他那时候身材比现在瘦削一些,面部棱角也没有现在这么分明,看起来整个人俊朗又有朝气,但眉眼之间有着些不着痕迹的淡漠和疏离。当这种杂糅的气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时,就显得很是特别。

    向梓沫是个典型的水瓶座,十分相信第一眼的感觉。她对这种打扮得十分禁欲的男人,完全没有丝毫抵抗能力。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对她的胃口。在她的眼里,那一刻,他简直就是帅气得像太阳一样的男人,闪闪发着光,第一秒就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就选择了百货零售方向,坐在了仲沐阳的对面。

    仲沐阳温和地笑着,看着她的简历,似乎对她也很感兴趣。

    他的表情给了她很大的信心,所以她挺直了脊背,希望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表现。

    “你跳过两次级?”他的语气带着些明显的欣赏。

    她自豪且自信地回答:“对。小学五年级直接上了初一,高二直接参加了高考。”

    他满意地点点头:“高二参加高考能考到这么好的学校,很不容易。”

    她高兴地咧开嘴笑,像个傻瓜。

    “大学时期全额奖学金大满贯,这么好的成绩,怎么没有选择出国深造或者继续读研呢?”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

    “因为我不太适合学术研究,更喜欢在实际工作中锻炼自己。”这答案虽然违心又无奈,但已是她练就已久的面试话术,说起来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见他点了点头,又接着继续问:“你是学校创投社团的社长,会不会对创业更感兴趣?”

    她微微一笑,一板一眼地回答:“努力做好本职工作,也是一种创业。创业不光光是指一个公司从零到有。我会好好利用公司这么好的平台,像经营自己的事业一样,努力做得更好!”

    后来她想,当时的他看着这样的她一定会觉得很幼稚,很可笑吧?刚出校门的学生说出的话带着让人觉得滑稽的自信,多年后让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忍直视。

    她记得当时他听完之后,给了她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阳光笑容。当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好看的眸子里仿佛带着摄人魂魄的光,让她连做梦时都会甜到心底酥麻。她觉得,就是这一笑,让她连灵魂都交付了出去,她以水瓶座最典型的速度,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喂!喂!”向梓沫正神游太虚,感觉到胳膊被旁边的人顶了一下。

    她蓦然回神,看了眼旁边的女孩,只见那女孩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是ATTV的向梓沫没错吧?你在想什么呢,仲总叫你呢!”

    向梓沫茫然抬起头,堪堪撞上仲沐阳正温柔微笑看着她的目光。

    这目光此刻依然那么温柔、那么亲切,他依然好看的眸子里仿佛又盛满了五年前那束摄人魂魄的光芒,让人心悸,也让她差点以为自己还没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竟也怔怔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3】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鸦雀无声的会场,仿佛只剩下了目光短兵相接的两个人。

    他是笑着的,而她的嘴角竟也还带着刚刚神游太虚时残留下来的笑意。

    这是这么多天仲沐阳第一次看见她笑。

    她笑起来一直都很好看,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窝。

    只是很可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总是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竟没想到在这一刻,从她的嘴角又看到了暌违五年的娇俏笑意。

    仲沐阳知道她一直在刻意逃避他,可他就是偏偏要逼她面对他。正巧一个提问者问到为何集团决定收购线上内容平台ATTV,他就想逼迫她抬起头来一次,却没想到,当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后,嘴角竟是笑着的。

    仲沐阳承认,他爱她的笑。她的笑有种元气满满的力量,让他疲惫的心总能找到舒适的位置歇息,然后再轻装上阵。

    但他明白,此时此刻,她嘴上残留的笑意,绝不可能是因为他。她应该已经因为那日楼梯间盛怒之下不小心弄伤了她的脚、又说了那些伤她的话而恨透了他。若非她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也会来这个培训,他想她一定不会这么乖乖地按时参加。她的性子,就是这么倔,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仲沐阳的笑容渐渐变冷。当面具一样的微笑被心底真实的嫉妒吞噬,他饶是再怎么有风度,也没办法控制自如。

    她的笑,只会来自于一个人,陆炜尧。

    他当然认识陆炜尧,一个成功的创业者,也是个果断的决策者。他们只接触了两次,便迅速达成了收购协议,并且合作愉快。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相信他会和陆炜尧成为不错的朋友。只可惜,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嫉妒陆炜尧。这个在她身边待了多年的男人,这个让她考虑到婚姻的男人,甚至,会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出神傻笑的男人。

    仲沐阳表情的变化没能逃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钱经理干咳了声,忙拿起手边的话筒,表情严肃,厉声说道:“各位,培训的时候一定要专心。向梓沫,请问你听清楚刚刚仲总的问题了吗?”

    向梓沫猛然回过神来,一脸迷茫地看着钱经理:“什么?”

    钱经理的脸一下铁青了:“请问你刚刚培训的时候在想什么?”

    向梓沫愣了一下,总算想起来大概发生了些什么,转头看看仲沐阳不太好看的表情,知道自己出了糗,赶紧站起来认错:“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了。”

    钱经理偷偷看看仲沐阳,见他表情冷峻,一双看着向梓沫的眼睛布满阴霾,再也没了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就知道仲总肯定是生气了,立刻就对着向梓沫发飙了:“公司花这么多工夫为大家做培训,不是让大家来发呆的!仲总日理万机,特意抽出时间到培训中心来和大家交流,也不是来看大家发呆的!向梓沫,你这次培训分数全部扣光,立即取消培训资格,一年内不准再申请!另外,回去准备三千字的检查,我们将全公司内部实名通报批评!”

    整个会场尴尬异常。向梓沫作为尴尬风暴的核心,此刻却显得格外平静。她安静地听钱经理说完了,才轻轻地开口:“对不起,钱经理,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接受批评。”

    说完,她又看向仲沐阳,声音更加清朗:“对不起,仲总,是我的错。对不起。”

    钱经理许是根本没想到一个普通员工在仲沐阳面前能这样镇定,也似乎根本不把这次的处罚当回事,心中就更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向仲沐阳恭恭敬敬地道歉:“仲总,这是我们培训史上第一次发生这么恶劣的违纪事件,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仲沐阳却突然神情一变,温声笑了笑道:“没关系,谁都有走神的时候,不用这么严肃。向经理,请坐。我们继续。”

    向梓沫就此一战成名,成了这届培训的风云人物。

    大家都知道她已经严重地得罪了仲总,谁也不愿意和她多说些什么,连本来安排住在一个房间的同事,都借故说去和相熟的同事一起住,晚上不回来了。

    洗完澡,向梓沫裹着浴袍一个人独自坐在酒店的床上,把电视的声音开得老大,心里一团乱麻。

    她觉得她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已经不是她和仲沐阳两人之间的私人较量,他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用无数种方法让她在公司混不下去。

    这个人,简直是太变态了。

    虽然毫无睡意,她还是关了灯,强迫自己躺着。

    拿出手机,一张张翻看着迪迪的照片,总算心里有了些安慰。

    这张漂亮的小脸,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不管她和仲沐阳之间的关系如何定义,生下迪迪却是她从没感到后悔的选择。

    一想到仲沐阳,她就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迪迪真是越长越像仲沐阳了,那双同样好看的眼睛,那漂亮的眉形。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手机屏幕上迪迪的小脸,眼角有些酸涩。

    怎样才能保护迪迪不被仲沐阳发现,还真是一个旷世难题。

    这该死的仲沐阳,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同意放开自己呢?

    她烦躁地闭上眼睛。

    现在,不管承不承认,她和陆炜尧都已再也回不到从前,她自然不能再去给他添什么麻烦。就连之前所说的想继续跟着陆炜尧工作的事,现在都已经不能再提了。

    以后,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翻来覆去地正胡思乱想着,突听得门口有些响动,似乎是门卡刷门的声音。

    “思敏吗?”以为是室友改变主意回来了,她连忙打开灯热情地说,“我正好还没睡,你……仲沐阳,怎么是你?!”

    来人哪里是杨思敏?根本就是仲沐阳!

    向梓沫吓了一大跳,连忙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怒不可遏:“仲沐阳,你疯了吗?!”

    仲沐阳当然没有疯,可是他看起来和疯了差不多。原本人前总是衣冠楚楚的他,此刻面色发红,双眼布满血丝。西装外套挂在手上,领带斜拉,总是工整扣好的衬衫扣子此刻胡乱地散开了两颗,看起来就是一个妥妥的醉鬼。

    他看起来喝了不少酒,隔着一张床,她都已经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向梓沫紧张地咬了咬唇,窝在床头已不知该如何反应。

    虽然没看过他喝醉酒的样子,但她知道他一定没醉到不知东西南北。他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他也不可能查到她住在哪里,拿到房卡,再精准无误地找到她的房间。

    他在耍酒疯。

    只是他看起来确实又醉得有些厉害,似乎连站立都让他觉得辛苦,所以他索性直接坐到了她的床边,颀长的身形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压到了她还有些酸痛的脚踝。

    向梓沫一阵吃痛,愤愤地把脚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来,起身套上外套,站在仲沐阳的跟前,恶狠狠地踢他的小腿:“起来,仲沐阳。”

    仲沐阳保持仰躺的姿势,猩红的双眼渐渐从天花板转移到她的脸上。此刻的他,竟看起来那么疲惫、虚弱、可怜,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眼神空洞。

    就连五年前,她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痛苦过。向梓沫悄悄地想,难道有些伤害,真的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久便越深刻吗?他真的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一个男人?

    她突然有点心软。

    “你要不要喝点水?”她问。

    他依旧沉默。看向她的目光渐渐聚了点焦,他的眼瞳渐渐有了些涟漪,只是,依旧深不见底。

    她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看她,一面讥笑讽刺,一面又不舍不甘。这样的矛盾,难道真是双子座典型的特征?

    那时候她迷恋研究星座,没事就会缠着他去算每周运势。每次都被他嗤之以鼻,只是在看到她得意扬扬地指着网上写的水瓶座和双子座最配的时候,他才唯一一次满意地表示,好像星座这种伪科学,貌似还是蛮有道理的。

    当年的她,其实并没有发现仲沐阳也有双子座的两面性。现在想想,也许是了解不深。现在的他,似乎比那时更真实。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他,但又觉得必须找点事情做才不会太过尴尬,便硬生生转过身去帮他倒水。

    水壶刚拿起,她就察觉到他似乎已起身向她走了过来。她的手微微一抖,还没摸到水杯,他已经带着浓重的酒气站在了她的身后。

    向梓沫脑袋“嗡”的一声,手忙脚乱,想要躲开他渐渐靠近的身体,却还是被他长臂一揽,死死地箍在怀里。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胸膛似乎格外热,而且渐渐地越来越来热,仿佛要将她燃烧了一般。

    她想要挣扎,他却软软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语气十分疲惫地在她的耳畔呢喃:“一次,就一次……别动,让我好好抱抱……沫沫……”

    她心尖猛地一颤,因着他如此亲昵地唤她。

    以前在一起时,他总是喜欢这样唤她,让她总觉得自己仍旧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可以甜蜜地肆无忌惮地被他当个孩子般宠溺。

    这一声,还真是恍若隔世般令人怅然。如今以他们每次碰面都恨不得剑拔弩张的架势,想必这个称呼,也只有在他喝醉时,才能再次听到了。

    她一时走神,忘记了挣扎,却因此似乎被他误会了什么,愈发紧地箍住了她。

    他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让她有些紧张,伸手想要掰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他却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她:“不要怕,我再也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要抱抱你……最后一次……就一次……”

    他近乎哀求的软弱让向梓沫鼻头陡然一酸,视线内一阵模糊。

    仲沐阳,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何至卑微于此?既然你也曾经有过真心,又为何当初那么牙尖嘴利?是不是只有喝醉酒后,你才稍微地撕掉一点你的伪装,露出一点点真心?

    可是,这又能如何?向梓沫悲哀地想,五年过去了,你不觉得一切都太晚了吗?

    是啊。的确应该是最后一次。回来后的每一次纠缠,都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仲沐阳,希望你说话算话。我再也输不起,我有了牵绊,我再没了五年前那个傻女孩飞蛾扑火的勇气了。

    仲沐阳就这样静静地环抱着她,很久很久。久到她脚都酸了,肩膀也酸了,他才放开了她,缓步走到房内,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坐下。

    她遥遥看他,只见他单手揉着太阳穴,看似很不舒服。

    向梓沫默默地倒了一杯水,端过去递给他:“喝点水吧。”

    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她想要再去帮她倒一杯,他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十分疲惫的语气对她说:“你坐下,我们聊聊。”

    向梓沫只好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片刻之后,她听见他轻轻地开口说:“对不起。”

    她心尖一颤,蓦然抬头看他,只见他正深深地看着她,不过不再是一贯的高傲姿态,而是有着些近乎乞怜的谦卑。仿佛,这一刻他不是仲沐阳,而只是她的前男友,那个被她狠心甩掉还不给任何一个理由的可怜鬼。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我最近有时候情绪暴躁,有些反常。”他疲惫到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说着,“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我想……我只是因为没想到会突然再遇到你,所以有些……对,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其实……”

    他难得地如此语无伦次,让她心惊。他却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顿,漆黑的眼集中了精神深深地凝视着她,见她躲闪了两下总算对上了他的目光,他才缓声继续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给了我那个答案,我马上就走,保证再也不打扰你。”